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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清晨天初亮,叫嚣了一夜的风雨已不见踪迹,只留下一地的残叶,证明昨夜的风雨肆虐。
  相爱的两人相依相偎地面对着窗外榕园,互属的情意让织昀有了归属感,靠着他,她的心、她的情已圆圆满满。
  “啊!花开了!"织昀指着伯墉给她的小盆栽。
  长长的枝节上开着一朵类似百合花的粉红色花朵,花枝的另一端则尚有一枝含苞待放。
  “这种花的名字叫作孤挺花,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像它,孤傲、寂寞,高高地绽放在枝头上,不屑与春泥为伍、不愿与绿叶争艳。"
  “原来这种花是无情物。"她恍然大厝。
  “怎么说?"
  “没听过龚自珍的已亥杂诗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种花看不起饲育它的泥土,应该算是无情无义。不懂感恩的类种。"她故意和他唱反调。
  他笑笑,不再和她辩驳。
  “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抬起她的下巴问道。
  轰的一声一他的问话炸出了她满面潮红。
  织昀轻摇下头。
  “说实话,你是不是全身酸痛?"她怎会以为他这个医生是当假的?
  “你又要借职务之便,开肌肉松弛剂给我了?”她取笑道。
  “对!顺便帮我自己留一盒威而刚。"他的话近乎挑逗。
  “难怪台湾男人半年内要吃掉九百万颗威而刚,就是有你这种滥开药物的坏医生。"
  “被你识破了——我是那家药厂的特派医生,负责每年消耗掉五百万颗。"
  此语一出,两人同时畅怀大笑。
  “织昀——你的笑容真美……"深深深地凝视着她,然后把她纳入怀中,"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责任了,你的喜怒哀乐,通通归在我管辖范围内。"
  “我不要当你的责任或包袱,我只要当你的最爱。"她回抱住他,贴着他厚实的胸膛,倾听他的心跳。咚——咚——咚——有规律地诉说着"我爱你"。
  “你早就是我货真价实的最爱了,从现在起——你必须为我敞开心胸、恣意地去享受人生,不要再纵容那些仇啊、怨的困扰你的心。"
  “它们早就困扰不了我了。”
  “真的?"
  “真的!我自问过——是不是当一个人心里充满爱的时候,就不再有空间容纳恨?"爱在织昀心中悄然滋长、萌芽时,她原先装了满腔满怀的恨就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好!决定了,往后我要在你心里撒下更多更多爱的种子,时时勤耕耘、灌溉,让它们密密麻麻生长、让你失去恨的力量。"
  “你的话让我想起一首歌。"
  “唱吧!我会仔细聆听。"他鼓励。
  每个人心里一亩、一亩田,每个人心里一个、一个梦……
  用它来种什么、用它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
  她心不种桃李、不种春风,只种了一畦畦的爱情,当情花开尽,春天的脚步就悄悄来临。
  她柔柔的声音缓缓哼唱.他把她抱在腿上、环住她的腰,随着旋律轻轻摆荡……幸福也在空气间荡漾……要是有魔杖,她要把时空定在这里,让自己永远躺在他怀中,再不分离。
  “姐——你昨天有没有被台风吓坏了?”突然织语的声音和她的身影一起出现。
  忽地,她被定住般动弹不得。震惊到极点的织语像被只无形的手紧捏住脖子般,剩下的话全卡在喉间不能顺畅说出,捣住嘴,泪如雨滴般一颗颗顺颊滑下。随后走进病房的罗献庭和郭玫杏,看到这一幕也怔愣住了。
  半晌,织语再度开口,破碎的音节声声都带着控诉。"你们怎么可以背着我……"织语连连摇头、节节后退。
  她揉揉眼睛,甩甩头,拼命骗自己,是自己看错了。”是我看错了,他不是伯墉……我昨晚没睡好……"她喃喃自语。
  但再睁开眼,拥住织昀姐的男人仍然是伯墉,求证般地,她走向前推开织昀,摸摸伯墉的脸、摸摸他的眉,直到确定是他后,她尖叫一声。"不要这样对我……"紧接着她便掉头往外跑。
  “既然你们已经撞见了,我想没什么必要再隐瞒了……"
  伯墉对着罗献庭和郭玫吉说道。
  “不!请你不要选择在这个时候摊牌,请你去追回织语吧!这个时候也只有你可以安慰得了她。"郭玫杏放下身段苦苦哀求。
  “对!你该解释的对象是织语、不是我们。"罗献庭神色凝重地说道。
  “去吧!伯墉。"织昀推推他,眼底有着担忧,不好的预感在她心中隐隐发酵。
  “我要是去了,你……"他有好多的不放心,仿佛这一走他们就要分隔两地,再也聚不到一起。
  “我会好好的在这里等你回来。"她承诺着。
  “好!我马上回来,教授、师母请你们不要为难织昀。"说完后,他也随着离开病房。
  “教授?师母?伯墉已经那么急着撇清他和织语的关系了?”罗献庭语重心长地说。
  静默而诡谲的肃穆气息在三人之间交互传递,谁都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尴尬卡在织昀喉间,许久,她才提起勇气说:“我……我很抱歉,如果……"话在罗献庭的长声叹息中嘎然中止。
  “织昀,告诉我,我们应该怎样对你,你才能放下仇恨?"
  罗献庭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错不在她、错在我。"郭玫杏激动地走向前,握住她的手。
  “多年来我的存在带给你好大好大的伤害,你会恨我是理所当然的,我保证会用我一辈子时间来弥补,但是,请你不要把帐算在织语身上好吗?她还那么小,不该为我犯下的错负责任。何况,她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受不得一点点挫折的。从十四岁初见伯墉时,她就告诉我们,长大后她要嫁给伯墉,这五年来向来缺乏耐心、坚持度不高的她只有在这件事上发挥坚持,我没办法告诉你,她对伯墉的爱有几分几两重,但我可以确定,没有了伯墉,她会生不如死啊!”
  “织昀,抢走伯墉来对我们进行报复,是非常不智的作法,要知道,这世间最不能被勉强的就是爱情,今天他被你迷惑住,但总有一天他会清醒,会正视自己的感觉,到时候你要怎么面对他?"罗献庭苦口婆心地劝说,他要尽全力阻止这场可预见的悲剧。
  不是这样子的,他们误会了,爱上伯墉是情不自禁,不是衔愤报复,更没有分毫勉强。他们的爱即使经过岁月流逝、世事更迭,也不移、不悔、不改变呀!"我们是彼此真心相爱的。"织昀说得好困难。
  “你确定伯墉是爱你,而不是同情?记不记得你是怎么认识伯墉的,在大家眼里你一直是个受尽委屈的女孩,而他是个见不得别人可怜的博爱主义者,你们碰在一起会把同情误认为同情,是很有可能的。"这席话地下了重药,但愿她能幡然觉醒。
  “不!我并没有笨到会把爱情和同情混淆。"她口里虽这么说,但不确定却在心中逐渐扩大成形。
  伯墉说过——他有身为老大、喜欢照顾人的习性,他喜欢当肩膀……这些心灵交会的日子里,她早明白,他是个有正义感、同情心丰沛的至情男子。
  “好!你要这么说也行,但是这段爱情你们打算维持多久?伯墉的责任感非常重,对于自己的背信忘义他会时时铭记在心,何况他也爱了织语那么多年,到时织语会分分秒秒横阻在你们中间,戕害你们的感觉,你对这样的爱情有几分把握?"
  他的话句句敲进她的心底。不是吗?他曾经为了责任把她推给仲墉。哪一天,他抵挡不住良心谴责时,会不会放弃他们的爱,回头去履行诺言?但……问题是——她再也抽不了身了呀!她的人、她的心全填满了他的憎、他的爱,强要剥离,他们何其残忍。
  不!他们不能对她那么过分!反抗之心油然升起……
  “织昀,你放了伯墉好不好?因为我实在很害怕,织语会受不住这个残酷的事实。请你原谅我身为母亲的自私。"她声泪俱下地哀求着。
  “没错!你是好自私、好自私,为了成就你自己的爱情不惜杀死我母亲的婚姻,现在你又为你女儿的幸福来掐死我的爱情了。我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那么不公平,让你这种人长命百岁,却让我母亲早逝。"不能怪她,是他们联手催生了她的恨,原本……她已经决定要放弃仇恨了呀!
  “这段日子里玫杏姨的用心,你连一点点都没有感受到?她为你做的你完全视若无睹?你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会刚硬到这等程度。"
  他的说法不公平,她的所作所为她全都看进眼里、也全都敞怀接受了,她刚强的心早在伯墉的疼惜中,一点一滴慢慢软化了。
  可是他们要求她回馈的是——放弃生命中的最爱啊!从小她能拥有的东西就不多,凭什么在上苍夺走母亲的爱后,他们又来强迫她放弃伯墉的爱?
  她别过脸,不再言语。
  “织昀——求求你收手,我不敢预料织语失去伯墉后会怎么样?”
  “当年我母亲请你放手时,你答应了吗?没有——没有!即使我妈割腕自杀,它也撼动不了你追求爱情的决心。我可不可以请教你,当你想起她手上那条水蛭般粗的刀痕时,你的良心有没有蒙上过不安?全世界最没有权利求我放手的人,就是你!"她咄咄逼人地质问着。
  “你非要把当年发生在我们老一辈身上的悲剧,再重新上演一遍?"罗献庭忍不住大吼。
  “悲剧?你大概记错了,当年发生在你们身上的应该是喜剧,就我印象所知,悲剧主角只有我和我母亲。"
  “你简直和你母亲一个样子,顽固得无可救药。"
  “人都死了还要批评你,妈妈啊!这个男人到底值不值得你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爱?织昀气得咬牙切齿,瞠目瞪向他。"我也气过她,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地为一个不值得等待的男人付出一生,可惜我还是遗传了她的固执。罗先生、罗太太,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等了那么久,终于轮到我主演喜剧、你女儿主演悲剧了,有什么道理要我放弃这个大好机会呢?”她挂上面具,又变回那个被仇恨馒蚀心胸的女孩。
  “为什么你要这么执迷不悟?"
  “谁叫我有一个沉沦在情歌中无法自拔、罔顾道义责任的‘执迷不悟'父亲,我只能‘女承父志',继续执迷不悟了。”她反唇相讥。
  罗献庭指着她,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门外两声轻叩,一位护士小姐急匆匆地走入,气急败坏地对罗献庭说:“院长、院长夫人,不好了,织语小姐割腕自杀了。”
  “她、她人呢?”郭政杏吓得踉跄了几步。
  “在手术室!贺医师正在帮她做缝合,可是她的情绪非常不稳定。"
  “造孽!"罗献庭急怒攻心,扶起郭玫杏尾随护士的脚步,往手术室方向走去。临行前,他对着织昀投下谴责一眼。真的做错了吗?自杀!林织语选了一条和母亲相同的过路走,她真爱他至深,不能舍下吗?
  那么是否意味着,她将和母亲一样,坚持不让自己的情灭缘尽,将带着不肯止歇的爱情抑郁而终?然后未来的十年、二十年、到老到死,她和伯墉将永远挣脱不了良心的指责,每人都可以指着他们大骂忘恩负义、好夫淫妇?
  她的全身泛起一股颤怵,冷汗泊泊渗出,格格作响的牙关诉说着她心中的恐惧……
  你非要把当年发生在我们老一辈身上的悲剧重演?父亲的话在她耳畔嗡嗡作响,像环绕山谷的回音,一遍遍撞击着她的神经……悲剧重演……悲剧重演……悲剧重演……
  是不是一定要她放弃才能挽回这场悲剧?是不是非要她退让,才不会让世界多一桩遗憾?谁来告诉她怎样做才对,离开难道真是唯一的路吗?
  不……她怎能放手,她放手了伯墉怎么办?他是那么爱她,她不能遭到一点点挫折就放手啊!
  这几个微弱的声音重新鼓舞了她的勇气。没错——他们说好要并肩作战、要教会织语何谓真正的爱情,她不能临阵脱逃,有伯墉当她的最佳盟友,她又何忧何惧?拿起拐杖,像个雄纠纠气昂昂的战士,她抬头挺胸一步步朝急诊室前进。
   
         ☆        ☆        ☆
   
  焦忧惊惶的情绪在手术室外的红灯熄灭时,宣告解除。
  伯墉神情疲惫地刚从手术室走出,织昀、罗献庭、郭玫杏迫不及待地一涌而上。
  “伯墉……织语她……"郭玫杏紧抓住他的衣袖问道。
  “没事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她。"他露出安慰人心的笑容。
  “谢谢、谢谢你救了织语一命,但,但我求求你,救了她,就别再让她。"她恳求之情溢于言表。
  “玫杏,我们进去吧!要死要活都是女儿的命,伯墉救了她一次,她要存心想不开,谁知道之后救活的机率有多少。"他不着痕迹地向伯墉施压。
  他们走了,留下织昀、伯墉相互凝味,多少话语尽在不言中……
  他青春的胡渣在下巴争相冒出、皱巴巴的衬衫像咸莱般挂在身上,烦躁让他憔悴了几分,看着他的模样,她心里有好多好多的不舍得,原来再坚强的男子碰上感情纠结都洒脱不起来。
  “伯墉……"她欲言又止。
  “为什么跑出病房?走这么远,脚会不会痛?"他一贯的体贴让她不安的心重新归了位。
  她摇摇头。"她——还好吗?”
  “手上的伤口没问题,但情绪还不是很稳定。"揉揉鬓角,
  他的神情疲惫。
  伸手,织昀想拂开他纠结的眉心,但他下意识地闪过了。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产生无数联想,他是不愿在织语病房外与她亲近,或是这场混乱让他确定了自己感情真正依归?他……预备收回放在她身上的情爱了?
  织昀试探地问道:“孤挺花开了,你是不是要……终止契约,转过身不再理我了?”
  “你在说什么?"他困惑地问道。
  他忘了……忘记自己曾说过的话,说不定这场手术,让他把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一切,包括对她的承诺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个想法令她安下的心倏地风起云涌、翻腾不已。
  “我想问你——我们还是盟友吗?你还分得清‘喜欢'和‘爱'的相异点吗?我还有机会等织语长大请她把你还给我吗?等我发苍苍、视茫茫时,你还会在我身边爱我吗?”她越问越激动,一个个的问句透露出她无限的恐惧。
  她不该选在这时质询他的爱,他刚刚才把织语从鬼门关抢救回来,交织在他心底的是许多无法消除掉的罪恶感呀!"我很累了,让我休息一下,等我想清楚了就去找你。"他必须静下心来沉淀过多的情绪,让理智来帮他厘厘这团混乱。
  此刻的他没办法、也无能为力去照管她的惶惶不安。
  他也开始不确定了?他要好好弄清楚他们之间是爱,还是同情?也许想清楚后他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你要想清楚什么?想清楚存在我们之间的,是不是一场迷惑?"她的心冷绝了,她下的赌注果真血本无归……
  “织昀,不要在这时候制造问题。"
  她不是制造问题,是惶惑不安哪!害怕她握在手上的幸福只是镜花水月,害怕昨夜的情爱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我一直是麻烦制造者,你会不明白吗?”
  “我们不要吵架,你先回房去好吗?”他无力地拍拍她的肩膀。在这种心不稳情不定的时刻下,他不要和她讨论任何事,免得让无谓的争执把情况搞得更糟。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仿佛——仿佛——他们的心也渐渐远了。
  其实她要求的并不多呀!只要他说声"是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她就会安心,就会挺起背脊,不怕世人的嘲讽谩骂,可是……他不肯说……
  挥开泪水、强压下心痛。织昀在手背上咬下一圈深深齿印后,推开手术室的门。
  “罗小姐,很抱歉!织语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见客。"刚刚的那位护士小姐口气不善地挡在门口。
  那护卫的姿态代表着她知道些什么了吗?她想转身回房,却听织语的声音自里面传来。"MISS刘请你让她进来。"织昀拄着拐杖进入。接触到织语不谅解的憎恶眼光,她的心倏地一紧。
  “我真心待你,你仍拿我当敌人是吗?收了我的拐杖、我的衣服、我的礼物之余,连我的丈夫你也要一并接收了?”她虚弱的控诉一声声敲在她的良知上,狠狠地撩起她的罪恶。
  “我从不介意你分享我的所有、包括父母亲的疼爱,可是你怎能那么贪心,伯墉是我用生命全心去爱的人,你竟然都不放过。"
  织语寒冽的指控宛如冰刀,一刀刀戳得她无路可逃。
  “爱情是双方面的付出,光是你一个人……"她的道理在这时变得薄弱而不堪一击。
  “你不能不承认,在你没有出现之前伯墉一直是爱我的,我们甚至定了彼此的身分,是你有计划地谋夺了他的爱,罗织昀——我恨你,我会用一辈子、用我全部的生命来恨你,请牢牢地记住,在你的新娘礼服上,将沾满我罗织语的鲜血。"
  “不要恨我……"她频频摇头。"真爱无罪……"
  这四个字在她脑中飞快闪过,是谁告诉过她这句话?可笑!当初她还指天指地讨伐过这四个字,没想到有一天,她也要靠这四个字来庇荫。
  真爱无罪……她想起来了,这是妈妈告诉她的话!忽地,母亲和织语的身形叠合为一。
  织语的诅咒化成一幕幕画面,织昀看到了躺在棺木中盖上黄布的尸体,那是枯槁的织语,她面目狰狞地坐起,一道道血柱喷上她的眼、她的心,染红了她的嫁衣,穿着新郎礼服的伯墉神情茫然地缓步走近棺木……
  “不要恨我!"织昀无力地呻吟着。
  “你恨了我爸爸妈妈一辈子,恨的滋味你比谁都清楚,现下我们易地而处了。你也可以享受一下,这此晕压在他们胸口的苦痛。"她冷冷地笑着。
  “我只是爱伯墉,爱他触犯天条了吗?”
  “我妈也只是爱爸爸,她又触犯了哪条天规?记不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诅咒他们的.我现在要把那些话加上千万倍奉还给你。"
  她想回驳却发现,自己已失了说话的立场。
  “你说你一勾手指就会有无数男人为你捧上轿车别墅,世界上的男人那么多,为什么你要挑上伯墉来测试你的魅力?我们都是单纯的人,比不得你的复杂,他怎能逃过你的魔掌?"她恶毒地扭曲织昀的感情。
  “够了,你们是姐妹不是仇家,有必要为一个男人用性命去诅咒对方吗?”一直站在一旁的罗献庭忍不住出声,他简直不知道要拿这两个女儿怎么办才好。
  “姐姐?这两个字让我觉得好恶心。我拿她当姐姐的时候,她可有过一分钟真心相待,如果有,她不会处心积虑地掠夺我的所有。"她愤懑地瞪视着织昀。
  “伯墉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
  “是!他之于我不仅仅是一个男人,更是我生命的全部。没有他,我宁可从来没活过。"
  天——她的爱那么深刻,而她居然认为可以用"等待"来化解三个人的情爱纠葛,可以用"时间"来抚平她失去伯墉的伤口。太天真了,她真是太天真了。
  世间最强势的莫过于死亡了,她用死亡逼她让步,她能拿什么反抗?也学她来一场自杀演习,让伯墉左右为难?不……那太累了,逼迫了他的心就能生生世世吗?与其如此,她宁愿他们之间只留下甜美回忆,也不要留下勉强。
  织昀仰天长叹。"我懂了——我会退出的,从此不会再出现于你们的生命中。"她沉痛地做下决定。
  “你是说……"织语闻言不禁愕然。
  “是的,你可以停止憎恨、停止戕害自己,伯墉会回到你身边的。"她把眼光调向罗献庭夫妻。
  “父亲、玫杏姨,这些日子你们为我做的我都看到了,我感谢也感恩。请你们以后不要再有罪恶感,今天织语教会了我,被恨是件多么可怕的事,从此我不会再去怨恨任何人了她有什么立场说恨呢?她不也认同了——真爱无罪。收抬起破碎的心,织昀慢慢地走出他们的世界……
  罗献庭和郭玫杏相视一眼,他们这样做是对的吗?会不会他们都猜错了,她不是使手段报复,而是真心爱伯墉?那……他们又残忍地再次剥夺她的爱。
   
         ☆        ☆        ☆
   
  躺在病床上,织昀的心一刻也平静不下来。轻轻抚摸着孤挺花粉嫩的花瓣,他们的契约果然随着花开即将终止。
  “嗨!没道理腿都快复原了,还整天愁眉不展的吧!"仲墉神采奕奕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织昀望着眼前的俊逸少年,他绽放出的笑靥迎着阳光,他的快乐让她好犹豫,能告诉他实话吗?还是让他继续存着幻想"哇——孤挺花……你喜欢吗?我老哥跟你有相同的嗜好,他也爱极了孤挺花。"他取下她手中的小盆栽,换上他带来的向日葵。
  “他说孤挺花有种遗世独立的美,我就不一样了,我喜欢充满生命活力的向日葵,喜欢它们勇于追求高高在上的太阳。"面对他的热络,她有着无地自容的愧疚。
  “仲墉——我可以搭你的野狼吗?要离开了,就把应我交代的事交代清楚,别亏欠太多人、太多事。
  “可以吗?大哥说你行动不便。"
  “我有拐杖,已经用得很顺手了。”
  “既然如此,我们还在等什么?走罗!"
  仲墉脸灿烂地对织昀笑着,如同他带来的向日葵般,但他的活力却灌注不进她的心里。
  二十分钟后,织昀坐在野狼后座。风阵阵从耳际吹过,把她的头发戏弄出一波波美丽药化。紊乱张狂的情绪始终找不到定位,虚虚地、空空地浮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小姐,请问你想好要往哪里去了吗?”被疾风刮得残破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我们回医院去.好吗?”她迟疑地说道。
  修地!他猛然停下。"'你在唬弄我?我的野狼还没和你搞熟呢,你又要弃它而去……不怕它伤心?"他似真似假地说道。
  “仲墉,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她认真而专注地凝视他。
  “很重要?有多重要?会重要到影响我们往后的交往?"
  “仲墉……"她欲言又止。
  “走吧!"不想为难她,他俊朗的脸庞浮上一丝困惑。
  这表情让织昀的罪恶感更深一层。
  不到五分钟,他们又回了医院。也许他们之间的旅程,还没开始就要结束。
  “仲墉,我很抱歉。"她闭起眼,深呼吸,望他一眼后却又垂下头,她仍没准备好去面对。
  “抱歉?为什么?因为我送你一大堆花,你却忘记回送我?"他装傻,织昀慎重其事的态度让他隐隐作忧。
  其实,这种说法并没有太大错误,他付出了感情,她却从未有过回馈。
  “我利用了你……"她一语道破,不想再给彼此太多空间。
  两人相视而立,无言的尴尬压在彼此心头。
  “我想我有权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利用的。"仲墉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不该应该答应和你交往,不该利用你挑起伯墉的嫉妒。"
  “你爱我大哥却和我交往,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他表情严正责问着她。
  “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好感激你在这段日子以来,对我的照顾和帮助,如果能够,我希望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她急急解释道。
  “为什么要利用我?"他锁控好心情,不轻易外泄愤怒。
  “我以为伯墉不在意我、以为可以利用你挑起伯墉的嫉妒,让他确定自己的心。"但……确定了又如何?他还是不属于她呀,人家说有缘无分指的就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吧!
  “所以我扮演的角色是你的爱情石芯试纸?我想我有权知道,测试结果是呈酸性反应,还是碱性反应?"他眼里闪烁着隐忍的怒气。
  “结果如何,都不重要了,她是织语的未婚夫,我有什么资格和他谈爱。"风扬,发散,她的泪在凤起的瞬间无声无息地滑下。
  “这个事实你早在初识大哥时就知道了。”他毫不留情地说。
  是啊!要是早点有这层认知就好了!
  “我愚蠢!总要试到全身伤痕累累后,才能认清事实。"
  “就算你与大哥无缘无分,就算我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你也不肯退而求其次地接受我?"对他这种好胜的男人,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爱情不是选择题,不能退而求其次的,我选择你对你而言,是最大的不公平,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她摇摇头拒绝。"既然你连‘将就'都不愿意,为什么要挑上我演这场‘试爱记'?糟蹋我的感觉,你很开心吗?”看着她惨淡悲容,他不忍,但受伤的自尊急欲找到出口泄洪。
  他问得她哑口。除了抱歉,再没其他合适的辞汇。
  “很抱歉、对不起,是不是说完这些,就可以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做错过?"他逼上前狠狠地抓住她的肩膀。
  她不语,只是默默地流泪。
  他说对了,她总是任性而为,从不顾虑别人的感受,认为自己可以正大光明地讨伐那对伤她母亲的男女,却没料到这个报复竟让她堕入轮回中,不得翻身。她恣意放纵情欲,却换来织语差点惨死的结局,她这种人是不是命定的悲剧人物?只要她存在着,悲剧就会不断绕着她上演。
  他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她。这辈子他从未失败过,第一次他尝到严重的挫败,该报、该愤懑不平、该好好教训她……然而面对她的悲恸,他却什么也做不出来。
  半晌,他猛然把她纳入怀中紧紧抱住,好想把她揉入自己身体中,从此两人成为一体,再也不用担心这些纷纷扰扰他在她的头上方长声叹息,织昀知道自己狠狠地伤害了他,这下子她负欠的人和事更多了。”
  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他倏地松手,骑车奔离而去。
   
         ☆        ☆        ☆
   
  拄着拐杖,织昀缓缓地走回病房,疲惫忧郁填满了她小小的脸。
  一人门,乍见满地残红、泥土和扯碎的绿叶,连那个还来不及开化的花苞亦惨遭相同命运。咬住手背,织昀阻止自己屈身拾起她的孤挺花。
  “玩够了?”伯墉冷冷地讥讽。
  为了织语的事他费尽心思去推敲往后该怎样做,没想到才转过身,她已经和仲墉出门兜风,甚至还和仲墉在榕园演出亲密镜头。
  难道对他们的未来她一点都不担心、不焦虑?还说要和他并肩作战?哼!拿他当三岁小孩哄吗?看着他们两人相拥的亲热画面,他再也无法冷静下心。
  “有事情吗?贺医师、"她刻意说得冷漠。
  他被她疏离的口吻激怒。
  “这里是医院,想和人搂搂抱抱请不要挑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虽然你已经习惯在医院里大玩性爱游戏,至少也学着避人耳目,不要过分明目张胆。"嫉妒的火焰在他眸中狂炽跳跃。
  他看见了?也好,就让他误会到底吧!
  “我向来豪放,你亲身体验过的会不清楚吗?”她把自己说得淫荡、污秽不堪,只盼他从此绝了情、断了意。
  “罗织昀——就算勾引男人让你很有成就,你需要一个接一个吗?这样子会不会太贪得无居了?或者说是我昨晚没有满足你,才会让你迫不及待地跑到仲墉怀里寻求安慰?"他气得几乎疯狂了,忘记自己的话有多么苛刻。
  “为引男人是很有成就,但比起那些人,能勾引上贺大医师可就更难能可贵了,你是多么有道德感的男人啊!能让你忘记有一个未婚妻在后面守候着,心甘情愿和我上床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呐。想想往后我的交往名册上添了一对贺氏兄弟,是何等的光荣!"言不由衷的心酸腐蚀着她的肝肠。
  “昨晚的一切对你而言,只是为了填满交往名册,没有其他意义?"
  他扳过她的肩,额前发丝散落,那隐透的精悍之气让她心一震,凌厉的眼神叫她无所遁形。
  别过头,她捣住真心。
  “当然有!我处心积虑都动摇不了罗献庭和郭玫杏的婚姻,那么亲手破坏你和罗织语的婚事、让他们伤心难受,不失为另一种好方法。"她抿紧苍白的唇瓣,撒下漫天大谎。
  “你再说一次!"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她只是拿他当武器来伤害织语?天……他中了她的计还不自知,居然还和她同声一气地伤害织语。
  “我说——我赢了!虽无法把罗献庭自她们母女易边抢走,但我成功地让你的心移了位,往后不管你们有没有结成婚,你的心都不再完整、不再专属于罗织语一人。让他们享受一下我这十几年来锥心的刺痛,岂不大快人心?"
  他退后一步犀凛地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真是恶魔!"
  “谢谢你的评语,可惜‘恶魔'二字对我没太大的震撼力。也不够创新,因为我听多了,不过你说对了一点——我的确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除了贞操,你还有什么可以出卖,说出来我一并买下。"
  他郁寒的脸庞让她心痛到无以复加。她逼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伯墉……
  “灵魂!能毁灭罗家,我连灵魂都可以出卖。"就让他恨吧!唯有恨,他才能完完全全死心,不再眷恋于她。
  “你真的恨他们恨到连贞操都可以舍弃?"他蛮横地攫住她的手腕,武孔有力的手差点儿要把她的胳膊扭断,两道利芒射向她,他怒焰高涨,一如随机猎捕的雄狮。
  “贞操?好可笑的字服!如果你想拿‘维护好贞操,才能创造幸福人生'的老八股来教训我的话,就省省吧!我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相反的,我还觉得,能用贞操来杀死罗织语的爱情,是件非常划算的事。"织昀不愿示弱,强忍任心中痛楚,峨眉纠结成丘。
  “你——无可救药!"他咬牙切齿,冷不防地推开她,拄着拐杖的织昀重心一个不稳,垂直落下地面,砰一声,撞击力之大让她痛得门声急喘。
  “我早就无可救药了,是你无聊的妄想在我身上投资爱心、关注,以为这样就能改变我的性格,我不知道要说你是太天真、太善良,还是太智障?"
  “我是大自以为是,以为真诚可以消除你心中的恨。我承认我错了、大错特错了……"他陷入沙发中,不让沮丧流露出来,以阴惊的神色未掩盖受伤的心。
  她颤怵地想伸出柔荑去安慰伯墉,但……她已经把安慰他的权利交付出去,再也收不回来了。
  她硬生生地把手停在半空中,咬紧下唇,她使出最后一击。"我要感谢你,若不是你的共襄盛举,我的计划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
  她嗤笑一声,听到自己柔肠寸断的声音。
  “你赢了!既然你已经胜利了,为什么还要去对织语挑衅?我才刚把她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你就迫不及待去向她耀武扬威了?”听到MISS刘这样说时,他还不信,没想到织昀真是被仇恨迷惑心眼,再不肯回头。
  她说她可以当他们是朋友,她说那些仇怨都不再困扰她,
  她说她要当他的最爱……这一些全都是谎言?贺伯墉啊、贺伯墉,枉费你聪明一世,竞让一个女人骗得团团转。
  话传进他耳中了?很好——也省得她再去编造其他的谎言。她的心口含了胆,苦不堪言……
  “说不上是耀武扬威,我只不过是以胜利者姿态去安慰那个可怜的战败国。"唯有让他彻底对她寒心,他和织语才有未来呵……
  “罗织昀,你的计划不会得逞的,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向织语求婚,婚后我会用赎罪的心情加倍爱护她、疼爱她,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从此我的心里只有她。"
  她黯然失神,他要和织语幸福终老了……
  “你不会!因为我已经在你的心裹扎根,不管如何你都已经对她‘不忠实'了。”
  “放心,我会很快地把你从心底彻底拔除!你影响不了我们两人的婚姻生活。"
  “别对自己太有自信,不过针对于你的‘不忠实',织语很有办法的,她可以用一哭、二闹、三上吊来治你,反正她对自杀经验老道。"
  “说出这种话?你简直可怕到极点了,就算你不是织语的异母姐妹、就算她只是一个外人,你至少也该有一点点同情心。罗织昀……我真后悔爱上了你,你不值得我爱你、更配不上我的爱!幸好我及早看清了你……这是老天最厚爱我的地方。"
  砰的一声!他甩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的目的达到了,那为什么心脏还会酸楚的不能自抑?为什么还会泪流满面?为什么她会有痛不欲生的绝望?这是她衷心希冀的呀!她应该畅怀大笑、应该额手称庆才是……
  哈、哈、哈……她的笑叫人不忍目睹,上扬的嘴角接住串串泪水,咸成涩涩的苦味渗人心脾……
  她彻底崩溃了……啃着手背,一圈一圈的鲜红齿痕深烙上白皙的肌肤,血渍沾染在唇边,衬着苍白脸颊显得触目惊心。
  她在心中呐喊——伯墉……我不后悔爱你!一辈子都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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