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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良心的小姐!说要逛花街的是她;‘转头就跑’的也是她!把我丢在那堆豺狼虎豹的臭男人中,还要应付像蛇蝎般的嬷嬷,也不怕我少块肉,唉!这种委屈也不能找人倾诉,我真是可怜呀我……”小岚慌张地冲出百花楼后,一路嘀嘀咕咕地直埋怨着。 “这么可怜啊?没关系,说来给我听听,也许我能帮你出口气。不就你家那个没天良的小姐对不起你是吧?我看,就叫她给你磕头谢罪,再送你一百两银子压压惊,你觉得怎么样?” “对对对!这样好,我要有一百两银子……哈哈!就可以……”想到自己像个小富婆的模样,乐得都忘了先看看是谁在一旁和她同仇敌忾地给她出主意,也不管这根本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事,还作着美梦连声答是,这般糊涂也莫怪她快要倒大霉了。 “对?对你的头!打死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奴才。”不待小岚美梦做,余芊瑛吆喝一声,让她立时清醒过来。 这死丫头,她要真没良心,又怎会待在这儿等她?眼睛也不睁大点,活该挨她一拳。 “好痛!”双手捣着头,痛苦地回眸一望,一见是余芊瑛,脸色可难看了,气都不敢喘一声:“小姐,你什么时候……” 她指着身后,显得满脸尴尬,真不懂余芊瑛怎么走了大半天还在这儿,害得她一时心急,口无遮拦……唉!这下惨了! “我啊?为了放不下一个奴才,只好站在路旁任凭风吹日晒的,谁知那个死奴才的良心,竟教狗给吃了!”一番指桑骂槐,教小岚噤声不语地低头认错。 “你们主仆俩似乎挺喜欢在路旁抬杠的?”高羿微笑着缓步而至。 他那春风满面的样子让余芊瑛看得碍眼,却教小岚感激不己,让她免于被大训一顿。 “要你管!你这个准备当风流鬼的人,管人家闲事做啥?这里可没有那些温香软玉。” “这么说有失公道吧?百花楼是你先进去的,姑娘们也是你叫的,合作的提议又是你出的,怎么这会儿却拿我当个大恶人看待了?” “因为你那色眯眯的样子,教人看了反胃,而那也就是你的本性吧?男女授受不亲,竟然碰人家姑娘的手,还搂着她的腰,简直就是……就是色魔!”余芊瑛更加嗤之以鼻。想到他和别的女人亲昵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骂人。 “这不都是为了你的缘故,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舍命陪君子的演这场戏呢。”到现在他仍不懂自己这么牺牲究竟是为什么? “舍命?舍什么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没听过吗?这有什么好埋怨的。”余芊瑛以为他指的是做个风流鬼这件事。 眼见她误会深了,高羿不得不说个清楚。 “瞧瞧你出的好主意,也不过一时半刻的工夫,就全身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疹子,幸好你提早离开,否则再待下去,我可要没命了。”高羿解开袖口,拉高袖子教她看个明白。那结实的手臂上竟长着点点小红豆般的疹子,颜色鲜亮,看来是刚冒出不久。 “啊?这是……”余芊瑛看得纳闷。 “我对姑娘家身上的胭脂花粉原本就过敏,加上百花楼里的姑娘个个像刚从胭脂缸里捞上来般,这旧疾自然就又犯了。严重的话,可是会遍布全身,发痒至死呢。”他幽幽道。口吻悲壮得有股“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的意味,虽然他明知是有点言过其实,不过跟她开点小玩笑,又有何妨。 “真的?那你怎么不早说,否则我也不会要你做这种事。” “就算我不做,你还是会找其他人吧?”他道,一脸的了解。 “那当然!”答得理所当然。 “不行!那种地方去一次已经够荒唐了,你休想再去!况且,你若随随便便找个男人招待他到百花楼,只怕瞧了他那失魂的下流样子,你不从此把男人全当龌龊的下流人看待才怪。”他忧心忡忡道。 “那是当然,我现在就觉得男人全都花心得无可救药。”她维持一贯的成见与固执。 “我说过我不是。”没辙的,他只好再声明一次。 “我又没说你是。再说,看你这样子就算你想,大概也不敢吧!”她奇怪地盯着他的脸。 怪了,这人老向她保证他的人格做什么?她又不是他老婆……只是想到他身上的红痘疹子,她又觉好玩。心想,他要是敢偷腥,想瞒都瞒不了,看样子做他的妻子倒挺省事的,根本连胡猜乱想都不必了,直接掀开他衣裳看个究竟就得了,实在省事。只是这也有点问题,她又不是他妻子,更不可能见着他就拉开他衣裳、脱他鞋的,瞧瞧他最近有没有乱来什么的!难道没更一目了然的法子可辨识了吗? “喂!你的脸上不会长疹子吗?”她期望道。 “严重的时候才会,不过我会非常小心,不受到太大刺激。”他严肃道。因为……那实在太惨不忍睹了。 只是没见她同情的眼神,却看她那贼溜溜的眼珠子净是好奇地在他身上打转,然后又猛地转身在小岚的耳边嘀咕起来。她该不会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鬼主意吧? “喂,你这病有没有药医?”从小岚手中接过个东西,她转身又回到高羿跟前,仰首笑道。 “怕是难以根治。怎么,你有法子医吗?”他并不期望她有什么独门秘方,相反的,却觉心头毛毛的。 “没什么,只是好奇问问罢了。对了,那你严重的时候要怎么治疗才不会真的……翘辫子?” 高羿疑惑的眼神更加深邃。可是看她那么地热心盼望着他的答案,她应该没什么恶意吧…… “看情形。严重的话,找个冷水池,泡个三天三夜,大概就没事了。” “这样啊,那我告诉你,这条路走到底会通到城郊,越过城外那片树林,有条溪流,顺着溪流往上走,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就有潭清凉的溪水,你可以到那儿泡个舒服。” “谢谢你的指点,我会尽量避免去用到它。”她是提醒他有备无患吗?瞧不出来她还挺好心的。不过用意虽好,但任谁换成了他,都不愿像只鱼似的整天泡在水里。 “可是……我很想让你用看看啊,所以……怎么样,有感觉吗?”还说着,她突地伸出一直藏在背后的双手,手上不知沾了什么红红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他脸颊上一抹,一脸心怀不轨地张嘴笑道。 “这是什么玩意?”自然地伸手拭过她刚碰触的脸颊,只觉粉粉腻腻的,还有股香味,高羿不觉皱起眉头——她在他脸上擦胭脂?他可是个男人啊! “没怎么样嘛,我擦得不够多吗?还是……手伸出来,我多抹一点。”余芊瑛根本没听见他的问话,径自拉起他的手,又抹上一大把的水粉,然后又直盯着他的脸瞧,看看是否有所变化。 无论是谁,要瞧见个昂藏七尺之躯的男人,脸上擦着粉,连手也抹得白里透红,要想不被逗笑也难。是以高羿虽然看不见自个儿的模样,可是光用想像就知道现在的自己说有多滑稽就有在滑稽!顿时急得他横眉竖眼,拽起衣袖就擦,更糟糕的是,他竟觉脸庞开始起了阵阵燥热,好像还有一只只小蚂蚁在上头游走,那搔痒的感觉……他直觉大事不妙! “你故意……”这丫头竟然存心让他…… 他话未说毕,就见她突然两眼发亮,目光炯炯地好似发现什么稀奇宝贝,拍手叫道: “瞧,你的脸愈来愈红了耶,而且……这里,还有这里也是,有一颗小小的,好像被蚊子叮到的肿包那!”末了,她歇口气后,接着以十分正经地、好心地,并带点兴奋与同情的表情看着他:“高羿,我告诉你,你的脸真的起疹子了。” “还笑!你——”他斥道。 却被脸上那燥痒弄得连说两句话都没空,眼看他又要重温儿时恶梦,一张俊脸除了变得惨不忍睹外,还加上全身奇痒难当,不找个地方静养数日,怕要吓到人,至于今日这帐……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跟她慢慢来算! 临别一瞥,他除了摆个臭臭的脸给她瞧以外也只能无奈地长叹一声,并在她忍俊不住大笑以前,消失在她面前。因为他肯定,她的笑声将会随着他脸上疹子冒出的数目而更加激昂,到时,她会因为大笑不止而肚子疼,反还要他助她一把。 这个没良心的丫头! ☆ ☆ ☆ 在余府高墙大院里层层守卫下的后花园里,余芊瑛百无聊赖地哀声叹气着。 在坐立难安又无计可施下,只能踏上石桌凭空远眺;再不就学那青蛙,一跳,跳得巴不得跃过那高墙……那一脸巴望的神态表明了她十分向往高墙外的世界。 “小姐,你怎么又爬到桌上了?快下来,被人家瞧见了,还以为咱们家老爷怎么养了个小野人呢!你看看你,又跳又爬的,哪儿像个千金小姐了。” 奶娘何婶一进后园子,便瞧见那站在石桌上的余芊瑛,自是惊得掩嘴又叫又跑地兜到她跟前,也不顾自个儿那已经中年发福的身躯,抖着满身肉,双手一张就想抱她下来,真难为她那把老骨头了。 “奶妈,你别那么急嘛,几丈高的树我都爬了,还怕这小小的石桌不成?没什么大不了的啦。还有,你看清楚,像这种不到三尺高的石桌,是不必用‘爬’的,只要一脚‘踩’上去就行了。瞧你说什么爬不爬的!连这种矮凳似的石桌若都得用‘爬’上去,传出去我可是会被人家笑掉大牙的。还有啊,我已经长大了,你不用抱我啦,要是不小心摔倒了,我可是会压得你喘不过气呢。”一跳,跳到地上。拍拍衣裙,余芊瑛反手叉腰地立在何婶跟前,让她瞧个清楚她可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再是昔日那个矮不隆咚的小丫头了。 “是,你呢,外表是长大了,可心里头还像个小娃儿。不过就算你真懂事了、是个大人了,在奶妈心里,你仍是个娃呢。别以为奶妈年纪大了就不管用,瞧瞧我这一身肉,用处可大了!你要跌倒时就尽管往奶妈身上摔,包管你软绵绵的一点也不会疼。倒是你,现在不比从前,别动辄跑啊、跳的,一点闺女样也没有,让老爷、夫人瞧见了,又要皱眉头了。”何婶爱怜地前后帮她拍着灰尘,像巡房一般确定她身上连根寒毛都没少,这才安了心。 “奶妈,你太小题大作啦,不过就是跑跳罢了,没什么关系的,反正在这屋里头,也没外人瞧见。算起来这已经是很给爹娘留面子了,要换作在屋外头,我可不止是跑跳而已。不过你们放心,那个时候,我不会让人家知道我是爹的女儿的。”余芊瑛俏皮地眨眨眼道,却让何婶那原已皱在一块儿的脸更扁了。 这小姐该不会溜到外头瞒了老爷、夫人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吧?要她想,以小姐的能耐,这是很有——不,是非常有可能的……何婶忧心忡忡地弯腰紧盯着余芊瑛那清纯的脸庞。 “小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什么……”她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启齿。 “你是指见不得人的事吗,何婶?”看到何婶额上斗大的汗珠,一脸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余芊瑛却更加快活地逗着她。装出一副非常认真思考这问题的表情,而且似乎还颇为困扰。 “小……小姐……你当真……”看她那沉重烦恼的模样,何婶几乎要摊软在地了。因为能教小姐感到困扰的,想必是相当严重的事,否则,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哪会把闲杂小事看在眼里……脑子这么一想,顿时,她的一张脸更是惨无血色。 “奶娘,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她难得地显出娇弱无助,抓着何婶的手不放。 “别急别急!你慢慢说,奶娘一定会帮你的,老爷、夫人那边我想办法去疏通,他们不会怪你的,只是你得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嘴里说不急,可是她看来却比任何人都急。 看到何婶如此袒护她,余芊瑛相当满意与窝心地给何婶一个感激的拥抱。却不知这一抱让何婶的眼角泛起泪光,以为大祸临头了,否则哪来这种生离死别般的拥抱?小姐可是她打小看到大的呢,她对她简直比自个儿的孩子还要疼惜。 “奶娘,其实我的问题是……可是说起来又很难为情呢。”她故作忸怩地又吊起何婶胃口。 “不打紧,你尽管说,天塌下来,有奶娘帮你顶着。”何婶猛拍着胸脯保证。虽然她的个头比余芊瑛还小,不过她的肉多,躺平的话还是比她高点。 “不过也没那么严重啦,我的问题就是,什么叫——见不得人的事啊?”看何婶那誓死保护她的神态,她终于不忍心再捉弄下去。 “喔!见不得人的事就是……”她一本正经地准备从女子要三从四德说起,可看见余芊瑛那笑谑的表情,她猛地恍然大悟!这小姐又在跟她玩儿了? 唉!难怪她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真要天塌下来,小姐恐怕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偏她还信以为真,果然是人老了就不中用啦,连反应都慢得像蜗牛走路,而今儿个又被小姐给耍了。 “小姐,你怎么连奶妈都不放过?”何婶笑暝道。被耍了也罢,总比真闯布什么大祸好吧。 “我是为奶娘你着想喔,你想,从我长大了以后,就少有机会让你动动手脚、刺激刺激头脑了;太过平顺的生活,是会让人退化得快,自然也就老得快,可是我又很想要你长命百岁,只好没事吓吓你喽。”她撒娇道。想起打小让何婶追着跑的有趣事儿,她笑得更开怀。 “是!奶娘差点被你吓得魂都飞了,哪还敢奢求长命百岁。”她轻叹,转头看看左右:“对了,小岚呢?这丫头怎么没在小姐身边伺候着?” “她啊,我让她到街上帮我买点东西去了,应该就快回来了吧。你看,那跑得东倒西歪的不就是她吗?”她仰首朝园子入口点了点。可怜那受命限时来回的小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被她形容为东倒西歪。 “小……姐,我回来了,应该……没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吧?”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小岚匆忙问道。 “你说呢?”她拿出早烧到底部,只剩握把的香给她瞧,显得爱莫能助。 “可是我已经拼命跑啦,更没有到别处遛达,你不会真扣我工钱吧?” 本来她难得独自出门一趟,是打算趁着没人管得着时好好地四处逛逛,谁知余芊瑛精明得很,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只给了她一炷香的时间,却要她到城郊走一趟,还说迟了就要扣她工钱,她是个人又不是只鸟,身上也没长翅膀的,更没那本钱坐马车,只能靠两条腿一刻不得闲地拼命跑,可还是来不及,真是冤枉啊。 “那得看你工作的成果喽!怎么样,‘买’到了吗?”碍于何婶在场,余芊瑛眨着眼道。 “买?”初时还反应不过来,见余芊瑛脸色一变,总算教她及时明白,否则可不只是被扣工钱就罢了。“还是没有呢,我到处找遍了,连个影儿也没瞧见。” 又没有?余芊瑛掩不住一股失望与忧虑。看在何婶眼里,她又舍不得起来。 “小姐,你想要什么东西,告诉奶娘,也许我知道哪儿有卖,小岚年纪轻、阅历浅,或许寻错地方了。” “不用不用,只是个小玩意而已,没有就算了。”她道,一双眼严厉地盯着小岚,半是威胁她不可泄露半句,半是看她是否心虚,真的走了一趟。而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何婶,她是差小岚到河边找男人——那个被她弄得全身长疹子的高羿。 他不是说得要泡冷水澡吗?那么情急之下,应该会照她指点的到城外溪谷泡去,可怎么打那天起就到处不见他踪影?如今又过了这么些天,他就像泡沫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赌场妓院都不见他,难不成……他还没跑到溪边就已经……想着,余芊瑛心里打了个寒颤,竟忘了要小岚到衙门打探看看这两天有没有发现什么无名男尸。 想到这儿,她真怕了。好不容易遇见个不怎么讨厌的人,如果就这么一命归阴的话,岂不可惜了?而且,他会不会半夜来找她索命啊?虽然她余芊瑛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想到那高羿全身长满红疹子,一副冤死鬼的模样,她的一身寒毛竟是忍不住全立了起来。人家说“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可今儿个她真是做了亏心事啦。 “小岚,去把东西准备好,我等会儿要用。”这意思是说,她又要改装为男人,溜出门去。 “小姐,今天恐怕还是不行,老爷他在家里呢。”她回道。 也不知这老爷是怎么搞的,平时早出晚归的,谁知这两日却是比黄花闺女还守规矩,连大门也不曾迈出一步,可瞧他又不像病了,想来挺教人纳闷的。 “都日上三竿了,爹还在府里做什么?”余芊瑛微微一恼。 为了余翰林这两天足不出户,连带使余芊瑛也得乖乖待在家里,只因若以女装出府,别说她不习惯,就算她肯,但一想到外人那品头论足的指指点点,她就什么兴致都没了,还不如女扮男装来得逍遥自在。 “小姐,老爷这两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整日愁眉不展的,还不时哀声叹气,一点元气也没有,你看这是怎么回事?”想到那一向生气勃勃的老爷,竟也会有颓丧的时候,在余家待了快二十年的何婶,也感到好奇。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能让苏州巨富余翰林头疼?想来必定是十分棘手之事吧。 “怎么回事?能让我爹皱眉头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进了别人的口袋!依我看,十之八九是跑了笔大生意,他舍不得地直心疼,正在家里疗伤止痛呢。别担心,我去刺激刺激他就没事啦。”她一脸知父莫若女的神气道。却忘了,她也是让余翰林皱眉头疼的原因之一,而且其震撼力比起那白花花的银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 ☆ ☆ “爹!你在哪儿,快出来!” 她这么一路呼叫,整个余府都听闻了,引来下人们纷纷探头打探,这平时对老爷避之唯恐不及的小姐,今日怎地竟自个儿送上门,四处找老爷来了?想必是有“趣事”可看了! 而余芊瑛也不管下人们那好奇的眼光,仍然一路千呼万唤的,直到进了大厅瞧见坐在太师椅上发呆出神的父亲才歇口。 “怎么了?”余翰林瞄了她一眼,无力地动了动嘴唇,那声音果真细弱得像要断了气似。 “怎么了?你知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吗?你还坐在这里?还不赶快赚钱去!”她道。声音大得与余翰林成强烈对比,而所造成的效果,更是惊人,差点让那些好事的下人们笑得从墙角里滚出来。 “女儿啊……”他凄楚唤道。“你没瞧见爹一点精神也没有吗?还要我去赚钱?”他委屈地看着他自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连问问他怎么了也没,就要他出门赚银子,真是教人心酸哪。 “瞧见啦,所以才要你快去赚银子嘛,你不是最喜欢赚钱了吗?钱赚得愈多,你的精神就愈好,从小到大,我瞧你都是这个样子的啊。你看,你不就是窝在家里两、三天,没到各店铺里算算你又赚了多少银子,所以才变成这副颓颓老矣的老公公模样?快点出去啦,钱是治你百病的良方,你要想长生不老、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就快点赚钱去啦。”说着,她硬是要把他从椅上拉起来。 无奈,余翰林却沉重得还真像座大山。 “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又没人能承继,我又何必庸庸碌碌地白忙一场?钱还是够用就好了。”他又长长地嘘了口气。 “爹!你真的病得不轻那。”听他这一说,余芊瑛忍不住探手到他额头一按。可没发烧啊,怎么却说起傻话来了? 不懂,她这个以赚钱为天赋重任的爹爹今儿个是怎么了?难不成是中邪,还是被鬼魅附身了吧?这可不得了,难怪她愈看愈觉得眼前这人不像她爹。 “管家,快去请个法术高强的道士来,或是得道高僧也可以。”余芊瑛心头一惊,朝跟了余翰林一辈子的老跟班刘丰道。 “道士?高僧?小姐,你是要……”别说刘丰不懂,连余翰林、何婶这些个和她关系密切的人都没一个猜得着她这会儿的心思。 就算老爷真病了,不是该请大夫吗?关和尚、道士什么事?何况老爷都还没翘辫子呢,现在就请和尚来诵经超渡好像也早了点吧? “哎呀!你没瞧我爹三魂七魄都跑了吗?瞧他胡言乱语的,不快请个道士来抓鬼、驱邪逐魔,还是念念经超渡超渡那些孤魂野鬼的?要不等明儿个一醒来,他也许还想到路边当乞丐去呢。”一转头,瞧见余翰林哭笑不得地愣看着她,她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你们快看,他又在傻笑了,这个人根本不是我爹嘛。” “唉!看来我真是天生的劳碌命了,不过在家里闲坐了两天,就被女儿当成疯子看待,可悲啊。”余翰林摇首叹息道。这个女儿平时满机灵的,怎么今日就没听懂他话中之意呢?难道她不懂他是在暗示她,他后继无人吗? 余芊瑛怀疑地猛瞧了老半天,才试探问道:“爹,你回魂啦?那我问你,刚才有人拿五百两银子要来跟我换一百两金子,你说好不好?” “好……”余翰林喘口大气瞪着她道:“好笨哪!这还用问,银子能跟金子比吗?”瞠目的失望神色。他怎会有这种笨女儿,问这笨问题呢? 嗯!骂得挺像回事的,看样子还不算太糊涂。 “是啊,这就像我爹了。”她满意笑道,同时也终于松了口气。“可是爹,你怎么啦?是什么事惹得你如此消沉?”她终于表现得有点为人子女该有的样子。 “为什么?说来话长,不过简单地说,还不是因为高家。”他知道她没耐心听他细说从头,所以哀叹了两声做做样子后也不敢太拿乔,忙先就道出原凶。 “高家?他们又怎么了?咱们各凭本事赚钱,难不成你做生意抢输人家,心里头不痛快地躲在屋里头生闷气?”她面露不齿道。因为这种乌龟行径简直太窝囊了。 “我会抢输?别忘了,前阵子也不知是他们哪个不长眼的手下,胆敢到咱们粮行前抢生意,接连的那一个月,爹教他们做不到半笔生意的惨况,你想,他们还敢这么快就再来招惹咱们吗?”他豪气道。至于自己蚀本抢高家生意,亏了不少银两的事则提都没提,因为以他在苏州城里的名声地位,有时面子比里子重要得多了!试问,让竞争商家跑到自个儿地头上撒野,这教他以后在人前怎抬得起头来? “好吧,不是生意上的问题,那高家又哪儿招惹你了?你快说啊!”她现在着实没心情听他发牢骚,只言心里记挂着那个失去踪影的高羿;可不听他吐苦水,他肯定不出门,那么恐怕今天她又出门无望了。 “唉!前几天爹不是去参加知府大人的寿宴吗?这种场合高家自然也不会失礼,你可知那高正阳竟还带着他长子出席,席间还不断谈及他几个儿子在么地替他分忧解劳,还说他那去年成亲的老二,今年就要让他抱孙子了!你没瞧见他那得意样,根本就是在向我示威嘛!”他愈说愈愤慨。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那成群儿女又不是今儿个才蹦出来专门来气你的。而且他子息众在,而你就只有我这个独生女的事,打一、二十年前开始,整个苏州城里的人就都知道了,不是吗?人要知足才会常乐,我看是你自个儿想太多啦,还是——你对我这个女儿很不满意吗?”余芊瑛抿着唇道。她可从不认为自个儿比不上男人喔,所以谁要敢说她是个“赔钱货”,那他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爹怎会不满意你呢?只是你毕竟是个女孩家,不能跟着爹四处做生意,等到有天爹老得做不动时,咱们家这庞大产业要交给谁?想为你招个好夫婿,你又不肯。人家高家都要有孙子了,爹连女婿在哪儿都还不知道,唉,只要一想到后继无人,爹哪还有心情与斗志?还不如现在就收山,好好地待在家里享享清福算了。”他叹道,一副孤苦无依的老人模样。 兜了大半个圈子,原来又是这老问题!不过这要怪也得怪爹他自己,爹要能多生几个不就没事了吗?可现在说什么恐怕都为时已晚了。 “爹,其实我还是可以跟着你做生意,而且我保证不输那高家兄弟。”她扬首气魄道。 “你?一个女孩家?”他猛摇头。“爹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但世俗不容,又能如何?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怎可以再到处抛头露面。”他语气不无可惜。这余芊瑛要是个男儿,哼!就算那高正阳有千儿八百的儿子,他余翰林也不看在眼里。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你的女儿,当然会有那种异样的眼光,只要别告诉他们我是个姑娘家,不就得了?”她得意道。 “不说?难道他们不会自个儿看吗?”才觉得她聪明,怎么又变傻了?还是她以为旁人都是瞎子来的? “笨哪!爹,我可以打扮成男人的样子啊,就说我是你远房亲戚,来帮你忙的,谁敢怀疑?”她不就一向如此瞒天过海,到现在也没人怀疑过。 “荒唐!外人不知道,难道爹能装糊涂吗?再说男人谈生意的场合,岂是一个女流之辈能去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嘛?都怪你,谁教你把我生成个女的,你要负责。”她放声道,都快被这恼人的问题烦死了。 怪他?真是冤枉,他也不想啊! “算了,只要你早点觅个如意郎君就好,爹要求的也不多。” “你好我不好!反正你就是嫌我是个女娃,你偏心……你重男轻女!”她扁嘴道,心中大大的不悦。 “爹不是说过了吗?爹能有个女儿已是天大的恩赐,怎还会嫌你?不过你已是个董惹年华的姑娘家,才不让你跟着爹四处束奔西跑,实在不方便啊。” “是啊,小姐,老爷说得没错,你别误会了。”眼见这父女两人说了半天仍牛头不对马嘴的,何婶不由得也帮着游说。 只是尽管余翰林、何婶两人解释得两张嘴发酸,可是那余芊瑛仍双手环胸翘高了唇,对那女人就该锁在深闺的理论,万分的不服气。 见大伙僵持着,小岚觉得自己身为余芊瑛的贴身丫头,又是余翰林亲自指定的,算起来两边都与她颇有关系,她似乎该为两人打开这僵局。因为这余翰林确实需要个帮手,而余芊瑛则是闲得没处打发那在余时间,与其让她四处乱逛,不如做点正经事。 所幸这余家的规矩不像那一般大户人家那般严格,所以小岚也就壮起胆子建议道: “老爷,以我跟在小姐身边在年的经验,我向你保证,小姐她真的胆量过人,你就让小姐跟你去做生意吧。” 难得这小岚可弄清楚谁是她主子了,终于也护起主来!正觉孤掌难鸣的余芊瑛欣喜想。 “你这小丫环,别胡说八道,教小姐跟着老爷抛头露面,这成何体统!”何婶瞪了小岚一眼道。 “可是小姐可以女扮男装啊!”小岚不服气地加强语气道:“你们放心,小姐扮起男装可俊俏了,才不会被人拆穿哩。”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谈生意的场合可不一定都是在店铺里规规矩矩地坐着谈,有时为了应酬不得不到些风花雪月的场所,到时你教小姐如何自处?”何婶难以苟同地摇头道,对小岚的单纯想法只当是痴人说梦。 如何自处?对小姐来说这会是个问题吗?才不!一点也不! 她相信小姐会好奇地睁大眼细细瞧着、慢慢地看着。 对于自己知道余芊瑛这点异能,小岚深觉骄傲,她眼露神秘与得意,不经意地失口笑道:“这点更不必担心,反正男人能去的地方,小姐大概也都去过了。” “去过?她还能去哪里?”余翰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不懂小岚所谓的“去过”是指…… 小岚当大伙不信她的话,深受侮辱地想都没想就滔滔不绝地算起余芊瑛的伟大事迹,教余芊瑛想拦都拦不了。 “那可在啦!什么饭馆酒肆,小姐就像逛后花园一般;去赌场玩两把嘛,那也是家常便饭,不过因为赢了太多钱啦,最近不大去了。可是最厉害的是,前些日子我们还去了百花楼呢!你们说,连妓院都逛过了,还有什么地方是小姐不能去的?”那口气甚是骄傲,浑然不觉在场众人皆脸色俱变。 “小岚,你胡说八道什么!”余芊瑛大吃一惊,忙就要矢口否认。当然,得先叫小岚承认她是在瞎掰才成。 “我才没有胡说呢,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不信可以问……小姐……”看见余芊瑛那恨不得把她嘴巴缝合、舌头剁下来的眼神,她终于收了口。“呃……我……我是闹着玩的,真的,小姐没有女扮男装去赌场,更不可能去妓院,真的!我对天发誓。” 她怯怯地举起右手。可这会儿似乎没人有空理她了,只觉得四周空气凝结似的,教人心头像压了块巨石般难受。 “太不像话了!你这孩子简直就是荒诞不经到极点,我怎会……怎会有你这种女儿!”余翰林只觉天旋地转的,一口气都快提不上来。 “人家只是好奇嘛,所以才到处逛逛,又没做什么。”知道自己这回罪证确凿,没得狡辩,余芊瑛拿出那小女儿的娇态,柔声道。 “好奇?这种不正经的地方,有什么好好奇的?”他怒斥道。 “我也不知道,我生就一颗好奇心,这好像是爹爹遗传给我的喔。”她胡扯道。试图把这事嫁祸到他身上,否则可有顿骂挨了。 “这么说,那就是爹对不起你喽?”余翰林气得吹胡子瞪眼道。这丫头还敢跟他装傻,一点忏悔的心也没有,简直要气死他了! “没关系啦,谁教你是我爹、我是你女儿呢?咱们就别计较那么多嘛。没事的话,那我回房去喽!”她陪着张谄媚的笑脸,慢慢地移动身子想溜回房去,根本连她原本要赶余翰林出门去的目的都忘了。 “好!你好好地给我待在房里反省,从今天开始,没我的允许,你一步也不许踏出房门!”他发了狠道。 “什么?爹……”才跨出一步的余芊瑛,马上收回步伐不平地叫道,却被何婶一把给拉了回去。 “好了,小姐,你快回房反省去,这回你真是做得过分了,难怪老爷要生气了。你乖,先回房去。”何婶猛使眼色道。再闹下去就怕更不可收拾,到时她都不知该如何袒护余芊瑛了。 事实上是,教她从何袒护起?赌场?妓院?天哪!那小姐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啦,连这种禁地都敢闯,确实非常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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