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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品中堂惠大人么女,玲珑格格,由皇上、皇后指婚,配予黑龙江的硕翁科罗巴图鲁。
  巴国鲁,为满人对英雄、勇士的美称。此人于去年随皇上亲征准噶尔,颇有战功,赐号勇士之名。在黑龙江与罗刹国(俄罗斯)边境,敌我两方则对此人私下有着另一个敬畏封号:左撇子武神。
  两个月前曾在梦中经历的浪漫奇遇,对此刻的玲珑而言,已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只能放在记忆中回味。
  这就是现实。
  由北京前往黑龙江的送嫁队伍,冒着数十天的大风雪不断赶路。载着新娘的马车虽有重重厚帘包围,依旧冻得玲珑七荤八素。每回下车投宿时,都会冷到她微翘长睫上积的雪花凝为薄霜。
  “真是……竟选在这种时候成亲。”随同玲珑一块陪嫁的小银,在马车内不断用手炉暖和格格的小手。
  “没办法,那个什么叽哩咕喀巴图鲁在春雪融化的时候,就将率东三省军队连同另外两路大军随皇上再度西征准噶尔。”
  选在出征前娶亲,也真够狠的。要是这趟征战远行出了什么岔子,她的新婚乐曲马上沦为寡妇哀歌。
  “格格,记清楚,人家是‘硕翁科罗’巴图鲁。您要是在人家面前则再讲什么叽哩咕喀巴图鲁,我这趟陪嫁之行就成陪葬之旅啦。”
  “这就是我的一生,嫁给一个老在沙场出生人死的老头子。”会得到皇上赐巴图鲁名号的,绝不会是个小伙子。
  “哪个格格一生不是这样呢?”打从玲珑摆脱了每夜恶梦纠缠的那天起,小银再也没见她开心过,老是哀声叹气、失魂落魄。
  “是啊,格格的终身大事不是给皇上订,就是给父母订,哪有用途就往哪订。”
  “别再这么悲观了。傍晚我们就会抵达巴图鲁府邸拜堂成亲,想再多也没用,开心点吧。”小银已经开始替她调整装扮。
  自从浪漫的梦境邂逅离玲珑远去后,她的心就像少一块似的,魂魄也去了大半,总是元气衰竭、愁眉不展。她也很想恢复以往的活力,不知为何,一想到失去了海东青的梦境、嫁到远方委身他人的未来,情绪就凄凄惨惨戚戚。
  “格格,该准备下马车,我们已经到了。”
  如果她不曾见过海东青,不曾与他携手奋战,或许此刻被许配给他人的心情就不会如此失落。
  “一拜天地——”
  婚礼的程序热闹烘烘地进行着,她的脑袋却一片混乱。难道她真的得跟这个索未谋面的丈夫过一生?她真要心里藏着一个男人地和另一个男人同床共枕?
  “礼成——”
  “来吧,少奶奶,往这儿走。”
  热闹的祝贺声与鞭炮声、喜娘的牵引、嬷嬷们的催促,让她的恐惧化为剧烈的颤抖。
  她不想嫁!怎么办?她想抗旨侮婚!
  “格格小心。”小银及时扶稳她踉跄的步伐。
  “什么格格,现在起是少奶奶了。”嬷嬷们没好气地指正。
  不要,她才不要当什么少奶奶!与其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过一辈子,她宁可回京抱着回忆里的梦中人,当个终生不嫁的格格!
  “哎呀,怎么手这么烫?”扶玲珑上炕的嬷嬷发觉苗头不对。
  “那就请新郎、新娘赶紧对坐,快把揭盖头、喝交杯酒、吃子孙馍馍的程序了结,好让新娘子休息。”
  “少奶奶,您还好吗?是不是受了风寒?”小银也开始慌了起来。“新郎被人在外面拦着谈话,马上就进来了。”
  “别举行了,婚礼就暂时到此打住吧!”玲珑以为自己可以吼得很有力,没想到喉咙会抖到字句完全破碎的地步。
  “不能中止,只能快快结束!”府里的嬷嬷们魄力十足地指挥一切。“快去房外叫大人进来行礼,新娘子人不舒服!”
  “不!不要叫他进来——”
  “怎么回事?”低沉厚重的嗓音几乎是在听到嬷嬷的叫唤同时,霍然闯人。
  “大人——”一屋子喜娘嬷嬷连忙下跪,却被他直冲往炕边的势子撞得东倒西歪。
  “哪里不舒服?”一只大得惊人的厚掌突然伸向玲珑的小手,吓得她不顾一切地踩在炕上向里躲去。
  “你不要碰我,我也不要跟你成亲!一切程序统统到此为止,我不要嫁了!”她在红盖头下愤然大吼,两只小手紧紧背在身后,不让人碰。
  “少奶奶?!”一屋子人全吓坏了。
  “你在说什么?”低冷的语气比屋外的霜雪还冻人。
  “我不要嫁给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要悔婚!”
  “格格!”小银差点浑身抽筋,抖着嗓子连忙跪在新郎脚边猛磕头。“大人请息怒,格格不是说真的,她是太紧张了才会随口胡诌这些。”
  “我才没有胡诌!”
  “格格!”小银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少奶奶已经有意中人了?”嬷嬷们先前欢喜的和善态度突然变为犀冷。“那,可还是完壁之身?”
  “格格当然是清白的,你们怎么可以污辱人?!”
  “出去。”就在双方人马快要纠缠扭打成一片的刹那,骇人的一句轻声命令,立刻化混乱为凝重的死寂。
  “大人,我发誓格格绝没有和任何男人交往过!格格一直都被养在深闺,进出任何地方都有仆役随待与监护着。格格绝对是清白的!大人——”
  小银在孔武有力的嬷嬷们拉扯之下狂喊,死命护主,却仍被架到老远的院落去,只剩新郎、新娘在房里。
  房内肃杀的气氛几乎让玲珑咽不下口水。怎么办?她刚才好像做出了很要命的宣言,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
  “坐下吧。”森然有力的三个字差点吓得她双腿无力,一屁股跌坐在炕上。
  “不……不用了,我……”
  “坐下。”和之前一样轻柔的命令,其中散发的神秘迫力逼得她不得不乖乖听话。
  “我干脆……一次把话讲明吧。”还好有红盖头遮着脸,否则她八成会怕得当场失声。“我仍是完……完壁之身,可可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不想心里惦着一个人,却装做没事地嫁给你,所以…··这场婚事就到此告吹吧。”
  “皇上赐婚,岂能抗旨。”
  “那你可以著故休掉我,没关系的。”如果真能摆脱掉这场婚礼,她再怎么委屈也不要紧。
  “休掉皇上指配的对象?”
  玲珑这才察觉如此做似乎不妥,而且今天才刚行过婚礼。“那……你可以三、五天后再休掉我,那时你就可以举出我的许多坏处做为理由。”
  “这里轮得到你指挥我吗?”
  “我没有在指挥你,我是在建议。”
  “可笑的建议。”
  玲珑登时卯了起来。“那你说说着你有什么可歌可泣的建议!”没本事出主意,还有脸讥嘲地批评。
  “根本没有建议的必要,你只有乖乖完婚的份。”
  “你干什么?他居然倏地猛力扯下她的盖头,被勾到的发饰当场跟着一问扯落,纠着她的发丝痛得要命“大胆狂徒,竟敢对本格格——”
  她的小口连同大眼同时张大。
  这是她第一次在真实的世界中看见他,也是第一次确实感受到他的魁梧庞大。狂猛的气势震得烛火微微颤抖,在他脸上引起一阵令人退缩的光影变动。
  “怎……怎么会是你,海东青?”难道她又不小心坠入梦境?
  “指婚圣旨颁布之时,你早就该知道。”
  “可是我不是被指给你,我是被指给一个叫什么叽哩咕喀巴图鲁的老头子。”
  “是‘硕翁科罗’巴图鲁!还有,”他狠手揪住她胸前衣襟,由齿缝间吐出字句。“我不管你之前心里有多少个天杀的意中人,从现在起统统给我忘掉。”
  “我只有一个意中人而已!而且——”
  “不准再提他,你现在是我的人!”
  玲珑涨红着脸,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奇怪,这么凶暴的重喝应该会惹火她才对,他竟敢如此冤枉人,可是…此刻的他怎会令她觉得好性格,几乎将她整个人像腊似的融了?
  “好嘛……不提就是了。”居然连她强悍的口气也一并融了。
  海东青青筋暴绽地揪着她,仿佛还想吼些什么,最后却忍着一口怨气地松开钳制。他强作镇定地卸下身上累赘的新郎衣饱,心中却有股将之愤甩在地的冲动。
  看见他脱衣服,玲珑也跟着脱。四、五层又厚又重的装扮的确华丽又保暖,但一进到室内来可就闷得令人发晕,更何况她现在正坐在热烘烘的炕上。
  或许令她发晕的不是屋内的闷热……
  “真……真想不到,我被指婚的对象竟会是你。”
  “怎样?”还敢有什么不满?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居然和彼此的梦中人成亲。”而这么浪漫的梦想真的在她身上实现了。
  “当然没那么巧的事。”他看也没看玲珑一眼地坐在炕前桌边,表情冷漠。“你以为擅自闯入别人梦境、捣乱别人战斗行动、破坏别人的情绪、观赏向来临危不乱的别人手足无措的窘相之后,就可以拍拍屁股地轻松走人?”
  “我哪有破坏你什么战斗行动和情绪!”
  “我说的是‘别人’。”
  玲珑气得一时找不到字句反击。“这跟我们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他终于偏过视线冷照她。“做为破解你身上恶咒的替身,我当然有资格向你讨回这笔人情债。”
  玲珑一阵错愕。“你就是我那个什么七日大限的替身?”
  她不可能忘记自己那回血流满身的恐怖体验,她也记得那日来她家助阵的二贝勒是如何向她解释破咒之道——
  她身上被人作祟的恶咒必须转移到另一名倒楣鬼身上,她才能获救。
  “对于你的救命恩人,你就只会摆这副白痴表情吗?”
  “为什么……你会是那个替身?”难不成正因为他身上也背负着相同的恶咒,所以被找来当以咒攻咒的对象?
  “因为倒楣。”
  玲珑的错愕再度被怒火取代。“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心眼?既然讨厌跟我牵扯在一起,又何必与我成婚?”
  “你欠我人情,而我也刚好缺个妻子,成亲正是最方便的解决之道,一举两得。”言下之意,这场指婚并非完全出于巧合。
  “方便?!”之前的浪漫幻想突然僻啪爆裂。“这门亲事对你来说就只为了方便?”
  “难不成还有别的理由?”他冷哼,却忽略了靠着诸多关系与伎俩将玲珑指配给他的这番努力有多么的不方便。
  “如果真要因为方便而娶亲,你娶什么人都可以,干嘛要拐弯抹角地籍指婚之名把我娶进门?”
  “不是每个女人都敢嫁给我。”而她敢,她甚至有胆在他面前公然造反。
  “有什么不敢嫁的!你有三头六臂吗?你有青面输牙吗?明明就是你自己挑剔,还把责任推到人家头上。”可恶的家伙,把她纯情的待嫁女儿心还来!“我看你娶我的这桩婚事不是为了方便,而是为了报复!”
  “报复?”他寒着脸起身走向炕边,一直极力控制的怒气已然逸出隐隐火药味。
  “你到现在都还怀恨我闯入你梦境的事,你就是无法容忍自己在梦中让鬼追得筋疲力竭的狼狈相被我看见。我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你这么骄傲,连这种芝麻绿豆事也要斤斤计较!”而且还装做一副冷然不在意的样儿。
  “我不管你对我有什么偏见,从现在起小心管好你的嘴皮子。我是你的丈夫,你这辈子绝不能冒犯的男人。”他可以感觉到自制力快失去控制,但他绝不允许自己沦为情绪的奴隶。
  “如果你没有做错事,我又有什么好冒犯的!而且你不是我的丈夫,这门亲事到此为止!”
  “你敢再说一次这种话?!”巨大铁拳猛然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掌中的温度却让他一时分神。
  “我为什么不敢说?谁愿意牺牲一辈子的幸福嫁给你,就只为了当你报复的对象!”
  “你是怎么了?”他的严厉忽而转为急切,粗厚巨掌抚着红得不太寻常的脸蛋。
  “我怎么了?我快被你气毙了!亏我之前还感叹我们不能再干梦里相见的事,枉费我一路上承受要背着你嫁给陌生男人的恐惧,我简直无聊透项!”
  “你在发烧!原来她不是装病使威风,也不是胭脂打得太红。
  “我发烧?我这是在发飘!刚才我还正高兴着我要嫁的人竟然就是——”一阵昏眩让她身子倏地一软,却又在她使劲摇头眨眼下恢复些许力道。“你这屋子真差劲,闷得人脑袋发晕。”
  “病成这样的人还有力气罗嗦?!”他恼火地打横抱她,大步冲往床榻。“来人,快叫大夫和嬷嬷过来!”
  “叫他们过来有什么用。应该……打开窗子让空气流通,叫人别把炕火烧得那么旺……”奇怪,她的声音怎么好像融了,连眼前景象也糊糊的。
  “别吵,乖乖躺着!”海东青火速将她塞进棉被里,怒喝下人快快行动。
  “我喜欢听你这样吼,不然我还以为刚才我是在对座冰山讲道理。”和她以前在梦中见到他的火爆模样完全不同。
  “现实中的你为什么和梦中的不太一样?”
  “别再罗嗦!”在他愤吼之下,那张闷在棉被底下呜噜呜噜、根本听不清在嘟喀什么的小嘴立即闭上。
  奇怪的闷热感迅速将她的意识卷往老远的漩涡里,留下海东青和一屋子人干着急。
  “今天情况如何?”
  “烧退了,但身子还是很虚。要这么一位小格格跋山涉水地远嫁此处,的确是勉强了些。”
  玲珑在迷糊的意识中,隐约听到许多次进进出出的声音,以及十分小心的低语。
  “天哪,这么细致的小美人居然许配给三哥,太可惜了吧。”
  “费扬古,你是来探病的,别放肆。要是海东青听到你这句话,不宰了你才怪!”
  吵闹的声音令她愈来愈昏沉,思绪迷乱。
  “格格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大夫下午会再来~趟
  大夫?她是不是病倒了?她很少生病的,向来在府中是最活蹦乱跳的一个。朦胧的睡意将她沉入梦里,等意识再度浮起时,已不知又过了多少天。
  “玲珑,好点了吗?”
  谁的声音?真好听。一股又粗又厚的强烈掌温覆上她的额头,汹涌的生命力仿佛同时注入她体内。
  “你是被我气昏了,还是累得病倒了?”
  粗糙的巨掌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蛋摩挲,宛如这是极为珍贵的宝贝。是海东青吗?那个蛮不讲理的霸王哪会这么温柔体贴,八成又是她的浪漫少女心在作祟。
  “这么不愿意嫁给我吗?”低沉的呢哺有如情人枕畔的耳语,在寂静之中分外动听。
  没有啊,知道自己嫁的人正是海东青的刹那,她差点像冲天炮似的窜入云霄,兴奋地炸成一大团火花。是他一直在下脸子给她看,冤枉她另有意中人,还把美丽的姻缘说得像桩方便的交易才惹毛她。
  “我以为你会很乐意嫁给我,倒忽略了你可能已有心上人。”
  乱讲,那个心上人不就是他吗?
  “既然你已经跟了我,就忘掉他吧。”
  这些话简直荒谬至极,她想爬起来严正声明,却发现她连张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一阵暖热且极具男人味的气息轻抚在她鼻前。随即,一个沉稳有力的压迫感温柔地覆在她唇上,哺哺着她的名。
  这不会真的是海东青吧,不会吧?
  当她本能性地微启红唇,正准备迎接他的吻时,暖热的温润感倏地抽离。
  “大人,时辰到了。”
  “即刻启程。”一阵霍然起身的劲道旋扫而去,低冷的声音严酷而无情。“好好看照少奶奶。她若醒来,别忘了打料她该服用的药品。”
  海东青要去哪里?他刚才的温柔低哺跑哪去了?
  等一下,再给她一点时间储备力气,她就快能开口睁眼了。她一定得搞清楚之前他的轻柔话语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有希望了。
  “格格?”
  小银!快,快帮忙把她的眼皮拨开一下,快替她叫住海东青。
  “醒了吗?”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女嗓冷然响起,听来仿佛有些年纪。
  “启禀太福晋,格……少奶奶刚才好像闪了闪睫毛,但还是没醒。”
  沉默的气氛持续好一阵子。
  “这么体弱多病,将来怎么当个称职的儿媳妇?怕是每个冬天都得要我来这儿探望了,是吗?”
  “不会的,太福晋。少奶奶只是旅途劳累,加上出嫁的紧张心情,才会整个人病倒。”
  “看来海东青没把贤妻良母娶进门,倒娶了尊娇贵菩萨进来供着。”冰冷的浅笑忽而一转。“你家格格在出嫁前已有喜欢的对象了?”
  “没有!格格根本没有喜欢的对象,她只是很爱作梦、很会幻想,但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府外的男子。我们夫人的管教是出了名的严格!”
  “我对你们管教严不严格没兴趣,我要问的是她的清白。我可不希望将来自己的孙子其实是别人的种。”
  “那您何不就此验明正身?”一个虚弱但倔强的声音由榻上传来。
  “格格!”小银几乎是跳过来扶她坐起身子。
  “我向海东青声明过自己是完壁之身。您若质疑,何妨现在就找嬷嬷来检查?”玲珑知道眼前站的中年艳妇正是自己的婆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也不过是问问而已!”
  “我不怕,要检查就检查,至少您不会再对我的清白有意见。”
  “我对你的清白哪有什么意见?”
  “如果您有意见的是我在洞房那天说的,我已有意中人,我可以坦白告诉您,他只是我在梦里遇到的勇土而已。”
  “梦里?”这小丫头该不会脑筋有问题吧?
  “启禀太福晋,少奶奶从小就有些异能,所以常梦到怪里怪气的事情。”
  “这算什么异能,我从来没听过!”要扯谎也得扯得像样些。
  “说阴阳眼,您是不是就明白些了?”玲珑向来吃软不吃硬,卯起来更会不顾一切地硬碰硬。
  “阴阳眼?”太福晋和左右两位看似长嫂的妇人立刻花容失色。“你……看得见……”
  “这宅子里你们看不见的东西我全看得见。”而且她打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很想问清楚。“这府中除了海东青之外,过去是不是出了许多武将?”
  在场的女人们全都抽了口冷气,府内嬷嬷们抖着声赶紧圆场。“少奶奶年纪轻,童言无忌,清福晋宽心。”
  “童言无忌?!”玲珑恼得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人。她多年以前就已经不当儿童了。“那站在太福晋身后的大胡子将军是谁?旁边两位像双胞胎似的武人又是谁?”
  “大福晋!”
  一屋子女眷倏地拥上去扶住昏厥的太福晋,惊惶失措地藉机逃出这座令人发寒的院落。
  “喂,怎么走了?”她们问的话玲珑都坦白回答,怎么轮到她们回答时就一个个跑了?“你们怎么这么不公平?”
  “别气了,格格。”小银叹了口气。打从她六岁起开始伺候和她同年的玲珑,这种惨剧她已经看了十年。
  “为什么老是这样?难道我照实回答也有错吗?”
  “不是人人都爱听实话的。来,喝下这个。”
  “既然不想听又何必问?”她气嘟着小嘴接过场药。
  “人家问您话也不一定就是要您回答,只是乘机给您下马威而已。”
  “我不懂。”做人简直比做鬼难。
  才刚从病中清醒就搞得一肚子怨气,恶劣的情绪却被玲珑从小银那儿探到的消息火速打散,改而雀跃。
  海东青确实每天一有空就亲自照顾她,她之前感受到的温柔不是在作梦!
  顾不得自己仍疲软的身体状况,玲珑赶紧叫小银替她梳妆打扮,掩去一脸病奄奄的模样。打中午起就一直在房里晃来晃去,等海东青回来。
  她一定要搞清楚嫁的到底是哪个海东青。梦中的他、现实中的他,她病倒时感觉到的他,哪个才是真的?
  玲珑兴奋得不得了,海东青和她之间新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男人有男人的武器,女人有女人的武器。想要跟他抗衡就不能再逞口舌之快,不能跟男人比力气对块头、比拳头,而应该用智慧、用见识、用温柔。
  “都三更半夜了,你还在这儿摸什么?”冰刀一般的低吼将趴在花厅桌上打吨的玲珑吓得弹了起来。
  “你回来了?”她居然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才刚大病初愈就准备再着凉一次?”海东青任由侍从替他卸下厚重衣装,神情中满是不耐烦。
  “如果你没有这么晚回来,我才不会等到睡着。”
  他一言不发地瞪着她,眼中隐含难以察觉的满意。干嘛?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你在等我?”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仆役们接到她的眼神示意后纷纷退下,留下两人单独对谈。很可笑的是,她持续了一整天的期待竟在这一瞬间转为紧张。海东青似乎有种神奇特质,光是静静地存在着,就会令人感到强烈的压迫感,让对方有种在他面前渐渐缩小的错觉,变成形势悬殊的状态。这是她在梦中不曾体验到的。
  “商量什么?”他四肢狂放地瘫坐炕床里,轻松地专心检视靴进取下的匕首。
  “我们之间的事啊。”她故作高傲、却小心翼翼地坐在另一边的边缘。他们之间隔着的炕桌员状不具任何保护功能却让她有个缓冲的喘息单间。
  他没有回话,只是以令人坐立难安的冷眼瞪着她,等她讲出重点。
  “是这样的。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为这桩婚事再好好谈谈,因为我嫁得有点迷迷糊糊.我们之间又好象有些疑点有待澄清。为了往后的相处状况着想.我想我们必须彼此坦诚地沟通一下。”
  “啊”
  啊?这是什么回答?好还是不好?
  玲珑转头看他一眼,寻求答案,却又迅速转回来绞手指。他一直都在盯着她看!不知为何,这份认知让她被海东青盯着的背部有胶着火的感觉。
  “我想搞清楚,我嫁的人为什么会是你。”
  “你在问谁?”
  “问你啊。”她莫名其妙地再度转过头来。
  海东青没在看她,而是凝神品尝桌上热茶。“我以为你在低头问你的手指们。”
  这家伙!“好,那我再重新问你一遍。我该嫁的明明是那个……那个什么……”
  “硕翁科罗。”
  “对!硕翁科罗巴图鲁。为什么新郎会变成你?”很好,他这一惹毛她,反倒帮她找回火气充当勇气。
  “你多久没说满州话了?”
  “喔,好久了。小时候还常说,大了以后就很少讲。”
  京里的满州贵族私下多半崇尚汉人文化,从珍奇古玩到诗词歌赋,由内在涵养到外在言谈,无一不受汉人影响。
  “尤其我阿玛特喜欢这些,府里还养了好些文土,也从小替我请汉人师傅,结果满州话我都快忘光光了。”她不在意地耸耸肩。
  “总还记得小时候学的一些词吧。”他靠坐在炕里背垫上,仰头眸脱她。“像虫鱼花鸟、飞禽走兽之类的。”
  她认真地皱眉深思。“狮子老虎什么的我还记得……啊!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硕翁科罗’好像是种大老鹰,张开双翼有三、四尺那么长,很漂亮的。”“是吗?这种巨鹰泽做汉语该怎么说?”“好像……应该……”她突然茅塞顿开地以拳击掌。一我知道了,叫海东青!”她兴奋的灿烂笑容突然尴尬地僵住,仿佛在他冷眼瞪视下被冻成一座小冰山。“说得好。现在明白新郎为什么是我了吗?”首度对战,玲珑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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