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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空飘来几片微云,略略遮掩了烈日,也让被烘烤了一日的大地,有些喘息的机会。 日轩里,燕枫倚栏独坐,手上拿了本卷子,心思却不在书上,他看着坐在前方池塘边的阮秋,眼里尽是她的笑颜,耳里也全是她自得其乐的笑声。 看不了几页,眼又不自觉的往阮秋那瞟去,看她着了轻软的夏衣,赤着双脚坐在池塘边,两手撑在身后,圆圆的脸蛋扬着,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眯着,鲜红的唇边带着满足的笑。 他从不曾见过比阿秋更单纯的女子。 春天里在地上翻来滚去,揉碎的花瓣与草屑黏了她一身,她也不嫌脏,还笑说自己沾了一身春天的味。 夏天的午后,就这么悠闲的窝坐在池塘边,懒懒的晒她心爱的太阳。 秋天或捧了一堆落叶玩耍,或捡了银杏作饭。 冬天里,穿得圆嘟嘟的滚倒在雪地里,就是她最爱的游戏。 对她来说,幸福就是这么轻易的事——每天能吃饱饱、睡好好,又能跟在主子身边,就是最大的幸福。 心思复杂如他,永远觉得自己及不上阿秋。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爱她?他不曾细想,他只是爱看她笑,爱看她黏在他身边,爱看她说些傻言傻语;他只是喜欢有她在身边,对燕枫而言,阮秋就是他的喜乐。 因为遗传了母亲虚弱的体质,从小父亲对他便特别严格;天生的体质没办法更改,但至少需拥有坚强的心志,他必须比别人更聪明,看事必须比别人更透彻;没办法以武术打倒敌人,就得以智谋让敌人臣服。 但从不曾有人问过他,是不是愿意活在这样复杂的世界里。 “爷。”阮秋特有的微沙嗓音打断他的思绪,燕枫一抬头,就见阿秋捧着湿浓浓的陶罐,赤着双脚、湿着衣袖和裙摆的站在栏前。 “进来。”接过她手里的陶罐,燕枫要这像从水里捞起的人儿进亭。从身旁拿起一方软巾,他胡乱擦着她湿答答的发、她沾了水珠的脸,一面擦着,嘴里还一面唠叨:“不是在晒太阳吗?怎么晒到水里去了?’’ “水好冰喔。”阮秋答非所问,红唇拉出大大的笑,左颊上因此而漾起一个小小的酒窝。 克制着将吻落在她颊上的冲动,燕枫拉过另条巾子丢给她,“把身子擦擦,当心感冒了。” “爷,”手上握着软巾,却不曾往自己身上擦,她任主子有些粗鲁的搓着她的发,“爷,”像只落水狗似的甩甩头后,她又开口道:“水很冰呢!那罐子里的酸梅汤放在池子里许久,一定也冰得很——” “不准喝。”燕枫扳住她肩,将她朝后一转,“桌上有壶你方才端来的热茶,去喝点,暖暖身子。” 阮秋踱到桌边,乖乖倒了热茶喝。圆圆的脸蛋埋在怀里,她小小声道:“我没要喝呀,酸梅汤是给爷喝的,夏天热,去暑。” 咕噜噜将茶喝完,她拿起一个杯子,从怀中掏出一张方形白纸,仔细的将瓷杯里外擦过一回,见纸上没任何反应后,才走到燕枫跟前提起陶罐,倒了杯沁凉的冰镇梅汤。 “爷。”她笑嘻嘻的将杯子递给主子。 从阮秋手中接过杯子,燕枫没办法的摇头。这苍燕门中他谁都扳得倒,连鬼主意一堆的陆芳见了他也要躲,偏这傻不愣登的阿秋,从小到大就没怕过他。 是自己太宠她了吧!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说。 轻声一叹,他招手要阿秋过来,倒了杯梅汤递给她。 “喝吧,你不就爱喝这种酸得人牙根发软的东西?” 嘴里发出一声低呼,阮秋两手接过杯子,她双眼亮闪闪的瞅着主子,“爷,你对我真好。” 燕枫脸一红,心里一甜,嘴角忍不住的弯起。掩饰的咳了咳,他佯作不在意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坐旁边去。” 乖乖捧着梅汤坐到旁边,阮秋每喝一口,眼角眉梢就漾满了掩不住的幸福。 燕枫倚着栏杆看她,就连风吹乱了发也不自知。 远处传来微微的声响,阮秋杯子一放,人已经旋到燕枫身前,她的右手本能的扣着左侧刀柄,浑身盈着警戒气息。 能不经通报就进到日轩来的,在苍燕门中只有五人,而这人的武功路术并非这五人中的一个。 来人似乎预知了阮秋的反应,人还未到,那惯有的朗笑声已经传到。 “是青阳。”燕枫喃喃道。 知道是燕青阳,阮秋并没有因此而松懈,仍旧站在燕枫身前不动不离。 “枫弟。”走上台阶,燕青阳拱拱手道。 “表兄,”燕枫回礼,“今天怎么有空到日轩来?” “有点事,”燕青阳扬扬唇,一双眼往阮秋那溜去,“因为急了些,就不曾要人通报,望枫弟见谅。” 燕青阳年纪虽轻,武功在苍燕门倒也还排得上前几名,要溜过日轩的警戒并非难事。 “表兄这趟来是——”仍旧维持倚着栏杆的轻松坐姿,燕枫微微笑着问。 “我找阮秋有事。”燕青阳冲口而出。 燕枫姿势未变,气势却像由酣睡状态转为攻击的豹子。他唇一勾,低沉的声音如丝,“找阮秋?” “是。”燕青阳也非简单人物,直视着燕枫的眼,他继续道:“今晚是十五月圆,封前辈一向挑今日与枫弟切磋棋艺,故此为兄想替阮秋讨个假——” 被那个“替”字燃起些微怒火,燕枫冷笑道:“表兄是凭着什么身份呢?” “现在或许还称不上什么身份,但未来就难说了。” 燕青阳低笑。 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眼中神情,燕枫毫无情绪的对阮秋道:“阿秋,你去不去?” “去哪?”阮秋茫茫然的问。 “人家邀你今晚赏月呢!”燕枫笑道。 “不去。”阮秋摇头。 赏什么月?她宁愿待在书房里看主子和师父下棋。 “为什么不去?”燕青阳急了。他是真的有要事要说。 “为什么?”阮秋看向他,“没有为什么啊。”就是不想去嘛! “去吧。”燕枫突然开口,“今晚跟表兄赏月去,你总不能一天到晚尽跟着我。” 阮秋猛地抬头看向燕枫。 主子为何这么说? 心里虽然浮起疑惑,她却没有开口询问,她似乎总是不擅长问些什么。点点头,她说:“我去。” 燕青阳笑了,“那么晚饭后我在郁居等你。” 说完后,人便行礼告退。 亭里还是那么静,阳光还是那么暖暖的照着,但方才那幸福而甜蜜而气氛,已经消失不见了。 月很圆,夜凉得如一池冷泉,坐在日轩书房里的人儿却心思纷乱。 “将军!”封至尧兴奋的捻起红炮吃掉对方的大将,许久不曾赢过燕枫的他,高兴的直唤:“阿秋,快过来看看师父——” 语声断得突兀,封至尧看向小桌边空无一人的座椅,不自觉的喃喃自语:“忘了阿秋今晚不在。” 燕枫一震。 无心棋局的他推开棋盘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 今晚月色很美,阿秋是不是陶醉于这样的月色中? 想到月下的她,想到伴在她身侧的人,燕枫细长的手紧握住窗棂,唇上泛起了苦笑。 —个人想法扭曲纠结久了,连自己都看不透了,他那转了无数个弯的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明明在意,却又要阿秋去赴约? 他在想什么?他又希望阿秋给他什么? 月依旧无私的照着,却不会给他任何答案。 燕枫无声的叹了。 也许,他只是缺乏自信吧。 他是早认定了阮秋,可是阮秋呢?她知道他的情感吗?她能接受他的情感吗?她总是以他的意志为依归,可她自己的想法呢? 他知道阿秋是天生的呆性子,或许从救了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将他视为自己的责任了。待在他身边八年,在她心中,他到底是什么?是主子,是她立誓要保护的人,除此之外呢? 还有没有一些其他的什么?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任性的男人,从发现阮秋对他的重要性起,他就决定不管如何,这辈子他是只有她了,就算是使手段,他也要她永远留在他身旁,那么,今天他为何这么说呢? 你总不能一天到晚尽跟着我。 他明知道青阳对阿秋的心绝不单纯,为何还要阿秋去赴约?为什么…… 或许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善良吧!燕枫自嘲的笑了。 总得让她去看看世界,总得让她知道她还有别的选择,总得让她明白,她不一定得一辈子绑在他身边……如果她仍旧选择了他,那他就绝不再放手了,对像他这样的男人来说,一次的无私就已经够了! 房门咿呀的一响,封叔的声音跟着响起—— “阿秋?回来啦!” 燕枫身子一僵,将视线定在窗外池旁的大石上,他努力克制着转身的冲动。 他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听到封二叔道:“怎么了?” 怎么了? 他猛地转过身,见阮秋端着一碗汤药,眼角含笑的望着他。 “爷,”她走近他,“吃药了。” 燕枫眉一皱,眼里精光一闪,微微笑着退了一步。 他闲聊道:“回来得真早,和表兄的约会呢?不愉快吗?” 阮秋脸一红,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舌头被猫吃啦?”他走到封至尧身旁坐下,“还是被表兄吃了?” “爷,”将手里的汤药放到桌上,阮秋语气里带了点微啧,“别说那些,先吃药吧,药都凉了。” “嗯,”端起药汤举至唇边,见阮秋神情里有掩不住的急切,他笑了,又将药汤放下,恰恰搁在封至尧跟前。 封至尧鼻子动了动,眉微微皱起。 “药凉了。”他说。 “嗯,”燕枫谜似的回,“药凉了。” “爷——”阮秋还待说话,封至尧却突地伸手朝她点去,那出手的速度怨快,阮秋根本连动都来不及动就已僵成塑像。 “二叔的点穴功夫愈见精进了。”燕枫捻起一方白纸放进药汤里,嘴里还淡笑赞道。 “唔,”封至尧看着白纸染上一层暗红,“这药吃不得,太补了。”他摇摇头。 “爷……”阮秋能动的剩一双眼和一张嘴,她可怜兮兮的瞅着燕枫,“我做错了什么?” 燕枫走近她,细细打量,一张俊脸几乎贴上她的脸。 “不错,”他道,“这人的易容术称得上高了,虽称不上十分,怕也有八、九分像。” “是吗?”封至尧也把一张老脸凑上,“是我老眼昏花啦?怎么我到现在仍认不出?哎,这娃子扮得真像我那傻瓜徒弟。” “师父,你们是怎么了?我本来就是阮秋。” “错啦!”封至尧竖起食指在她面前摇着,“你不是,光凭你端来那碗凉了的加料药汤,我就可以断定你不是阿秋!” “为——” “因为那傻阿秋知道药一凉入口就更苦了,所以她端来的药汤总是热的,常烫得一双小手发红,也不叫一声。”燕枫半垂着睫道。 假阮秋呆了半晌才道:“爷,我不是有意的,实在是方才有事,才让药给搁凉了。” “这样吗?”燕枫的唇微微弯起,他端过药汤送到假阮秋唇边,“有个方法可以证实你的身份,这可是苍燕门中的大秘密。你把这药汤给喝了,若没事,我就信你是阮秋。” 假阮秋的眼满是恐惧,她连张口辩解也不敢,深怕燕枫趁机将药汤倒进她嘴里。 “对呀,我都忘记这方法了!”封至尧手一拍,“我那傻瓜徒弟不畏毒的,让我瞧瞧你是不是也如此。”他嘻嘻笑道。 直到燕枫将药汤搁回桌上,假阮秋才开口道:“为什么?” “为什么傻徒弟不畏毒?”封至尧偏着头道:“因为方便试食啊,所有要入燕枫口的东西,阿秋都会先试过,所以喽,为以防万一,从她入苍燕门起,我就拿毒药给她当糖果吃。” “不,为什么告诉我?既然这事是苍燕门的秘密。” “因为,”燕枫轻笑道,“你不会有机会将这件事说给第二个人知。” 假阮秋闭上嘴,圆圆的脸上是一片惨白。 “我……”过了一会儿,她才勉强开口道,“我不懂,资料里说阮秋是唯一能轻易近你身的人,难道这是假的?” “不,是真的,”燕枫的眼半合著,他唇上的弯弧显得十分迷人,“但你并不是她。” “你一开始就发现了?”她挣扎的问,决心要死也要当个明白鬼,“为什么?我自认自己的易容术无人可以识破。” “因为,”他靠近她的耳,低沉的嗓音如夜的低喃,“因为我绝不会错认自己心爱的女人。” “看来,‘他’的手段是愈见狠厉了。” 命人将刺客押解到刑堂后,封至尧坐在书房里,一面端起茶啜饮,一面开口道。 “嗯。”燕枫若有所思道,“从爹说我成亲后将接任门主之位,‘他’就似乎愈急着取我性命,呵,”他低笑,“他愈急,留下的线索就愈多,敢让人今晚扮阮秋来,‘他’要不是真对这个计划有十足的把握,就是已经顾不了这许多了。” “‘他’大约也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封至尧猜道,“听门主说,过两天南浦老人就要来了,等南浦老人一到,你和唐家小姐的亲事就会正式订下。” “唔。”对这个消息,燕枫仅应了一声。 “你……预备何时收网?”封至尧试探的问。 “这问题得问‘他’才是,”燕枫微微笑道,“看‘他’撑到几时才露馅,看‘他’要到何时才愿亲自出手,或者,看‘他’是否愿留我一条性命?”他自嘲的问。 封至尧摇摇头,正要回话,却突地停住动作,静静的看着门扉。 不久,冰花格子门让人推开,阮秋端着药汤走进。 “不会吧,一天来两个假货?”封至尧怪叫道。 阮秋好奇的看他一眼,没说话,径自将药汤放至桌面,抬起头,见封至尧和燕枫都盯着她,她疑惑的看看两人,然后,就搞不清状况的笑了。 “傻徒弟?”封至尧试探的叫。 “师父。”阮秋回应的唤。看看空荡荡的桌面,她偏头道:“今晚没下棋吗?还是师父又被爷给解决了?” “去!”封至尧一挥手,“枫儿今晚可是兵败如山倒,你就没看到师父大显神威的样,那可是——” “又吹牛。”阮秋嘻嘻笑道,“爷,”见燕枫盯着汤碗瞧,却不喝,她微皱着居,“怎么了?是药凉了吗?” 说着伸手去碰碰汤碗,“不会呀,还热着呢,爷快趁热喝吧,凉了苦口。” “嘿,他是怕——”封至尧不甘寂寞的开口。 “二叔!”燕枫微摇了摇头。 阿秋要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怕不知会自责到什么地步…… “不说就不说。”封至尧摸摸鼻子,坐回原位。 “怎么——” “没。”燕枫端起药碗一口喝尽,“今晚和表兄的约会如何?”他问。 阮秋皱皱鼻,“没什么呀,一去就撞见他和别人吵嘴。” “吵嘴?”封至尧极感兴趣的问。 “嗯,和燕夫人。”她指的是燕凤英。 “嘿,这小子连凤英都要欺负,再怎么样也是自己老娘,也不懂得多体恤些……”封至尧叽叽咕咕的念。 “二叔——” “好,我走总可以吧?”封至尧站起身,“怎么我说什么都不对啊!” 走了封至尧,室里突地显得很静,燕枫拉了椅子要阮秋坐下,接着才问:“然后呢?” 听她叨叨絮絮的说着今晚总总,听她说燕青阳准备了什么,又对她说了什么,燕枫原本悬着的心慢慢放下。看来,虽然青阳的话里多有暗示,但傻阿秋似乎全没听懂。 “就这些了?”见阿秋停口,燕枫遂询问道。 阿秋点点头,接着像想起什么似的摇头,“差点忘了,”她一面收起桌上的药碗,一面答:“他还问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问我要不要嫁他。” ------------------ 郁子的侦探小屋出品 郁子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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