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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沐浴后的江君,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衣物,正打算走回房间。
  此处是恭庆位在长安第二处别业——愉园。如果恭成人想要在世人面前展露财富的话,那么这几处豪门巨宅的确够让人侧目了。
  恭成人这几日在长安谈的生意,全是关于西域新进的几批香料、织锦、珠食、玉器。按常理来说,恭庄并不需要在长安城建上两座别业。恭成人只是为了要摆高姿态,让那些有意与他合作的人先感到恭庄压人的财势罢了。
  江君转了个弯,绕过一个小水塘。基本上,这两处别业里的布置都如出一辙,恭成人的房间更是容不得任何一点不同。难怪他在青龙山庄的房间里能行动自如,那房间的摆设和恭庆的卧房一模一样。
  “没事种这么一大片竹林做什么?”他自言自语地走过那一大丛风吹过便传出哀鸣悲泣的绿竹。林。
  愉园之欢愉何在?这地方只让人备觉阴气森森罢了。
  江君走上长廊时,王明德迎面跑了过来。
  “江……啊啾!”王明德才开口,就打了个大喷嚏。
  “怎么了?你也染上风寒了吗?手伸出来让我把把脉。”
  这几日天气时热时冷,他们一行十多人里已经病倒了四、五个。
  王明德不假思索地把手递给他,看着江君低头用指腹压住他的脉搏。
  大夫就是大夫,那手指头多纤细啊!像个姑娘似的。王明德在心里想着。
  “的确是受了寒,不过主要原因是你上回的咳嗽还没有完全痊愈的缘故。回去就用原来的药材,加长熬煮的时间,浓浓地喝个几碗,就会没事了。”江君笑着摇摇头,笑声显得颇为愉快。“你们几个是不是又在外头凉亭下棋了?”
  “全给你猜对了。这几天不赶路,大伙总得找些休闲嘛!庄主休息时,我们也休息。对了……咳咳!”王明德轻咳几声之后,吞吞吐吐地说:
  “呃,江大夫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愿不愿意?”
  “直说无妨。”江君蹙了下眉,有预感即将听到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是想……能不能麻烦你这几天睡在庄主卧室里的那个小睡室。我染上风寒,总不好传染给庄主。”王明德带着鼻音的声音听来确实是不大舒服。
  “这……”江君向来平静的脸庞此时全是犹豫不决的神色;两道修眉微微地皱起。“我现在住在庄主右边的房间,庄主有事可以马上叫我,这样难道不成吗?还是我的房间先让给你睡,我到书房去休息。”
  王明德搐摇手,“不成、不成。庄主经常在半夜醒来,万一醒来找不着人或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眼睛又看不见,那是很危险的。我知道这有些委屈你,但是你知道庄主的身子不太好,万一他也生病了,回益州的时间铁定要延后些的。”
  “而且那人一旦生病,脸色只会更难看。”江君自然而然地接口。
  和他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对于恭成人阴晴不定的性子,倒是体会了不少。前天恭成人因为没睡好而头疼,把长安的亲自管事吓得浑身发抖,走出恭庄时双膝还明显地发软。
  “江大夫,你的意思是同意了?”王明德的精神为之一振。
  “不能找别人吗?”江君为难地问,并不掩饰自己对这差事的排斥。“我是很想帮你,但我实在不习惯和别人共居一室。”
  “如果能找别人,我就不会麻烦你了。你是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庄主的个性。他不习惯让陌生人待在身边,我服侍了他十多年,这回到长安他才带着我同行。其余的那些人,庄主一向是不闻不问的。”
  “既然如此,我也不会是个例外。”
  “不一样,江大夫当然和我们不一样。”王明德连忙说道。“我看过庄主听你念书时的神情,庄主喜欢你,大家都这么认为的。”
  江君心口一揪。这代表了什么呢?和别人不一样,又是何种不一样呢?
  但他依然沉默着,并未对王明德所言之事说出任何评语。
  “你知不知道前一阵子,我猛咳嗽还住在庄主房间,大伙有多害怕庄主被我传染。两年前,我生了一场病,结果庄主不吃其他人端来的东西,瘦了好大一圈哩!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其他人。”王明德开始用往事来说服江君。“所以庄主的身边一定得要是他信任的人。”
  “你盥洗沐浴也在庄主房里?”江君仍是不置可否。非到万不得已,自己实在是不爱与他人共居一室。
  “怎么可能!庄主不喜欢有人打扰他沐浴,我都是自个儿找时间到浴间去的。”王明德的声调近乎哀求,“江大夫,你就答应吧。”
  “你和庄主说过了吗?”恭成人并不是个习惯改变的人。
  “说过了!说过了!他不反对。”王明德点头如捣蒜,活像要把脑袋点掉一样。
  正因为庄主没有发火,他才敢向江大夫开口啊!
  恭成人不反对?江君讶异地看了王明德一眼,几番挣扎后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如何拒绝一颗只为主子着想的忠心呢?原本以为自己不爱搭理人。原来只是不曾和其他人有时间培养感情罢了,自己连王明德都拒绝不了啊!
  “好吧。”江君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恭成人该庆幸上天赐给他一个王明德。
  看到他点头答应,王明德欣喜不已。大夫是个好大夫,但愿他也能够医治庄主枯寒的心。
  “那就万事拜托了。庄主沐浴完后,不爱把头发擦干,麻烦你费心注意一下。至于庄主早晨盥洗的热水我会备妥,你只要陪庄主睡就得了。你快去吧!”
  王明德不觉自己失言,兀自跑开好让庄主与江大夫有更多相处的时间。
  江君失笑出声。真陪恭成人睡,这整个恭庄别业不被流言淹没才怪。美貌男庄主和他貌不出众的平凡管事!
  同为男子装扮的两个人就连互搂着身子,都够惊世骇俗了,更遑论同床共枕。
   
         ★        ★        ★
   
  江君先回房拿了两本医书后,走到恭成人的门口,伸手轻敲了两下门。
  “我是江君。”
  室内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传来恭成人低嘎的声音。“进来。”
  他一拉开门,室内的氤氲热气扑面而来,一木桶的热水还放在房间的一隅。
  只着单衣的恭成人湿着长发坐在榻边,显然是刚沐浴完毕。
  江君有些发楞地看着他,白色单衣下的他较一般男子瘦弱,摘下了惯用的束玉发冠,几绺湿发披在他的领边、肩上。
  恭成人的容貌着实美好得罪过!光是这样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女人的美丽似乎天经地义,男人的美貌则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江君目不转睛的瞪着他,呼吸顿时显得有些急促——一定是室内的热气熏得人头昏。
  “王明德睡那里,你也一样。”恭成人指着房间右侧一处以屏风隔开的空间。“若被子不够暖,再让人送来。”
  “室内够暖了,这些火盆足够燃到天亮了。”江君走到屏风后,放下手中的医书。
  恭成人抿着唇,耳朵倾听着他在放下东西时所发出的细微声音。
  他为什么会答应让江君暂时取代王明德的位置?他身旁的事物都得是他所熟悉的啊!
  “喝些茶吧,我把茶放在你右手前方一个手掌距离的地方。”江君走到榻边的茶几,为他倒了杯茶。
  就是这种感觉对了他的心!恭成人抬头转向他的方向——江君的不卑不亢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个瞎子。
  他握住茶杯,感觉杯身所透出的温暖。
  “你不把头发擦干吗?”江君想起王明德交代的话。
  “它自己会干。”
  “擦干吧,免得年老时,容易头昏脑胀不舒服。”江君将一条干净的大布巾递到他手上。
  江君扬了下眉,有些讶异起自己的多事,“自扫门前雪”向来是自己的行事原则啊!
  当然,现在的情况不比以往。他这样告诉自己。若想借助恭庄的力量替出云谷的冤魂报仇,自己便得关心恭成人的健康。
  恭成人不耐烦地将布巾丢到一边,“头发已经梳好了,我不想再梳一次。”
  “你把头发弄干,我帮你梳发吧。”江君不假思索地说,朝他走近了一步。
  他原不觉这样的举动有任何不妥,却在看到恭成人将布巾交给他时,微愣了下一一恭成人是把江君这个人当成小厮吗?
  恭成人饶富兴味的扬起嘴角,他不知道如何当一个下人吧。
  江君拿起布巾看着坐在榻上的人,恭成人的个头比自己高,此刻看来又没有移动的打算。
  江君脱鞋上了榻,几经打量后,不自在地半跪在恭成人盘腿坐起的身后。
  “我……要动手了。”他别扭地说道。
  “我没阻止你。”恭成人心情大好地回答。
  江君举起布巾缓缓覆上恭成人黑檀木一般的长发。
  不公平!恭成人连头发都让人惊艳!江君对着指间的发丝诧异不已,质软乌黑,与常人日晒于外的粗糙发丝大不相同。
  “你没服侍过人,对吗?”恭成人的口气温和,头皮上的轻柔指压,让人放松。
  “服侍过媛媛,还帮她洗过澡。”想起往事,江君向来低柔的嗓音清扬了几分。
  “那秦穆观还让你活着。”莫名的不悦跃上恭成人的心,他陡地伸手推开江君的手。
  “秦庄主应该不会在意一个七岁的孩子帮另一个五岁的娃娃洗澡吧!”江君微笑着想起五岁前一直住在树屋里的朱媛媛第一次看到一大盆洗澡水时,吓得眼泪鼻涕全跑出来的窘样。
  江君忍俊不住的低笑声传入恭成人的耳里时,他不悦地皱了下眉,命令道:“替我梳头发。”
  闻言,江君挪近了一只火盆,让温暖的空气烘着恭成人已经半干的发丝。
  将恭成人的长发散开,江君盈握着那如上好丝绸的发,以象牙梳子缓缓地梳开因为潮湿而卷起的纠结。
  恭成人若是女儿身,一定也像兰若一样拥有倾城之姿!江君暗忖,身子微向前倾,以梳子梳顺他的长发。
  恭成人静静感受着来自背后的气息,江君也刚洗完澡吧,他身上有沐浴后的气息,也有自己近来已熟悉的药草香味。
  “念诗给我听。”在江君放下梳子时,他命令道。
  “你先把茶喝了,这药茶凉了。”枸杞嫩叶对于消除疲劳颇有益处,况且恭成人的食欲胃口向来很弱,喝这味茶应该不错。
  闻言,恭成人拿起茶杯一仰而尽,江君马上又倒满一杯。
  “不要太过分了!”恭成人的眉峰凝聚了怒气,却强忍住脾气没有发火。“念书。”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江君抱着双膝坐在他身边,唇瓣轻吐出自己钟爱的“短歌行”。
  恭成人聆听着江君富有感情的声音,忽而一缕淡香沁入他的鼻尖,又来了!
  他不客气地回头“瞪”着江君,不明白这个男人身上为什么总有着夜间花朵开放的暗香。
  “你该不会和庄里的丫头们厮混吧!”恭成人粗鲁地问道。
  “你开什么玩笑?”江君讶异地中断了诗句。
  “没事,念你的诗。”恭成人别过头,脸色不甚好看。
  “我不喜欢别人把话说一半,我们还要相处很久。我知道你是主,我是仆,但是你不认为坦白一些,关系才会久远吗?”
  “是啊!我是主你是仆,所以我们并肩而坐。反正你从来也没把自己当成仆佣,又何必在此时自贬身价。”恭成人嘲讽道。
  “我下去便是。”骨气不能没有!江君身子一动,打算滑下卧榻。
  “我以为恭庄内最阴暗不定的人是我。”恭成人伸手握住他的臂膀,过猛的力道却让江君笔直地撞向他的胸膛。
  灰色的高领长袍偎在白色的绸衣之上,江君的脸颊贴向恭成人的颈间,只觉自己的耳廓泛上一层热气。
  “我只是在遵守你的命令罢了。”江君扯住他胸口的衣襟,努力地想维持身体的平衡。“没想到你足不出户,力气反倒比我还大。啊——”
  绸衣的细滑让他的手指打滑了下,脸庞碰撞到恭成人身上挂着的一块玉石。
  江君伸手揉着下巴,急促地呼吸着。
  “你还好吧。”恭成人关心地低头问道,不意自己的呼吸全吐到江君的脸上。淡淡的幽香又传入鼻尖,他的心神为之一乱。
  江君一仰头,看见恭成人俊雅的容颜不断地朝自己俯近,连忙把手放到他的胸口上,不想让两人之间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恭成人的身子没有想像中的瘦弱不堪,而他衣服上的西域异香。混着他干净的气味,醇厚得让人心醉。
  江君用力地咬了下舌头,提醒自己此时正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你该养胖一些的。”恭成人隔着衣袖,依然感觉得出怀中人的瘦弱。江君的手臂比他的还瘦削许多。
  恭成人这突然的温情反倒让江君不知所措,向来都是自己关心着别人啊!
  “呃……庄主,麻烦你让我起来。”他轻咳一声,以掩饰心里的不自在。
  “除非你好好地坐在我身边。我身边怕我的人还不够多吗?”恭成人的语气中不经意地流露出落寞情态。
  “好好坐着,又有何难?”江君凝望着他的脸庞,支着肘撑起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恭成人身边。
  “对了,你刚才为什么指责我和庄里的婢女厮混?这是十分不尊重人的话。”江君打破沉默问道。
  “你身上有一种女人才有的香味。”恭成人直言道,感到他屏住了呼吸。
  江君双手紧紧交握着,心跳不由自主地快速跳动。自己怎么可以忘记恭成人较常人敏锐数倍的感官呢?
  “一句解释都没有吗?”恭成人追问着,眉眼之间浮现不悦之色。
  “说来尴尬。”江君此时庆幸恭成人无法看见,否则自己一脸不自在的神色,不早泄漏了所有秘密吗?
  “说!我讨厌别人的欺骗,我身边的人不许有事瞒着我。”恭成人不自觉地摆出霸道姿态。他讨厌江君和其他女人厮混的念头。
  “我的内衣是兰若用冷蝶的一件丝衣改裁而成的。女人家总爱弄些脂粉、花香,所以我身上难免遗留着那些香味。”江君不自在地扯扯衣领,暗自祈求恭成人相信这个理由。
  “看来你和女人的关系良好。”恭成人的脸庞僵硬,紧闭的眼虽然看不见,脸孔却是分毫不差地转向身旁的人。
  除了秦穆观,江君是第二位他愿意倾诉心事的人,他想看看江君!
  心念才一动,他的右手陡地抚上江君的脸庞。江君一惊,伸手握住他的大掌,两人的手指于是亲密交缠在一起。
  “你……想做什么?”他的脸色倏地苍白如雪,恭成人该不会是因为怀疑刚才那个理由,所以才想找出一些关于女人香气的证据吧?江君吓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我只是想知道你长得什么样子。”恭成人低语道。
  他的话让江君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松懈之余,就连恭成人的左手五指已轻触上脸颊,他都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而忘了做出拒绝的举动。
  恭成人感受到自己的心正因为期待而雀跃着,他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童年时期待新年的心情。随着指尖轻抚着江君的面颊,他胸口的悸动更加不平静。
  江君的皮肤比他想像中的细滑,那眉头有些绷紧,双颊也因紧张收缩着。整体而言,他有着整齐的两道眉、微隆起的眼窝。挺直却小巧的鼻梁还有……
  两瓣柔软的唇。恭成人的指尖在江君的唇上多流连了一会儿。
  “把短歌行念完吧。”恭成人放下手,唇角扬起一道满意的笑。原来聪明、口齿伶俐的江君,竟有着很柔软的线条。
  江君凝视着他,轻喟了口气,想问问恭成人的笑意为何而来,却只能开口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
  “小心!”恭成人突然站起身,将江君推到身后。
  “怎么了……”江君的话还未说完,一个蒙面的黑色人影就从屋顶上飞跃而下。
  武功了得!竟能无声无息地进入这间有数名秘密保镖所保护的地方。江君伸手到怀里握住了樊冷蝶特制的迷香,以备不时之需。
  黑衣刺客手中长剑倏地刺向他们两人,恭成人在剑风未到时,长臂揽住江君的腰向旁一闪。
  只是黑衣刺客的身形甚快,江君还来不及喘口气,就看到黑衣刺客的剑又往自己刺来。就在长剑即将逼近的危急时分,恭成人的眉头一皱,随即带着他又向右跨了一大步,以避开那道攻击。
  恭成人侧了下头,敏锐地听出黑衣刺客的方位,快速地朝刺客丢了一只烛台。
  黑衣刺客举起剑,轻易的将银制的烛台砍成两截。
  出云剑!那柄剑的剑身上画着层层云朵,是师父家传却被刘明蝠夺走的宝剑啊!
  看来这人是刘明蝠派来的人!
  江君努力压下惊呼的冲动,抬头看了恭成人一眼,发现他始终挡在自己前面,保护自己这个和他无亲无戚的人啊!江君的眼眶泛上一层热气,他何必呢?
  黑衣刺客的剑峰一转,锐利剑身第三次扫过恭成人,直逼向江君。
  恭成人将江君往后推了几寸,黑衣刺客的长剑节节逼近,眼见利剑就要划过恭成人的身体,江君陡地向前一步,替他挡了那一剑。
  “啊!”他紧咬着唇,把痛苦的声音含在嘴里。手臂被划了一刀!
  “你受伤了。”有血的味道。恭成人快速地拥着江君向后直退,手掌紧捂住他受伤的手臂。怒火让恭成人的面容紧绷,他感到体内那股黑暗的力量又开始联结,黑色阴风已盘踞在脚下。
  “黑衣刺客的目标是我。剑上有毒,我们必须尽快让他倒下。”江君虚弱地倚在恭成人的胸口说道。
  杀气渐渐逼近,江君一手掏出了迷药,一手紧握住恭成人的手,“放心,有我在。”他尝试着想走到恭成人面前,替他挡下黑在刺客的攻势,反正自己已经受了伤。
  “你还想再挨一刀吗?”恭成人又气又急地把他推到身后,并未发觉自己抱着江君的手正在颤抖。
  “闭上眼睛。”他突地低吼一声。
  江君感到他身上的体温正迅速下降,发生什么事了?
  并未依言闭上眼睛的江君,不敢置信地看着一阵黑色阴风从恭成人的脚边卷起,由细微尘土逐渐形成一张黑色大网。
  “去!”恭成人大叫一声,脚底下黑色阴风逐渐拉长,倏地扑向黑衣刺客。
  黑衣刺客一阵惊惶,跃身避开那道阴风,长剑抖了两下剑花,霍地又朝江君刺来。
  恭成人抱着江君一侧身,再度成功地避开攻击。
  他紧握着江君的手,口中不断发出低语声。黑色阴风瞬间攒成一颗黑色的头颅,黑色利牙一张,再次朝黑衣刺客刺去。
  “嗤”地一声,黑色阴风便将黑衣刺客的手臂划出一道血痕来。
  “什么鬼东西!”黑衣刺客尖声叫道,恐惧地看着自己的血正笔直地朝那些黑色阴风射出。
  那些黑影在吸血!江君打了个冷颤,紧捉着恭成人的手,赫然发现他的体温一如冰块。
  “还不快撤!”屋顶传来打斗的声音,一个声音向屋内的黑衣制客说道。
  黑衣刺客用手捂住伤口,纵身一跃飞上屋顶。
  “你还好吗?”恭成人神情狂乱地问道,感到江君正尝试着用手掌温暖他,心头一热,脚下阴风也逐渐变灰、变谈,既而消失在床榻之下。
  江君靠在他身上直喘气,从怀中掏出了一颗回生丸含在口中。滔天帮使的毒,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这回生丸是自己一年才炼得三颗的珍贵解药。
  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话啊!”恭成人急了,紧捉住江君的肩。十二岁那年娘亲死去的记忆让他恐惧。
  江君摇摇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既而想起他的失明。他举起手,轻触恭成人的脸庞,“我没事。”
  “差一点……不像我娘……她……你……”恭成人垂下双肩,坐在榻上,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江君硬塞给他一杯热茶,自己也虚弱地在他身边坐下。
  “那些东西是什么?”他轻声问道。难道恭成人有控魔能力?
  “你全看见了?!不是要你闭上眼睛吗?”恭成人怒吼,情绪又是一变。他竟害怕江君因为那些东西而远离他!
  “待在你身边早晚会看见的。”江君的镇定略略平缓了恭成人狂乱的心。
  “我现在不想说。”恭成人抱着疼痛的头,脾气不佳地嘶吼道。
  “你先休息吧,我需要回我房间一下。”他感到恭成人身子一僵。
  “滚回去!”果然,所有人都会害怕他这种怪物。
  恭成人神情大变地将江君推下卧榻,即使听见他碰撞上了桌椅的声音,也没去理会。“滚出去!”
  他是个怪物!
  “我需要疗伤,伤口上的皮肉沾了毒,需要挑开治疗。”明白恭成人的怒意只是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江君咬着牙站起身,柔声地说:“我受了伤,禁不住寒。你的屋内很温暖,我会尽快回来的。”
  “你……真的没事吗?”恭成人不自在地伸手想扶他,手却悬在空中,害怕江君拒绝他。
  “放心吧。”江君的指尖触了下他的手,两只手很快地紧握了下又松开。
  “那个刺客身上有欧阳无忌的气息。”恭成人涩涩地开口,第一次向秦穆观以外的人说出这个秘密。“我体内有着非常人的能力,除了那些黑色阴风外,我亦能感受到不同人的气场。”
  江君没有惊呼出声,只是镇定地回答道:“我懂了。对了,看那个刺客的身影应该是个女子,而且她手中的出云剑,是我师父父亲的遗物。”
  “刺客的目标是你,小心。”恭成人并不习惯关心的话,一说完,立刻粗声喝道:“不是要回你房间吗?快去啊!”
  “你可以扶我回到房间吗?我的体内正在排毒,我一个人无法走回房间。”江君拭去额上的冷汗,轻声地问道。
  “我看不见。”恭成人没有任何表情,却伸手抱住他的腰。
  “我会告诉你路。”江君倚着他的身子说。
  恭成人静默了,将江君的重量全搅到自己身上。这十三年来,他第一次感到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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