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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祭天那日离萧告病?”
  寒意随雪四散纷飞的雪日,被邀来滕王府的怀炽,在舒河道出这阵子详查的线索后,扬高了眉,整张惆傥高傲的脸庞写满了兴味。
  “探子和太极宫的侍官都是这么说的。”正在煎茶的舒河,在炉内添了次新炭后,低首看着炉上翻滚不休、涌泉如珠的沸腾茶汤。
  “那个极度忠诚的离萧,怎可能离开卧桑?”怀炽怎么想就觉得怎么可疑。“他们向来都是如影随行的,就算是离萧病了,他还是会硬撑着身子以保护卧桑的周全。”
  舒河舒适地坐进椅内,映在火光下的脸庞,在跳动的炉火前显得闪烁不清。
  “有、内、情。”他一字字轻吐。
  怀炽淡淡轻瞥,“那就查出来呀。”答案就在眼前了,他还不挖?
  “不能查。”他微笑地摇首,“这事到此为止。”都已经收到这份警告的厚礼了,他可没那么不识趣。
  “为什么不能查?”全朝的人都亟欲查出刺客的主使人是谁,而他就要挖到宝了,却突然要放弃?
  舒河状似无能为力地摊着两手叹息,但在他的笑意里,却没有一丝遗憾。
  “我这尊泥菩萨,没工夫把心思再花在老大的身上,我得先去救我的门客。”送他这份厚礼的主人实在是会挑时间,特意挑他正查得兴起时,再硬生生地把他给拦下,真是要手段的个中老手,改天他要去拜会一下。
  “你的门客怎么了?”他不是常在口头上挂着养兵千日吗?那群门客在朝里连半点动静也没有,怎可能会出什么乱子好劳动他这位笑面王爷?
  他无奈地吁了口气,“全都被老六逮了去。”有时候,他真的很受不了那尊程咬金一板一眼的死德行。
  怀炽认真地思考着,“什么罪名?”会被风准都给逮了去,这代表事情的确挺严重。
  “谋刺太子。”愈想愈冤,到底是谁那么闲,闲到把这顶冤帽扣到他的头上来?
  “什么?”怀炽修长的凤目微眯,眼神瞬间变得危险,“是你的人做的?”
  “我有这么蠢吗?”舒河冷声轻哼,“是有人居心嫁祸。”若不是有人为了要让他收手,不让他再查太子遇刺的事,他哪会平白去沾上这一身腥?
  怀炽缓下目光,“谁嫁的祸?”这倒有趣,居然有人敢动他的脑筋?
  “我还在查……”他揉箸微疼的额际,“不过我得先把我的人从老六的手中救下再说。”再不快点去把那些培养了多年,也暗布在朝中多年的王公或食客们从刑部给领回来,天晓得风准会把他们给审成什么地步,进而毁了他的苦心。
  怀炽若有所悟地看他一眼,“六哥又不卖你面子了?”意料中的事。
  “那个死脑筋的老六。。”他撇着嘴角,想起风准赤逮人时的情形就一肚子埋怨。“不赏我半分情面,也不惦念所谓的兄弟之情就算了,居然就这么大剌剌地在我地头上逮人办案,差点连我这里也都来搜过一回,害我颜面险些挂不住。”
  “六哥公事公办的脾气又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怀炽不以为意的挥挥手,反而对另一人比较感兴趣,“对了,五哥怎么没拦着他?”“难得能够压制风准的律滔没管闲事,说不定结仇能力超高的风准,在得罪舒河逮那群门客时,又额外新结了另一票仇家。
  “老五曾拦过风准一回,但之后就摆明了袖手旁观。”听说在祭天时律滔是曾阻止过,但这阵子来,整座朝野都因太子被刺的事而闹得沸沸扬扬,怎么律滔反倒变得无声无息?
  怀炽纳看着他的沉思样,“你在怀疑些什么?”?
  “律滔似乎不知在盘算些什么。没动静了那么久,是该怀疑他一下的。”
  “你怀疑五哥也有谋刺太子的嫌疑?”
  “不。”舒河啧啧有声地摇首,朝他笑得很有把握,“律滔那个慢郎中行事才不会这么急躁,他若想夺权,定会一步步的鲸吞蚕蚀,根本就不可能会把目的彰显于外,像行刺太子这种有勇无谋的事,他不屑做。”
  他实在是百思不解,“那到底会是谁做的?”无论朝野内外、宫闱上下,就连风淮到现在也查不出刺客是谁派的,究竟这个刺客的主使人是何方神圣?
  “别急。”舒河很有闲情逸致地品起茶来,边吹着茶汤上的白烟边笑,“既然老六都已经亲自出马了,那么事情就一定会水落石出,咱们只要坐着等结果就成。”他等那位幕后主使人都那么久了,也不在乎再让他躲久一点。
  “我能不急吗?”想起朝中的情势,怀炽就没法像他这般轻松。“二哥就要回朝了,而西内的人马也已经开始在聚集,万一行刺太子的事是西内的人一手策划的,那么由二哥当上摄政王,不就正好称了西内的心意?”
  “我知道。”他爱理不理的。
  “知道你还按兵不动?”怀炽两眼直望进他内藏野心的眸子,“难道你不想乘机把摄政王之位抢过来?”
  “老五都稳如泰山了,我又何必急于一时?”舒河微微勾起一抹笑,那份笑意,很快便没入茶水氤色的飞烟中。
  他想过了,他们这些皇子的关系,此刻就像炉下灼烈燃烧的炉薪炭火,若是愈加高热度增添柴薪,一个劲地放恣燃烧,也就愈快将炉内紧窒得快要冲破临界点的炉身烧毁。
  要是不想让整个朝野翻覆破碎,那就继续维持着此刻各方皆绷紧的局面,直到有人揭起号角,才正式开始有所行动,因此对于现阶段,什么事都不做,方是明策。
  不擅等待的人是很容易犯错的,太急成不了大事,而他这个只图大利者,不急。
  他要等到真正的对手已然就位,才来正视这场密谋。
  “你……”怀炽恍然顿悟,明白了这些年的等待究竟是为了谁。“在等五哥?”
  舒河举高手中的茶碗,含笑地朝他致敬,“为了旗鼓相当的好对手,等待,是值得的。”
  夜,出奇的静。
  那嫣揭开窗边的垂帏,抬首凝望着漫天落下的雪花。
  自卧桑封宫以后,原本寂寥的太极官就更冷清了,虽说宫里的人数因襄王朵湛派来亲卫站哨成护而变多了,但在那些有如兵俑的亲卫脸上—她看不见一丝生气,无声得仿佛在暗色雪夜里几乎就不存在,也因此让她觉得这座深宫变得更加幽冷。
  朝中的局势果如司棋事先所预料的,在皇上正式颁召由刺王铁勒出任摄政王后,朝中的王公大臣们,一听到由铁勒摄政,都忙着把自己弄得廉洁一点,免得在铁勒一上任就被他给达到把柄,不然就是等不及和东内太极宫撇清关系,准备拢络西内大明宫。但也有人在东内存亡危急的这个时刻,依旧撑持着东内的势力,好让卧桑的太子地位屹立不摇。
  即便这些都只是台面下在进行的事,谁都没把它放在阳光下张扬开来,可是人人心底都有数,只要卧桑来不及在他登上大统之前伤愈,并夺回摄政主国的权力,那么一场官变的引发是绝对避不了的。
  不论敌我明暗,那些挂虑着卧桑伤势的人们,皆千方百计地想知道卧桑到底能不能复元,但由于卧桑封宫在前,反而让那些亟欲得到消息的人无法进宫一探究竟,加上襄王所派驻的亲卫迟迟不撤,无论各方人马再怎么递拜帖,太极宫的宫门就是不开,即使是派了密探,也都被司棋一一在暗地里处理掉,因此,太极宫俨然成为全朝众人等待的重心,同时也是无法探知一一的秘密深处。
  她不得不承认,卧桑封宫和利用襄王好意的这两招的确很有效,他不但阻挡住那些别有心机的人进宫来,在无形中暂时稳住了朝势,但同时,他也关住了她。
  愈是不想与情有所牵扯,愈是深陷难拔。
  与卧桑关在同一个天地里久了,就算她再怎么不想去了解他的心,也不想知道他在身后的暗影—即使她不言不语,不参与不涉入他握在手里掌控的每件事,可是到头来,这些都只是无谓的挣扎,她还是得全盘接受他的一切。
  他的作法就是,把她拉来他的位置与他紧密的站在*块,把他的喜怒哀愁都变成她的,把他的重责大任和朝中是非也都变成她的,把他纠缠难理的情意也变成她的……一旦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那么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或是把心门紧紧关闭,她也离不开。
  倚着窗棂,那嫣盗善心识地低喃,“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
  一具温暖的人体无声地欺近她的身后,张臂环绕覆盖住她一身的冷冰。
  卧桑埋首在她的发际,“我不会答应释你出宫的。”
  栖靠在他的怀里,那嫣没有初时的惊慌,在等待他伤愈的这段期间,她开始捉摸清他的习性和喜好,例如他喜欢像现在一样,从她身后揽着她的腰肢,把她拉进怀里深拥密贴,以一种契合的姿态,让她感觉他的心跳和体温,感觉他时而的温柔或无情。
  “出不出得去,有分别吗?”她望向窗外,感觉这块天地都因他而风云变色了,根本就没有”个地方是可以躲藏的。
  “若你还想着要走,或是在我靠得这么近时把心躲得那么远,我会直接下令纳你为含凉殿的嫔妃。”他以颊挨靠着她细致的嫩颊,虽然流淌在她身畔的气息是那么地灼热,但出口的话却比外头的霜雪还冰冷。
  她的心房猛然紧缩,转身在他怀里抬首看他。
  “你不会的……”他们之间有过协议的,他不会在料俏面前把这些扯出来的,只要她……只要她……
  他轻轻在她面前低问:“要试试吗?”
  总是要逼人。这男人,稍一不如他的意,就把恫喝挂在嘴边;稍想离他远一点,他就拼命将她扯进怀里不让她远走,也不顾忌这么做是否会让她窒息,他人又是否会因他的自私而伤心。
  她仿佛看见一颗女人的心,被他理所当然的视为己物,放在掌心里任他摆布。
  在他的天地里,一切就只能照着他的心意来运行,不管在他面前的人是谁,他都一视同仁地把他们当成他掌控的人偶,每个人都只能当个归顺他的臣民。尤其是对她,他总仗着自身的优势,蛮横霸道得让她束手无策,逼她得在不为他人着想的压力下求全。
  那嫣很为料俏感到不平,“你有没有为料俏想过?”他到底是把料俏当成什么了?料俏对他而言,除了是个压制她的利器外,难道就没有别的意义?
  “那你呢?你有没有为我想过?”卧桑原封不动地把话还给她。
  他追,她躲,把她困住,她就把心也给锁住,在她为其他人着想时,她为何就是不回头看看他?当他还是个被束缚得无法动弹的卧桑时,她不敢靠近,为什么当他放下了一切,用真的一面来到她眼前时,她不但不敢靠近,反而还走得更远?
  “我不懂你说的话。”水漛的明眸没有躲藏,也已经没什么力气来回避他,但装作无知,是不是就能避开他这双老把人内心深处都照照得清清楚楚的眼?
  “不要再用不懂来搪塞我。”他俯下身缩短之间的距离,两手捧着她的脸庞,似要催眠她一般的低语,“你懂,你都懂的。从你追我进宫来时,你就什么都懂。”
  “我不是追你,是你拿着劗子引我进宫的。”会进宫,是因为他放了个诱饵,引好奇心过重的她一步步前来解开迷团。
  他修长的指尖点在她的眉心之间,浅浅地对她低笑,“像你这般冰雪聪明的人,会为了根劗子赔上一生?我不认为。”
  在他的强烈视线下,那嫣渐渐感到局促不安,像个无法圆谎的小孩,在被揭露了谎言之后,偏又不想承认。
  “你是为了这个,你是为了我才进宫来接近我。”凉凉地吻落在她的唇上提醒她起始的那个吻。“到底你要骗自己多久你才肯承认?”他不信她对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强迫她的心。
  那嫣忍不住别开螓首,不要那个在她梦里静静存在的吻,又重新被他温习翻阅出来,也不要此时他这种会让人倾心的柔情再多添一分,因为,他总会如他所愿的把她的心敞开来,让她去正视她的摇摆不定。
  白日与黑夜的他两者相较,她发现,从前那个善良的卧桑或许是能挑起她满怀的情丝,可是此时的他,却远比从前的卧桑更吸引她,因为他能进入她的心底深处,牵引着她的每分思绪,操纵她的悲喜,他的手法固然是有些霸道,可是却也比从前还来得柔情似水,款款的情意,总是在无意之间泄漏出来。
  低首看着她飘移不定的眸子,卧桑的胸口传来一阵刺痛,箭伤之外,光是一个眼神,她就能伤得他更深。
  “看着我时,你心里想的人究竟是谁?”他一定要问,因为他总是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她总是用那种怀有期待的眼神看箸他,而后又带箸失望挪开目光。
  “什么人都没有。”那嫣纤手紧按着心房,不让这小小一隅的心房也被他给攻陷沦落。
  “连我也没有?”他拉开她的手直视着,音调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失望。
  她无法说出口,只能用沉默替代她道不出的心声。灯影间,察觉他一闪而逝的眼芒里似乎泛着什么,她抬手想让他抬起眼眉让她看清,半晌,又怯懦地把小手悄悄垂下紧握。
  “为何你停止追逐我了?是我不再吸引你,还是你对真实的我太过失望?”卧桑低沉的韵律仿佛融进墨黑的夜色里。“该怎么做,才能让你除去心防,让我进驻你的心底?”
  “我不是那个可以收容你的心的人……”她呼吸一窒,将纤指统扭得更紧。
  “那你的心呢?我可以收容你的吗?”温柔得令人心惊的话语又在她的脑海里四处席卷,把她逼得苦无去路。
  她忽然发难,伸手用力推开他,压抑过久的自责内疚和不断自欺将她的怒火全部燃起。
  “为什么你要得到那么多?你所拥有的还不够吗?”她把罪都推到他头顶上,拼命想离开他这万恶的罪源。“看看料俏,她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既然你已有了她就不要再来招惹我!”
  “回答我的问题。”他没把她的怒意看进眼底,仍是固执在他所想知道的问题点上,“我可以收容你的心吗?”
  “谁都可以收容我的心,但……就唯独你不行,不要强迫我让我当个背叛姊妹的叛徒。”为了他专注的眼神,她的心火瞬间被他浇熄大半,美丽的杏眸里写满了遗憾。
  贪心的男人,自私复自利,在选择了料俏后,为什么还要把他的钟情放到她的身上来?若不是为了他,她不会时时陷入两难,她不会既痛苦又快乐,也不会顿失一颗芳心
  卧桑危险地眯起剑眉,“谁都可以?”
  “你……”还来不及阻挡,一道黑影便朝她兜头降下。
  来得借手不及的怒涛将他淹没,又气又急地将她捉进怀里撞上他的胸膛禁锢,因用力过猛,在他未愈的伤处上沁出了丝丝红渍,但他拒绝松绑,强横地将字字句句说进她的耳底。
  危险的火苗在他的眼底窜动,“把话收回去,除了我外,谁都不能拥有你!”
  那嫣几乎透不过气来,被迫贴靠在他的胸怀里,对他强烈的拥抱和火气微蹙着一双黛眉,想与他抗衡,但他伤处扯裂的血清就近在眼前,让她又不舍地放弃所有的力气抵抗。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他怎会是这样?想要得到什么就放手去得到,若得不到就不许他人也能拥有梦想,不放她从他的身边走开好好的活下去,那个曾在皓镧前温柔亲吻她的人!为什么会是这个模样?
  “为什么你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她幽幽的问。
  卧桑弯下身与她齐对箸眼,“那你告诉我,我又该是什么样的人?你到底在期待我些什么?”
  那嫣怔住了。
  她希望他该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她心中会怀有预设的期待,并在发现他和想像中的不同后!会有这种失望埋怨的感觉?她是在殷殷盼望他些什么?
  她的眼眸滑过他暗邃深魅的眼,重新认清眼前这个全新的卧桑,并在他的眼里,短暂地忘了他是太子,他只是个男人,一个想要她的男人!在他的眼底,有箸不亚于她的被压抑的热情……
  从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有道从一开始就存在她心底的声音回答着她:她只是在盼望,一个能够不与她隔着身分的鸿沟、一个能够不把另一名女人挂在嘴边威胁她、一个和当初一样温柔的情人……
  她多么希望一切能够重新来过。如果他可以不是太子,也没有选妃,她不是小小的酒娘,也不是料俏的表姊……
  温热热的泪,无声地淌落她的面颊,为不可改变的命运,和她注定要心碎的感情颗颗倾流。
  卧桑将她的怔然、醒悟、千回百转、不得不割舍一一看进眼底,同时也看透了她的”。
  “别哭。”他动用了所有能倾付的温柔,轻柔地揽近她,怜惜的吻纷纷落在她的面颊上。
  那嫣别开他的吻,垂首在他的胸前,举起两手推抵着他的胸膛,细若游丝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破碎。
  “以前,我和你一样,想要的有很多、想拥有的也很多……但现在,我却不能不告诉你,不是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的……”
  “无论你想要的是什么,我可以给。”
  她抬首看向他,眼底蓄满晶泪,“现在我只想要自由。”唯有离开他,她才能重新开始她的人生,才不须在这里相互折磨。
  卧桑沉默了很久,好半天,才困难的低吐。
  “可是……我给不起。”
  他的手中是拥有许多束西,江山、天下、倾世的重权,可就独独缺了自由这一项,就连他自己,也渴望能够得到那样从不曾降临至他生命里的东西。而他放不开她不能给她的原因不只是这些,他明白,若放开她,也等于是要他放弃多年来所寻觅的自己。
  “我知道。”那嫣垂下眼帘,感觉他又把她纳入怀里,似要与她融为一体地拥紧,然而她却疲惫得再也不想离开他的胸怀,也无力再走开。
  无论是在现实生活里,或是在感情心灵上,自由对他们来说,太过昂贵,也太过奢侈。
  新雪初停,站在含元殿外赏雪的那嫣,顺着殿外一串串杂乱的步印,抬首看向远处好久不当像今日人声嘈杂的含凉殿。
  封宫遗么久以来,在今日,太极宫首次因故而短暂地开启宫门。
  虽然一直紧闭宫门的太极宫,为了让卧桑养伤,这阵子是过得相当平静,但在宫门外,朝野则因侦办太子谋刺案的卫王而弄得天翻地覆,不但日日聚集在太极宫官门外请求谒见卧桑的人愈来愈多,联名奏表至太极宫求情的人数也急遽增加,而这些人,大都不外乎是请卧桑快些阻止卫王再以彻查祖宗十八代的手法办案,更希望卧桑能叫卫王在侦办行刺案外,别再扯出更多隐藏在暗处的杂案吹皱*池春水。
  汇聚了所有的民意之后,即使卧桑压根就不想开门揽是非,也不得不顺应众意打开宫门,将众臣所怨慰的卫王给召进宫来详谈,以求能在还给众臣一个宁静的冬日后,他能够再度关起宫门来养伤。
  “你就是上回秋猎时太子去追的人?”一道清朗的男音在那嫣的身后轻轻响起。
  那嫣收回看向含凉殿的目光,按着音源旋过身来,在遍地雪光的映照下,有些讶异地看着来者,同时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这名有着一双与卧桑极为相似眼眸的年轻朝臣是谁,更对他能够毫无阻拦地出现在含元殿外的原因感到好奇。
  看着她的男子的表情似乎比她还要好奇,在出声唤了人后,他就没有再开口,只是端站在原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而后又终止了四处巡查盯视的眸光,接下来就只定眼静看着她。
  好半天过去,当那嫣以为他是站在原地发愣,或是张着眼入定时,他才又动了动那双魍与卧桑相似的眼眸。
  律滔慢条斯理地抚着下颔低吟,“是比裴料俏好多了。”老大果然有眼光。
  听得一头雾水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的那嫣,才想挪动脚步去找司棋来看看这个奇怪的男子是谁时,他却徐徐露出一抹笑,并开口留下她。
  “别这么防我,我不是坏人。”他慢吞吞地自身侧取出一枚印信,拿至她的面前降低她的防人之心并争取她的信任。
  “翼王律滔?”张大眼看清上头所篆刻的王徽之后,察觉失态的那嫣便忙着要向他行礼。
  “别拘礼了。”他亲切地朝她摇首,举步踱至她的面前。
  “王爷要找太子?”那嫣下意识地在他靠上前来时朝后退了几步,于情于理都不愿靠他太近。
  他轻摇着食指,“我只是陪风淮来见太子,不过他们现在有要事商谈,我不便留在含凉殿,所以就出来四处绕绕顺便等人。”
  “那……”现在怎么办?陪他等人?还是找个借口离开?若卧桑知道她私下与别人见过面,那占有欲甚强的卧桑铁定又会变睑给她看。
  “其实,今日我会进太极宫,主要是为了见你。”律滔在她转动着水眸开始在相心告退的借口时,先一步说出借口留人。
  她诧异地扬高黛眉,“见我?”她又不认识这个皇子。
  “听裴炎说,他府上有个善占易象的表侄女,是你吧?”他稍稍低下头来,两眼专注地打量着她。
  “是我。”察觉不对劲气息的那嫣,在他这种探索的目光下缓缓在心底拉起了警戒。
  “那……”律滔笑意可掬地再问:“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个忙?”
  “帮什么忙?,”身为皇子,会特意来找她这个无名小卒帮忙?有问题。
  “为我一解这幅卦象。”他自袖中取出一张纸绢,在纸绢上头细细地书写了易卦标记。
  那嫣迟疑了许久,紧盯着他那看似平和不显居心的眼眸一会,终于在他浅浅的笑意中趋步上前—侧首端看上头所书写的本卦、错卦、综卦及断卦后,芳容随即一变。
  又是藏龙现形..
  从她与皇家中人有所牵扯后,这幅卦象为什么就时常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这幅卦象,对她而言是心血来潮时的产物,对卧桑则是隐含深意的秘密,那么对这个男人而言,它又代表着什么意喻?他也和卧桑一样是别有n口的?
  她记得卧桑曾说过,在这宫里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而人,也没有一个是可以不用提防的。
  “我解不出来。”她压下满心的疑虑,镇定自若地朝他摇首。
  “这样啊。”律滔将她每一分流动的眼波看在眼底,也配合她的隐瞒,装作毫无察觉地轻笑起来。
  那嫣朝他欠了欠身,“王爷若没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他伸出”掌,“请留步,我还有一事相求。”
  她停下脚步,屏息敛气地看着他此时看来有些莞尔,又有些彻悟的神情。
  “劳你代我转告太子一声。”律滔若无其事地朝她眨眨眼,“留点青山才会有柴烧,下回别再玩得那么真,很多人的白发都是被他给吓出来的。”
  听出弦外之音的那嫣征讷无法言语,张大了杏眸看他噙着一抹笑,优雅地移动脚步踱出含元殿,踩着探雪一步步地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这个人他知道!他看穿了卧桑安排的这一场行刺,他….!
  在律滔的身影消失在彼方时,那嫣当下转身在殿廊上奔跑起来,一心只想快快赶至卧桑的身边告诉他这个消息,无巧不巧地和被卧桑派来找她的司棋,在殿廊转角撞个正着。
  “那嫣?”他扶稳她的臂膀,“你怎么了?”
  她紧张地捉着他的衣袖问:“卧桑的客人走了没.。”
  “卫王刚向殿下告退,殿下又下令封宫了.……”司棋讷讷地应着,话还没说完,就见她拎着裙摆跑向含凉殿。
  才躺在榻上装作病弱装完了一回合的卧桑,在送走客人后,才离榻起身想伸个懒腰时,脸上舒适的神情,马上被神色张皇跑进殿的那嫣给驱散。
  “发生了什么事?”他眯起销眸,两手牢握住她的肩侧。
  她轻喘,“翼王他……”
  “律滔?”他有些意外,留神地压低了嗓音,“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没对我做什么,但他知道你被行刺的事是你安排的!”怎么办?这事被第三者知情了,他得快点想个办法。
  卧桑的眉宇间掩上一层深思,不过一会,又快速地自他眼中散去。
  “然后?”他习惯性地降下双臂环着她的腰肢,拉她贴进他的怀里轻嗅她一身淡淡的馨香。
  “正经一点。”满心紧张感的那嫣红着脸想推开他。
  “我很正经啊。”他舒服地将下颔窝靠在她的香肩上。
  “你不担、心翼王他……”万一翼王说出去了,而翼王又跟正在调查行刺案的卫王那么交好亲近……
  “你最起码也要通报一下!”离萧气急败坏的声音突地自殿外远处传来。
  “别又罗竣了,卧桑不是说过不必管那些繁文缛节吗?”料俏的不耐烦声也夹杂在回响的脚步声中。
  “快点放开我……”在脚步声愈来愈接近时,发现自己还和卧桑亲密地搂在一块的那嫣,忙不迭地想在人前与他撇清距离。
  卧桑懒懒地枕在她的肩头上,“不要。”
  “你……”拿他没办法,又不愿被他人撞见此等情景,那嫣只好把他拖到床榻上用被子紧盖住,并在他不愿合作时自动伸出一只柔叶,让他在被下轻握,以眼神暗示他别在人前拆台。
  下一刻料俏已蹦蹦跳跳地来到他们面前,“卧桑,我告诉你喔,我刚才见到了翼王!”
  “那很好啊。”心满意足把玩着那嫣小手的卧桑,装出一睑病弱的模样。
  料俏快乐地趴在床治问:“你怎么从没告诉过我,你有个为人不错的皇弟?”
  一旁的那嫣听了尽量不动声色。
  为人不错?不,人好不好不是她所在意的,她在意的是那个翼王究竟知道了多少。
  “你和他聊过?”卧桑藏得比那嫣更深,开始探起律滔会给料俏这种印象的原因。
  “是啊,而且他还夸我喔。”料俏对律滔相当有好感,觉得他和宫中其他一见到她就皱眉的人不同。
  “夸你什么?”他更有兴趣了。
  “他笑眯眯地拍着我的头告诉我,我就跟你向众朝臣推荐时说的一样,是该被你选来当太子妃的好人选。”料悄边说边看离萧一眼,仿佛是刻意说给他听般,并很乐见他的脸色愈变愈难看。
  “你?”数道怀疑的目光整齐地射向她。
  卧桑有耐性地保持缄默。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料俏极度不适任太子妃,而那小子:…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她又摇头晃脑地说着:“翼王还特别叮咛离萧,务必要好好代你照顾我这个难得一见的太子妃。”她就知道这宫中还是有人识货的。
  卧桑听得两眉高高地耸了起来,而那嫣则是刷白了一张娇颜。
  他回眸淡看佳人秋眉深锁的面容一眼,接着坏坏地转了转眼眸,在被里摊开她的小手,以指在她的掌心里写字,看她先是一怔,在理解他在她的手心里写了什么字后,面颊瞬即飘来两朵娇艳欲滴的红云。
  “那嫣姑娘……”离萧关心地瞅着她,“你病了吗?”怎么睑色换得这么快?
  “没有……”无法在人前拆穿卧桑玩的把戏的那嫣,红着脸蛋摇首。
  他抬手轻指,“可是你的脸……”
  变脸变得比那嫣更快的卧桑,在那嫣不知该怎么打发离萧时,突然一手紧按胸前的伤处,并摆出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殿下?”离萧的注意力立时全被移转了过去。
  卧桑紧闭着眼低吟,“我不舒服,胸口好疼……”
  那嫣狐疑地瞥向他,奇怪,他的身体不是已经好很多了吗?
  “我去请太医!”上当的离萧着急的要去找人。
  “不用了,你们都下去,让我躺一躺就好了。”卧桑摆摆手,以眼神示意料俏也一块跟着去。
  料俏摸摸鼻尖,“喔……”
  他们两人前脚一走,那嫣马上把手抽出来,站在床边两手叉着腰,看那个不知在玩什么把戏的卧桑。
  “还装?他们已经走了。”在人前他或许是个久伤不愈的太子,但在人后,他早就生龙活虎了好一段日子,要骗别人可以,但骗她?
  卧桑没作声,一骨碌地将整个人钻进被窝里,还蜷缩着身子颤抖,让那嫣不禁跟着紧张起来。
  她弯下身子,“卧桑.。”是她方才拉他的时候太过用力扯裂了伤口吗?还是她在推他时真的弄疼了他..
  她小心地揭开被子一隅,还没来得及看清,一双大掌已飞快地擒扣住她的腰肢,拉她上榻把她捉进去。
  “你……”又被骗了。
  卧桑将她圈进怀里,紧贴着她凉凉的身躯,感觉自己的身子似乎有些”烫热,大概是这些天天气寒冷,而他在朝臣面前撑坐了一日,所以未愈的伤口又隐隐泛疼了起来。
  “你还在担心律滔?”他在她蠢蠢挣动时漫不经心的低问。
  “当然。”那嫣止住了动作,抬眼看向他再明白不过的眼眸。
  “律滔没对你说他不是坏人吗?”他记得那个弟弟有先向人打招呼的好习惯。
  “你认为我会相信这种话?”人心隔肚皮,被骗久了,她也学到了点教训。
  他忽尔地笑了,“你愈来愈像宫中的人了。”
  她推开他的笑脸,“还笑?万一行刺的事被他张扬出去怎么办?你的骗局就要开天窗了。”
  “律滔本来就爱玩推论这套玩意,所以那只是他在推测而已,没凭没据的,他不会说出去。”卧桑丝毫不以为虑,“如果我因律滔的推测而做了什么事,这不正好代表我心虚?”以静制动,本来就是最佳战略。
  她不禁敛眉,“说得也是。”
  “至于他对料消说的话,那不是推测,他是看懂了。”他满足地尽览她妩媚的风情,腾出一手在她的小脸上游走。
  “看懂什么?”那嫣脸红地想拨开。
  他的指尖滑至她的俏鼻轻点一下,“他看懂了是你不是她。”
  “什么?”那嫣心房急急跳动了起来,在他饱含情意的凝视下,某些不受束缚的情悖又被他挑起。
  “我选的是你,不是料俏。”他蕴藏的目光缠住她,清清楚楚地把话敲进她的心扉。
  “是她。”她难忍地别开眼,心房传来阵阵刺痛,“你忘了她是你指定的太子妃吗?”
  “我再说一次,是你。”他的实言又潜进她的性灵深处,碰触到她脆弱的灵魂。
  像是被拉至希望的顶端而后又重重地摔落,那份痛感,让那嫣凄迷了眼,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他,怀着一个深锁着他的秘密,这种日子是多么的难捱。尤其在他说出这藏在心底的话后,她虽是很雀跃,却也很伤心,只因这个秘密只能存在他们两人之间,不能见着阳光,也不能让天下人知道。
  “不会有别人。”他的额倾抵着她的额,喃喃地向她保证,“不会的,除了你,不会再有。”
  那嫣哀伤地垂下眼睫,枕靠他的手臂看他拥抱她的模样,觉得无论他的手臂再如何圈紧,他也不能让他的诺言实现。
  纵使他说得再令人心旌动摇、再怎么让她欢欣转侧,但他的承诺是不被允许的,只要他登基为帝,根据内宫律典,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绝对少不了,到时,即使他会如他所言的把心留在她的身上,却不能阻止其他的女人来瓜分他的人。
  由不得他的。在这座太极宫内,身不由己的人,不只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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