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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的机场里,范斌的司机接了容色憔悴的主人,把他送回家中。 范斌吩附了司机,把所有关于蒙古的风土人情的书籍和地图全部买回来。灯下,范斌努力地翻着书,手指找寻着地图上的城镇,设法在还有力气时,给宁三写几封象样的信。 在回港的两个星期,除了医生外,范斌没通知任何人他已经回来,不打电话,不接电话,也不出外。他只是在精神比较好时便写信,他不想见任何人。 癌症,是不需要长期住医院的病症,不过,范斌畏惧进医院的最后日子终会来临,那时他的身体会衰弱得那么无助,任人摆布。一想起白色的床单,和充满味道的病房,范斌便但愿今夜躺下了明早不再起来。 等待死亡,是最丑陋的事。范斌见过杨导演临终,吗啡注射得迷迷糊糊,也不晓得自己的肚子胀得多大,眼睛是开还是合,半张着嘴巴喘着气,……想到这里,一阵恶心,范斌跑到浴室呕吐起来! 范斌抬起头来,凝视自己镜中的脸孔,他问自己,为什么要苟延残喘下去?医生告诉他已经没有希望,而他的身体,没有一天不受痛苦的煎熬,他无法解答,为什么要活完这个大限。为了生之责任?为了证明自己肯打这场必败的仗?为了不在身边的人?宁三、朱丽莉、方璧君都不晓得他的生命快要完结,既然不晓得,他今天去和明天去都没有分别。文宓知道他的生命快要完结,但他应为她而多活几个月吗?范斌对着镜子狂笑起来,他觉得自己象个被死神扯线的木偶,戏还没有演完,死神不许他下台,还要他继续在台上受折磨。 医生来看他,不外是看什么时候把他关进医院——那死亡的隧道,他甚至对医生反感。 医生在夜间来了,范斌不肯进医院,也不肯要护士,医生来看他,是对他特别忍耐与关怀,范斌不是不知道,然而他按不住心里的暴躁。 “你来干什么?”范斌满怀敌意地说。 “范斌!”医生察觉到他情绪的不稳定:“你家里没有一个懂得护理的人,你实在应该进医院!” “除了知道我一定要死之外,我实在不需要什么护理!护理什么?有什么药物或者疗法能够帮助我?” 医生默默无语,一双大手慈和地按住范斌的肩膊。 “范斌,你一向身体健壮,所以你到今天还不至于衰弱得走动无力。你不进医院,我不勉强你,但是我得和你谈谈。” “医生,我见过肝癌病人。”范斌叹了口气:“我也知道,终有一天,我会无力洗脸、盥口,甚至起床,我害怕的是那么的一天。我但愿马上死掉,不用过那些日子!” “范斌,上天仍要你活着的时候,我不能让你死去。世上是有稀奇古怪事的,有些病人,医生看他百分之九十九会医不好,他却会好转过来。我有过一位癌症病人,十多年前已有几位医生说他活不过六个月,而他却活到如今。所以,我们不会逆天之意,百分之百肯定病人会死。” “那你一定是十多年前断错症,人家患的根本不是医不好的病!”范斌冷笑着说; 医生脸色一变,但是仍忍耐着。 “癌是细胞的不正常生长,原因是什么,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老实说,目前研究出来的各种疗法,都是抗得癌来同时又对身体有损害的,我不怪你生气,我们也生气。你目前应该做的,是吃得下东西时设法吃,不要令身体太衰弱,身体弱了,战斗力也弱了。” “我为什么而战斗?为了多三个月?六个月?” “范斌,为什么你完全没有斗志?” “医生,肉体上的痛苦,令我不能给我所爱的人什么。现在她们都不知道,拖下去,她们终于会知道,我为什么要她们痛苦?” “范斌,也许,你的情况会改善,也许,你的情况会坏下去。你总需要个人在身边照顾你。范斌,不要太倔强。” “不是倔强,我是无可选择。” “你考虑一下我的话。” “我不能依我的意思生下来,我也要依我的意思离开这世界。我不要床边有唏哩呼噜在哭的人。” “为什么你要选择寂寞?” “不是选择寂寞,我只是选择安宁。” “范斌,听我一句忠告:当你觉得需要人的时候,找人到你身边来。有时,我们一个人所能承担的有限,不要剥夺爱你的人关心你的权利。” “医生,我没有吗啡了!” “上回你去旅行,所以我给你多一点。现在我不能再大量给你,你的情绪不稳定,我只能答应你,让你叫司机每天来取。其实,这样做我已经不愿意了。” “医生,我不会作过量注射的。” “在你情绪低落时,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我不能多给你。范斌,其实我已经越过了界线,我应该坚持你在有护士或者家人的看管下才用吗啡。”医生摇着头:“我实在应该把你送进医院!” “医生,你担心什么?我痛,便要注射,吗啡储不起来的,别以为我会把吗啡储起来自杀!我天天痛,怎么储?”范斌自嘲地说:“我只能寿终正寝,对不对?” 医生拍拍他的肩头: “我替你找个好的护士!” “我不要!”范斌说。 医生想想,暂时不跟他争辩,吩附了一些事情,然后离去。 ※ ※ ※ 范斌终于作好了几封写给宁三的信,搁着数日子寄出。如今,写字是吃力的事,站起来是吃力的事,从前根本不知道要费力的东西,现在变得全部都费力。范斌觉得自己多半时间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日子似乎过得很快,又似乎过得很慢,每秒钟身体都受着煎熬。 那天他仍然很清楚,他想去洗手间,但是没法起来,他惊愕又愤怒地躺着,直到佣人拿熨好的衣服进房间,才笨钝地扶它起床。他不习惯佣人的搀扶,他恐惧自己的无助,他有说不出的恼怒!佣人惶恐地看着他,他把她赶出房间。 再度躺回床上,他突然渴望有个亲切的人在身旁,他想起了丽莉。挣扎着拨了个电话,找到了丽莉: “。丽莉,你马—亡来!”’ 丽莉诧异地来了,一看见范斌的样子,丽莉急出一堆话, “你回来了?你不舒服?有没有看医生?我替你叫!呀,司机呢?” “丽莉你坐下!”范斌伸出一只手,丽莉过去握着坐下: 范斌据着她的手,良久无语。 “丽莉,”范斌终于开腔了:“帮我一个忙,到这儿住,陪着我。” 丽莉又是担心又是欢喜,她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你镇定地听着,不要惊慌。” 丽莉早已吓得手也冷了。 “我患了肝癌……” 丽莉刚要叫,范斌捏捏她的手: “不要叫,不要哭,静静地听着。我的日子不多了。……” 丽莉已经哇一声哭了出来。 “不许哭!”范斌扯了扯她的手,命令地说。 丽莉晤的一声,强忍着不敢哭。 “不要让他们把我送进医院,丽莉,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不要让他们把我送进医院!” “但是你应该进医院呀!”丽莉呜咽着。 “你再这个样子我不跟你说了!”范斌掷开了她的手,丽莉赶忙抓回他的手,把呜咽声吞下去。 “你陪着我使成了。医生天天来看我的,有人照顾,我便不用进医院了,我喜欢在家。” “我一定照顾你!” “有些东西我要你代我做,要是你帮我忙,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好了,这几天我太累,不想多解释。你不要接电话,不要跟任何人说我的事!有几封信我请你代我寄,你依照我写下的日子寄便成了。” 丽莉噙啥着眼泪点头。 “丽莉,我只信任你。” 丽莉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丽莉,你老是哭不如回去好了!”范斌恼怒地说。 “我……我不哭,我……我……我陪着你。” 范斌疲倦地睡去,丽莉睡在床边,哭肿了眼睛。呆坐了半天,丽莉跑进厨房,烧范斌爱吃的菜。烧了几道菜,煮了些粥,丽莉又跑进房间看范斌醒了没有。 范斌醒来,看见她在身旁,放心地笑了笑。丽莉忙跑进厨房,暖了菜和粥,端了进来。 “有狮子头,有蠔油洋葱牛肉,都是你爱吃的!来,吃一点!” 范斌感激地望着她,为了不令丽莉失望,他努力地吃点什么,但是完全没有胃口。丽莉又伤感地哭了。范斌拿她没法,惟有让她哭。 晚上,医生来了,丽莉急急地说: “医生,为什么你不早点来!” “丽莉!”范斌制止她:“医生是这个时候来的,你吵什么?” “她照顾你?”医生打量着这个惊惶的女人。 “她今天才知道,所以急了便胡说。她可以照顾我的,你跟她说便成了!” “医生你救救他!”丽莉眼红红地说。 “丽莉!”范斌被她弄得啼笑皆非:“医生一直在医治着我!” “医生,”丽莉呜咽着说:“不要让他死……” “丽莉,你别再胡说了!”范斌实在尴尬。 “这位是?”医生不晓得如何称呼她。 “朱小姐。”范斌不作任何解释:“医生,我很累,你代我办吧!” 医生明白地替他注射了吗啡。 “朱小姐,”医生向丽莉招招手:“这种针药,需要时四小时一次,不可以多。假如范斌、说不需要便不用注射。” “这是什么?”丽莉问。 “药!”范斌不耐烦地说。 “范斌自己懂得注射的。不过,假如他没气力,你可以代他注射。”医生说, “我怕,我不会的。”丽莉说。 “很容易的,”范斌说:“我学得会,你也学得会!” “来,我教你,朱小姐,小孩子也学得会的。”医生向朱丽莉解释。 “针这么扎下去,他会痛的!”丽莉说。 “不痛的!”范斌说。 “不!我不敢!”丽莉吓得心扑扑地跳。 “我给你液体吧,喝下去便成了,不过效果慢一点,必要时只好如此。”医生不放心地望着丽莉:“你最好进医院!” 范斌坚决地摇摇头: “还不至于吧?” “随时给我电话!”医生对范斌和丽莉说。 丽莉忙点头,这话令她放心很多。 夜间,范斌常醒来,看见丽莉总没合眼,范斌温柔地对她说: “丽莉!睡吧!你不睡不成的!” “我怎么睡得着?”丽莉的眼泪又涌上来:“你要到洗手间去吗?我扶你。” “先不用!”范斌说:“让我试试看……唔,你只需要拉我一把!” 范斌终于站了起来。 “呀,你好多了!”丽莉欣喜地说。 “是,好多了,对不对?你可以睡了吧?”范斌哄着她。 夜里,范成本就难以安寝,但是为了怕丽莉惊惶,他只好装睡,因为他一辗转反侧,丽莉便紧张得手足无措。痛楚阵阵啮食他,他努力地闭着眼睛不动,丽莉终于疲倦了,在床边沙发上睡去。 范斌在黑夜中望着忠诚的丽莉,为了不想让他以为她记挂着家里,她连小莉也没有提起。风从窗缝中闪进来,丽莉没有盖毡子,范斌扶着墙缓缓起来,拿了张毡子,盖在她身上。单是做这么小小的一件事,走了那么的几步,他已感到好象挑了—千斤,走了几里路。范斌坐在她身旁歇一下,惊醒了丽莉。在黑暗中,空籁之音令四周更为凄清,范斌的眼睛在瘦削了的脸庞上,发出奇怪的凝聚光芒,丽莉犹如看见十几年前,十四岁的片场小工范斌,瑟缩在她家的沙发里。丽莉心里一酸,抱着范斌的头啜泣起来,范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范斌,我们都是在片场一起长大的苦孩子,你去了,我也就没有了最好的朋友了!”丽莉伤心地跺着脚:“你好起来吧!” “丽莉,多谢你!”范斌把毡子拉拉,把两个人一齐盖着:“这些年来,我总是在有困难时才找你,你不怪我快乐时便失掉踪影吧?” “不!你见着我时,我们是一齐快乐的。我高兴你在不开心时一定想起我。你很看得起我!” “别这么说。丽莉,你是我的亲人,家人!” 他们握着手,流着泪,头靠头,肩靠肩地在窗前坐到天亮,曙光射进来,丽莉如梦初觉地说: “你一夜没睡!快回床上去,我扶你!” 范斌靠在她身上站了起来,定了定神,放开她的手,便撑着走回床上,扮个鬼脸向她笑: “好!我睡觉去,你也睡觉去,你先替我拿药!” 范斌把丽莉不晓得是吗啡水的药喝下了,他有点嘉许自已忍着一夜没服吗啡,他不想越服越频密,他不想服得太多迷迷糊糊。他害怕迷糊。迷糊,他便会象杨导演一样,被人搁在医院等死。 ※ ※ ※ 睡了一觉,醒来吃了点粥,范斌觉得精神不错。窗外的树在风中摇,他觉得外边从来没有如此美丽过。突然,他厌恶四壁,他从来没有如此想出外过。 “丽莉!”范斌说:“我想去兜兜风,你驾车!” “你够精神去吗?”丽莉又惊又喜地问,半信半疑。 范斌自己穿了衣服鞋子,看上去十分俊美整齐。 丽莉忘了车匙放在哪儿,房间里找不着,跑出客厅找,找到了刚回头,看见扶着墙壁走下后屋与客厅间三级楼梯的范斌踏了个空,丽莉惊呼一声,范斌已叭哒地摔下来,丽莉吓得魂飞魄散,飞跑过去看他。 范斌长长的个子朝天躺在地上,嘿嘿地笑着,象咆吼又象悲泣。 “范斌!范斌!有没有摔着了?”丽莉急得骂自己:“我不应该让你自己下来!” 范斌对不听话的身体有焚烧似的愤怒,重重的—拳又一拳的槌在地上: “该死!该死!该死!” “你,你怎么了?”范斌个子大,丽莉拉拉手又拉拉脚,不晓得怎么把他弄起身来。 范斌狼狈地让丽莉半拉半扯地扶到沙发上坐下。丽莉忙跑去拨电话。 “你干什么?”范斌恼怒地问她, “我打电话叫医生来!” “放下电话!叫什么医生!我没事。” 丽莉担心地把电话放下, “我替你倒杯茶!” “不用!我们兜风去!” 再看见自己的大门口,范斌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三星期了,他都没有看过外边。第一封在蒙古写的信,宁三应该收到了吧?他还能瞒她多久? 范斌叫丽莉驾车到珍珠滩的路口,停了好一会,他仿佛听到遥远的浪声,看见沙滩上宁三的长发在飘扬。倔强地说她不会后悔。…… “把车子停在这烂泥路口干什么?”丽莉在车子里坐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只是跟一个人道别。”范斌凝视着草坡下面的海。 丽莉狐疑地望着他,范斌回过头来: “开车吧!” 沉默一会,范斌对丽莉叮咛: “好好地照顾自己,不要让人欺负你。片酬是要讲清楚的,别信那些独立制片人的鬼话,看中你心肠软,向你吐苦水,哄你少收片酬!赚了钱又不见得会分给你!” “我又不是主角,价钱拿得太紧,伯没有人请我!我三十二了,不是二十二!” “什么叫做拿得紧呢!五千是紧,一万也是紧,你总得有点主意!丽莉,你仍然很洪亮,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没信心?” “我老了!要是有条件,老早当女主角了!” “你一点也不老!真的,丽莉,你很漂亮!” 丽莉感触起来,眼泪簌簌而下。 “我是没有自信心的!要是没有你在身旁,告诉我我漂亮,我能演戏,我便……我便……” “你需要钱吗?”范斌问。 丽莉摇摇头: “我储下了一点,现在也有戏拍。你不要给我!” “你从来没要过我一文钱!” “不需要嘛!我花的又不多!” 范斌又沉默了一阵。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小莉……” “你问过了,她爸爸姓黄!”丽莉答得很快。 “你结了婚不到九个月她使出生!”范斌说。 “她早产了,头一胎早产不出奇。老人家是这么说的。” “也许是我傻,”范斌说:“我一直有个感觉……” “只因你疼她罢了!女儿不可以乱认的!” “你真的没有骗我?” “小莉不可以今天姓黄,明天姓范,我骗你干什么!”丽莉低头揩着泪:“我是正正式式有着丈夫的!” “对不起!” 丽莉感怀身世,更加止不住呜咽。她从来不敢奢望范斌娶她,虽然,在心底深处,她不是没希望过,这个愿望深藏得连她自己也不敢偷看。想起养尊处优的文宓和宁小姐,她觉得自己卑微如尘埃。 “回去吧!你这么哭,怎么驾车?” 车子到了范斌门口,范斌已打定了主意: “你回家吧,看看小莉,过几天我再打电话给你。” “不,我不回去!谁照顾体?” “我精神还好,你先回去看看小莉,她还小,你怎么放心得下?” “那末,我过几天再来。” “好的,我会给你电话。别告诉人见过我!” ※ ※ ※ 回到静寂的房间,范斌冷静地想了一下,根本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丽莉只是惊惶只是哭,一急便拿电话叫医生,她不是个镇定的人。谁可以帮助他?谁? 范斌一夜无眠,他从来没感到如此无助过,当一个人想生命提早完结时,竟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白天到了,范斌呆坐在客厅里,每分每秒,都是那么的漫长,死亡,好象是那么接近,又好象那么的遥远,他象个失落在生死界的人,两边都不收留他。 门铃突然响了,佣人照例说范先生在美国仍没回来,然而门前的一个声音却在长篇大论地解释着,他听见“宁小姐”三个字。范斌悄悄地掀开窗帘瞧瞧,原来那是有一面之缘的阿弟,宁三常提起他,范斌早已从宁三口中听过几次阿弟关于美丽的理论,范斌亦终于告拆了宁三,阿弟是他们那次反目的中间斡旋人。在范斌印象中,阿弟是个思想特别的大男孩,也是宁三忠实的朋友。 范斌心念一动,叫佣人让阿弟进来。 门开了,范斌诧异地看着捧着一株树苗的阿弟,阿弟亦诧异地看着坐在所有窗帘都拉上的客厅中的范斌。 “怎么你不在蒙古?” “怎么你捧着株树苗?” 交换了一个问题,两个人互相打量了一下。 “你为什么会来?”范斌问。 阿弟捧起了怀中的树苗: “宁三说你去了蒙古拍戏,要去几个月,她叫我在你门前种株小树,让你回来惊喜一下。宁三很多怪主意的!” “你交给佣人种便成了!” “不!我得亲手种,宁三托咐我的!”阿弟说;“怎么你不在蒙古?” “你先种了,回头我跟你说。” 阿弟喜孜孜地出去,细心地挖了个洞,把树苗扶好了,又浇了些水。 “我们是朋友?”范斌伸出了手,阿弟毫不犹疑地去跟他握了一下。 “朋友!”阿弟说:“你为什么不在蒙古?” “让我先问问你:人有没有权利了结自己的生命9” 阿弟想了一会: “生命不再美丽时,可以的。上天不是我们的主宰,我们自己才是。” “宁三也常常这么说。” “所以我跟她很谈得来。她很美丽,你也是。” “是吗?” “我听过你所做的事。” “你喜欢我吗?” “喜欢。” “好,那么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不在蒙古。” 范斌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情形告诉他,阿弟听着,很冷,也很悲哀。 “我不想坐在这儿等着身体腐坏,等着苍蝇来嗅我。反正,迟早时候都会到。” “既然你不让宁三知道,为什么告诉我?”阿弟是个感性的人,他已约略猜到了范斌的意思,脸色严重了起来。 “你肯帮我忙吗?阿弟,实在没有人……而我也不能够……”范斌痛苦地说不下去。 “我能怎样帮你忙?”阿弟心中闪过一阵寒意。 “很简单,替我买足够的安眠药回来。我的佣人和司机绝对不会肯替我办,而我,又没有力气,亦不可能每间药房的跑。” 阿弟恐惧地摇着头。 范斌绝望地把头埋在双手中,扯着自己的头发,背部激动地抽搐着。 “我不是想你继续受折磨,我……我不能杀人!” “阿弟,这不是杀人,这是让我解脱!我也不是承担不起肉体上的苦楚,我只是不想宁三看到最后的丑恶。那是……一截残余的、没有人需要的生命!这么的拖下去,宁三终于会知道,那时她的痛苦更多。我的痛苦更多!这些日子,根本是上天留下来嘲笑愚弄我们的尾巴!维持这段生命根本是罪恶!怎么没有人了解?没有人明白?阿弟,帮助我做我自己的主宰!在一般人眼中,这也许是想也不应该想的事,但是在我们眼中,这不过是做自己的主宰那么简单而已!” “你让我回家想想!”阿弟苦恼地说:“我实在没有那个勇气!虽然,我觉得你说的完全对。” 范斌长叹一声: “怎么人总是没有勇气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我们真的是命运的木偶吗?” 腰腹一阵剧痛,范斌弯了腰,黄豆般大的汗珠渗了一脸,范斌爬在沙发上,几经挣扎才说得出几个字: “叫!叫佣人替我拿药……” 阿弟奔到厨房找佣人,佣人把液状吗啡拿来,范斌服下。范斌把头埋在双臂里,伏在沙发上,佣人惊恐地问着: “范先生,要不要叫医生?” 范斌半呻吟地叫着: “不要……不要……阿弟……不要……” 阿弟跑到沙发旁坐在地上,保护地一手握着范斌的臂,一边对佣人说: “不用叫医生,我看着他,有事会叫你!” 佣人红着眼睛走回厨房。 阿弟感到范斌每一块肌肉,都在拉得快要断裂,对抗着痛苦,阿弟开始领会到范斌的无奈。 过了半晌,范斌把埋在臂中的脸孔转过来,阿弟替他揩了满额的冷汗。 “你看,我死不了。”范斌苦笑着:“疼痛而已,医生们看做了,病人一时三刻死不了,习惯上是把病人关进医院,给他更多的镇痛剂,病人会在重剂之下迷迷糊糊,消耗那十天半月,油枯灯尽地死去。我不怪医生,他们也无可奈何。到了我这个地步,进医院去根本是多余的事!” 阿弟了解地听着。 “所以,阿弟,我们只不过是不做多余的事而已。他们,小题大做!” “宁三……” “宁三不需要知道。我不要她回来。” “明天?”阿弟冷静地问。 “明天。”范斌安详而坚定地微笑着。 范斌沉静而又紧张地等着,象期待个重要的约会。他担心阿弟改变主意。 中午的阳光很温暖,范斌叫佣人拉开了寝室的窗帘,让阳光洒得一室明丽。 范斌靠在睡房的沙发上,点了根久已不抽的香烟。 阿弟挟着些杂志来了,把安眠药放在范斌的口袋里。 阳光照在范斌的脸上,阿弟第一次看清楚那夺人心魄的五官。范斌抬眼凝视着他,阿弟压住心里的激动说: “我不会后悔!” 范斌仍在定睛看着他: “这是缘份,不应该后悔。” 范斌的安详,令阿弟觉得天地都定在这个凝镜里,他不能再看下去: “再见了,范斌。” 范斌没有说话。阿弟觉得自己没有了呼吸,他设法不想跟着会发生的事。深深地吸了口气,阿弟离开了范斌的家,在路上胡乱地走着,走着…… 支开了司机和佣人,范斌翻了一会杂志,眼前是一片白,他看不下半只字。 人死前居然如此无事可做——范斌心里有个奇怪的声音在笑。 方璧君、朱丽莉、文宓、宁三,都象那么的遥远,象住在故乡的旧时人,而他,却是个归不得乡的游子。 安眠药乔在肚子里,象吞任何药丸那么简单,范斌再抽根烟冲掉白开水的无味。 烟一阵阵在眼前升起,仿佛是宁三的丝丝秀发…… “如今你的发中有我的发,我是下了咒语,你这辈子都被我缠住的了!我也同时下了自己的咒呢!这咒生死不变,我这辈子只属于你!” 宁三的话在范斌耳边细细地萦绕着。 如果死也会对不起任何人的话,他对不起宁三那不渝之爱,命运夺去他的生命,也夺走了宁三的心,而宁三,还没有到十八岁! 范斌再点了一根烟,缕缕轻烟,模糊地勾出宁三的睫毛、眼睛,然后他又看见文宓渐渐飘近的眼睛,方璧君在雨中哭泣,朱丽莉温柔地握着他的手…… 烟迷迷矇矇地散开,烟里的脸孔一张张地隐没,他再努力,也只看见一片漆黑,烟蒂掉在地上,阳光已从四壁中消失。 ------------------ 小勤鼠书巢 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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