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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风徐徐熏人欲醉,叶间蜂蝶并闹,枝头莺雀齐呜,好一个催人入眠的晌午时分。 一只白毛红眼的大白猿用力长号,扫得地上落叶尘土俱扬,林间禽鸟惊飞,连带的也吵醒梧桐树上那一抹鲜红的身影。 先是一只如玉葱般白嫩的小手由林间探出,后是一头如乌绸般的长发,最后是仍带惺忪却不失灵活的一双秋水双眸眨呀眨的,似想找出一个焦点。 “饕餮,是你呀!大白天扰人清梦做什么?”红衣女子微噘起红泼泼的樱唇,头下脚上的倒挂在树上,一脸微嗔的瞪着树下的大白猿。 “蝶儿,你给我下来,等一下给娘看到你一个女孩子倒吊在树上,你就死定了。”一个宏量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熟悉的声音让胡蝶一下子瞪大眼睛,忙不迭的兴奋大喊,“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心!”男子连忙警告。 “呀!”胡蝶的惊喜一下子转成惊叫。 许是太高兴许久不见的大哥突然出现,胡蝶一下子忘了自己还倒吊在树上,只靠着两只小脚勾着树枝才撑着自己,这一忘形,脚下的绣鞋脱了脚,整个人跟着滑下去。 “该死!早告诉你没事别躲在树上睡觉的,要是将你这丫头骗人的脸蛋摔坏了,我看你以后还拿什么东西骗人。”胡起埚大手一揽,就将胡蝶娇小的身子接住,一脸又怜又气的教训她。 大雄鸡似是同意胡起埚的话而长啼一声,只见它咬着胡蝶的绣花鞋,猛拍着翅膀,抗议胡蝶的绣花鞋差一点就打中它。 “大哥,没有人舍得这么可爱的蝶儿摔下去的啦!我天天睡,从没有摔过,而且今天是因为看到你回来,人家太高兴了嘛!”胡蝶不依的嘟起小嘴,一边还对地上的大公鸡扮个鬼脸。 胡起埚让胡蝶着地,用手掐了掐她红嫩的粉颊,取笑的说:“丑死了,活像只上料板鸭。” “大哥!”胡蝶不依的躁了跺脚,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灵活的转呀转的。“我不想吃板鸭,我比较想吃江苏熏白鱼。” “熏白鱼?”胡起埚微微皱起眉头。“在这食医谷中,你想吃什么东西没有?” “大哥,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胡起埚叹一口气,“蝶儿,那道熏白鱼或许只是你的梦而已。” “才不可能,那绝对不是我的梦!”胡蝶猛地摇头大声说。 “蝶儿,你那时只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或许是你睡迷糊了也说不定,所以,才会把梦和现实搞错了,而你不见了的星村小种可能是你落在哪个地方也说不一定,你就别再想了吧!”胡起埚的这番话这些年来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就是希望胡蝶忘记那个让她念念不忘的影子和那道熏白鱼。 可胡蝶若真是这么好说服的人,那胡起埚也不用将这一番话一炒再炒,却怎么也进不了胡蝶的耳。 “才不会,庄生晓梦迷蝴蝶,他一定是存在的!”胡蝶执意的说。 “蝶儿,怎么我说这么多你还是不明白?如果真像你所说的有庄晓梦这个人,那以他十来岁就有那样的厨艺,现在也合该是赫赫有名的厨师,更何况庄百味在七年前失踪后,接手百味轩的是他的儿子没错,只是那个接班人的名字是庄晓生而不是庄晓梦,而他的厨艺是不错啦!但墨守成规、了无新意,根本就不是神厨的料,那个庄晓梦只是你在做梦罢了。”胡起埚认真的分析。 为着胡蝶念念不忘的美味,他趁着这一次出谷之便,不远千里的去了一趟京城的百味轩,尝尝这名闻遐迩的食馆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百味轩的味道或许在料理中算得上是上等,但对他这生长在食医谷的人来说,那只能算是等而下之的味道,根本不值得一提。 “食医”出自周礼天官五医之制,掌和王之六食、六饮、六膳、百羞、百酱、八珍之齐,说白话一点,也就是掌理帝王饮食的官,要说是周天子的御厨也是无妨。 这“食医谷”顾名思义住的就是因春秋战国之乱世而避居于此的食医传人。 食医谷之人,千百年来不理会外界的名利斗争,只是专心研究料理之艺术,是以料理之精通根本非外界之人能相比拟。 “我才不是做梦,那是真的!”胡蝶那阳光般的小脸,就像是被乌云密密遮住一般的暗了下来,水灵灵的大眼更是不服气的瞪着她大哥。 “蝶儿,你就别再执迷不悟了,如果真有你说的这号人物,那为什么神厨帖上根本没有庄晓梦这个名字?”胡起埚忍不住说。 这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话说得太快了,以蝶儿的个性,让她知道这事儿只有更麻烦而已。 “神厨帖?那是什么?”胡蝶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她的耳朵可尖得很,她大哥这顺口溜怎么逃得过她的耳朵?再加上她大哥那恨不得一口咬断自己舌头的样子,她想不好奇都很难呢! “哈!哈!”胡起埚干笑了两声。“你听错了。” “我明明就听到你说神厨帖这三个字,你不会又要说我在做白日梦了吧!”胡蝶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她大哥? 要是她这么容易被唬弄过去, 那她这个食医谷的“鬼灵精”干脆改成“鬼不灵精”算了。 “蝶儿!”胡起埚翻了翻白眼,面对反应一向过人的小妹,他这个做大哥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想不到任何推托之辞。 “是不是和‘那经’有关?”胡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样子十足像是看到猎物的猫。 胡起埚在心中暗暗叫苦,看到胡蝶的样子,这下想让她不插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了。 天哪!早知道他就让她去“蝶梦庄周”算了! ??? “庄生晓梦迷蝴蝶,我就是蝴蝶,记得喔!是你的蝴蝶!” 那甜美稚嫩若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那熏白鱼和星村小种的美味仿佛余香犹存,他伸出手想抓住的是那消失的红色身影,还是那在记忆中淡去的过往? “庄兄弟?你还好吗?” 一阵连续的呼唤把庄晓梦唤回神,有那么一刹那,他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大汉,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没事,只是闪神入梦去罢了,也许是昨夜练土太累了。”庄晓梦微摇摇头。 “白昼入梦?梦里可有佳人?听人家说白天的梦最让人销魂了。”任彪是个性情中人,说话总是心直口快,也不管这话听来轻浮,拍着庄晓梦的肩直打趣。 庄晓梦本是个斯文男子,和任彪认识好一段日子。他虽然明白任彪说话的方式就是这样,但是对这样一点都不加修饰的说法,仍是有些赧然。 “别开玩笑了。”他说着,脸上已微热一片。 他只身在这乡下城郊的一角搭屋烧陶,为的就是远离人群的牵扯、人情的羁绊和那如噩梦般的过往,这样的他原是想孤绝一生!可面对任彪直率的性子、热诚的心,他总硬不下心拒绝,便成就这一段个性天差地远的情谊。 “你还真是老实人,这样的话也能让你别扭成这样,你八成是没开过荤的童子鸡,哪一天真该带你到城西的百花楼去见识一下,那儿的姑娘绝对让你改掉这脸红的怪病。”任彪好笑的看着庄晓梦手足无措的样子,当下大笑起来。任彪边笑边打量着脸红到耳根子的庄晓梦,身上粗衣短褐怎么也掩不了他俊秀和斯文样,难怪这附近的村姑总爱偷偷在背后谈论著他,大胆一点的还会不时的在他的窑子旁晃来晃去,只为引起他多看一眼。 要不是他知道他是一个多好的烧陶师傅,说不得也会以为他是哪家的落难公子。 “怎么有空来?”庄晓梦知道任彪并无恶意,可这种玩笑却是他怎么也不习惯的,再加上任彪的眼神实在太好奇,于是他连忙转开话题。 “前些日子我抓了个三县通缉的江洋大盗,县太爷送了我一壶上好的竹叶青,我在城里切了几样下酒好菜,想和我的好兄弟你一同分享好酒。”任彪爽快的说。 “我去拿碗碟。”庄晓梦看着他把那竹叶青和手中的小菜胡乱丢上桌,便转身在架上拿来几个碟子和碗筷,再利落的把纸包中的小菜整齐的摆上碟子。 “何必这么麻烦?就拿两双筷子出来就够了,弄这一个个的碟子,只是碍手碍脚罢了。”任彪摇头晃脑的说着。 “不麻烦,反正我也正想试这碟子是否成器,现下正好拿来试一试。”庄晓梦将碟子拿起来仔细打量一番。 “庄兄弟,我是个粗人,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你那烧出来的陶的好坏到底差在哪儿?我怎么也看不出那些让你摔碎的和留下来的有什么不一样。”任彪也学他把那装菜的碟子拿起来看了看,但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名堂。 “这陶之艺贵在有性,食器之性重在能彰,一个装食物的碟子若能彰显食物的美味,那才是成功的食器。”庄晓梦轻轻的将手中的碟子放下。 “这样说来也是没错啦!这小菜上了你烧出来的碟,瞧起来好吃不少,我看那城里的食堂该请你去做些碗碟食器,保证一定生意兴隆,要不就让我去跟悦来酒楼的掌柜说去,你也有笔大生意可做。”任彪将酒分别倒在两人的碗中,然后就大口喝了起来。 “多谢任兄关心,我烧陶只为了兴趣和糊口,太多我也做不来,小弟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现下的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做个烧陶师傅。 “呀喝!我怎么忘了?你要真想做大生意,那江东窑的老板为了买你屋里那些东西所出的高价,就够让你吃上好几辈子了。”任彪用力的拍一下自己的头,“看我这记性,合该多罚我一杯。” 半是贪杯,半为赔罪,任彪为自己的健忘又多罚一杯。 “说什么罚不罚的,任兄你太见外了。”庄晓梦也举杯轻闻一下陈年的竹叶青,然后啜一口酒。 “是你见外还是我见外?你是嫌兄弟我还是嫌我的酒,就喝那么一小口?”任彪皱起眉头,看着浅尝即止的庄晓梦。 庄晓梦连连摇手,“任兄,你误会了,我知道这是难得一见的陈年竹叶青,只因为小弟是个不辨五味的坏酒客,这好酒让我喝了无异是牛嚼牡丹,白费这一壶好酒。” “不辨五味?刚刚听你在谈这装食物的碟子这么讲究,我还以为你是个饕客呢!本来还想跟你说京城最近将会有一场旷世的厨艺比赛,到时候,会有许多厨艺超群的厨师前来,不仅可以大饱眼福,还可能大饱口福呢!”任彪夹起碟中的丁香小鱼干,随意的说。 庄晓梦微微转头,适时掩去那微皱的眉头。 他举起手中的筷子迟疑许久,才对着那盘最不起眼的炒花生下箸说:“这点御厨不是前几个月才办过,怎么又要举行了?” 点御厨是每三年才会举行的厨艺比赛,这在各门各家的厨师来说都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因为,只要是被钦点的御厨就是天下第一名厨,其名声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庄兄弟说自己不辨五味,但你对这事倒知道得很清楚嘛!”身为巡捕的任彪有着高人一等的直觉,微醺的眼有一丝疑惑。 “这等皇上钦点的大事,哪次不是热闹滚滚?我也许是前阵子听证提起过,就这么记了下来。”庄晓梦连忙解释。“这倒也是。”任彪点点头,算是信了他的话。“不过,这一次的比赛听说和皇上一点关系也没有,是有人发出神厨帖。” “如果不是点御厨,任兄也就不用太期待,小弟想这比赛也没什么可看性,这各家各派为了点御厨用尽心力,可对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比赛,大概不会有什么兴趣才是。”庄晓梦轻笑摇头,放下手中的筷子道。 “话不是这么说,庄兄弟,你可听说过京城的百味轩?” “百味轩?”庄晓梦的手微微僵在半空中。“这各地的城中多得是以百味轩为名的店,就连我们这儿的城南大街上不也有家百味轩吗?” “是了,就是这百味轩没错,不过,这各地的百味轩虽然都是京城的百味轩的分店,但说起那味道,可就比不上京城的百味轩来得道地了。那京城的百味轩可是皇上钦点的天下第一味,若说它是现今最出名的餐馆,想是没人敢说不是的。”任彪这酒一入腹,话匣子也跟着打开来,愈说愈起劲。 “那和神厨帖又扯上什么关系?”庄晓梦剑眉轻拢,闪过一丝愁绪。 任彪挥手拍了拍庄晓梦的肩,豪爽的为他添酒。“你今天怎么这么没有耐性?平常的你不会这样的,庄兄弟,你不会不济到一口酒就醉了吧?” “没的事,只是好端端的冒出个神厨帖,教人有几分好奇。” 任彪点点头,“是很让人好奇,那叫什么‘那经’的,有那么重要吗?那些厨师一听到那比赛是用那一本书做赌注,各个就像是疯了一样,这会儿听说全向京城去了,你说奇不奇怪?”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书?”庄晓梦一下子刷白了脸。 “就是叫什么‘那经’ 的, 那个下神厨帖的人听说要用那一本书赌上百味轩‘天下第一味’的名号。”任彪顺着他的话又说得更仔细些。 任彪的话才说完,“匡唧”一声,庄晓梦手中的碗在他的脚下碎成一片片。 “对不……”庄晓梦颤巍巍的摇摇头,张开口却硬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呆愣的样子,就像是他一下子忘了话要怎么说一般。 “庄兄弟?你可真是醉得厉害,真是一口酒就把你摆平了吗?这要是江东窑的老板看到你这么随随便便就砸了你烧的碗,他怕不心疼死才怪。” 任彪一边取笑着庄晓梦的不济,脸上还带着醺然的醉意,所以,他一点儿也没有发现,庄晓梦的碗在他的手中早就碎裂不全,而非掉在地上摔破的。 “‘那经’……吗?”庄晓梦低喃。 怎么可能?!那经怎么可能还存在这个世界上?! 他可以明白为什么各家各门的厨师如此惊动,只要是身为厨师,没有一个人不想得到那一本书,那就像是一个魔咒,一个厨师们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的诅咒啊! 管他“那经”还是“华典”,就算每个厨师都为此疯狂也不关他的事,而百味轩会变得如何又怎么样? 他早就不是一个厨师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烧陶师傅啊! “庄兄弟,你在想什么?怎么我说了半天你都不应一下?” 任彪的唤声将庄晓梦飘远的思绪唤了回来。 “没事,我只是闪了神。”他连忙应答。 “又闪神?”任彪微皱起眉头,又一下子放开,用不大稳的手拍了拍庄晓梦的肩,“又做白日梦了?你到底是梦到什么?怎么这么让你牵肠挂肚?到底是哪家姑娘?说来听听,说不定老哥我还能帮你出个主意……” 话还没有说完,任彪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怎么唤也唤不醒。 庄晓梦看着睡得鼾声大作的任彪,不觉一股羡意涌上心头,如果真能这么大醉一场,把一切烦人的事全抛在脑后,那该有多好? 怕的是酒入愁肠亦枉然,更添惆怅更断肠! “梦到什么吗?也许只是‘庄周梦蝶’罢了。”他不自觉的轻声喃语。 一阵轻轻柔柔的风徐徐吹起,伴着两、三只蝴蝶飞旋,悄然由他凝滞的眼中飘舞而过,飘进那深深的昨日之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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