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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雍顺城主的后花园立着一片巨大的屏风,从一大早便已万头钻动,热闹非凡。
  其中大多数的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而真正有勇气前来比赛的只有七个人,包括洪承全在内。
  当雍顺城主和鄂楚桑走出来在屏风前坐下,群众立刻一阵骚动。
  十几名大汉将人群赶到一个大圈圈外,雍顺站起身,朗声对众人说:“求亲者走进这个圈里来,其他的人请往后退一步!”
  有七个人走进圈圈里,除了洪承全,还有三个鄂多里人,两个海西人,一个忽刺温人。
  雍顺从怀中取出一颗九曲明珠,还有一束红色丝线,笑着对七名求亲者说:“第一题来了,这颗九曲明珠内有道孔,孔有九道弯,各位有谁能将丝线从孔的这一端绕过九道弯,穿到另一端呢?”
  群众哗然,没想到第一道题就这么难。
  除了洪承全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其他六名求亲者都面露难色,净在那里抓耳挠腮,没人想得出办法来,最后只好知难而退。
  鄂楚桑心里大笑着,真是一群没用的男人。
  雍顺自己也想不到,才第一题就让六个人败下阵来,看来,鄂楚桑的真命天子恐怕就是洪承全了。
  洪承全不慌不忙地蹲下来,在地上捉了一只蚂蚁,小心翼翼地把丝线绑在蚂蚁身上,然后,将蚂蚁塞进明珠孔内,等着蚂蚁从另一端出来。
  洪承全所想的办法果然聪明,引得众人大声叫好,可惜蚂蚁不听话,等了半天,蚂蚁却掉过头,从原来的孔中跑出来,一连九次,耗了半个时辰,这只蚂蚁快被洪承全掐得奄奄一息,就是不肯往前走,把洪承全急出一身汗来。
  蛰龙悄悄从议论纷纷的人丛中走了出来,缓缓地开口,“让我来吧!”
  蛰龙的出现,把鄂楚桑惊得站了起来,尤其是他根本不像三天前曾经受过严重刀伤的样子,更让她感到惶恐不安,不知他究竟是何来历,出现在这里,莫非也是为求亲而来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她更有种剜心的痛楚,虽然他拥有令她心动的所有条件,却仍然打从心底惧怕他,那种恐惧感不是一点点,而是强烈巨大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个与常人大异的男人,不知会带给她什么样的灾祸,无论如何,她都不想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洪承全盯着蛰龙,眼露敌意,语气轻蔑,“除非你能指挥蚂蚁,否则就别试了,免得浪费力气。”
  蛰龙淡淡一笑,迳自拿起那颗九曲明珠,将蚂蚁放在入口,朝蚂蚁轻轻吹口气,蚂蚁开始爬行,它爬呀爬,很快地从另一端的孔中爬了出来。
  洪承全的脸色灰败如土。蛰龙不以为然地说:“这个办法是你想出来的,这么做未免胜之不武,我再试试别的方法。”
  不等众人反应,蛰龙放掉蚂蚁,将丝线从孔中抽出来,轻轻松松地将丝线直接从这一端穿到另一端去。
  群众看得啧啧称奇。
  雍顺吃惊地站起来,鄂楚桑对他的惊惧更甚,而洪承全的脸色益发难看了。
  雍顺打量着蛰龙,摇头惊叹。“真没想到有人能徒手办得到,你不是鄂多里人,打哪里来?”
  “我叫蛰龙,从很远的南方来的。”蛰龙一面说,眼光一回朝鄂楚桑飘过去。
  雍顺频频点头,语气极为钦佩。“强中自有强中手!不过第二道题可就更难了,尤其对中原来的二位而言也许更是难上加难,两位请看!”
  十几名大汉将屏风撤去,屏风后出现了一百匹幼马,这时一名大汉牵来一匹母马,雍顺笑问:“两位能否答得出,这一百匹幼马当中,有哪一匹是这匹母马所生?”
  洪承全呆住了,这简直是令他无从着手的难题,当地看见蛰龙毫不犹豫地走进幼马群中时,惊愕地张大了口,无法置信。
  蛰龙牵出一匹小马来,口气肯定地说:“就是它!”
  从众人发出的惊呼声中,洪承全知道自己败了,一双眼睛死盯着面前的敌人,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吃进肚子里。
  蓦地,他看见挂在蛰龙颈上的那块白玉,陡地一怔,那块白玉不论形状或是古朴的凤纹雕饰,都与他家传的画像中银蟒项上的白玉一式一样,这样的巧合把他彻底吓住,脑中一片混沦,理不清头绪来。
  雍顺所受的震憾亦非同小可,就连一辈子生长在草原的鄂多里人,也不见得能这么快、这么肯定地找出有母子关系的这一对马,想不到这个来自遥远南方的白衣男子竟然轻而易举地回答出他的问题,而且是正确无误,未免太玄奇了!
  鄂楚桑的脸色雪白,本来她是抱看好玩的心态和挫挫洪承全的锐气来的,绝没想到会让这个名叫蛰龙的男人破坏一切,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她岂不是非得嫁他不可了!
  不!她的心底有个声音在大叫着:没有这么容易!
  “请出第三道题吧!”蛰龙微微一笑,态度从容得令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怔呆,发不出声音来。
  雍顺一生之中,不知经历过多少风浪,也不曾感到过害怕,如今,却对眼前气势慑人的白衣男子感到害怕起来,他清了清喉咙,说:“这……第三道题……”
  “等!”鄂楚桑突然打断雍顺,眼神嚣张,扬着声音说。“第三道题由我来出!”
  蛰龙温柔地望了她一眼,看见她眼中的陌生和冷漠,心里一沉,百感交集。
  “你不似凡人——”鄂楚桑冷冷一笑,故意说。
  “你能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那么我倒想知道,你变得出一朵七色云彩来吗?”
  众人不解地望向鄂楚桑,任谁都听得出来,鄂楚桑分明是在为难他,只有洪承全不这么想,他屏息着静观其变。
  蛰龙对她怀着深重的愧疚,一心一意只想娶到她,弥补长久以来盘踞在他心中的遗憾,所以不管她将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愿意不计一切为她实现。
  “只要能娶到你,别说是一朵七色云彩,如果你想看满天的七色云彩,我也都能变给你看!”
  蛰龙凝神闭目,紧握的双手在胸前缓缓张开,一股七色卷云立即在他的两掌之间慢慢涌出,他朝天一煽,七色卷云化成红、橙、黄、绿、蓝、靛、紫七股烟,悄悄没入白云中,就像把七色彩墨洒上天一般,刹那之间,天地让七色彩云渲染得灿烂无比。
  在场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惊叹之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人朝蛰龙拜倒在地,口口声声“神仙、神仙”叫个不停。
  “我不是神仙!”蛰龙失声一笑,懒洋洋地解释着,“这只是个小把戏,为了哄人开心用的。”
  鄂楚桑万万没想到她随口一句戏言,他竟然办到了,她对眼前这一片缤纷绮丽的美景感到眩目,当他说出那一句“哄人开心的小把戏”时,心中不禁涌起前所未有的感动,复杂的情绪交织着。
  她深吸一口气,试着让不平静的心绪和缓下来,面对这个谜样的男人,对他的疑问有增无减,不知道在他冷硬如磐石的身体里,还藏有多少可怕的力量?
  洪承全几乎已吓得魂飞魄散了!
  他没想到竟会栽在自己的手里,本以为所提议的这场赛事,肯定是自己稳操胜算,万万没料到半路会杀出这个可怕的程咬金来。
  凡人怎有本事变出满天的七色云彩,这个名叫蛰龙的男人肯定就是银蟒幻化的不会错了!
  洪承全浑身抖个不住,只听见雍顺低声问鄂楚桑。
  “你还有什么难题想考考他们的呢?”
  颚楚桑蹙着眉,目光霸道地睨着蛰龙的脸,苦苦思索,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难得倒他?蛰龙的眼光与她交接,眸中的柔情深不可测,痴痴切切地纠缠着她,她感到昏眩,心口胀痛起来。
  她慌乱地避开蛰龙灼热的目光,旋即看见了脸色惨白的洪承全,相较于蛰龙的气定神闲,洪承全呆若木鸡的模样就更显得狼狈不堪了。
  看到洪承全,她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微笑起来,便对着蛰龙不疾不徐地开口。“你……若能猎到传说中的银鳞巨蟒,便能娶我!”
  洪承全惊愕地转过头,看见蛰龙脸色变了,眉目间仿佛结上一层寒霜,眼中寒意逼人。
  “希望你不会让我等太久。”鄂楚桑面露狡黠满意的笑容,一旋身,挽着雍顺怀雅地离开。
  这一场招亲大会虽然没有结果,不过仍让围观的群众看了一场精采的好戏,众人纷纷散开前,朝蛰龙七嘴八舌地喊——
  “喂!本领高强的人,你一定可以猎到银鳞巨蟒,我们等着呐!”
  “咱们鄂楚桑姑娘可不是那么容易娶到手的!”
  “既然你能变出七色云彩来,不如也变一条银鳞巨蟒给她吧!哈——”
  “这么厉害的人也娶不着鄂楚桑姑娘,看来她一辈子也嫁不出去了!”
  喧嚣的人群逐渐散去。
  蛰龙仍然怔立在原池,像立在危殆的悬崖边上,浑身空空洞洞,往前一步,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他百思不解,鄂楚桑是如何知道银鳞巨蟒的存在?
  又为什么想取银蟒的性命?她知道他了吗?穿越了几个时空,她还这么恨他吗?
  究竟为什么?
  他的胸腔有种欲裂的疼痛,仿佛是鄂楚桑挥刀砍向他的那种疼痛。
  洪承全不动声色地悄然离去,蛰龙完全没有任何警觉,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别人眼中的猎物。
  鄂楚桑挽着雍顺回到大屋内,雍顺遣开奴仆,把鄂楚桑带进她的房中,正经八百地问她。“你究竟喜不喜欢那个人?”
  “爹说的是谁?”她笑了笑,明知故问。
  “爹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洪大人,所以问的当然是来自中原南方,名叫蛰龙的那个大出锋头的人哪!”
  “我要是喜欢他,又何必想尽各种比登天还难的法子来整他呢?”
  “我还不知道你的性情吗?既倔强又霸道,再加上不认输的坏脾气,就算真的喜欢他,也不见得愿意说出口,爹猜呀!你十之八九中意他,绝对错不了!”
  “错了、错了!”鄂楚桑蛮横地回嘴,“想娶我没那么容易,想让我喜欢也没那么容易,他要再这样痴缠不休,我非把他整死不可!”
  “桑儿啊!爹可不能再让你胡闹下去了,少女的青春有限,你把年轻男子全吓跑,对你有什么好处?我瞧那个蛰龙挺好,不论人品、外貌、聪明才智都比洪大人强上许多,居然连七色云彩也能变得出来,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股与众不同的人物,明白了说吧!我是挺中意他的,如果你还不满意,我看只有玉皇大帝你才看得上眼了!”
  鄂楚桑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爹别再罗唆了好不好?我就是打从心底不喜欢他嘛!他别以为真的变个七色云彩就有多了不起,戏法人人会变,谁知道是不是唬人的障眼法。”
  “所以你就开出一个更不可能办到的条件来逼走他吗?”
  鄂楚桑轻轻一笑,“爹对千年银蟒难道不感到好奇吗?不想看看吗?”
  “想归想,不过,哪有这么容易见得着!”
  “所以呀!他如果真的拥有过人的本领,我们不加以利用岂不是可惜吗?他若果真猎着银蟒,我……自会考虑嫁给他。”
  “考虑?”雍顺声音高抬了八度,“说不定他现在早被你吓跑了,还由得你考虑呢?”
  鄂楚桑耸耸肩,在白虎皮上仰身躺下,无所谓地说:“跑就跑吧!不来缠我岂不是更好!”
  “你……你真是……你成天只知道沉迷在这些白色的东西里头,有什么用呀?算了,我不管你了,你只管去跟你的这些宝贝过一辈子吧!”雍顺用力跺了跺脚,气得甩门离去。
  雍顺的话刺激了她烈火般的性子,不禁怒从中来,她从床上跳起来,随手将身边的青瓷花瓶摔个粉碎,这样还无法发泄她的怒气,她拿起马鞭,直冲到后院,索性吹着长长的哨声,她心爱的白马便立刻飞奔过来。
  她轻抚白马的颈子,低声对它说:“今天带你去放鹰,好不好?”
  白马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她笑了笑,吹出两声短哨,一双白鹰听见哨声,立即从鸟屋中振翅飞了出来,一只停在她的肩上,一只停在她的臂上。
  “只有你们最听话,不懂得背叛我!”她把白鹰放上天,然后跨上马背,对着她的宝贝们高声叫着。“陪我去玩玩吧!”
  蛰龙刚潜入鄂楚桑的房间,她正好骑着白马放鹰去了,他等不及,立刻追了上去。
  两只白鹰飞得又高又远,鄂楚桑骑着白马狂奔了几十里,最后在空旷的草原中停下来,猛然地喘着气。
  她干脆从马背上跳下来,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晴朗的天空上淡伏的浮云。
  她喜欢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悠闲生活,根本不想做任何改变。
  冰冷的草地冻着她的背,她用力深吸几口气,然后满足地站起来。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放牧着千百头的牛羊,除了这些牛羊,她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白色的人影正朝她的方向走来,她愣了愣,一看清来人是蛰龙之后,不禁大吃一惊,没想到他竟然会找到她?她因为心虚而有些慌乱起来,不知道他的来意和企图,深怕他是为了报复她而来,身上又没有武器防身,唯一的念头就是——先逃了再说!
  她正要跨上马背,蛰龙已飞快地窜身过来,用力扯住马脖子上的疆绳,马受惊,抬起前蹄,她一个重心不稳,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她躲开蛰龙伸出来的手,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尖声叫着。“你想干什么?”
  蛰龙看着她,清晰地说:“我有些话要问你!”
  “我可没空,别缠我!”
  蛰龙抓住她的手,表情认真地说:“我必须问清楚一些事情,只要你回答,我立刻就会放你走!”
  鄂楚桑觎着他的脸,语气不耐。“你想问什么?”
  蛰龙试着不去在意她冷漠的态度,柔声问:“你……怎么知道银鳞巨蟒的存在?”
  鄂楚桑轻笑了几声,仿佛他问的是一个极无聊的问题。
  “据闻这是关内流传已久的传说,不少人曾经亲眼目睹过,我很想见见银蟒的庐山真面目,可惜无人能擒得。我先前也说过了,谁能将银蟒擒到手,遂了我的心愿,我就心甘情愿嫁给那个人,你若非要娶我不可,就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除非达到我要求的条件,否则一切免谈!”
  “为什么?”蛰龙的双眸黯淡了下来,眼神痛楚地凝望着她,不解地追问。“为什么非要擒他不可?你放了他,其他任何条件我都能够办到!”
  鄂楚桑发出嘲弄的笑声,目空一切地说:“现在的我什么宝贝都不缺,偏偏就缺那条银蟒,这是我唯一的条件,如果你没有能耐收伏银蟒,尽管滚开,我可没求你娶我!”
  蛰龙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他辜负了她的两次深情,想不到这次想回报已是这么难了,这一切都像注定好了,她费尽心思,就是不愿意接受他的感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埋藏在心中千年的思念沸腾着,几乎快没有耐性继续让她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下去,他想抱紧她,想吻她,想了好久好久了!
  鄂楚桑被蛰龙眼中浓烈的情意吓住,一颗心忐忑不安,这种昏眩的感觉让她着迷,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快陷溺在他深深的浓情里,不知怎地,她并不想哭,双眼却无端濡湿了,明明十分沉醉在他狂热的眼眸中,心中仍有一大片森森黑影徘徊不去,她惧怕,但又眷恋,她跌进一个巨大强烈的矛盾之中。
  白马突然发出一声嘶叫。
  她微惊,顷刻间回到现实来,眼前的男人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在她心里,有个声音拼命催促着她,赶快抽身而退,否则就要来不及了。
  她用力扭动手腕想挣脱他的手,他却握得更紧,强迫她必须面对他深刻的凝视,与他的距离愈近,她愈感到无法自持,一颗心几乎快跳到了喉咙口,当她发现,他正缓缓俯下头,微凉的嘴唇触到她的那一刻,她想也没有多想,便扬手一挥,狠狠地给了他一记清脆的大耳光。
  蛰龙怔住了,抓住她的手无意识地放开来。
  她盯住他,为了掩饰焦虑澎湃的心跳,刻意露出凶狠的表情来,朝他怒喝,“你太放肆了!别以为对我用强,我就会屈服,没有这么简单!”
  蛰龙脸色木然,如摔一跤的惨痛,一切也不动地站着。
  鄂楚桑咬紧了下唇,毅然掉头,骑上白马狂奔而去。
  蛰龙体验到前所未有过的失落,他听见一声悦耳的哨声,两只白鹰振翅飞在她身后,他望着骑在白马上的鄂楚桑旋风般的愈驰愈远,远到只剩下一个小白点,思潮起伏,失落感逐渐加深。
  她其实还是要他的,只不过要的形式不同罢了!
  既然她要他的原形,只要可以达成她的心愿,就算是他的性命,又有什么不能给她的!
  他长长一叹,若不死的生命能从她的手中解脱,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他想重新开始,这种漫长的岁月已让他极度厌倦了!
  鄂楚桑骑着白马疾驰向前,她的手指已颤抖得快抓不住缰绳,长时间的狂奔,让她的心跳得几乎离体。她很清楚,内心历久不散的震荡全是因蛰龙而起,尤其是他那两道焚人的目光,彻底焚毁她的理性,让她差点迷失在他怀里。
  她匆匆回房,把房门紧紧锁住,转身便倒在白虎皮上。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迷失的感觉,有点心慌意乱,思绪像一团缠乱了的线,不知该如何厘清。
  她深吸几口气,必须让自己尽快镇定下来,她清楚感觉得到,那个白衣男子完全是冲着她来的。
  他爱上她,一点也不令她感到奇怪,她不懂的是,他眼中的爱为什么深刻得教她心痛,这种爱沉稳地、坚定地,炽热地敲动她的心门,就像历经千古岁月般的爱,深浓得教她心酸难抑。
  蛰龙来到鄂楚桑的窗前,伫立良久,他听见鄂楚桑得声音焦躁地喊着。“我不想吃饭,听清楚了没有,走开、走开!”
  他从薄薄的纸窗看透进去,她正躺在床上,无意识的撕扯着床帏上的流苏,不时唉声叹气。
  他靠在窗旁,仰头望着一轮明月,内心挣扎翻腾,不知该用什么方式对她说,才不会吓住她。
  夜深了,屋内没有了声响,蛰龙轻轻推开窗,无声跃了进去,鄂楚桑似乎睡着了,绝美的容颜眉头深锁,像被烦恼重重包裹在一样,而她所有的烦恼,都是他带给她的吧!
  他在床前蹲下,凝望着她忧郁的神情,有点不舍,很想抹掉聚拢在她眉尖的那些烦忧。他无声地叹口气,指尖撩起她一绺细发,这个轻微得几难察觉的动作,竟将鄂楚桑惊醒。
  她整个人弹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惊怒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不经我的允许就进我的房间,太放肆了!”
  蛰龙忘情地抓住她的手臂,轻轻说:“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今天下午你已经说得够多了!”她想挣脱他,却觉得软弱无力。
  “不——”蛰龙眼中掠过一丝痛楚,抓住她的手臂加重了力道,踌躇了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一句话,“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说。”
  鄂楚桑感到愕然,他那双浸在伤痛中的双眼,像无底黑潭,慢慢将她吸了进去,她想抽离,却反而陷得更深。
  “我……”蛰龙痴痴切切地凝望着她,她等待的表情,让他无法说出口。
  他情意缠绵的眼睛,令她动容,她第一次出现了温柔的表情和温柔的声音,“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蛰龙一震,双手从她的手臂移到她的脸颊,不假思索地说:“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但我是真的很爱你……”
  鄂楚桑有落泪的冲动,换了平时的他,早就挥上两个耳光讥笑一番了,但是现在,她浑身无法动弹、失去控制,心痛得无以复加!
  一直以来对蛰龙跋扈和嚣张的态度,在他短短的两句话中消失无踪,她茫茫然地说:“既然是你心里的话,怎会无法解释呢?你到底从哪里来?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拥有法力?为什么无所不知?你所有的一切我全部不知道,来历不明的你,神秘得让我感到害怕呀!”
  虽然蛰龙已打定主意对她说明一切真相,但她惶惶然的表情却让他不由得退缩了,他的声音梗塞在喉咙,一句也发不出来。
  “你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想对我说吗?”她低声催促,清亮的黑瞳若有似无的逼迫着他。
  眼前的鄂楚桑温柔动人,柔情似水的神态,是他遇见她以来,所见过最酷似她前生的模样,历经千年的思念,已燃烧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他不忍、也不敢见她听到真相后的惊惧,只想再见一次那个曾经深爱过他的她!
  蛰龙无声无息地环住她的肩,感觉她略微震动了一下,他不敢再贸然吻她,只在她的颊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喑哑的说:“我希望你这辈子活得快乐一点,我不想破坏……你所做的决定!”
  他的语气令她感到惊悸,有种不祥的预兆,她低促地问:“你说还有重要的话想对我说,到底是什么?”
  “我已经说了——我要你这辈子活得快乐!”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不知怎地,身体中某些部分逐渐被抽离了,她渴望再听他说些什么,渴望再和他说些什么,但蛰龙却猝然放开她,在她眼前化成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她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刻凝住不动了,久久地,才从喉咙深处爆出一声呼唤。“等等——”
  房中昏黄的烛光依旧,窗户紧锁着,仿佛蛰龙根本就不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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