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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桑逸琪沉吟着,眸光不自觉地透过玻璃帷幕投向窗外。
  窗外阳光普照,泻落一地金光灿烂。路上的行人仿佛感染了初夏独有的慵懒气息,放慢了脚步徐徐行走着。
  这样的天气适合到郊外踏青寻幽,而不是和一群高阶主管围坐在会议桌前,开那既严肃又无聊的会议。
  她悄悄地叹气,最近不知怎地,她似乎染上了工作倦怠。
  从前那股孜孜不倦、力求上进的心思仿佛淡了,现在的她就连每月固定的重头戏——在例行会议上传达季风扬的指示与方针都显得意兴阑珊。
  她环视周遭聆听着业务报告的高阶主管们,脸上差点也露出同他们一般无聊的神情。
  不行。她深吸一口气,极力表现出一副专注聆听的模样。她是代替季风扬坐在这里,以盛威集团地产部门最高统领代理人的身分主持会议,她不能落人口实,让人怀疑她的诚意及能力。
  犹记得一年前,当她接受季风扬的命令,替他主持每月的例行会议时,不晓得招来这些主管们多大的愤慨;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必须对一名女流之辈,尤其这女人还不姓季——进行业务报告,甚至还得由她宣读老板的指示。女流干政!何况这女人还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不过是一名出身低微的侧妃,凭什么对他们这些老臣狐假虎威?
  只过了三个月,他们对她的印象立即改观。
  原以为她是凭着狐媚之功将老板迷得团团转,没料想到她不仅行事果决明快,而且公正公平、无私无我,完全不因个人喜恶而影响判断力。
  虽然仍不服气,但他们总算承认了她这个传声筒的地位,几名刚刚握权的新秀还试着讨好她以利晋升。
  但那全都是白费工夫。桑逸琪推荐人才的公正无私在集团内一向知名。
  当业务报告终于结束后,这个例行会议也差不多该散会了;桑逸琪微笑着宣布会议结束,一群主管们立即吁一口气,神情也从凝肃转为轻松。
  桑逸琪关上手提电脑,将散落的文件整整齐齐地收入公文包。她一面进行这些动作,一面感到一颗心缓缓飞扬起来。
  今天是周末,向海玄约了她。
  她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不曾在周末有过约会,但这两、三个礼拜以来,却总与他约定时间一同出游。
  或许就是因为她期待午后快快到来,对今早的例行会议才特别无法忍耐吧。
  她站起身,对周遭众人点头微笑,便匆匆忙忙地走出议事厅,搭电梯回到个人办公室。
  不到十分钟,她己卸下身上的黑色套装,以一袭桃红休闲连身裙的打扮出现在秘书眼前。
  “桑小姐要下班了?”秘书简直是以无法置信的语气问道。
  “嗯。”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桑小姐是众所周知的工作狂,从前别说是周末,就连假日也常常独自加班到深夜。但这段时间以来,虽然周一到过五她还是跟着老板到处应酬,周末却一定准时下班,仿佛不愿意在办公室多待一分钟似的。
  “你变了,桑小姐。”秘书喃喃自语。
  “嗯?”桑逸琪秀眉微挑,一边卸下银色珍珠耳环。
  “你不像从前那样眼里只有工作,连周末假日都留下来加班。”
  “这样不好吗?免得你们在背后笑我工作狂。”
  “桑小姐该不会有了男朋友吧?”
  “什么?”桑逸琪蓦地瞥向她。
  “他应该是不错的男人吧?”秘书鼓起勇气询问,“否则桑小姐不会为他特地空出假日。”
  桑逸琪的反应让秘书一怔。她微笑着反问:“你猜呢?”
  淡淡拋下这句话后,桑逸琪便欲翩然离去﹔然而,一个高大的黑影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季风扬站在玄关处,满面怒容。
  “逸琪,跟我进来。”他沉声怒喝,严厉的声调令秘书也忍不住身子一颤。
  桑逸琪点点头,随他回转办公室,顺手带上门。
  “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季风扬看也不看她一眼,将一叠文件重重甩落办公桌。
  她默默拾起文件,是前阵子她交由尹清打理的案子。
  “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你到现在还弄不清楚?”他旋身怒瞪她,“看看上头的日期!我明明交代你要让对方答应在四月底以前正式签约,现在整整晚了三天。你晓不晓得这件案子每拖上一天我们得损失多少利息?”
  “因为对方要求十个工作天进行内部运作,中间又放了几天假,所以……”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季风扬不耐地打断她,“银行可不会因为例假日少算我们利息!”
  “是。”她立即认错,“我很抱歉。”
  他冷哼一声,瞪视她良久,“听说你最近和一个男人走得挺近。”
  桑逸琪心一跳,“季先生……”
  “不必解释。”他挥挥手,一面走近她,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我只要你搞清楚自己的身分,别为了儿女私情耽误正事。”
  “是。”
  “你要知道,你的时间,你的人,都是属于我季风扬的。”他毫不温柔地抬起她的下颔,眼神阴沉,“今天我允许你跟男人来往是给你恩典,你可别因此办砸了正事!明白吗?”
  “是,我明白。”
  “明白就好。”他微微一笑,忽然伸手将她整个人带入怀里。
  她一惊,“季先生!”
  “打扮得这么妖媚,要勾引谁?”他轻抚她光洁的脸颊,眸光阴邪。
  她屏住呼吸,僵直身子。
  季风扬倏地推开她,赏她一个清脆的耳光。她一动也不动,甚至没有伸手抚向痛处。
  他蓦然纵声狂笑,笑声阴沉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正如他射向她的眸光。
  送走季风扬后,桑逸琪凭窗出神了许久。好不容易,她让自己重新戴上一张平静的面具﹐走出大楼。她正考虑着招手叫车,一辆白色跑车旋风似地卷来,突兀地目停定。
  她定睛一瞧,立即认出这辆帅气的白色跑车是季海奇钟爱的保时捷,那个季家首屈一指的花花公子正对着她微笑。
  她轻轻蹙眉,“海奇,什么事?”
  “上车。”他打开车门,“我载你一程。”
  她上车,在他身旁坐定。“什么事?”
  他重新发动车子,“你与向海玄有约?”
  “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他妹妹。”
  “你认识她?”
  “在叔叔生日宴那晚。”
  “你想追她?”
  “追谁?”
  “向琉璃!”桑逸琪提高语调。
  “我跟她只见过两次面而已。一次是那晚的宴会,一次是隔天同她出游。”
  “只有两次?”
  他耸耸肩,“她哥哥好象反对她与我来往。”
  “所以你真的打算追求她?”
  季海奇瞥她一眼,“你嫉妒?”他弯弯嘴角,语带嘲弄。
  她面不改色,“你说呢?”
  季海奇低声一笑,“我本来以为你会对我这个前任追求者有点感觉,”他无奈地耸肩,装出一副失魂落魄样,“看来我错了。”
  “别把自己形容得那么可怜,我对你而言,不过是大千世界中的花花草草之一而已。”
  “摘不到的花总是令人特别怀念。”他感叹似地说道。
  她忍不住微笑,“你少无聊。”
  说实在的,虽然这家伙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而且总是四处寻欢作乐、瞎搞胡混,但她却无法讨厌他。
  季海奇是没出息,比不上他哥哥季海平温文儒雅、负责有为,甚至比不上他堂妹季海舲聪明绝顶、才气过人。他在集团内的地位远远不及上述两者,但人缘却出奇的好。尤其是女人们明知他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不定性,却还是乐于接受他的追求,听他满口甜言蜜语。
  或许是因为他粗鲁率直的个性吧。他是除了季风扬之外,她唯一较接近的季家人,也是唯一除了公事外,还能聊聊其他话题的人。
  “你跟向海玄是认真的?”
  “是又怎样?”
  季海奇瞥她一眼,“知不知道现在集团内谣言满天飞?”
  “什么谣言?”
  “说你背叛叔叔,另结新欢。”
  桑逸琪神色一凝,“由他们胡说去,反正我早已习惯了。”
  “像你这样毫不在乎名节的女人倒也不多。”
  “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在那些无聊事上。”
  “是吗?”
  “不要谈我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她话锋一转,“你打算对向琉璃怎样?”
  “这么严肃的问题!”
  “回答我!”
  “你很介意?”
  “她是个纯真的女孩子,经不起伤害的。”
  “我知道,我无意伤害她。”他直视前方。
  她心一动,“所以?”
  “让我这样说吧,”他微微一牵唇角,“为了她,我考虑卖掉这辆车。”
  “你要卖这辆车?”她扬高语声,觉得不可思议。
  这辆保时捷是季海奇成年时母亲送他的礼物,他一直视若珍宝,难得开出来几次,保养得十分彻底。全球限量两百七十八辆的车当年市价十四万美元,现今的价值恐怕已近百万了。
  “我对你不错吧,你可是有幸坐上我这辆爱车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女客。”
  “多谢青睐。”桑逸琪微微一笑,仍绕回原先的问题,“你卖掉这辆车打算做什么?”
  “我打算拿那一笔钱去做些事。”
  “做什么?”
  季海奇沉默数秒,接着眨眨眼,“请容我先保密。”
  “秘密?”她有些讶然。
  “总之,我打算今天带它好好飙上一次,然后就脱手。”他自嘲地撇撇嘴角,“已经有一干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等着出价买我这辆爱车了。”
  她静静望着他,“真是为了琉璃?”
  “算是吧。我总得先振作起来,才有资格去追求她。”
  “你什么时候在意起有没有资格?”
  他抿紧唇,“我不希望给她不好的印象。”
  “天啊!”她禁不住赞叹,以一种新奇的眼光望向他,“没想到有人能改变季家的黑羊。”
  他唇角微弯,“向海玄不也改变了你?”
  “海玄?”她一愣。
  他奇特地瞥她一眼,“怎么,你不觉得自己改变了吗?”
  她改变了吗?
  桑逸琪怔怔凝睇着面前不远处,正忙着架起脚架的男人——是他改变了她?
  她看着他专注地调整着脚架的高低,镜头的焦距,额上微微沁出汗珠。
  她忽然微笑了。她喜欢看他工作时的模样——那认真的态度、专注的眼神,还有额前因汗而微湿的黑色发丝。
  原来认真工作的男人如此吸引人——或者,只有他才能吸引她的眸光?
  无论如何,她已经无可救药地为他着迷,而且日趋一日地沉沦。她几乎无法想象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名列她永不想再见的黑名单之首。
  “在想什么?”向海玄终于准备就绪,抬起一双迷人的黑眸凝视着她。
  “好了吗?”
  “没问题。”他比了个手势。
  她微微一笑,轻拂被微风挑起的发丝。
  向海玄眸光一闪,“不要动!就是这样。”他高喊一声,立刻按下快门。
  “你已经照了?”她一怔,蓦地发起娇嗔,“可是我还没准备好呢。”
  “你没听过自然就是美吗?”他朗声笑了,“方才的神态好极了,错过可惜。”
  “讨厌。”她轻轻一句,面颊却旋即染上红晕。
  方才那句话是她说的吗?她从未用这种语气对任何人说话——这就是所谓的撒娇吗?她在对一个男人撒娇?
  “怎么了?脸突然那么红。”向海玄仿佛对她忽然娇羞的模样感到有趣,眼神兴味盎然。
  “没事。”
  “那我继续拍啰。”
  话声方落,他立即动作起来。
  正面、侧面,直土、半躺,微笑、薄嗔……
  向海玄指导着她每一个姿势、每一个表情,透过镜头捕捉她的一颦一笑。到了后来,他甚至不必再多说什么,她已能自然地展现属于她的独特风情,反倒是他开始感受到压力,生怕自己跟不上她诱人的妩媚。
  他快速地按着快门,一张接一张,各种背景、各种角度,透过镜头收藏她所有风情。
  偶尔,他会因为她不经意流露的神情而陷入一阵怔忡。
  她凝望着远方,却没有特定的焦点,眸中匀上一层迷蒙雾气,恍若轻掩淡淡忧伤。
  每当那个时候,他总有股冲动想问她忆起了什么,是什么原因让她现出如此让人心痛的神情?
  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最近的他正以一种让人心慌意乱的速度日益关心起这个女人﹔他原不打算与她牵扯这么深的。却在不经意之中,蓦然察觉自己对她的关切已跨越过某道令人不悦的界限。
  小辣椒。
  他原打算浅尝即止,为何事情会演变到今日这个地步?
  他凝望着她,那一身桃红的娇美与两人初识时火红的热辣截然不同。当初他欣赏她的烈性,现今更为她不为人知的温婉深深迷惑。
  这样的改变莫非是因为……他爱上了她?
  一念及此,向海玄猛然心跳加速。
  这原是他接近桑逸琪的目的,但如今他却感到一阵深沉的恐慌。
  事情正朝他拟定的方向演变,为什么他却有股喊停的冲动呢?
  “结束了吗?”她察觉他停下摄影的动作,回眸凝向他。
  “结束了。”他轻应一声,不敢接触她的眼神。
  “洗好了要记得带给我看哦。”
  “当然。”他勉强挤出微笑,“专门为你拍的照片,怎么可以不让女主角过目?”
  “谢啦。”她看着他收拾摄影器材,“我相信效果一定不错。”
  “是吗?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作品时,把我批评得一无是处。”
  “你还记得?”
  “当然。”他自嘲地说道。
  “我说过,在技巧方面,我完全肯定你的实力。”
  “只是称不上一流境界?”
  她考虑着是否该实话实说,一般人——尤其是男人﹐很难接受他人批评的。
  “我只是觉得,在情感方面,你的张力似乎弱了些。”
  向海玄心中一凛,这女人竟然一针见血的指出他的弱点﹐她……真的看懂了他的作品?
  “海玄,你的情感经过压抑。”她柔柔地询问﹕“为什么?”
  他紧紧锁眉,“压抑?”
  “这只是我的感觉。你好象……”她犹豫数秒,“你很少拍人物照,为什么?”
  他默然不语。
  “因为无法确实地掌握人的情感,或者说,无法尽情地宣泄自身的情感?”
  他心一动,一股莫名的不舒服感攫住了他。她仿佛看透了他,而他痛恨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
  “怎么,商界的女强人几时成了心理咨询顾问?”
  她听出他口气中的阴郁,“我只是关心你﹐海玄。”
  “多谢。”
  “你觉得我们之间的交情还不到这个程度?”
  他瞥向她,后者的神情淡然,但他并未忽略她眸中一掠即逝的受伤神釆。
  他轻瞥唇瓣,正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瞥到一个偷偷摸摸的黑色人影。
  他微微一笑,用力将桑逸琪整个人带入怀里,双手环住她的腰。“我会让你明白,我们的交情到了什么程度。”他哑声低语,蓦然攫住她的唇。
  他深深地、忘我地吸吮着,几乎没注意到那倏然一现的闪光。
  只是几乎而已。他终究还是仰起头来,确认方才的黑色人影已消失在逐渐黯淡的暮色当中。
  看来,有一个精采万分的昼面已被猎入某人的镜头中了。
  他沉吟了半晌,眸光才又重新落回怀中人儿身上。她星眸迷茫,唇边的笑意却清澈透明,映着浓浓的情感。,
  向海玄心中一紧,一双手不自觉地更加拥紧她,但眼眸却躲向了他方。
  不需犹疑,他告诉自己。玄是黑色,象征着森冷无情,他原就打算诱惑这美艳红妆屈服于他,让她泅泳于闇黑的深海中,直至灭顶。
  “我知道一家好餐厅,”她甜甜笑着,“想不想试试看?”
  拒绝她。他告诉自己,然而低哑的话语已先行出口。
  “当然想。”
  收拾好摄影器材后,他开车载她下山,却在省道遇上交通管制,车流异常缓慢。
  “台北塞车的情形真如此严重,连郊区都无法避免?”向海玄开着玩笑。
  桑逸琪轻声一笑,“别告诉我,你在美国从未碰过塞车。”
  “我正要说这句话。”
  “没办法,台湾地小人稠,车又多嘛。”
  “要不是琉璃口口声声说想来台湾,我们也不会回来。”他微微一叹。
  “我一直觉得奇怪,”她微觉好奇,“你们从小在美国长大,怎会想回台湾?”
  “因为我母亲生长于台湾,琉璃一直想来看看她的故乡。”
  “你们打算住多久?”
  “一段日子吧。”他神色忽地一黯,“看琉璃的意思。”
  她注意到他心绪的忽然低落,他敏感地察觉出他似乎隐瞒了什么。是有关琉璃吗?他妹妹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么说,琉璃一定想好好看看台湾了。她需不需要向导?”
  “你自愿吗?”
  “平常大概不行,若是周末假日我乐于奉陪。”
  “那倒不必了。”他微微一笑,“我这个做哥哥的自会负责带她游玩。”
  “还有海奇,吃喝玩乐他是最有一套的。”
  “海奇?”向海玄皱起眉峰,口气不善,“你指季海奇?”
  她察觉他的不悦,“他似乎有意追求琉璃。”
  “多谢他的美意。”
  “你不赞成他们来往?”
  向海玄板着脸,想起几个礼拜前和妹妹的争论——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跟他出去?”
  “哥哥,我只是跟朋友一起出去玩而已,你何必那么大惊小怪?”
  “但他是男的,是季海奇!”
  “那又怎样?我在美国也曾经和男孩子约会过啊。”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现在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必须好好照顾你。”
  “只是和朋友出去而已啊。”
  “你告诉我,他有没有对你不规矩?有没有碰你?”
  “哥哥,你想到哪儿去了?”
  “他是个花花公子!”
  “海奇是个好人,他没有对我不规矩!”
  “总之,我不许你和那个浪荡子来往!”
  “哥哥——”
  向海玄抿紧唇,阻止自己继续回想下去。
  从小到大,琉璃不曾违拗过他这个哥哥任何事,那天居然为了季海奇与他争论不休。
  他禁不住捶了一下方向盘,“跟那种世家公子来往,对她没好处。”
  “海奇是玩世不恭,但其实他的个性不坏。”她婉转地劝说,“而且他对琉璃是认真的。”
  “你似乎很了解他。”
  是她听错了吗?为什么他的语调中泛着讽刺?
  “我和他是朋友。”
  “我可以请教是哪一种吗?”他语声干涩。
  桑逸琪倒抽一口气。他这种语气,难道是质疑她与海奇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他到现在还认为她是那种女人?
  她有严重受辱的感觉。她本以为他对她的印象已经改观了,才会愿意与她深入来往;但现在看来,他追求她的动机似乎挺为复杂。
  “他曾经有意追求我﹐但被我拒绝了。”她冷冷地回答。
  他惊异地瞥了她一眼,“他追过你?”
  “是。”
  一股莫名的妒意攫住他,“你竟舍得拒绝?”
  “你是什么意思?”桑逸琪倏地凝聚满腔怒气。
  “你明白。”
  “你说清楚!你的脑子里究竟在转些什么龌龊的念头?”
  “哈!这可是你说的。”
  “你!”她咬紧牙,语音发颤,“你到现在还认为我是那种女人,是不是?”
  他不答话,同冷哼一声。
  桑逸琪心一凉,“原来你从未改变对我的看法。”她喃喃自语,难抑突然袭来的悲凉感,“我真傻,还以为你……”
  她闭上眸,深吸一口气,正待重新发话时,交警却前来敲他们的车窗。
  “对不起,你们可以走了。”
  她回过神,这才发觉前面的车阵不知己于何时消失,几名交警散立在他们周围,山崖边一辆白色跑车的车体凹凸不平,车头半毁,有起火燃烧过的痕迹。
  原来是发生车祸了,所以才塞车。她怔怔地想着。
  她蓦地凝神,那辆不成形的车体似乎有些眼熟。“警察先生,那辆车是……”
  “保时捷。一流的跑车呢,就这样撞烂了。”
  桑逸琪心中的不祥感愈趋浓厚,“车主姓季?”
  “是啊。你怎么知道?”
  是海奇!是他的车!
  “人呢?人在哪里?”她极度惊慌,拉扯着交警衣袖。
  “受了重伤,已经送去医院了。”
  桑逸琪一阵失神。
  向海玄不禁也慌乱起来,“怎么回事?逸琪,你怎么了?”
  “是海奇,他受伤了。”她忽地尖叫起来,“快去医院,快点!”
  “是季海奇?”他怔了半秒,猛然踩下油门,“该死的!”
  正当此时,他的行动电话响了起来。
  “哪一位?”
  “哥哥,是我。”话筒另一端传来熟悉的语音。
  “琉璃?”
  “哥哥,怎么了?你语气有些奇怪。”
  “做什么?”
  “让我跟她说话嘛。”
  “好。”向海玄一面不情愿地将话机递给桑逸琪,一面以眼神暗示她不许泄漏季海奇发生车祸的事。
  “什么事?琉璃。”
  “你先答应我,别把我们之间的对话告诉哥哥。”
  “为什么?”
  “拜托你随便编个借口……对了,就当我向你问乐团总监的电话好了。”
  “电话?”
  “琪姊,能不能告诉我海奇家里或办公室的电话?”
  她一愣,不禁瞥了向海玄一眼,“你要他的电话?”
  “他跟我约了今天见面,可是我一直等不到人,打他行动电话也收不到讯号,我怕他出事了。”
  “琉璃……”桑逸琪半犹豫地轻唤一声。
  “琪姊,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向琉璃长吁一口气,语调满是恳求,“告诉我,琪姊,我一定要找到他才能安心。”
  “琉璃,海奇他……”
  “他怎么了?”
  “他出车祸了,现在已被送往医院。”她语声方落,两声叫喊立即直冲耳膜,一个来自话筒另一端,一个来自身边的向海玄。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件事?”向海玄在她耳边大吼,咬牙切齿,情绪激昂。
  她没说什么,只默默承受他的愤怒。
  她静静地坐在手术室门外,等着红灯熄灭。这样的场面在她记忆中曾有过一次,她原以为自己巳逐渐淡忘了,如今才发觉它依然清晰得宛若昨日。
  只是这一次,少了忧心忡忡的家人在外头等候。季海奇的父母正在日本视察业务,兄嫂一家人亦正在欧洲度假。
  只有她在门外静静坐着,还有正在一旁踱步的向海玄。
  终于,向琉璃匆匆忙忙地赶到,惶然地直奔向她。
  “琪姊,海奇怎样了?他没事吧?”
  她稳住向琉璃颤抖的双肩﹐“医生正为他动手术。应该没事的﹐你放心吧。”
  “为什么会这样?”向琉璃抬起一双美目,眸中满溢泪水,“他好端端为什么会出事?”
  “琉璃——”向海玄牵起她的手,她立刻转身投入他怀里。
  “哥哥,怎么办?怎么会这样?”
  “他会没事的。”向海玄温柔地为她拭去眼泪,“我先带你回家休息。”
  “不!”向琉璃退出他的怀抱,坚决地摇头,“我要等他。”
  “琉璃——”
  “我要等他,我要确定他没事才能安心!”
  “为什么不听话呢?琉璃。”向海玄语气阴郁,“我说过不要跟他来往的,对不对?想想看,今天要是你也坐在他车上,岂不也有生命危险?”
  “哥哥——”
  “跟这种浪荡子来往,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哥哥,他都已经受伤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呢?”向琉璃激动莫名,“他现在躺在手术室里,你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吗?”
  “该死的!你真以为我如此冷血?”向海玄猛地握拳捶墙,“我只是……我只是……为什么你谁都不要,偏偏要和一个季家人来往呢?”
  “季家人又怎样?”向琉璃拚命拭泪,语音破碎。
  他呼吸一窒,瞪着她好半晌,“你爱上他了吗?”
  她默然不语。
  他望着她逐渐嫣红的脸颊,眉头愈蹙愈紧,“你爱上他了?你想跟他在一起?”
  “哥哥!”向琉璃凝睇他,原先晕红的脸颊已被一层苍白掩盖,“你担心什么?你以为……”她放低音量,语声凄楚,“我这样的身子还能……我还有资格去爱一个人吗?”
  “琉璃——”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他在一起,没有资格去爱他,我只是……”她忍不住抽泣,“只是想陪陪他而已。他现在受了重伤,我一定要、要看他没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望着濒临崩溃的妹妹,向海玄不知该说些什么。
  “琉璃。”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桑逸琪站起身子,将向琉璃整个人拥入怀里,柔声安慰着。“海奇会没事的,你放心。我们先安心在这里等吧。”
  向海玄瞪着这一幕,良久,他蓦地用力甩头,大踏步离去。
  桑逸琪望着他的背影,抑制不住心底莫名的恐慌感。
  他不许妹妹与一个季家人来往——原来,他不是厌恶海奇,而是因为海奇姓季。
  他恨季家人?
  为什么?
  既然恨季家人,为何又追求她这个与季家渊源甚深的女人?
  他真是因为无可自拔地受她吸引,或者是另有目的?
  天啊!
  桑逸琪蓦地以双手掩住脸,不敢再想。

         ※        ※        ※

  长达数小时的手术终于结束了。
  然而满面疲惫的医生所带来的,却不全然是好消息。
  “他的生命没有危险,但身上有多处严重灼伤,包括眼角膜。灼伤的部分我们可以考虑替他进行换肤手术,但眼睛的部分……”
  “没办法替他换眼角膜吗?”
  “目前并没有合适的捐赠者。”
  “你的意思是……”
  “他将暂时失明。”
  “天啊!”向琉璃蓦地低喊一声,软倒在地。
  桑逸琪尝试着扶起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
  “我可以进去看他吗?可以吗?”向琉璃焦急地问道。
  “伤患目前还在加护病房,要等他意识清醒后,才能与家属见面。”
  可是季海奇不愿见她。
  醒来后的向海奇拒绝见任何人,包括向琉璃,包括桑逸琪,包括他从日本匆匆赶回的母亲,包括他一接到消息立刻从欧洲飞回的哥哥。
  然后,他终于肯见他母亲,肯见他哥哥,肯见桑逸琪,但向琉璃却依旧被排除在病房之外。
  “琪姊,他为什么不肯见我?”
  桑逸琪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她面色苍白,双眸无神,任谁都看得出她确实很关心病房内的人……她在乎季海奇,甚至,已经爱上他了。
  就是因为这样,海奇才不肯见她吧?遽遭变故的海奇不仅全身上下多处灼伤,甚至失去光明,他怎会愿意让琉璃看见那样的自己?
  “琉璃,海奇是一时无法接受事实,情绪还未恢复过来。他现在不想见你没关系,等过一阵子他想通就好了。”桑逸琪蹲下身,为向琉璃拂去散落在面颊上的发丝,“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
  “我不要,”向琉璃拼命摇头,“我要在这里等他。”
  “听我的话。你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了,你哥哥一定很担心你。”
  “可是……”
  “向小姐,请你先回去吧。”
  说话的是季海奇的哥哥——季海平。他一面轻轻关上病房的门,一面走近她。
  “可是……”
  季海平转向桑逸琪,他的脸庞上写着深深的疲惫,隐在镜片后的黑眸却仍透着温煦的光芒,“逸琪,你先带向小姐回家,我会劝劝海奇的。”
  桑逸琪点头,她知道海奇一向只听这个哥哥的话,“麻烦你,琉璃真的很想见他。”
  “我看得出来。”季海乎瞥了仍怔怔坐在一旁的女孩一眼,“我相信海奇也不是不想见她,只是……”
  只是不敢见。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心领神会。
  “走吧,琉璃。”
  向琉璃起身,哭得红肿的眼眸望向季海平,却明明白白透着坚定。
  “我一定会再来看他,我一定要见到他。请你代我转告海奇。”她语音清脆,一字字落在两人心上,任谁都感觉得到她不寻常的决心。
  桑逸琪和季海平同时瞥向她,眼光带着惊奇——没想到这个纤弱秀气的女孩,竟也有如此刚强的一面。
  桑逸琪忍不住一阵黯然——她还有勇气再见海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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