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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蝶兮眼里噙着泪,不计较、不追究,只盼望得到真相地求望着她的姨父——陈致先。 “告诉我,姨父,到底谁是真的陆寒?你和罗律师带来的那对母女是假的吗?” 陈致先惊慌地看着罗劲白。 “劲白怎么回事吗?我都听不懂了。” “陈伯伯——” 罗劲白费力地发出声音。 “蝶兮见到陆寒了,真的陆寒。” 陈致先的惊慌还隐藏着,他大声辩叫。 “什么真的,假的,母女俩蝶兮又不是没有见过,人家要走,我有什么办法!” “陈伯伯——” 罗劲白的手交接着,他真不愿去触及陈致先的面孔,那使他无法忘记另一张脸——自己的父亲。 “陆寒的母亲已经死了,陆寒根本没有母亲。” 陈致先的脸刷白。 “蝶兮见到真的陆寒了,你也见过那个人——灵堂上出现的女孩。” 陈致先羞怒地张着口。 终于,他颓然地跌坐进沙发。 他哑口无言,半天、半天。 “——是你父亲出的主意,我们平分那遗产,那对假母女是李桂香和朱琳琳。” 罗劲白捉搓着自己豹额角。 老天!李桂香、朱琳琳。 他觉得自己手心都是沁湿,心口悸动地怦然。 是你父亲出的主意。 是父亲? 是自小就尊敬、崇拜的父亲? 他接触到崔蝶兮充满惊讶,但同时善良而原谅的目光,那目光是无邪、宽大、一点不计较的。 他多么希望他不认识崔蝶兮。 但,他爱着这个女孩。 他没有错,可是,他敬仰的父亲,让他背上令人发指的罪。 而,他父亲——罗开程是律师,大名显赫,比任何人都熟知法律的律师。 崔蝶兮又去了小破楼。 她一个人去的。 伸出手,她轻轻地叩木门。 开门的当然是陆寒。 她的头发湿的,她在洗头,肩上围了块蓝色的毛巾,水点嗒嗒地往下流,发丝上还沾着洗发水的泡沫。 陆寒的目光,虽然不再那么仇恨,但看得出来,她并不欢迎崔蝶兮。 “你来干什么?” 崔蝶兮温馨地望着她,这个人,就是她妹妹,真的妹妹,流着相同的血液的妹妹。 “我就怕你问我这句话。” “那你干嘛还来?” 说完,陆寒就转开身。 崔蝶兮跟了进去。 陆寒进了一间小得几乎不能转身的浴室,当没崔蝶兮这人存在似的,哗啦哗啦开着水龙头。 包括浴室,这间屋子顶多两坪。没有窗,没有空调设备,一床、一柜,什么都没了。 崔蝶兮鼻子酸涩。 这是她妹妹住的地方呢? 崔家的大母狗,都住得比这空敞、舒适。 “陆寒——” 崔蝶兮站在浴室门口。 “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陆寒的湿头发包在浴巾里,她用力地揉搓,水珠子溅到崔蝶兮脸上。 “我的家在这里。就这两坪不到的黑房里!” “陆寒——” 崔谍兮几乎要哭出来了。 “那个家——也是你的。” “我姓陆。” 陆寒毫不领情,在床角边找到一只吹风机。 “爸爸的遗愿——希望能找到你。” 怯怯地,崔蝶兮不像姐姐,倒像个年幼许多,不太敢启口的妹妹。 “爸爸留下一封信,他说你母亲是个伟大、骄傲的女人。 他死的时候,一定很遗憾,否则,他不会要我帮他做这件事,——找回你们。” “找我们?” 吹风机呼呼地冒出热气,陆寒从小镜子里冷漠地看了崔蝶兮一眼。 “你知道吗?我熟悉你的一切,我从小看你的照片,看到我跟爸爸——” 陆寒停顿了片刻,做了个更正。 “跟你爸爸最后一次见面。” 陆寒冷笑了一下。 “说是我母亲拒绝你父亲的接济,但,他拿过我的照片给你看吗?她告诉我,我有个姐姐如何漂亮、如何聪明、如何乖巧,他跟你提过有我这个妹妹吗?就算我没你漂亮、聪明、乖巧,我也是他的女儿,他为什么只敢在黑暗里爱我。” ”半湿的头发不吹了,陆寒被一股委曲的悲怆,刺进深遂的心口。 “我嫉妒你!我从小就嫉妒你,嫉妒我只能被偷偷摸摸的爱。嫉妒你抱眼睛会眨的洋娃娃,而我只能拿妈妈的洗衣肥皂水,来吹泡泡,我嫉妒你照片里每一件漂亮的衣服。 可是我就是两件制服换着穿,我嫉妒你看电视,旁边还躺了只狗,而狗竟睡在长毛羊毡上,我却每天放学回家,帮母亲替别人熨衣服,烫伤了手还不敢哭,因为,妈妈要熨到深夜。” 陆寒那股刺心的悲怆,令她眼都红了。 “你是天鹅,舒适地游在湖水里,而我呢?我是一只风筝,母亲死,连牵线的人都没了。” 硬是把要溢出来的眼泪逼回去,陆寒打开门,不欢迎地要送客。 “你父亲有遗嘱,我母亲也有遗嘱,她不要我接受你们崔家,现在,你走吧。” 陆寒僵直地拉着门,崔蝶兮哀恳的目光,她避着,一眼也不去触及。 “为什么还不走?走呀!你走!” 木门被陆寒关得好猛,整扇门几乎都要脱落了。 崔蝶兮站在门外。 她扶着木门,泪,流了她一脸。 硬咽着声音,她对着门缝,祈诉着。 “我会走,让我讲一句话好吗?” 陆寒在里面没有反应,她床头的小镜子照出她的脸,泪,随着木门关上,已经奔流了。 “你母亲,我父亲都去世了,我不是天鹅,你也不是风筝,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流着相同血液的姐妹。你也许讨厌我,不喜欢我,但,我需要你——” 陆寒真的讨厌她?不喜欢她? 不是的,当然不是的,那所谓的嫉妒,透过她悲沧淤积的声音叫出来后,那唯一的恨-嫉妒也消失了。 打开门,崔蝶兮已经走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徐小亮。 徐小亮摸了摸陆寒的湿头发,还有那被泪浸湿的一双眼睛。 “我看到她下楼。” “——被我赶走的。” “很难过的样子,跌跌撞撞的,楼梯都不会走了。” 谁伤了谁? 谁错了? 陆寒的心是软的、善良的,否则,她不会替郭妈骂警察。 她艰难地走到楼梯口。 窄窄、幽暗的楼梯口已经没有崔蝶兮了。 徐小亮由后肩搂着她,一股男孩的汗酸味,将陆寒难受的心温暖住了。 一记雷响的耳光,摔到罗劲白的脸上。 罗劲白还没站稳,第二记耳光,来势更凶地刮了上来。 罗开程的眼里,是一团几近致人死命的怒光。他的脸色铁青。 父子都没开口。 办公间,静得可怕。 许久,罗开程痛心地摇着头。 “你是我儿子,——我却断送在你手上。” “爸爸——” 罗劲白被打得脑子轰隆响。 “如果我没爱上蝶兮,我也会帮助她。爸爸——我从小就崇拜你,到现在我都不愿意相信你会做这种事。” “闭上你的嘴。” 罗开程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 “少谈你那套理想主义,什么叫社会你清楚吗?大酵母吃小酵母,强者并吞弱者,你以为我怎么养大你的?住大房子,开新款型的车,罗劲白你连什么叫生存,你都不知道?” 吼骂完了,罗开程虚瘫地坐回他那张黑皮的旋转椅里。 他喘出了口气,幽长,解都解不开似的。 “还有更大的麻烦你晓得吗?” 两记耳光的痛,还留在罗劲白的脸上,不管怎么样,父亲还是他的父亲。 “朱琳琳不过是要点钱,但你引了周文辉的灵感,给了他机会报复我。” 罗开程的脸被椅背埋住了。 “你要他联络朱琳琳,朱琳琳把什么都告诉他了,他约了我明天见面,现在——我被我解雇的律师牵着走,你—— 我的儿子,你胜利了。” 罗开程的声音愈来愈小。 他在法律界的气焰,他堂堂赫赫的三个字——罗开程,一下子像灭掉的火,只冒出余烬的烟。 轻拉上父亲的门,罗劲白回到自己的办公间。 他不太抽烟的,但他点了根烟,他需要集中思想、精密地思想。 一根、两根—— 连续抽掉了六根烟。 他拨了一通电话,拨给周文辉。 他约了周文辉在路口。 车子经过路口,他打开车门,让周文辉上来。 “去哪?” 罗劲白飞速地开车,没有理会周文辉。 车子进入郊区,繁闹远离,他们停在空旷的山崖边,四野找不到第三个人。 周文辉迟疑地走下车。 “为什么带我到这个地方?” 罗劲白也下车了。 “不用担心,我们年龄相等,高度也差不多,除非我带手枪,否则,打斗的话,胜败都是未知数。” “那么,你要来文的?” “我们都懂法律,谁会做傻瓜,留把柄去犯法?” 周文辉挑了挑眉。 “你知道明天我约了你父亲?” “——你变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人会变的,用不着惊讶。” 周文辉又挑了挑眉。 “我恨你父亲,只怪你大义灭亲的要查真相,我该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你准备怎么对付他?” “难听点的字眼叫敲诈,好听点叫分享。” “你要多少?” “你父亲从崔蝶兮那得来的一半。” “如果不给呢?” “我公诸他的阴谋。” “你凭什么证明我父亲的阴谋? 周文辉有恃无恐地笑了。 “朱琳琳,她支持我。” “如果,我改变她的主意呢?” “劲白老兄,别天真了。” 周文辉用手指比了个圆圈。 “你以为朱琳琳跟我有什么交情吗?我这个人不贪,从你爸爸那分来的钱,她有一份的。钱可以使任何人做事卖力,改变主意?你有多少钱给她?” “文辉——” 罗劲白尽最后的一丝努力。 “你一定要这么做?” “换了你呢?” 罗劲白愁眉地望着周文辉。 “你知道我父亲从崔蝶兮那弄了多少钱吗?” “二十亿。我拿了十亿,他还有十亿;够他一辈子不伤脑筋了。” “你晓得崔蝶兮找到她真正的妹妹了吗?那二十亿我一定要我父亲还回去的,他不可能有十亿分给你的。” “那他就等着我公布他的丑陋阴谋吧,除非,他另外凑这个数目给我。我相信,以罗开程的无情、卑鄙,他有办法应付我要的数目。” 不搭罗劲白的车,周文辉说完,手都不摇一下,他走出了这空旷的荒野。 望着周文辉走远的背影,罗劲白心底寒栗得几乎要抛弃这个世界。 钱? 老天爷! 原来的周文辉,不是这样的面孔,不是这样的嘴脸,不是这样的心机。 可是,钱一夜之间改塑了他。 站立在旷野中,罗劲白对生命的价值,起了十分唾弃的厌恶。 回到城市,天已黑了。 他去找朱琳琳。 房东说朱琳琳去上班了,皇后酒家。 一辈子不知道酒家是什么长相的罗劲白,硬着头皮上去。 总算,他见到朱琳琳了。 罗劲白两句话没说完,朱琳琳已经不耐烦了,她手上还有一杯酒。 “罗少爷,你请回吧,别耽误我的生意,我的钱可是一杯酒,一杯酒换来的,不好赚哪。” 朱琳琳摸了罗劲白面颊一把。 “没错,我是跟周文辉串通敲诈你爸爸,谁叫你爸爸心狠,我不过要一百万,拿了崔家二十亿,分一百万都舍不得,实在不能怪我。” 朱琳琳抛了个低贱的媚眼给罗劲白。 “再见罗!我的客人在等我。” 罗劲白没有回家。 他去了崔蝶兮那。 已经很晚了,换了睡衣的崔蝶兮,披了件淡蓝的罩袍,十分吃惊罗劲白的出现。 丁嫂很识相地避开了。 给他们倒了茶,就回自己房间去。 她喜欢这个年轻人,那份喜欢,几乎像丈母娘对一个未来的女婿。 “你怎么了?劲白。” 崔蝶兮焦虑地。 “发生什么事吗?” 罗劲白握住崔蝶兮的手,他真难开口。 “——我代我父亲来请你原谅。” 崔蝶兮松了口气。 “我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吓我一跳。” “蝶兮,我会让父亲把那笔钱还你,不管怎么样,他是我父亲,我再正直、再讲求真理,我也做不到把自己的父亲送进监牢。” 崔蝶兮深深地望着代父赎罪的罗劲白。 “钱的诱惑力大概很大,我不太明白,也许因为我从没有缺钱的时候,你父亲、我姨丈,我知道他们不是坏人,我不敢说原谅你父亲——” 崔蝶兮主动地伸出手、握住罗劲白。 “让我说,我原谅人性,好吗?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钱对我是没有帮助的,我要的东西,钱一点也买不到,一点点也买不到——” 崔蝶兮的眼睛,深寻进罗劲白平静下来的瞳孔里,她象一只冬夜被关在门外的小猫,迫切地要罗劲白保护她,给她温暖、爱她。 “我要陆寒,我去找过她,她不要我——我常常不知道我要怎么活下去,除了丁嫂,没有人肯对我好,劲白—— 你知道你告诉我,你爱上了我,那句话对我有多重要吗?我好怕有一天你要把这句话收回去,我——我真的好怕——” 仰脸躺在罗劲白胸前。崔蝶兮犹如一具脆弱的生命,罗劲白掌心稍用力,崔蝶兮都会碎掉。 崔蝶兮的脸流出泪了,一小颗、一小颗,湿了罗劲白的衬衣。 “上帝为什么要给我那么多钱?为什么要给我那么大的房子?——为什么不把爸爸还给我,为什么不把陆寒叫回来? 我要的他都不给我,劲白,他一样都不给我——” 罗劲白紧紧地,心痛地搂着崔蝶兮。 他爱这个小小的女人。 经此一生,他清楚,绝不可能有第二个女人能活在他心里。 “有我——蝶兮,有我——” 到律师楼第一件事,罗劲白先去叩父亲的门。 他不能跟父亲在家里谈这件事。 罗开程的面色凝重,再过两个小时,他就要跟周文辉、朱琳琳碰头了。 儿子进来,他连看的力量都没有。 罗劲白拉了把椅子,坐到父亲面前。 “我找过蝶兮了。” 罗开程望了儿子一眼。 “蝶兮不会追究这件事。但,爸爸,你必须还那笔钱。” 罗开程并没有因此而减低他的忧烦。 “周文辉、朱琳琳要十亿你晓得吗?” 二十几年来,在儿子面前的尊严,罗开程这时候,完全没有了。 “十亿不是简单的数目,现在就是抢,都来不及凑这笔钱。” “等一下我去见他们,你不要去。” 罗开程冷哼了一声。 “你去就能解决问题吗?” “我有我的办法,只要爸爸答应把钱还给崔家。” 罗开程闷着,二十亿?多庞大的数字。 “爸爸?” 罗开程盯着儿子。 “你知道这笔钱我冒了多大的险弄来?” “爸爸!” 罗劲白几乎对父亲要翻脸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留恋那笔钱?你不继续活在这个社会了吗?你忘了你的名誉?你忘了律师界对罗开程三个字的恭敬吗?就算从今天开始,你不再做律师,还掉崔蝶兮的二十亿,我们家也饿不死!我可以工作,我不是游手好闲的花花大少!” 罗开程是坐的。 罗劲白是高站的。 罗开程不动地听进儿子的话。 罗劲白义正词严地滔滔不绝。 他们父子的地位,不知觉中在掉换了。 “爸爸!” 罗开程打开了保险柜。 他取出支票本。 二十亿,他写了二十亿的数字在支票上。 他默默无声地把支票推到儿子面前。 然后,他不再看儿子一眼。 他的黑皮旋转椅,转向窗口,外面街道如织的车辆,交错着他的脑子。 二十亿的数字交错着他,在儿子面前丧失的尊严交错着他,儿子的话交错着他。 拿起了支票,罗劲白很想为自己刚才的态度道歉。 “——我会把一切办妥,你放心。” 走到门口,罗劲白停了下来。 “爸爸,我还是个敬仰你的儿子,没有减低一点点。丝毫没有。” 罗劲白一脚才踩进他们约的咖啡馆,老远就看到周文辉与朱琳琳早等在那了。 来的不是罗开程,而是罗劲白,两个人面面相视。 “你父亲派你做代表?” 周文辉首先露出不满。 罗劲白坐稳了下来,不急不缓地。 “我推荐自己做代表。” 罗劲白看了两人一眼。 “你们两位主意不改?” “劲白,我们不是等你来商量的。” 周文辉胜握地一笑。 “人各有志,帮个忙,别浪费时间说道理,听说你昨天还花了时间去劝朱琳琳。” 周文辉同情地叹了口气。 “唉!太愚蠢了,十亿是你的几句话就能说掉的吗?我同情你的单纯。” 不太抽烟的罗劲白,点了根烟。 “崔蝶兮不追究我父亲的欺诈。现在,这件事涉及的就只有陈致先、李桂香,还有你们二位。” 罗劲白喷了口烟,十分悠闲。 “陈致先是崔蝶兮的姨父,他们自会解决。李桂香拿了三十万演出费、遵守了诺言,而我父亲,今天已经将二十亿的支票,存回崔蝶兮的户头里了。二位,你们仍然不放过家父吗?” “罗劲白。” 周文辉不客气了。 “我说过,不浪费时间听你讲废话!” “可以。” 罗劲白将手伸进衣袋。 “不用听我的,现在,换个节目,听你们的。” 手伸出来了,同时,在罗劲白的手上,是一具超小型的录音机。 周文辉、朱琳琳纳闷着。 看清楚了是个录音机,两个人的眼睛互望地睁大了,睁得好大。 罗劲白按下按钮。 周文辉在郊外的话,一字不漏重新回到周文辉的耳朵里。 “罗劲白——” 罗劲白手一挥。 “还有朱琳琳的要不要一起听完?” 周文辉一把抢过录音机,朱琳琳的声音,夹着酒客的骂闹,还在继续走。 罗劲白笑笑。 “拿走好了,值不了几个钱,我拷贝了好几卷。” “你——” 周文辉脸都气白了。 “你好卑鄙!” “别客气,谈卑鄙我实在不及你万分之一,我不过用了侦探小说里最愚蠢、最单纯的方法。” “罗劲白,就算崔蝶兮不追究,我也要公布你父亲的阴谋,别以为你胜利了。” “你最好心平气和地用用脑子。” 罗劲白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录音带里,你跟朱琳琳都重复地用了敲诈的字眼。周文辉,你自己是律师,刑法是第几条,也用不着我念给你听,是不是!” 身子往前欠了欠,罗劲白的目光,温和中,带了把利刀,望着周文辉。 “我父亲五六十岁了,名誉是件很空虚的东西,可要可不要。而你,二十多岁,前途刚刚开始。没关系,你们一起去坐牢,出来了,我可以替他养老,你呢?自己衡量吧。” 罗劲白把目光转向朱琳琳。 “三十万还不够,再合伙敲诈,朱小姐,青春是很重要的,它一去不复返,留在监狱里,十分可惜。” 朱琳琳这个有坏心眼,没好头脑的女人,只吓得动也敢动了。 周文辉脸发白,身子抖的,他真想杀了罗劲白,但他完全被罗劲白所谓“愚蠢、单纯”的计谋圈住了。 “这件事,再有一个人知道,就是二位说的。” 罗劲白站起来。 “我永远不要再听到。如果我父亲的名誉有任何受损,那么,他会陪二位一起去坐牢。” 干净利落。罗劲白把这件昨天以前还笼罩着他的阴影,完全除掉了。 外面的阳光很亮丽,他走到车前,雨刷上夹了张罚单。 的确,他在里面是停留太久了。 该惭愧,该无地自容的是陈致先夫妇——崔蝶兮的姨丈、姨妈。 可是,局促不安的,却反而变成崔蝶兮。 “姨父、姨妈——你们不需要这样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们放心——我真的不会追究。” 姨妈,崔蝶兮亲母亲的妹妹,眼泪哗啦流,又感动、又忏悔。 “蝶兮,你真是好心肠,宽宏大度,其实,真的不能全怪你姨丈,都是罗开程的主意。” 姨妈拉着崔蝶兮的手,责任愈推愈干净。 “你姨父这个人,脑子就是太简单,偏偏——唉!财迷心窍,被罗开程几句话弄的——才会做出这种事,看在我可怜早死的姐姐面上,蝶兮,你真的要打心底原谅你姨父。” 姨妈眼泪又是一串。 “——到底,我们还是一家人、你妈是我唯一的姐姐、如果你记恨你姨父,我真会伤心一辈子。” 崔蝶兮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真的不记恨,她心中哪能培育什么恨不恨这个字呢? 两位长辈、辛苦地摆着可怜的低姿态,崔蝶兮简直不晓得她该安慰什么话好。 “姨妈,你不要哭了,好吗?我知道你们心里难过,真的让这件事过去,以后,我们谁也别再提这件事,就当它没发生过,好吗?” 这是他们预料的结局,崔蝶兮的性格,他们搞得太准了。 单纯、心善、无依无靠,讲句不好听的,这个女孩不骗,简直是白痴。 陈致先表露了一脸由衷的忏悔。 “蝶兮,姨父本来没脸见你的,我——” “姨父,真的不再提这件事了。” 崔蝶兮还是对陈致先十分恭敬。 “其他的我都忘了,我只记得你是我姨父。” 如果不是钱太迷人,陈致先真的是不想伤害这个女孩的,活了大半辈子,他还不能理解,世界上,有崔蝶兮这么柔善的女孩。 “蝶兮,那笔钱我会——” “以后再说吧。” 崔蝶兮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等陆寒愿意回来的时候,再谈这个问题——” 姨妈眼泪没了。她是多么希望,那个陆寒根本不要存在这个世界。 “真不识好歹,请神都没这么难。” “姨妈——” 看到崔蝶兮脸色不对了,陈致先用手肘撞了撞老婆。 “蝶兮,再去试试,要不要我们出面?” “没有用的。” “唉!” 陈致先表示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别难过,我想,她总会认你这个姐姐的,哦!对了——” 陈致先做出突然想起状。 “你爸爸的那些产业,你是不是要自己出面去主持?—— 经过这件事,我想——你大概也不信任你这个姨父了。” “姨父——” 崔蝶兮无邪地望着陈致先。 “目前,还是偏劳姨父代管,我什么都不懂,一下子去接手,我会慌掉。” 这是陈致先夫妇要的答案。 陈致先做出为难状。 终于,他在为难中,勉为其难地继续接受崔蝶兮单纯脑袋的托付。 离开了崔家,才出大门,陈致先夫妇坐在车里的脸,都恢复了春风满面。 陈致先握着方向盘,笑着摇头。 “你姐姐真会生,能生出这么没脑筋的女孩。” “有脑筋崔家的企业能任你这样搞?” 陈致先有些遗憾地看了太太一眼。 “再没脑筋,你姐夫的东西,终究还是要回到崔蝶兮身上去的。所以,我倒要动点脑筋了。” 陈致先太太眼睛睁大了。 “吞没?” “看你用的字眼有多难听。” 陈致先不满意地瞅着太太。 “在没回到崔蝶兮身边前,我利用这些东西滚一些到我口袋。” “讲明白点嘛。” 望着前方,陈致先嘴角全是前途美梦的灿烂笑意。 “期货,我已经准备周全了。” 睡前,罗开程的习惯是在书房里坐个把钟头,清理脑子,应付第二天。 家里人都知道他这个习惯,这时候,谁都不敢来打扰他。 沉思中,罗劲白进来了。 罗劲白一句话不说,坐到父亲对面。 罗开程根本当这间书房,没儿子这个人。 他继续沉思。 起码,看起来是这个样子。 罗劲白坐了好一会儿,先开口了。 “爸爸——从那件事以后,我们像陌生人。” 罗开程没有接触儿子的眼光。 他抽着烟,炯亮、精明的目光,透向天花板。 “我并不以为你把这件事处理得漂亮。” 目光由天花板拉下来了,但,罗开程还是看都不看儿子一眼。 “你认为我会赞赏你?” “爸爸——” “还是等着我说,谢谢你?” “爸爸——” 罗开程的目光终于接触儿子了。 “告诉你,我不感激你!” 罗开程的目光,凌厉地射在儿子脸上。 “我对你失望,你用你那套三十年前我就耍掉的狗屁观念跟伎俩,叫我这个做父亲的很失望!” 书房门虽然是关的;但,书房外的人,依稀能听闻罗开程在咆哮。 “你命好,因为有我这个老子:而你知道你老子凭什么叫你一生下来就命好吗?” 罗开程在怒发他的成功。那些用血、用汗、用无比精密的心计得来的成功。 “生下来,你吃最好的奶粉、上幼稚园、你有保姆接送、念书到学校、私家车开到门口。罗劲白!你以为一个头脑简单的律师,可以这样养儿子吗!” 脸是绛红的,罗开程指着儿子。 我光脚上学,便当盖子永远不敢当着同学面拿开,因为除了萝卜干,就是蘸酱油的白豆腐。” 绛红的脸,还是绛红,只是,罗开程的手指放下了,他颓然地坐进椅子里。 “我痛恨你像我父亲——那种人,不适合生存。现在我痛恨你,因为,十年后,离开了斗志的年龄,你就萎缩了,你只是个收支平衡的小律师,你的儿女,当然不会光脚上学,便当盖子也不需要遮掩,但,他们不会走进上流社会,因为他们的老子是你。” 罗劲白被罗开程讲得哑口无言。 并非罗开程感动了他,修改了他的思想。 而是,罗劲白第一次真正认识父亲心机沉重的来由,可是,罗劲白没有同情父亲。 他搜索着脑子,他要回复一些话给他的父亲,但,此刻,他念的书都不见了,他的理想,正直被他父亲打到一边。 不过,罗劲白镇定地站着,属于他的人生观,被他父亲打伤的人生观,罗劲白一样样、一条条,重新清理,让它们站起来。 颓坐在椅子里的罗开程,疲乏地勾直望着一动也不动的儿子。 “——做我的儿子,别做你祖父的孙子。” 一种不屈服,不赞同,不妥协的歉意,由罗劲白不动的脸神里,缓缓上升。 “对不起,爸爸——” 颓然的罗开程神色好些了。 “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儿子。” “不。” 罗劲白坚毅地,不忍地,难以启口地。 “祖父给我的遗传胜过你,还是让我做那个令你失望的儿子吧。” 一记耳光,像由天而降。 这记耳光、绝不比那天在律师楼挨的轻。 罗开程声音好冷。 他不咆哮。他也不怒火。 一记耳光打完。他放弃塑造他要的儿子了。 他声音冷得像店员给客人找零钱。 没有忿恨,也没有感情。冷的、冰的、结冻的。 “离开这个家,不是我的儿子,就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我等你明白什么叫生存再回来。” 罗劲白没有反驳,没有哀求,当然,也没有懊悔他的坚毅态度。 他痛惜,他真的很痛惜。人的差距这么厉害吗? 罗劲白可以体会父亲年幼时寒伧,可以体会年青时的贫困,可以体会他挣扎的历程。 但,罗劲白困感父亲的贪,困惑父亲为什么非要将那个不正确的人生观,用斯巴达的强硬方式,塞进他永远无法认同的观念里。 罗劲白没有开车,他穿了条军装草丝的棉布上衣和牛仔裤。 崔蝶兮差点不认识罗劲白了。 从第一次撞车开始,罗劲白总是整齐的西装,别人系上领带拘束,落在他胸前,怎么看,怎么恰当。 先拍了拍崔蝶兮惊讶的脸,罗劲白像个成熟的长者、端详崔蝶兮的惊讶。 “为什么这样看我?” 崔蝶兮的惊讶,马上就消失了,她的手,罗劲白一坐下,就握着。 “你变了个人。” “不喜欢?不习惯?” 崔蝶兮笑了,她有好看的牙,白白的,像许多排列整齐的小贝壳。 “不要这样问我,你会逼我讲——讲肉麻话。” “好,那我就逼你讲。” 崔蝶兮的小贝齿轻轻合起来了。 罗劲白勾起她的下巴,作弄笑着。 “别躲,讲呀。” “我爱你所有的一切。” 一口气讲完了,崔蝶兮昂起脸,在罗劲白面前,她的羞怯,从爱情来的开始,就一寸寸地减去,一寸寸地消除了。 “我喜欢你今天穿的衣服,而且,你今天特别开心,告诉我,为什么?” “你觉得我开心?” “不是吗?” “蝶兮。” 罗劲白不太抽烟的人,拿出了根烟。 “毅力上,我不要被自己打败。感情上,讲句男孩不该讲的话。我受伤了。” 崔蝶兮听得一头雾。 “说明白点好吗?” “我今天没开车。” “我看到你下计程车。” “我搬出来了。” 罗劲白凝重地喷出一口烟。 “如果要用骨气两个字来赞美自己的话,我是空着手出来的。” 崔蝶兮专注地听,入神地听,她荑柔的眸子;在罗劲白每一句话里,适当地投去欣赏。 不是罗劲白去握崔蝶兮。而是崔蝶兮伸出手,两只细致、白皙的小手,温暖地握住罗劲白。握住罗劲白强壮、充满生命战斗力的手。 “我租了个小房子,很小,小到不方便招待客人,连电话都没有,所以、以后我会每天跟你打公用电话。” 感觉着被崔蝶兮愈握愈紧的掌心,罗劲白有一股庞大的力量在他心中滋长。 “我刚应征到一个工作。所以迟到了。” “还是律师事务所吗?” “我不再回这一行了。” “为什么?” “蝶兮——” 罗劲白爱怜地看着那张几乎没有暇疵、莹泽透明、玉壁般完美的脸。 “我爸爸说我不懂什么叫生存,但;用他的标准来讲; 你是个连生存这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的女孩。我真不愿意把社会里太丑的一面,放到你干净的脑袋里,我希望我有能力,永远保护着你,不让任何一点肮脏的东西沾染到你。” “你肯——” 崔蝶兮那双无依、无助、无邪的眼睛,又流盼出来了。 “永远这样爱我吗?” “就算你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我都很难再去爱第二个女孩。懂吗?我爱你爱得又固执、又坚持、如果——” 罗劲白有些遗憾地停顿了下来。 “我实在希望你是你父亲在外面生的那个陆寒。崔氏机构继承人——” 苦闷地摇着头,罗劲白不再往下讲了。 崔蝶兮当然懂。 她是单纯,但,她不是白痴,她是敏感,细腻、善解人意的。 她勇敢地说出了本来不该讲,尤其不该她这么羞怯、内向的女孩讲的话。 “劲白——娶我。” 罗劲白没有回答。 他凝视着他爱的女孩。 他也没忘记凝视目前的自己。 崔氏机构继承人? 上帝! 罗劲白在心中呐叫。祈求给个答案。 ------------------ 棋琪书吧扫校 http://bookbar.126.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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