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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康哥是个讲义气的人,对紫淑可以说是万事有求必应。康哥也结过婚,下场是他父亲的翻版。
  林父林母都有早起的习惯。紫淑回到家时,母亲去外面的小食店已买回了肠粉和叉烧包,父亲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品着广东米酒吃早点,这已是他多年不变的习惯。母亲正在择菜,见紫淑回来,便将泡好的乌龙茶倒了一杯给她。
  林父不愿意去酒楼饮早茶,嫌贵。
  紫淑帮母亲择菜,道:“报纸上都登了,舅舅家的饼屋全部清盘,还负债一亿港币,你们看见没有?”
  林母默不作声,林父举手中的酒杯:“好啊,我不是在这里喝酒庆祝吗?”紫淑蹙眉道,“爸,总是我们家的亲戚嘛,你说话也不要这么刻毒。”说完看了母亲一眼,但母亲无甚表情,并不说什么。
  林父道,“我没有这门亲戚,他们不是西饼世家吗?!怎么会搞到资不抵债?!这叫报应,这叫老天有眼。”林母有两个哥哥,都是早年偷渡去香港的,又都混得风生水起。大哥做建材生意,二哥娶了一家西饼屋老板的女儿。大哥的生意是大出大进,二哥却像店小二一样,每天起早摸黑,亲力亲为地采购、做饼、送货,晚上还要当清洁工。
  那时大哥一直想把父母办过去,叫他们享享福。但是这类手续都需要时间,需要等。就在这个过程中,大哥破产了,本来应该可以捱过去,可他性情急躁,总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态度行事,这种性格走运时就能赚得大,一不好彩就会要人命,人生的许多事是要靠忍的,大哥忍不住了,就跳楼自杀了。
  二哥的饼屋却开出了一家又一家的连锁店,尤其是二哥的太太,特别能干,她除了料理饼屋的业务,还在电视台主持烹饪节目,在报刊杂志撰写专栏,大谈美食经,这不仅成为饼屋的活广告,她自己也被称为“西饼皇后”,成为众多家庭妇女的偶像。
  就这样,二哥的饼屋生意越做越大,全盛时期,不仅在香港有六七十间分店,西饼业务还推广到台湾,甚至在美国罗得岛开设了第一家分店。
  二哥的太太是一个极富创意的人,她最先开创预售西饼卡的先河,推出“龙凤婚嫁礼卡”,以折扣吸引顾客大量入货且永远通用,此销售方法在西饼业一直沿用至今,也就出现了后来二哥饼屋清盘前,众多顾客持卡抢提西饼的新闻,上了社会新闻版的头条。
  发达之后的二哥,再也没有提过把父母申请到香港这件事,更无视这是大哥的遗愿,年老多病的两位老人就一直跟着林母过活,他也极少在经济上有所资助。后来林母知道了大哥轻生前曾求救于二哥,却被二哥冷漠地拒绝了,走投无路的大哥只好选择了死路。从此林母决定跟二哥一刀两断,恩尽义绝,再也不相往来。
  这件事对二哥还是有触动的,他给林母写了许多信,也寄了钱,均被林母一一退回。那时林父林母都是普通工人,上有老下有小,钱无疑是十分宝贵的,林父也有留下钱的念头,被林母骂得片甲不留,“他这是试探,看我们闹这么大阵仗是不是为了钱,我这辈子要饭不会要到他门上!我只是不顺这口气,人怎么可以为了钱不认骨肉至亲?!”这也是多少年的积怨了。
  如今受东南亚金融风暴的影响,香港的各行各业均是淡风劲吹,何况早在九○年,由于西饼业的竞争日渐激烈,二哥的饼屋已开始出现亏损,使他不得不萎缩业务,加上各个饼屋都是雇佣全女班作售饼员,治安不好时就成为打劫的热点。总之是犯起霉运来也是山都挡不住,终于落得清盘的下常
  报纸上的新闻标题是《三十年的辉煌输得一干二净》。看了这则报道,紫淑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母亲是个硬朗的女人,这么多年都是靠省吃俭用为二老送了终,把孩子们抚养成人,她性格上的内韧多少有一部分,遗传给了紫淑。当然同时,紫淑也不希望像母亲一样渡过人生,她要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命运。后来她在学校看中尹修星,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是她理想人生中的理想人眩
  现在的林父林母都已退休,只是退休金总也接不上顿,隔三差五地拖欠。尽管尹修星和紫淑月月都会提供家用,但两位老人还是在西湖路步行街的夜市租了一个摊位,卖一些中低档的时装,本钱还是尹修星给的,他们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
  一边择着菜,林母问紫淑修星怎么没有一块回来?紫淑道:“他整天忙,累得很,星期天就不想烦他,让他多睡一会儿。”林母道:“你对他也要看紧一点,不要在外面养了二奶你还不知道。”林父在一旁插嘴道:“阿星这个人一点都不‘咸湿’,我包了二奶他都不会包。”林母呸道,“都知道你是什么心水了,要是有钱还不是‘一拖三’。”林父没再说话,喝酒,一脸白活了的神情。
  紫淑笑道,“修星一心想把基金会做大,哪有心思抠女,妈你放心就是了,再说他也舍不得丹阳。”林母点头,又道:“我那天去买菜,看见你和伟康在泡沫红茶馆,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街道办事处的人说他是什么……”她一时说不上来,便望着林父,林父抿了一小口酒道:“有黑社会背景,阿淑你真是不要理他,有多远走多远。”林母更正道:“那也不能让伟康看出来,大家都是邻居嘛,伟康对我们也不错,只是你不要跟他走得这么近……”紫淑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点头道,“我会有分寸的。”约摸十一点钟,紫淑去了东风里附近的台湾泡沫红茶馆,果然康哥已经坐在角落里抽烟,喝啤酒。紫淑走过去,板着脸坐下。
  两个人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带来了没有?”还是康哥先发的话,紫淑递给他一个信封,显然里面装的是钱。
  她压住火气道:“我希望你守信用,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康哥并没有生气,笑道,“那要看我的手气怎么样了。”
  康哥现在豪赌,比他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紫淑很少这样怒目而视,熟悉她的人决不会相信她会有这样的表情,她质问康哥,“难道你就不能走正道吗?”
  “哎呀!”康哥不屑道:“你还跟我来什么铁肩担道义啊?你有什么资格?!我们这是黑吃黑。”
  紫淑无言以对,脸色从苍白到铁青,神情也从反感渐渐变成厌恶。
  她根本无法相信坐在她对面的人,是她心目中的康哥。康哥原来是很讲义气的,他的变化在于三年前,他的一个老朋友来找他,说是一个有钱又有身份的朋友因无照驾车撞死了人,而康哥当过“的士佬”,是有驾照的,朋友叫他去冒名顶替,怎么判都不会厉害,还能交下一个铁哥们,以后处处关照他。康哥义字当头,真的去交警队承认车是自己开的,还做了笔录。可是这件事情节严重,死者也是有来头的人,康哥被判坐两年零六个月的牢。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理他,更不要说两年多之后出来,根本换了人间,原来所谓的朋友,个个玩“失忆”,看着他身无分文都不帮他一把,从此康哥认识到,人生词典里有“主义”,有“讲义”,唯独没有“义气”二字。
  他持刀威胁叫他坐牢的那个朋友拿出钱来摆平这件事。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索要金钱的机会,所谓盗亦有道,那也是很过时的行规了。现在连以往最清白、正派的人都在“发钱寒”,跟疯了似的想发财,赚大把大把的钱,何况他这种一穷二白、满身污点的人呢?
  康哥过去曾经跟紫淑有过一次交易,当时是了断了的,互不相欠,可是康哥现在变了,他已经很不重视谁在大马路上跟他打招呼,向他问好,女孩子喜欢说,笑一笑就能办成的事为什么不?他再不会那么傻了,水中月镜中花的事免谈,他要抓住最实质的东西。“你不想给钱也行,”他说,“那你就陪我睡。”
  紫淑气得浑身发抖,如果当年她知道康哥会有一天变成无赖,她还会不会下决心求他呢?
  或许康哥也不必做得这么绝,可是他要赌啊,赌场是六亲不认的,只认钱。地下赌场里的跑马机、不倒翁、花花世界、俄罗斯轮盘、加州飞艇等赌机,对康哥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有时明知赢不了钱,可那里似乎有磁性,吸引着他无法自制。有时也想过戒赌,甚至剁手指发毒誓,但是那里太刺激太过瘾了,而且这段时间,康哥在赌场认识了一个女人叫阿娟,也是离婚的,也是豪赌,但她比康哥有脑,识赌,尽管交了上百万的学费。她现在带着康哥赌,康哥兴奋得眼都红了,想爆了脑袋找门路搞钱。
  “你不要忘了你的幸福生活是怎么来的,现在成了上等人,放一点血也是应该的。”康哥拿到钱以后心里早已发痒,哪有心思在这里泡红茶馆,他扔下这句话吹着口哨走了,剩下紫淑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她真的是从心里感到无助,恐慌,两行冰凉的泪水从她的面颊上滴落下来。
  其实这个星期天,尹修星并没有睡懒觉,而且他几乎一晚上都没睡好,紫淑回家之后,他把丹阳送到隔壁人家去玩,自己便换了一身休闲服,驾车去郊外的别墅胜地碧桂园。
  上次柯汇融看好了造博物馆的地皮之后,想到以后会经常往返,总是有一处房子方便些。便在附近的碧桂园买了一套别墅,以便将他的收藏陆续运来。
  建馆的地点定下来以后,事情不是少了,而是更多了,且繁简不由人,全是些很具体的事。本来尹修星想把这些事全权托给艾强,又实在是不放心,艾强不仅嘴巴喜欢乱讲,万一不慎让柯汇融先生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这么一个大工程就有可能告吹;另外采玲的出现,也使艾强魂不附体,实在难当此重任。
  还有尹修星自己,不见寒棣尤可,这次意外的邂逅,倒成了他心中放不下的谜,他不能否认自己还关心着她,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这一次是柯汇融要工程的报价单,也是尹修星第一次去柯先生的私人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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