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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节奏需要再加强点,还有这里,你得拉长抖音,否则,会被钢琴的声音盖过,我们再练习一次。”杜聪文站在唐秋意旁边指点她。“就从第三小节开始好了!”他走回钢琴,不经意瞥了眼窗外——“该死的,她又在做什么?” 他像一阵风冲了出去。 唐秋意愕然地望着敞开的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工夫,杜聪文不顾汤晨星的挣扎拖着她进来,他绷着脸命令道:“你给我待在这里!” “为什么?我正在浇花。”她手里还拿着水杓。 杜聪文伸手取走她手中的水杓,打开窗户往外一丢。“现在你不必浇花了。” “你这个人真是神经病!” “我告诉过你别到外面去的,你是嫌肩膀的晒伤不够严重,还是故意要跟我作对,特别跑到大太阳底下去浇花?” “请你看清楚外面,那叫夕阳。我又不是白痴,故意跟自己过不去。” 他强辩夺理地吼:“我不管那叫什么阳!反正你给我待在这里,免得我分心不能做事。” 杜聪文练琴时非常专心,根本没注意到时间已接近傍晚;他一看到汤晨星在户外,就直觉地想阻止她,哪里有时间去看太阳是否快下山。 “你要我在这里做什么?” “随便都行。”两人仍对峙地站着。 “无聊。”汤晨星甩头不理他。只不过禳他涂了两天药,他就以这种占有的姿态说话,好象她的肩膀、手臂是属于他的,真是大荒谬了!她重整旗鼓道:“我晒伤的地方都已经脱皮了,可以继续工作了。” “是吗?”杜聪文用力握住她的手臂,汤晨星没防备,“哎哟”,叫了一声。他得意地说:“你还觉得痛,可见还没好,你还是认命给我待在这里;你要是溜走了,我扛也要把你扛回来!那个画面可是很难看的!” 汤晨星难得大吼:“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命令——” “凭这个。”杜聪文故意在汤晨星面前晃动手里的钥匙,他快速地锁上门,把钥匙拋进衬衫口袋,故作轻松地对唐秋意说:“我们继续练习,你可以请晨星听听看哪种演奏方式比较好;不过,我得先警告你。晨星不是一位有耐心的听众,她在=我的演奏会上还能从头睡到尾。” ※ ※ ※ 杜聪又一开门,就听到她的话—— “你不能再干涉我的举动了!”汤晨星得意地宣布。 “什么意思?”他问。 “你看,全好了。”汤晨星扯低当睡衣穿的大T恤,露出一边的肩部。 杜聪文视线胶着在她肩部略下的白晢肌肤上,他费力地移开视线,走近她旁,粗鲁地拉高她的衣服:“那又怎样?” “是不怎样。”汤晨星好奇地瞧他一眼。“以后你不能再用这种借口把我锁琴房里,也不必每天晚上来帮我擦药了。” 杜聪文古怪地盯着她:“你很高兴?” “当然,谁喜欢被限制自由。”汤晨星诚实回笞。“我的工作是帮老张整理前、后院的花树.你不让找到外面去,教我怎么工作?” “你可以跟以前一样打扫这里。而且,这里比外面凉快。”杜聪文试着劝诱她。 “不行!”老张那么老,一个人怎么做得完那么多事。 “随便你!你再晒伤,我绝不管你。” 汤晨星无视他的不悦,打了个大呵欠。“我要睡了!晚安。” ※ ※ ※ “这个女人,她存心想逼疯我!” 正在拉小提琴的唐秋意,动作停顿下来,偷睨自言自语的杜聪文,心里奇怪地道:杜大哥是怎么了?一个上午都心不在焉,不时坐立难安地站起来,不悦地瞄着外面,到底外头有什么东西在困扰他? 她禁不住好奇,悄声地放下琴,蹑手蹑足地走过去一探究竟—— 杜聪文烦躁地瞪着窗外一无所觉,他的视线集中在外面院子,暴露在阳光下蹲身花圃旁的汤晨星。 “她有没有头脑!太阳都已经晒到她了,她还蹲在那儿不会移到有遮荫的地方;也不会穿件长袖的衣服,要是再晒伤了活该!”他嘴里虽是这么说,心里其实替她担心得很。 自早上,他就一直挂意她在外面工作,不断起来察看她是否还留在没有阳光的地方;随着烈日的渐渐高升,建筑物、树木遮挡阳光的阴影愈来愈少,他的情绪也愈紧绷,完全静不下心练琴。 他心里恨不得能立刻拖她进屋来,但谁叫他昨天口快,信誓旦旦说绝不管她,现在,只能侍在屋里干着急!他眼神郁郁、心中充满对自己的懊恼,忽然,他灵光一闪。飞快转身往外走,一点也没发觉自己差点儿撞倒站在他背后的唐秋意—— 唐秋意敏捷地扶住窗沿,止住跌势,拍着胸口镇定自己的心神,偏头纳闷地自语:“杜大哥真是奇怪。” 她眼波流转,跑到窗边一看,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原来是汤晨星!自己早该看出来了,能让傲慢不倨的社大哥心慌意乱的,除了她还有谁? 在杜家这些天,唐秋意早就看出杜聪文对汤晨星与众不同,只是没想到汤晨星在他的心中竟有这么大的分量,真让人咋舌!平常对人冷酷漠然、隐含不屑,只对音乐展现热情的杜大哥,原来也会对人付出真情——唐秋意轻吐舌头,不可思议地望着窗外。 同时,在外面的院子—— “晨星姊,杜太太找你。”刘小倩神色紧张地跑过来。 “我马上去,小倩,你怎么了?”汤晨星正在挖土,准备种老张从家里带来的小盆栽。 “今天早上我整理二楼时,不小心跟阿娟提到你在大少爷的琴房过夜,大小姐正好出来,她可能听见了……” “她听见也没关系,不会有什么事的。”汤晨星无所谓地拍拍刘小倩。“我去看看,你帮我跟老张说一声,要不然,他还以为我又偷懒了。” 汤晨星走后,刘小倩仍是忧心忡忡地。“杜小姐最爱找人麻烦了,一定是她去跟杜太太打小报告的,是大少爷自己叫晨星姊睡琴房的,怎么可以——” “她到哪里去了?” 刘小倩飞快转身:“大少爷?” “晨星跑到哪里去了?”杜聪文手里抓着衬衫、帽子。 “杜太太叫晨星姊去了,好象是为了她睡在琴房的事。”刘小情说。 ※ ※ ※ “晨星,你该听过杜氏集团?那是杜家的公司,在商业界可是举足轻重的。我们杜家是南投的望族,来往的都是有名望、有地位的家族……” 汤晨星茫然地听着杜太太叙述杜家的辉煌历史。不知她告诉自己这些事,有什么目的? “杜家的女婿、媳妇,没有一个不是门当户对;我父亲是海军五星上将;玉娴的大姑丈是立法委员,而家里开的是银行;三姑丈是信托公司的大股东;三姑丈是台大医院的权威医师。个个都是……” “妈。你就直接跟她说嘛,不必跟她报告我们的家谱。”杜玉娴忍不住打岔。 “那我就跟你直说,聪文是杜家的长子,他结婚的对象一定要符合我们的门风,而且,普通人家的女孩,我绝对不承认,更别说——” “妈,我想我们必须谈谈。”杜聪文在紧要关头赶到,他寒着一张脸,看起来怪慑人的。 “聪文?”杜太太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晨星,这里没你的事了。”杜聪文不想在汤晨星面前跟母亲讨论这件事。 汤晨星从杜太大来不及说完的话里,已了解她的意思——杜太太以为她跟杜聪文之间有男女关系。害怕她会成为杜家的媳妇,怕她辱没杜家的门楣。都什么时代了。杜太太还有这种封建思想,真令人讶异,幸亏她跟杜聪文不是那回事,要不然,她绝对受不了。杜太太这样介入儿女个人的感情问题,确实让人很反感;可是,她终归是杜聪文的母亲,他实在不应该板着脸吓自己的妈妈,应该检讨检讨。 “你出来一下。”汤晨星当着杜太太的面,给杜聪文脸色看。 “怎么了?我妈责备你——”杜聪文跟在她后面,关切地问。 “跟杜太太没关系。”汤晨星停住,转身面对他,放软语调商量地说:“你可不可以对杜太太礼貌点儿,你们这种母子关系,我看了好不习惯,哪有儿子命令母亲的?虽然她的想法有点落伍,但都是为你着想,现在她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你就好好地跟她解释,别再给我惹麻烦。”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的长篇大论,听得杜聪文目瞪口呆。 “我的意思是,请你温柔地向杜太太解释清楚误会。” “什么误会?” “就是她以为我们有……不是单纯朋友的关系。” “你认为我是你的朋友吗?”杜聪文提出一个让汤晨星措手不及的问题。 汤晨星惊愕地抬头看他一眼,倏地低下头,不大自然地说:“大概是吧!”有股火热自颈侧窜上她的耳朵,她伸手掩住双耳,瞟他一眼:“你看什么看,还不进去?杜太太在等你。” 杜聪文走进屋里时,脸上缓缓绽露笑容——他敢发誓,汤晨星刚才脸红了!这样的发现。令他心情轻松起来,彷佛两人的关系又前进了一大步。 不过,他的好心情只维持到他关上门,在转身面对母亲的前一剎那—— “妈。我不喜欢你这样干涉我的事。”杜聪文瞬间脸色沉了下来。 “大哥,妈是为你好,汤晨星只不过——”杜玉娴因杜聪文严厉的注视。而心怯住口。 “我跟晨星的事,不需要你们插手。” “聪文,你知道她是个孤儿,而父母又不详……”杜太太提到汤晨星的口气,好象她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怎么能当杜家的媳妇?她配不上你——” “我就是喜欢她,她配得上任何她选择的人。要是她肯答应,我马上娶她!”杜聪文强调地说。 “聪文!你——”杜太太夸张地捧心,做出快喘不过气的样子。 “妈!”杜玉娴惊叫着扶住她母亲。“大哥,你怎么这样吓妈?” “找不是吓唬人,你们谁要是再找晨星的麻烦,我就带着她离开这个家。”杜聪文不耐烦地重申警告,冰冷的语气代表他的决心。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以后,杜太太突然发出高亢的喊叫:“快打电话给你爸!玉娴,叫你爸快回来一趟!” ※ ※ ※ “妈叫你回来的?” “你妈就是这样爱大惊小怪。” 杜永丰、杜聪文两父子,各据书房一端。 “你有什么意见?”杜聪文玩弄手中的笔,状似轻松地问, “你自己的事,由你自己决定,父母是管不了那么多的。” 他很有自知之明的。就算他这个做老爸的有意见,总文也不会听他的。仍旧我行我素——杜永丰内心自我解嘲。 杜聪文自他那一端射过来怀疑的眼光。“也许我会在台北待一阵子。” “咦!多久?你不是在九月要参加维也纳的音乐季?” “我说的是那之后。我正在考虑接受她的大学的聘书,担任一年的客座教授。”杜聪文毫无忌惮地显露自己对汤晨星的用心。 “她知道吗?” “时间到了,我自己会跟她说。” “你打算搬回家里住,还是——” “我一个人住习惯了。” 杜永丰开始动着脑筋,该怎么让晨星跟聪文继续保持密切的来往? ※ ※ ※ “你为什么不去?” “我不想去。”汤晨星戴着杜聪支给的大草帽,穿着杜聪文强塞给她的大号长袖衬衫,蹲在花丛间松土。 “为什么?”杜聪文烦躁地问。 他理所当然以为汤晨星会跟着大伙上台北去参加唐秋意的独奏会。五天前,唐秋意回台北时,特别邀请了所有的人去听她的独奏会——不料,大家都预备好要上路了,他才发现汤晨星打算留在这里看家,不跟他们去台北。 “我对音乐会没兴趣。”汤晨星随便搪塞个理由。 她需要时间检讨她跟杜聪文之间的关系,连刘小倩都以为杜聪文喜欢她,难怪杜太太她们会误会。她倒不觉得杜聪文跟她的关系有什么改进,他只是成天盯着她,一会儿干涉她这个;一会儿又干涉她那个,她做什么事都得经过他的允许。 当然,依她的个性,她是不可能乖乖听话的,可是,杜聪文总是用蛮力迫使她屈服。 晨星厌恶地看看自己,像她这身打扮,就是杜聪文的规定——只要她在花圃工作,就得穿戴这些装备——一连十天,她故意假装丢掉每天地强迫她穿上的衬衫;可是第二天,他总是变出另一件衬衫!汤晨星怀疑他有一衣柜的衬衫,而她的背包却已经被他的衬衫塞满,最后她只好放弃这种无效的抵抗。 “所有的人都去,你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杜聪文一贯地命令她。“不管你去不去唐秋意的独奏会,这三天,你都得跟我上台北!” “我不要。如果唐小姐知道我人在台北,却没去听她拉小提琴,她一定会很难过。” “那你就跟大家去音乐厅舒服地睡一觉,你不是称赞过那里的座椅很适合睡觉?” “如果她看到了,会更难过。” “你这么在乎她的心情?”杜聪文莫名吃起醋来了。“那你为什么在我的音乐会上睡觉?你完全不在乎我的感觉!” “以前我不晓得你们这些音乐家会这么敏感脆弱;我就是去过你的音乐会后,才注意到的。更何况。我不想打击她的自信心。” “那我的自信心呢?” “你这个人自信满满,偶尔遭受一下打击也无伤。”她直言不讳。 杜聪文打量她的表情,不确定这是对他的批评,还是对他的赞美,最后他决定略过这个问题。 “如果你不去台北。那我也留下来。” “那怎么可以!”汤晨星一副他在开玩笑的表情。“你自己答应唐小姐要跟她合奏一曲的。” “你只会替她着想,为什么不替我着想?”杜聪文不满地鼓起脸。 听到他激昂的质问。汤晨星不解地仰头看他:“这也是为你自己好,你不能看唐小姐个性温和好欺负,就这样对待人家。两个人要长久相处,是需要互相体贴帮助的,像你这样变化无常.又容易生气……喂!你怎么了?”汤晨星纳闷发现杜聪文僵着脸扭头走了 该死的汤晨星!她竟然想把他和唐秋意凑成一对!杜聪文边走边气忿地自语。难道她真那么迟钝,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他已经这样不顾自尊、委屈自己迎合她,她竟还…… “大少爷,晨星姊要跟我们一起去了吗?”刘小倩笑着迎过来。 “不要管她!”杜聪文恶声说。“我们走!” ※ ※ ※ 三天的演奏会圆满结束。 杜家一行人自音乐厅走出来,外头是强风豪雨,在风雨中一伙人慌忙上车。 杜永丰一家人搭乘由司机驾驶的轿车;其余的人,则坐公司的巴士回台北杜家。 在车上,杜太太跟杜玉娴唱着双簧,不断称赞唐秋意哪里好、哪里棒。快把唐秋意捧上天了。 自从杜永丰明白表示,不反对汤晨星做杜家的媳妇后,杜太太不敢再提起这事。可她心里还是期待奇迹出现,希望能让他们改变主意,因此。在他们面前努力推崇唐秋意;可惜,杜永丰若有所思地尽望着情绪不佳的杜聪文,两父子都没注意转杜太太说话。到了家门口。杜太太跟杜玉娴才暂时停口。 风雨实在太大了!杜家母女在佣人撑伞下,快步进屋去;杜聪文表情不驯地拒绝了佣人送过来的命,潇洒地穿过风雨,停在前廊甩掉头上的水珠。 杜永丰随后过来,担忧地望着顺屋檐而下的水珠,自言自语说: “气象报告说,这个强烈台风今晚从台东登陆,整个中南部都将笼罩在暴风圈内。台北雨就已经这么大了,南投不晓得情形要不要紧?” 杜永丰略一停顿,自眼角观察儿子的反应——只见杜聪文突地停住动作,冷峻的脸庞,一无表情地杵立在原处。 杜永丰又说:“山区的雨量一大就会引起山洪爆发,我们的房子就在山区里,年久失修,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就后悔莫及、遗憾终身了。”他意有所指地看看杜聪文,而他仍是僵立在那里不吭声。 唉!看来聪文是不会先屈服的了!杜永丰叹着气,不知这次晨星又是怎么惹火聪文,让他气得丢下她一个人在南投?算了,遇上聪文这种硬脾气,他也插不上手,只好随他们去了!杜永丰无声地又叹口气,打开门—— “爸,车子借我。”杜聪文突然跑入雨中,从司机手里拿过车钥匙,加足马力高速奔驰而去。 “聪文上哪儿去?”杜太太匆忙跑出来。 “去他早该去的地方。”杜永丰充满哲理地一笑,扶着太太进屋。“你别再担心了,他的事除了他自己,谁也作不了主。” ※ ※ ※ 辟啪苦楚的风雨声,在她耳边呼啸着,斗大的雨点打在身上还真有点疼。汤晨星抓紧身上的雨衣,减少阻力地弯低身体在狂风中前进。 她真没想到,台风会这么大!睡觉前她看天空隐约可见的星子,心里还在嘲笑气象局这次又预测错误,台风八成又转向了。没想到,半夜就被狂风吹落东西的巨响给吵醒,一瞬间大雨倾盆而下,打在破璃窗上——“咚!咚!咚”地像在打鼓;愈来愈强的风力,好象想把树连根拔起!连待在屋里的她,都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力量。 砖造的后栋不会有问题吧?汤晨星突然想到——糟了!昨晚她回后栋盥洗。忘了检查门窗是否关牢,要是雨水浸湿了大家的东西……不行,她得过去看看! 此时,屋外的风比她想象的要强了好几倍,逆着强风而行,她举步艰难,轻薄的身子好象快飞起来了;每前进一步,都得费好大的力气,磅礡的雨势阻碍了她的视线,更加深行进的困难。 “轰轰!轰!” 停下喘口气的汤晨星在风雨萧萧声中,依稀听见机器马达的声音,她拨开盖在眼前的湿发,眼前迷蒙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辟啪!”一响断裂声,一棵大树缓缓倾斜地侧向她站的方向,汤晨星慌乱后退不及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树木朝着她倒下,她抱头埋在胸前,害怕地尖叫一声—— “啊!” 聪文刚打开主屋的大门,即听到房子左侧,通往后屋的方向,类似汤晨星的喊叫声,心里一惊,快速地跑向那里—— “晨星!你在哪里?晨星——”他边跑边拼命地喊着。 “碰!”一声巨响。杜聪文疯狂地冲向轰然撞击地面的大树,他跳过阻路的粗大树干,双手慌乱地拨开繁密的枝叶,大叫着汤晨星的名字: “晨星!晨星!你在哪里?该死的快回答我!” 汤晨星幸运地没被树干压中,只是被扫过的树枝刮伤,她在泥泞的草地上挣扎地爬起,讶异竟然听到有人在叫喊她,又听到熟悉的诅咒——“该死的”! 她难以置信地睁圆眼,是他? “杜聪文?你怎会在——” 她刚发出声音,下一秒就被人猛力抱住,那力道之大,几乎榨光了她肺部的空气。 “你真该死!这么大的风雨,你该死的还跑到外面来!”杜聪文突然拉开她,用力地摇晃她又吼又叫。 “我——”汤晨星趁机换口气,没时间开口,又被杜聪文用力按进怀里。 “幸亏你没事,要是你发生了意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他声音忽然变得颤抖。在她的头顶没有条理地嘶吼,发泄心中紧张的情绪。“不准再这样吓我!要是你敢再这样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我一定会好好地教训你。把你关在屋子里一辈子!” 汤晨星从没见过这样失去理性的杜聪文。她一颗脑袋给他叫得乱烘烘的,只能无助地揪住他湿透衬衫,忽地,杜聪文抱起她,弯着身替她挡住庞大的雨势,努力快跑回主屋。 杜聪文用脚踢开大门,直接将汤晨星抱上三楼自己的房间,她一落地就被柔软的干浴巾从头里到脚,他不由分说地立刻拿毛巾吸拭她直滴水的头发。 汤晨星被动地站着,带着一丝震撼地打量杜聪文——他绷起的肌肉,散发出一股致命的力量,抿紧的双唇、深刻的脸部线条和异常冷硬的眼神——都令她心悸! 她赫然发现他握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主宰她的心跳、脉搏。令她又是心慌又是神迷,好象他们之间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不要这样看我!”杜聪文粗嘎地吼着。他不会被她迷离的眼神软化,他正在生她的气! 汤晨星第一次在异性面前觉得羞涩,她仓皇低头,难以自抑地红了脸,无形的电波,将两人笼罩在极小的空间中,他不时地碰触过她肌肤的手热得烫人,她的意识彷佛飘离了自我,集中在他的每个动作上,她全然无措。 垂下头露出纤细优雅颈线的她,显得格外脆弱,这样的汤晨星令杜聪文差点克制不住地想把她搂进怀里的冲动。他不想结束抚弄她头发的亲密举动,只好拖延地继续擦着她的头发,直到担心她穿着湿衣服会生病的忧虑冒上来,才勉强停住手的动作—— “你的衣服都湿了,得换下来。”他嗓子粗嘎得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是自己的声音,他赧涩地清清喉咙,再说一次。“换下你的衣服,我拿衣服给你——” 随着杜聪文的移动,解除了神秘的魔咒,汤晨星猛然清醒。她忙不迭地想逃开:“不用了!我回——” 她突然发现自己被困住了!她的衣服都在后屋,在这样的风雨下,她怎么回去拿干净的衣服。 “先洗个热水澡,再换上衣服!”杜聪文递过自己的T恤,将她推入浴室。 侍汤晨星从浴室走出来。杜聪文已经换下身上湿透的正式礼服,赤裸着上身,仅穿着一条长裤。 汤晨星回避地移开视线,走到落地窗前,怔忡地望着外头的暴风雨:“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杜聪文没回答,眼光锁在她的背上,半晌,忽然走到她的背后。两手撑在她两旁的玻璃上,将她困在他及落地窗之间——汤晨星第一个直觉想逃,可是,他贴得那么近,只要她一移动就会碰到他,而她只能环紧身体,尽量避免碰触到他散发教人窒息的热力的身体。 “你不要命地跑到外面去做什么?”杜聪文越过她的头顶,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芒,视若无睹地射向窗外。 汤晨星以低微的音量说明一切,最后迟疑地老实说出当时的情绪:“我听到你的声音时……真的很高兴,谢谢你……回来了。” 杜聪文浸淫在一股强烈的喜悦中,他脸部的肌肉痉挛地抖动,开了几次口都说不出话,倏地,他遵从内心吶喊许久的渴望。双手在她的胸前交握,让她无一丝空隙地熨贴在自己的身前,顶在她头顶的下颚不住地摩擦她…… 又来了!汤晨星感觉到一股热潮涌上脸颊,胸口涨满不知名的情愫,她有如快窒息般的喘气,全身乏力地靠在他结实温暖的胸膛。原来,有人可以依靠的滋味是这样,她又惊又奇地自叹。 他惑人的男性味道,窜进她的鼻息、她的体内,提醒她两人亲昵的程度。虽然理智告诉她,该挣开他强力的拥抱,但心里却有些依依不舍,两方交战结果下,她娇小的身躯贴着他轻轻挪动,象征性地挣扎着,却没想到这对男性的肉体,是如何致命的诱惑。 他猛抽一口气,手臂突地缩紧。坚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顶向她柔软的娇躯——汤晨星讶异地送出一声嘤咛,从没接触过热情男性的她不由轻颤,昏眩的头脑让她以女性的本能响应他热情的邀约。 透过隔在两人之间的单薄衣料,他能感觉到她意乱情迷的臣服,他渴望拥有她,可是,这只是男欢女爱中她纯真的反应,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她爱他!杜聪文苦涩察觉自己快要失控,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放开她,退开一步,胸部剧烈的起伏着—— 骤然失去温暖的倚靠,汤晨星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她不知所措地转身寻找他;杜聪文却猛地转身背对她,以掩饰自己明显的欲望。 “你睡这里!”他逃难似的快速离开自己的房间。 汤晨星愕然楞住,突然感到一阵羞耻——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对他产生激情需索?她连跟男人亲吻都没有过。竟然会…… 她羞愧地以双手掩住脸,难怪杜聪文会落荒而逃!她再也没有脸见他了,汤晨星消极地想永远避开杜聪文,台风一过,她就要马上离开这里,她作了决定。 为了避免再看到他,她别无选择地留在房间里。刚才匆忙间,她也没注意杜聪文抱她进来的是谁的房间,看这屋里充满男性化的摆饰,也许是杜怀德的房间。由于他今年没回来。所以房间空着。汤晨星倏然觉得安心许多。她爬上超大的床铺,在柔软的被单内躺下;忽然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杜聪文拿给她在琴房使用的枕头床单。原来是跟这里的成一套。 ※ ※ ※ 他悄悄地潜近躺在床上的人儿。灼利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抗拒不住诱惑,他在她的身旁躺下,双眼专注地凝视她可人的睡容,修长的手指由自己的意志抚弄她垂在耳际的秀发…… 杜聪文一直侍在楼下,没有勇气上来看她,怕在她脸上看到对自己的厌恶,经过她的温柔之后,他不想再被她冷漠忽视。他不敢奢望汤晨星会突然开窍,明了她是他心中唯一在意的人;从她迟钝地想把他跟唐秋意凑在一块,就知道她对他根本毫不在乎。 他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再醒过来时四周一片黑暗,停电了!他担心汤晨星一个人在楼上,才上楼来看看。 汤晨星忽然翻身枕在他的手臂上,蜷靠在他的胸间,他屏住气不敢移动,直到她再度规律地呼吸。杜聪文难以自抑满怀柔情,着迷地贴近她的脸颊,烙上几点轻吻,在她的耳边低诉如情人的呢喃: “我收回我所说过的话。不管这世界如何变化,我所爱的、我所要的——唯有你,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多少时间。我绝不放弃追求你,直到你成为我的人,为我所有!” ※ ※ ※ 这种天气真让人受不了!汤晨星走在她住处附近的巷道上,她刚从杜氏公司回来。 今天早上,她主动到公司去见杜先生。既然她没有遵照约定,擅自离开南投杜家,就该知会杜先生一声,他有权力停止帮她追查她妈妈的下落。 不料。杜先生听了她的话,立刻表明无论如何征信社的工作仍会继续进行。不仅如此,他还问也不问她离开杜家的原因,就提供一份待遇优渥得离谱的工作给她。 他简单说明工作的内容——工作地点就在她学校附近,月薪三万元,只要做单的家务,绝对不会耽误她学校的课业,唯一的条件是——必须住在那里。 她问了问雇主是谁,杜先生眼光闪烁,含糊地说,是一位刚回国的大学教授。她想想还是拒绝了,杜先生马上提高薪水为五万元,还要她再考虑一下,等开学后再答复他。 汤晨星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什么样的教授会付那么高的薪水请一位学生当兼职的管家?不管它了,反正她已经决定拒绝了;她看看时间,也该吃中饭了。 过了一会儿。汤晨星一手提着在巷口面店真的阳春面;一手掏出公寓大门的钥匙开门。 路旁一部黑色的私人轿车里,下来一位戴着黑色墨镜、黑衬衫、黑长裤的年轻男子向她走来。 她开了门,弯腰查看信箱是否有邮件。只有一些广告信函——她低头翻阅手中的信函,突然发现有人站在门口遮住了光线,她移开些说:“对不起,挡到你的路了。” 奇怪的是,那人仍是伫立不动地站在原处,她莫名回头——怔愣一下,佯装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是你。” “你为什么不告而别?”杜聪文压抑地问。 昨天,他刻意在汤晨星醒来前离开,希望给她时间和空间想想发生的事;没想到她竟然跑回台北!为什么?他一再问自己。 汤晨星不认为楼梯闲适合讨论这件事,她领头爬上楼梯,杜聪文没有选择地跟在后面,到她住的四楼。 “你要喝什么?”汤晨星先扭开电风扇。 杜聪文摘下墨镜摇头拒绝,趁着汤晨星进到屋后去。他打量着她住的地方——客厅里只有简单的四张陈旧藤椅,一个简陋的茶几和一台小电视;墙壁上的壁纸已经剥落褪色。他心里思忖着;如果以提供一间舒适的房间,来说服她搬去跟他住,是否比较有成功的机会? 汤晨星利用独处的几分钟好镇定心情,她向来不喜欢逃避现实。这次,她实在不应该因为一时惊慌失措、羞于面对他,而逃回台北。该来的怎么也逃不了,只会拖延自己的担忧,既然杜聪文来了,她就该直截了当地跟他道歉。 因此,她一回到客厅就端坐在杜聪文对面,吸口气,慎重地说:“我要跟你道歉。那天晚上,我……”那该怎么说?轻薄,还是冒犯?汤晨星顿时失去语言组织能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只能说那时我受了一点惊吓,所以失常。你……忽然跑走了,我想你大概觉得我很怪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短暂的时间,竟然把你当成梦幻中的异性朋友,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恢复正常了,我保证不会再那样……骚扰你。”憋着气。她好不容易说完了,羞赧地不敢看他。 原来,她是因为这样才离开的!杜聪又呼出一口长气。隔天早上,为了避免惊吓她,他特意在她醒来前离开自己的房间;没想到,她就这样不告而别,他还以为。她是因为察觉他对她的追求意图。不愿接受他而离开的。原来不是,他顿时感到一股喜悦流窜通体,心中渐渐燃起希望的火花—— 整理内心纷乱的情绪许久,杜聪文才缓缓开口:“我一点也不介意那样的‘骚扰’。” “咦?”汤晨星倏地抬头,不信他真这样说。 “那天晚上,我之所以离开,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占了你的便宜,我不要你对我们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感到后悔。” 他攫住她因讶异而睁大的眼眸,真实地剖析自己的感情。 “我说过我想讨好你、追求你是认真的,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确定过。老实说,我也挣扎过很长的一段时间,你跟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无论是个性或兴趣。在你眼中我什么也不是,我所拥有的财富、权势,反而成为你讨厌我的理由,连我最被人推崇的音乐表现也吸引不了你。这一年在国外,我常常想到你,想到你跟我顶嘴的模样、不理会我的命令、高傲的态度……所有的种种。甚至你批评我的那些话——‘没有女孩子受得了你这种跋扈自我的个性’。明明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有些事,一旦开始了就再也止不住了,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心,但,它们就是选择了你!如果你肯给我机会追求你,你会发现我真的愿意为你改变,或许我已经为你改变了,只是你没有发觉——” 汤晨星不知所措地别开头,她怎么也想不到杜聪文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从没谈恋爱的经验,也从没把杜聪文跟恋爱的对象联想在一起。但,事情的进展却让她大感意外、措手不及,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却自然涌现甜蜜的滋味,一幕幕回忆的画面闪过脑海,她恍然发现一个事实。其实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渗入她的生活里了,那些被她认为是霸道的干涉。全是他关心的表现,自己对他的厌恶早就化为无形,而且由一种微妙的情感取代。 对汤晨星来说,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有点儿惊惶,又有点儿兴奋的期待,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接受别人的感情。一直以来,她都是孤独的,她不需要别人,也不想让自己感到需要,她害怕裸裎自己的内心世界。 “你愿意给我机会吗?”这是他一生中所经历过最难熬的几分钟。 “我不知道。”汤晨星诚实地回答。“我不明白我自己对你有着什么样的感情。但绝对不是厌恶。或许这不会是聪明之举,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同,还有许多外在的阻力——” “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阻隔我们。”汤晨星坦白的话。更加坚定杜聪文的信心。只要她不再排拒他就够了,目前这样就够了! 杜聪文坚定的态度,让汤晨星莫名感动,但仍驱不走她内心的困惑:“你如何能确定,我跟你在一起会成功?” “因为我打算尽一切努力让它成功。” “我不保证能像你这样付出——” “我不要你做任何改变、任何付出,只要你敞开心接受我,给我们机会。”杜聪文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为爱谦卑的一天。 “那就试试看吧!”汤晨星终于屈服心中潜藏许久的渴望,答应了。 如释重负的虚脱感,让杜聪文闭上眼,狂跳的心诉说着他的喜悦,他开了几次口才说得出话来:“你……你……是否愿意搬来跟……跟我住?” 汤晨星瞪大眼,讶异他突兀的要求。 “不是,我的意思是……”杜聪文慌忙解释。“我决定到你的大学里讲课一年,住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因为那儿有很多房间,我真的希望你可以搬过去一起住,就像在南投那样,我会付你薪水——你不要误会,我真的需要人帮忙整理房子;不过,如果你不喜欢整理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我们有机会相处、增进彼此的关系。” 原来杜先生提供她的工作就是……为什么杜先生要隐瞒部分实情?杜聪文知情吗?汤晨星打量杜聪文诚恳请求的表情。嗯,他应该不知道这件事,依他的个性,是不准别人插手私事的。 汤晨星突然兴起捉弄他的意图:“已经有人请我做类似的工作了,而且他提供的条件更优渥——当然也提供食宿。” “是谁?男的女的?”杜聪文忽地表情凝重起来。 “你不认识,是一位刚学成归国的年轻教授。” 年轻教授?一定是个男人! “你不能答应他,我可以给你更好的条件,随便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来不及了,我已经笞应人家了。” “你怎么可以随便跟不认识的男人住在一起,如果他个性残暴、心理变态。对你起了歹念怎么办?” 汤晨星藏不住嘴角的笑意:“我看过他,虽然脾气有点急躁,但还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怪异。” “你对他的印象很好?”杜聪文眉头深锁不悦地问。 “马马虎虎。”汤晨星仍是挂着一脸笑意看他。 “我不喜欢你跟他住在一起!”杜聪文闷不住气断然地说。 “没有办法,我已经决定跟他住在一起了。” 杜聪文沮丧地抿紧下颚,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指使任何人,但不包括她!他心里充塞着挫折无力感,他该死的才会让汤晨星跟别的男人住在一起! 这个夏天结束时,杜聪文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飞回维也纳参加音乐季,顺便安排回国的事宜,一路上,他绞尽脑汁地想找出办法来让汤晨星远离那个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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