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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生离死别


  死亡并不苦,
  苦的是天人永隔,
  痛的是失去挚爱,
  悲的是鸳盟难续,
  哀的是纵然心疼不忍,
  却仍得尝到比心碎断魂更甚的煎熬……


  婚期前第七天,可岑难得的在耿家留宿,耿皓耘在受宠若惊之余,发现向来喜欢调侃他们像连体婴般如胶似漆、难分难舍的耿敬群,嘴巴竟安分得什么也没说。
  “皓耘。”夜里,她躺在他怀中,低低叫了声。
  “嗯?”他闭着眼,沉醉的抚着她柔滑的秀发。
  如今的他们,已俨然是对小夫妻,躺在大致布置完成、喜气盎然的新房,床头搁着他两浓情缱绻的婚纱照,不远处摆放的梳妆台上,有着属于女性化的妆用品,她平日的日常物品已大致购置妥当,令向来阳刚的房中融合了几分柔意。
  “先说好,不可以生气喔!”她撒娇地把玩着他修长的手。
  “哦?这么严重?”他心不在焉地漫应着,陶醉于她的柔情万千。
  “我……后天要去一趟印尼。”声音细若蚊蚋,说完后,立刻很忏悔、很惭愧的垂下头。
  耿皓耘瞬间瞪大眼,翻过身来死瞪着她,“你说什么?”
  “你的爸爸、我的老板,要我后天去趟印尼谈事情,那边的合约出了点问题……”她愈说愈小声,在见着他下沉的脸色后,声音几不可闻。
  “你答应了?”见她心虚的默不作声,他立刻情绪反弹,有没有搞错?
  “我们一个礼拜后就要结婚了,而你居然在这个时候要出国洽公?!”
  “别……”她瞄了他一眼,怯怯地垂下眼睑,“别生气啦!我今晚、明晚都陪着你,就当补偿好不好?”
  “不、好!”他回绝得干净俐落。
  “听我说嘛!皓耘,这也是万不得已的,公司近来有个大企划案在进行,总裁走不开,只好找我商量,我不去谁去呢?反正只有两、三天而已,再怎么样我也能在结婚前三天赶回来,而且总裁说,为了弥补我们,他答应我多放几天婚假,蜜月时我再补偿你嘛!”
  耿皓耘有些动摇了,他明白可岑对工作的热忱,爱她,只能包容所有。
  他轻叹一声,“你都答应了,我还能说什么?”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可岑立即眉开眼笑,开心地重重亲了他的唇一下,“我爱死你了!”
  心口怦然一动,他在可岑的红唇打算撒离前,再度拉回她,深深地、狂热地吻住她。
  可岑也一改含蓄的形象,采取主动,纤纤小手探入他温热的胸膛,亲匿的爱抚着,令耿皓耘忍不住轻喃出声,迫不及待的翻身覆住她,接管挑逗的动作……
  夜,依然很长,可有情人儿缱绻缠绵,才正要开始呢!
   
         ☆        ☆        ☆
   
  可岑离开已经三天了,见不着她的滋味真难受,他的若有所失没逃过耿敬群的眼睛,还因而笑谑他大犯相思、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昨晚和可岑通过电话,除了你侬我侬、大诉相思之情外,她柔声告诉他,今晚便回到他身边。
  不知怎地,他一整天心神不宁,连炉都无心上,干脆回家等候可岑回家。
  他没有大白天睡觉的习惯,但是一颗心就是莫名其妙的浮躁,什么事也做不成,只好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了。
  枕边犹泛着可岑独特的幽香,他轻柔地笑了,也许是太过思念可岑,急切等待下的后遗症吧!
  晚上用餐时,他的神思恍惚全看在耿敬群的眼里。
  耿敬群会心地笑了,还道:“别这么心急嘛!再过不久,可岑不就回到你身边了?”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着。
  看了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他稍做准备,正欲动身去机场接机时,电话突然响起,他以为是可岑打来的,忙赶在父亲之前接起。
  “皓……皓耘吗?”
  是项可杰,他的语调有着明显的颤抖和不稳。
  他蹙起了眉头,“可杰,你怎么了?”
  “可岑……她……是不是……”
  “可岑?喔!我正要去接机,她今天回来,你有事吗?”
  项可杰微弱的希望破灭,心整个凉透。“她是搭峇里岛飞往台北的班机吗?”
  颓败的语气,竟如寒冰般裹住耿皓耘的心,一天下来的莫名心乱……
  “可杰!”他发现窒痛的心口已无法呼吸。
  “不……别问我……看……新闻……”
  话筒何时滑落的他并没注意到,麻木而无表情的模样惹来耿敬群的侧目与关切。
  “皓耘,你怎么了?”
  如梦初醒般,他浑身一震,火迅抓过电视遥控器按下开关,台视、中视、华视──都一样!
  “坠机”二字如雷电般直劈向空茫的脑际,他通体冰凉、俊容死白,无神的双眸漫无焦距的直视着前方。
  “皓耘!”耿敬群看了一眼电视,不敢置信地倒抽了口气,再望向如雕木般的儿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有那么一刹那,他先全感受不到痛的滋味,几乎连自己的存在、胸口的跳动也感受不出,直到电视传来“至今仍无生还者传出”的话语后,心才剧烈的痛了起来……
  一阵晕眩袭来,颠踬几步跌坐椅间,撕心裂肺般地狂吼──
  “不……”
   
         ☆        ☆        ☆
   
  “皓耘,去现场看看吧!这已是事实……”一整个晚上,耿敬群忍着悲伤,苦口婆心的劝着。
  耿皓耘却仍是不言不语,除了那声绞心断肠的狂叫,他再也没说什么!
  不会是岑,不会是她!她已和他定下白首鸳盟,她要和他一生相依,怎么可能抛下他?这只是个恶劣的玩笑,他不该加入,就是这样。
  “皓耘!”耿敬群担忧地叫着,这副模样的他,太令人不安了。
  因难耐心焦,耿敬群只好先行前往桃园失事现场了解状况。
  夜色渐渐深沉,耿皓耘默默静等,多盼望能等到可岑怒气冲冲的前来兴师问罪,责怪他爽约,没去接机……
  但,什么也没有,他等到的只有椎痛心扉的死寂。
  倏地,他弹跳起来,抓起车钥匙没命似的往外冲,不顾一切的猛踩油门,在他眼中,什么也见不着了,只剩下可岑的巧笑嫣然、柔情万缕。
  奇迹似的,他竟能安然地来到桃园的失事现场。
  夜的深沉,散去了围观的人潮,丝丝凄凉且断人心魂的细雨不绝如缕的飘落发间、心上,但他完全没有感觉。
  环顾萧然凄清、一片乱象,血雨相融的地面令他哀恸地揪紧了心房,这儿,其中有一滴血是属于他的可岑……
  老天爷怎能这么残忍?他们的情缘才刚起了个头,祂却恶劣的破坏……
  这算什么?是祂临时兴起的恶作剧?他刻骨铭心的深情,禁不起祂的捉弄啊!
  岑,你在哪里?告诉我你在哪里……
  他泣血般地哀哀唤着,夺眶的泪再也不能抑止的滚滚而落,心口那撕裂心魂的狂痛,竟是比死还难捱……
  岑,在事情发生的刹那,你脑海想起了什么?是我,对吗?死亡并不苦,苦的是天人永隔、痛的是失去挚爱、悲的是鸳盟难续、哀的是纵然心疼不忍,却仍令我尝到比心碎断肠更甚的煎熬……
  他无力地跪落地面,悲切而揪肠地仰天痛呼。
  “老天爷,你该死!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可岑?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了?!
  我自认无愧天地,自认不曾伤天害理……你不公平!你不公平!你给了我世间挚情,又残忍的让我一生饮恨……不!这究竟算什么?恶意的捉弄吗?我愿意付出一切,不惜生命……只要可岑,我只要可岑……岑,告诉我,你究竟在哪里?”
  滴滴椎心刺骨的泪随着雨水滑落,紧握的双拳,赫然滴落悲痛至极的血红,他不觉掌心传来的痛楚,任自己的血泪,为这场浩劫做下最痛彻心扉的诠释。
   
         ☆        ☆        ☆
   
  两百零二人丧生,无一幸免。如今已能确定,可岑确实在这场灾难中离他而去,芳魂缥缈,除了尸骨及他一辈子都抚不平的悲痛憾恨,他只剩下追忆一生的刻骨深情。
  “皓耘,可岑死了,她真的死了!你这样子无济于事……”项可杰苦恼的劝着。
  可岑的死大家都很难过,就连耿敬群也数度老泪纵横。
  项可杰亲自回去将消息告知项奶奶,她老人家伤心得差点晕过去,小朋友们一个个痛哭失声,而对周遭事物向来淡漠以对的洛寒,在知晓的当口,竟整个人失神的由楼梯上滚了下来,额头撞上地面,血流如注,如今仍在昏迷当中……
  每个人对可岑的离世,都有着相当程度的悲痛,最甚者莫过于耿皓耘。
  他没哭,就因为没哭,众人才更加担忧,他对可岑的深情,大家再清楚不过了,可这样的他太过平静,成天不言不语,就像个无魂的活死人!
  没见他掉一滴泪,也没见他说过任何一句话,与其这样,众人宁可他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项可杰明白,因为悲恸至极,他已忘了该如何哭泣,所有关心他的人,深怕这样下去,他会忘了如何说话、如何呼吸。
  “皓耘!”项可杰苦恼地叫道。
  可岑是他的妹妹,他也爱可岑,他也伤心呀!可是他知道,可岑今生最爱的男人是耿皓耘,她不会乐见他为了她而封闭自我、折磨自己,她若真有什么心愿,也是来自牵挂的耿皓耘,所以,他能为她做的,只有代可岑关怀耿皓耘。
  他不断的拿可岑已死的事实刺激着耿皓耘,偏偏他麻木的脸庞仍是一片空白,拒绝接受任何外在的讯息。
  是否,痛已至极,会忘了痛苦是什么样的感觉?
  说了一整天,他也火了,耐性告尽,“耿皓耘!你给我听清楚!你深爱的那人个女人死了,你就是逼死自己,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如果你真爱可岑,你该做的不是像个死人一样折磨所有关心你的人。你说过你爱可岑,但事实上你为她做了什么?她什么也没有,而你是她生命中最亲、最爱的男人,如果连你也不管她,你教她飘漾的灵魂情何以堪?你忍心看她凄苦无助、茫然游漾在天地间吗?”
  此语换来耿皓耘呆然的凝视,眨眨眼,水光点点闪动。
  “她没有亲人,如果你心疼她,就别让她无处可依。”
  泪,静静滑落,哽咽嘶哑地,耿皓耘开了口:“娶她,我要娶她!她生是我的人,死也是属于我的魂,她将一生许给了我,不论是生是死,她都是我耿皓耘今生唯一的新娘。”
  页可杰闻言,泛起酸意的喉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苍天哪!你真的如此无情吗?见他们阴阳两隔,爱得这么痛彻心扉、悲楚艰苦,你真的无丝毫动容?
   
         ☆        ☆        ☆
   
  按照民间流传下来的习俗,他娶了所谓的“鬼妻”,让可岑成了耿家魂,虽然,当初的他们并没有预料到进耿家门的不是可岑的人,而是冰冷的牌位。
  对于他的决定,耿敬群没有多说什么,他太明白儿子那颗不易动情,一朝爱上便刻骨锥心的痴情烈爱,如果这样能让他好过些,自己又能多说什么!
  抱着无言的牌位,耿皓耘坐在床头,低低轻语道:“岑,今天是我们的新婚夜,你回来了吗?你是否也在一旁默默守着我?你是新娘呢!我的新娘,记得你答应过的,漫漫长夜,有你伴着我,我不觉寂寞……”他哽咽着,努力不使泪水滑落,却仍是徒劳,“我不想哭,我真的不想哭,我不愿你看到我脆弱的一面,使你难过、使你不安……可是……如果我笑,你是不是就会好过些?”
  幽幽然然地,他笑了,唇畔的笑容是如此凄楚而深情,淡淡的笑容,伴随着更多的泪珠滑落,“岑,就这么一次,容许我脆弱,容许我为自己哭、为你哭、为我们逝如云烟的白首之盟而哭……”
  她不再是无主孤魂,她是他耿皓耘的妻子,一辈子都是。
  “白首盟约,是你亲口许诺,不论你在天上人间,我都要你履行。岑,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魂归来兮……”
  恍恍惚惚中,他想起了席采宁的话。“只要情够真,她会回到你身边的,也许今生不能,但,何妨期许来生?我和仲淩……也许你无法接受,但我们所经历的磨难山绝不下于你,世间有太多事是科学无法触及的,你相信吗?如果够刻骨铬心,可以情系千年……”
  是这样的吗?
  “岑,我等你,我会等你,今生等不到,来生我愿意继续等下去,纵然千年万年,我也不放弃。”
  凄楚的目光,望见架上的物品,他起身走去,指尖轻触着静静躺在桌面上的卡带。
  这卷铁达尼号的电影原声带,可岑极其喜爱,他忍着满心酸楚,眨上刚涌上的泪雾,将卡带放入录音机中,按下了放音键,任MY HEART WILL GO ON 凄美深情的曲子流泄一室,绞痛他已然鲜血淋漓的心。
  他跟着幽幽轻唱,每唱一句,便让酸楚的悲意如细针般戳入肺腑。可岑经常撤娇着要他唱这首她最爱的曲子给她听,他们相处的最后一晚,还是他低唱着这首歌伴她入眠……
  岑,我的爱也永无止尽,你可知?可知?
  她是否听到了呢?这首歌,他将为她唱一辈子。
  “……我怕和女主角一样断肠,怕……幸福太美好,会遭天妒……”
  “你放心,就算死亡,也无法分离我们……”
  “真的?永远不会离开我?”这是她天真的渴求。
  “永远也不。”这是他坚定而深情的承诺。
  “那好,不论爱生什么事,我也绝不离开你,包括死亡。”而她,回以同样柔情的许诺。
  当初与可岑的对话不断地在脑海涌现交错,当时谁又料得到,最后悲然离去的人是她而不是他?
  承诺言犹在耳,曾几何时,他的怀抱已成空虚,承诺敌不过现实的残酷,他的怀抱只剩凄凉。
  “岑!你害怕断肠心碎,我何尝不是如此?”
  难道真的如可岑所言,幸福太美好了,会遭天妒?
  “你答应过的,岑,你答应过的,就算死亡也不能分离我两……我相信你,这一辈子,我等你,永无止尽……”
  他是她的丈夫,所以,他要用一生的时间,等待他的妻子再一次回到他身边。
  来生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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