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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整整两个月之后,尚吉利织丝厂的废墟才算清理出来。以尚达志的想法,自然是要全面重建,把厂子再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但常看报纸留意时局变化的立世以为,现在东边北边都有日本兵,说不定他们什么时候还会打来,万一厂房盖起后再来一次大轰炸不就糟了?达志觉着儿子的担忧有道理;再想想如今兵荒马乱,养蚕和缫丝的人少,真要大规模开工,原料也成困难。后就在原来厂房的地基上盖了四间简易工房,从地洞里搬出了两台机动织机,雇了两个织工,预备先小规模开工,若时局好转再扩大生产。
  织机是在一个红霞初绽的清晨轰响起来的。那粗犷的响声顺着到处是断垣残壁的世景街向远处滚动,差不多惊醒了整条街上尚在沉睡的人们。这响声给这座遍体鳞伤的古城添了些许生气,也给尚达志那颗满是刀痕的心送去了一丝安慰。总算又开工了,总算又出绸缎了,爹爹,爷爷,先祖先宗们,尚家的这份祖业不会断掉,我还会让它发达起来的,会的!蓉蓉,我的好孩子,你用性命保住了尚家的这份家业,尚家世代人会记住你!我要给你立一个牌位,我要让后代人都知道,没有你,我们的这份祖业就可能被日本兵全部毁掉!日本兵,我操你们八代祖宗!八代!我尚家全家人将天天诅咒你们!一个人作恶会得恶报,一个国家作恶也会得恶报的,会的!但愿你们也有被别国占领的一天,但愿……
  由于战争的爆发和延续,商店里久已不摆绸缎了,所以尚吉利织丝厂新出的绸缎销路还行。每天,都有绸庄商人和上流社会的太太小姐们上门来购。出产和卖出的数量虽然都不大,但旧日尚家门前的热闹,总算又多少回来了一点。
  开工半月后的一个后晌,达志去一家马车行商量雇车去南召买丝,走到世景街西头的一处不大的菜市场时,忽然听见两个女人正为买卖鸡蛋讨价还价,其中卖者的声音令他一愣:云纬?循声看去,果然是云纬。只见她蹲在地上,面前摊放着一方蓝布手巾,手巾上只放着六七个鸡蛋和几个箱子上钉的铜搭扣,正向一个买鸡蛋的中年妇女叹息着说:“大妹子,你也看见了,我要是手上宽绰,也不会只拿着这六七个鸡蛋和木箱上的铜搭扣来卖了,实在是等着换点钱好买点红薯干填肚子,你就别再往下压价了,全当是帮我一个乡下人的忙——”云纬话到此处突然噤口,她看见了走到身边的尚达志,青黄的颊上顿时涸出了一片血色。
  达志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身子,轻轻伸手把摆放在蓝布手巾上的鸡蛋和铜搭扣重又包起,尔后默默伸臂搀起了云纬。
  “咋,不卖了?”那个中年妇女问。
  达志无言地摇了摇头,扶着云纬径往尚吉利织丝厂的方向走,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半街的阳光里踢踢踏踏地响。直到走出很远之后,达志才低低地开口:“原谅我因为忙开工,一直没去看你,可你有了难处该来找我的。”“你家里不是也有灾难?再说,你还要办厂。”云纬喘息起来,“你得让我走慢点。”
  达志放慢了脚步,他看了一下云纬直冒虚汗的脸,估计她没吃晌午饭。“老黑和孩子在家?”
  “老黑死了。”
  “哦?”达志停了一霎,再走时一直没有开口,他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进了自家屋子,达志先去灶屋给云纬下了一碗鸡蛋面条。饭端过来,云纬也没有客气,捧碗就吃起来。
  云纬也显老了。看她的鬓上,也有了白发;那两个眼角,皱纹也密起来了。老天,日子过得可是真快呀!
  “总看着我,是我的吃相难看吧?”云纬放下碗时,精神好多了,带了笑问。
  达志摇了摇头,轻轻伸手抚着她的左鬓:“我是在看你的头发,也开始白起来了。想当初,它们可是黑亮得耀人眼睛。”说着,手已滑到了云纬脸上,深情地触摸着她那虽依旧细腻却已没了多少弹性的双颊。
  云纬没动,也无话,达志这深情的声音和举动让她恍然想起了久远的过去,想起了他们最初相恋的那些日子,多少年过去了,但那些日子依旧就在眼前。——天仙我也不要!倘是云纬变了心,我就用这个腰带吊死在百里奚村边!——这不是达志那次在荆儿家说的话吗?……
  屋子里很静,立世和小昌盛都在织房里,打扰他们的只有空气中飘飞的织机响声。达志的手先是移到云纬的脖子上,后来停在了她的胸口。他的手指刚想再动,不防云纬突然抬掌压住了他的手,有些惊慌地恳求:“别摸它们了,都已经瘪了,你摸住它们心里只会难受……”达志无言,手却执拗地想冲开云纬的阻拦,四只手在无声地冲推扭拉,最终还是云纬叹息了一声,停止了阻拦。达志攥住了那两个软软的乳房。是的,它们小了,瘪了,但它们给他的感觉却依旧和过去一样,让他的心感到了一阵由高空往下跳时的颤动。
  “你难受了吧?”云纬的声音像风中的树叶一样抖着,“我告诉过你,你偏要——”
  “云纬,”达志打断了她的话,“你这回可搬过来,我们结婚吧,我们该在一起过日子了……”
  云纬什么也没说,云纬只是猛地抱住自己的头,无声地哭了……
  达志执意留云纬在家吃了晚饭,饭后,又装了一袋面和几十个鸡蛋,直送到百里奚村边才往回返。
  虽然夜月还未升起且小路凸凹不平,可达志往回走的脚步却迈得轻松自在,和云纬几十年的分离终已快告结束,这使他不由得把压在心中的那么多苦痛暂时推开而让一丝喜悦浮出来。
  回去找机会和立世说说,让他也有个心理准备。估摸他对这事不会反对。云纬要是过来,小昌盛有人照顾,家务事也有人安排,于家于厂都有好处。只是这街坊们,怕要说一些闲话出来。——嗬,没料到尚家老掌柜的心还花着哩!——嘿,这尚老头又当新郎官了,还有那个劲头?——哟,都是有儿有孙的人了,这想女人的心还没死呐!……我不在乎,你们说吧,反正我这回是下了决心了!云纬,待我简单地筹备一下,就找辆马车去接你们母子,自然,咱们也不张扬……
  达志在心里做的计划被媒婆景四奶的到来冲得歪七扭八。景四奶是在达志与云纬相见的三天后晃着两只缠得像芥菜疙瘩一样的小脚踏进尚家院子的。景四奶一进院就高腔大嗓地叫:“达志,你过来!四奶问你,你们这一家三口三个男人在一块过日子难不难?”达志有些发窘地点点头。四奶接下来就叫:“难了为啥就不找四奶我去?你年纪大了,续不续弦不打紧了;可立世还年轻着哩,你这个当爹的为啥就不操心再给他说个媳妇?如今可是民国了,总不能让立世像你一样打光棍到老吧?”达志被景四奶的这番责怪弄得有些脸红了,他忽然为自己这几天只想云纬而觉着了羞愧。是的,是该想法子给立世再续房媳妇,这样也好让立世尽快从对蓉蓉的哀思中脱出身来,这对立世的身子健康对昌盛的成长都有好处。罢,先给立世续房媳妇,特把儿媳娶来再说去接云纬的事。“四奶,我也一直在思谋这事,你有没有见到适合咱立世的人?”
  “我今儿个来就是要告诉你一个喜信!可你总不能就让我站在这院子里说吧?连个椅子也不给我搬?!”景四奶边抗议着边扭动小脚径直朝屋里走,达志急忙上前扶她坐下。
  “流花街西头卖洋货的郭老大你知道吧?上回老日们飞机扔炸弹,把洋货铺子全炸了,把郭老大两口和儿子都炸死了,独独留下个刚过门不久的媳妇尤芽。那尤芽长得也是灵灵秀秀粉嘟噜噜,她娘家妈托我再给她找个人家,我想她配咱立世可不是正好?”
  “只是人家愿咱立世么?咱可是有个昌盛,她愿做后娘吗?”
  “这个我已经问过她了,那尤芽知道咱尚家也见过立世,她说她愿意跟立世过,说立世今后要想让她生儿女,她就再生;要不想让她再生,她就把昌盛当亲生儿子养活大。”
  达志听罢心中有些高兴。立世要能续上这样一个女人倒是不错。于是就急忙去织房里喊来了立世,未料立世听四奶说完竟冷了脸一口回绝:“我不想再娶女人!”达志伯四奶生气,急忙训他:“你四奶也是关心你,你该——”
  景四奶倒没生气,笑着对立世挥挥手说:“不愿就罢了,你还去忙活吧。”待立世出门后,四奶才又开口:“也难怪,立世没见过那尤芽,他心里又一直装着蓉蓉,现在一下子就让他应允是有点急了。我有个法子,你先以雇女工的名义让尤芽来家住一段日子,叫她帮助你们做饭、洗衣、擦机器,也给立世和尤芽一个接近建立情义的机会。尤芽来时我再给她做点交待,让她主动去接触立世,两个年轻男女总在一起,保准能水到渠成。那时候咱们再张罗定婚、成亲的事。这样办,也合乎眼下兴起来的新规矩,叫啥子自由去爱。”
  “自由恋爱。”达志纠正道。他觉得这法子倒也值得一试,就便自己也可以看看她是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尚家可不能娶一个花钱如流水样的媳妇。遂点了头,和景四奶说好两天后让尤芽来尚吉利“做工”……
  说话一向饱含水分的景四奶在介绍尤芽时破天荒地来了一次实在,尤芽的确是个不错的女人、尚达志头一眼看见尤芽就觉得了几分满意。这尤芽论长相虽不能和蓉蓉相比,但也属于那种让人看着顺眼的漂亮闺女。从外貌上几乎看不出她曾结过婚,要不是四奶预先介绍过她的身世,把她说成一个未出门的姑娘也完全可以相信。而且勤快,啥样活都愿去干,她来的当天,做饭、洗衣、扫地,包括擦拭织机和动力机,样样就抢着去做。达志感觉出的缺点是她话多,嘴闲不住。坐下吃一顿饭就能说好多话,一会问昌盛饭烫不烫嘴,一会问达志嫌不嫌菜里放的盐多,一会给立世说吃饭慢一点的好处,一会又给昌盛解释为啥要多吃萝卜……往日尚家三口人吃饭时的那种安静被她弄得无影无踪。达志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要太看重这个缺点,人嘛,谁没有个短处呢?话多不是啥大毛病,最多不过是日后爱唠叨点罢了。
  对尤芽的到来,立世一开始根本没多想什么,他一向只操心着机器的运转和绸缎的织造,其他的事都交由爹去管。他完全把尤芽看成是爹又雇的一个兼做家务的女工,他留意到的只是她的勤快,觉得爹挑女工的眼力还行。
  尤芽一定是记住了景四奶在她来尚家之前所做的叮嘱,所以来后便异常主动地和立世接近。立世中午、晚上在织房检修机器时,尤芽总要端一杯温开水送去;立世的衣服上稍沾一点油污,尤芽总要催他脱下洗洗;立世要出门时,尤芽早把他要带的衣物包好递到了他的手上。一个小伙不可能对一个女人的细心照拂一直无动于衷,立世不知不觉间对尤芽产生了好感。当尤芽有时询问丝绸的织造知识时,不爱说话的立世也愿意开口详细地为她讲解一番。有一天,雅娴送来了一筐红枣,立世特意拿了一把让昌盛给正在厨房忙活的尤芽送去尝尝。达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儿子和尤芽在感情上的悄然靠近,让一丝高兴默默地滋润着自己的心:也许要不了多久,这个破碎了的家庭就要先是接纳尤芽尔后迎来云纬两个女人。
  一个细雨轻敲屋瓦的晚饭后,达志见儿子坐在锅灶前的矮凳上和正在刷洗锅碗的尤芽语调轻松地说话,便拉了昌盛去东院的卓远家串门,想给儿子和尤芽留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举着纸伞拉着昌盛向院门走时,瞥见院门口挂着的风灯正把光亮在那个刻有“#”形图案的石头上来回涂抹,遂不由停步注目去看。那一霎,石头上镌刻的那个图案再一次让他觉得它其实就是这南阳城里纵横相连的街道的缩影,而且他分明看到,流花街上的尤芽正在不紧不慢沿一条横道向近处走来……
  那天晚上达志在卓远家聊到很晚才回家。回来时昌盛已经在达志的怀里睡熟了,雨也已完全停止,达志抱着昌盛边走边习惯性地轻声念叨着:盛盛不怕,爷爷抱盛盛回家睡觉。心中却在猜想,立世和尤芽今晚该把话都说明了吧?他敲门时是立世来开门的,那阵子尤芽平时睡的小屋已经没有了灯光,达志装作随意地问:尤芽已经睡了?他希望用此引儿子说一点关于尤芽的话,最好是关于续娶尤芽的请求,那样定婚的事情就可以很快进行了。他今晚在同卓远闲聊时已经说到了希望立世再娶的事,开通的卓远已经表示了赞同。障碍大都已经消除,剩下的只是立世的态度。但立世的话却大出他的意外,立世闷腾腾地说:“尤芽走了。”
  “走了?”达志猛地停步,怀中的昌盛也被这骤然一停弄得一动。
  “走了。”
  “有啥急事?”
  “她不愿在这干了。”
  “哦?”达志的眼直盯住立世的脸,他希望从儿子的脸上看出事情出现剧变的原因,但立世把脸扭开了。一定是在我离开院子期间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不然尤芽绝下会在这雨夜和我不告而辞。晚饭后她和立世含笑而谈的样子证明她一点也没有要走的准备。
  “究竟出了啥事?”达志再一次追问。
  “没有出啥事,她说她不想在这于,就走了,咱再雇一个人就行。”立世的话音虽然平静,但分明是经过了掩饰。
  达志没有再问,他知道这事不可能从儿子嘴里问清楚。他只是在抱昌盛往睡屋走时叹了口气。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他一直在猜:究竟发生了啥事促使尤芽走得这样快?……
  几天后景四奶的到来才算帮助达志弄明白了尤芽不告而辞的原因。景四奶是在对尤芽的再三追问下才把事情弄清楚的。原来那天晚上达志拉昌盛去卓远家以后,尤芽和立世在灶屋谈得十分投机快活,后来因为尤芽把锅刷完把碗洗净没有再在厨房停下去的理由,两个人只好分开各回各自的屋子。尤芽回到自己的睡屋后因为心情激动什么事也干不成,她原本想把昌盛的一件旧褂子补好,可手中的针几次刺中了自己的手指,于是她扔下褂子决定想法再把立世叫到这屋里,干脆用一个大胆的举动把两个人的关系确定下来。尤芽是一个有心计的人,她从屋角悄悄找出一截旧麻绳,把它盘成蛇状放到了床上自己的枕头旁,尔后把自己的上衣和裤子脱了,身上只留下一条粉红裤衩,这才双手掩胸作出一个正要上床却被蛇惊吓的样子对着门外恐骇无比地喊:“天啊,救命呀——”
  立世那阵正在自己的屋里设计一种新的印花图案,听到喊声扔下笔飞快地跑进了尤芽的屋子。“惊恐中”的尤芽一边用手指着枕旁的“蛇”一边准确地瘫软到了立世的怀里。立世一只手臂挟着几乎全裸的尤芽另一只手抓一截木棍向“蛇”砸去。接下来的发展和尤芽预先设想的几乎一样:“蛇”被哈哈大笑着的立世用木棍挑起扔了出去,立世扔下木棍后才发现怀中的尤芽几乎全裸着身子,他打一个哆嗦把尤芽松开了,尤芽则急忙“害羞”地用双手捂上了自己的脸。她没有去抓过衣服以遮住自己,而是依旧把美丽的胸脯横陈在立世的眼前。她感觉到自己饱满的双乳被立世的目光牢牢罩住,渐升渐高的热度在整个胸脯上弥漫开来。她听见一只手索索有声地向她的胸脯靠近,随即便像小鸟一样地落到了她的乳沟里。她轻哎了一声软了下去,一双有力的手便急忙把她抱起。她知道自已被平放在床上以后把双手从眼睛上移开,这时她看见立世正像小偷一样怯怯地伸手去脱她的短裤。当全身的肌肤都接触到了凉凉的夜气之后,尤芽知道自己今晚的计谋已告成功,不久之后她就会成为尚吉利的少夫人,一个微笑随之在她的脸上像涟漪一样一点一点绽开。正是这种高兴使她失去了应有的谨慎,从而让即将到手的成功接下来变成了泡影。那阵子立世的呼吸已变得十分急促,且已开始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扣,如果尤芽这时继续闭上眼睛不吭不动或睁开眼睛但依旧无言,转瞬之后两人就会彻底结合在一起从而顺遂了尤芽嫁到尚家的心愿。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她爱说话的习惯毁了她,她竟会愚蠢地开口问一句:“我的身子不比蓉蓉差吧?”这句问话中的“蓉蓉”两字像一颗子弹一样准确地击中了立世的身子,使得他亢奋激动的身体骤然间一晃,跟着他的两眼就恐惧地死死盯住墙角。
  “你咋了?”尤芽感觉到了立世的变化,忙问。可这时的立世已猛地双手捂脸转身踉跄着拉门向外跑去。
  “立世——”尤芽惊慌至极地喊了一句,但这喊声并没拉住立世的身子。待她穿好衣服去找立世时,发现立世已跪在了堂屋蓉蓉的牌位下,正痛悔莫及地哺声说道:“蓉蓉,我差一点做了对个起你的事!”边说边用剪刀戳伤了自己的一只手掌,让鲜血成串地滴落到牌位前的香炉里,在血滴砸得香灰四飞时,尤芽听到了立世发誓似的声音:从今往后,倘若我的手再敢向别的女人伸去,这就是它的下场!
  那一刻尤芽被惊呆在那里,她从来没想到平日言语不多的立世对死去的蓉蓉会有如此的深情和忠诚。她只是又站了一霎,就绝望地退回到自己的睡屋里,收拾一下东西悄步走了……
  达志在弄清了缘由之后觉得无话可说。一方面他为儿子失去了这个续娶的机会感到遗憾,一方面又为儿子的这个举动感到了一丝骄傲。他那天只是把一卷钱塞到景四奶的手里,满怀歉意地把老人送出了门去。
  此后又有两个晚上,达志发现儿子默无声息地跪在蓉蓉的牌应前,他知道立世是在继续自责,便放轻了脚步悄然走开。
  儿子和尤芽的这段插曲过去之后,有几次达志想和儿子说说云纬来家的事,但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一个顾虑在他的心中胀得越来越大:立世听了我的话后会不会口头上赞成而在心里看不起我?他对自己的一点失态举动尚且如此自责,那对我和云纬的事能看得习惯?会不会在心底里认为我背叛了他的母亲顺儿而对我生出鄙夷?……
  就是这个顾虑让他又生出了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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