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极品欣赏网手机铃声 | 电影下载 | 经典FLASH MTV | OICQ资料 | 幽默笑话 | 美女写真 | 星座命运 | 搜索大全 | 畅销书热卖
回目录
英雄圈


作者:张卫明

  本文平实记叙24小时中的导演部经历,并不涉及下述景观。但它恍若一弘光轮,笼罩着我的思考,赋予我一种冲动。
  几年前在北线,我曾目睹一次壮观的革原海市蜃楼:荷红色云霞之上,白衣白马的数万古代蒙古骑兵作环状奔驰,其声其势,横厉无前。终将云霞搅黑踏翻,电闪雷鸣,雨下如箭。继之彩虹三道,地面蘑菇丛生,洁白莹润。惜相机不在手边,天象亦不可复得。
  G日17时00分

  明天过“八一”,演习导演部紧张忙碌的气氛中掺了些节日味。多日来被动地适应了内蒙古东部大草原阳光下蒿草的熏辣和夜露淋湿蘑菇的冷腥,难过地习惯了摩托化集团军千百台装备喝下汽油柴油煤油机油而释放的气体,此刻乍闻到西瓜蜜桃葡萄伏苹果经过长途运输成熟之极却有效防止了腐败的特有柔香,嗅觉器官很是陌生了一下。
  致演习部队的建军节慰问信正在收尾,我被久违的内地气息搅得有些浮躁,口中生出咀嚼欲。微机屏幕右上方的报时钟及时敲了5响,提醒我抓紧些。演习日渐迫近,数万部队业已进入日期倒计时。7月31日为G日,8月1日则前推为F日。我曾建议每日实行小时倒计时,博得众行家一笑。按英文字母顺序逆溯上去,天数所剩无几,拟于B日发预先号令,A日转入一级战备,A日24时进入“作战时间”0时。具体开始时间目前高度保密,除了古副司令,甚至连还有谁掌握这一情况我都不得而知。
  远处突突喀喀咳着发电机,大概有点故障,电压不大稳,显示器的屏幕若明若暗。我担心突然断电,打一段就存一次盘。也怪了,一当亲切的果香味在帐篷城弥漫开,发电机的哮喘病就药到病除。眼看西斜的太阳有了疲倦的意思,我揉揉眼睛,调整好坐姿,键盘上噼哩啪啦加快了活儿。古副司令早晨看地形前交代我,慰问信要写得“越好越好”,他晚上回来看,连夜传真发下去。我琢磨好一会儿,“越好越好”大约应该定义为:能好到什么程度就好到什么程度。标准听着吓人,其实伸缩性蛮大,这类允许展示文采的稿子我是有七成把握的。唯少问了古老头一句话,是以军区导演部名义,还是署他总导演的大名。好在微机不怕麻烦,先打出一种,再拷贝一份稍事修改,两套方案就都预备下了。
  我这边没打印机,两份慰问信拷进软盘,交相邻帐篷打字室的女兵小姐们代劳。她们正啃桃,难怪鸦雀无声。
  我说:“好哇,丫头们,吃独食。”
  见我来,她们忙把脆桃抢在手里战备着,脸盆里剩给我的都是熟透的软桃。大久保白里透红,她们之所弃,恰是我之所需。凑合着蹲了一圈,中间的纸篓像个篮球筐,大家轮番往里面投核儿。
  我吃着说:“文件快些给印出来,老古回来要看。”
  女新兵说,文痞又来找麻烦。
  我许愿5个彩卷。
  女班长林小鹃问哪个老古。
  我说:“整个导演部有几个姓古的?”
  她们笑,说要告状给古副司令员。
  我回了一句不算过分也不宜宣传的玩笑话,她们都捂着或小或大的嘴笑了,说讨厌,要动手捶我。这一套功夫极适于青年军官,我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岁数能免则免,哄丫头片子们干活就是了。
  我说:“半小时后来取。”赶紧撤了。

  G日18时12分

  车队回来了。
  草原上从望见车影到车开至跟前,一般要等十多分钟。炊事班鼓风机及时地嗡嗡哼起来,炒菜的锅铲音响发出警报。同一切机关部门的弊端相仿,导演部也存在苦乐不均。古副司令归来之前,诸般不正规业务自行收场,大家都是日理万机的样子。
  当然,我例外。
  我到帐篷城外卫星地面天线下看晾晒的蘑菇。车来人往,别给我顺手牵羊。新的帐篷区就快落成,正式演习时总部领导要来观看。门口竖了块大牌子,黄纸上触目惊心的红字:距A日仅剩6天。草原的7月是收获时节,上半月摘黄花,下半月采蘑菇。草原大白蘑的时价为80元一公斤,我不肯牺牲午觉,所以副业成绩居中等偏下。就这也已晒了有十七、八斤,用塑料袋分装,准备回去打发方方面面的关系。
  我这个搞文学创作的,被拉来搞演习内部资料片的解说词,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人手不够,又交给我一架尼康相机,胶卷敞开用,让我多拍些照片资料,准备出本画册。这我才高兴起来,对份内份外的工作都格外地上心。第一批胶卷冲扩出来,古副司令有几张很像回事。迷彩服色块斑斓,臂章上的徽标和“北方——968演习”的字样清晰在目,尤其侧逆光的面孔很有力度。即便去了两颗星的软肩章,也一眼能领略到高级指挥官的气度和神韵。老头乐坏了,亲自骂我:“妈了个匹,秀才就是行。”我说;“你要长得稍微高些壮实些,妈了个匹,我能把你老人家照成巴顿、朱可夫。”何秘书等一干随行人员俱冷紧了脸。文人无形嘛,我不过是正常发挥,以往见了文学界前辈和大名人也没太低三下四。古副司令却异常高兴,嘉奖我肩部一拳头,说骨头挺硬,还当时把我由“秀才”改称为“文痞”。
  古副司令神情不大对,估计在外边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我就没了打招呼的情绪。我国迎他,默默立着,这也是告他慰问信我划拉出来了。他扫我一眼,没表情,呼嗵嗵闯过去。车队下来的人同他保持距离,匆匆行走都一言不发。女兵们实在没眼色,唧唧喳喳嚷,我们等了一天,您打的野味呢。早晨走时,老头确实咋咋呼呼拎了一支枪,全世界都知道他要搞四点野味来。古副司令没理她们,脸色越发阴沉,背着手径直进了他那顶帐篷。
  我悄问何秘书:“出岔子了?”
  他微笑曹摆摆头,同时伸两个指头。

  二?胜利?G日15时许

  对古副司令,与其说看地形,倒不如说领着介绍地形。整个战区他早就烂熟于胸。头几天组织南军和航空兵协调组先到现地勘察,和这次领着演习中担负进攻方面的北军的军、师、团三级军事主官与参谋长熟悉演习区域,在他不过是当军事地形导游。
  选择这方地域,古副司令提交军区常委讨论并上报的方案,大致出于4点考虑:一是就草原地貌而言,这里地势起伏较大,比较切合演习课题,也适于进行集团军规模的实兵对抗演习。二是气温较低,缺水,副食供应困难,有利于从难从严锻炼部队,特别是强化后勤保障和野战生存能力训练。三是近期气象条件相对稳定,降雨少,云量少,便于使用航空兵。四是草场条件差,对草场资源破坏小,扰民轻,赔偿费用也相应降低。
  一路走走停停,主要的高地都登上去了。别人带着地图、指北针和望远镜忙前忙后,古副司令不动声色,暗中观察众人如何地看地形。事先通知自带干粮,午饭没另行安排时间,颠着在车上吃。有几位硬不信跟着大军区副司令能委屈肚皮,还不就近拐到随便哪个参演单位对付一顿,结果犯了经验主义,还被军长不软不硬给了几句。下午看完地形,停在一处有泉水的坡地上,军长召集众军官,请古副司令作指示。
  穿呢大衣的古副司令立在上风头,双手交握在腹前。
  “你们军长这是将我的军哟。不是没话可说,但这次是实兵对抗演习,南军北军手心手背,我这个总导演和我的导演部,我想我们最好只带眼睛和耳朵。嘴巴呢,应该尽量留到演习总结时用,你说对不对,老肖?”
  肖军长举起巴掌:“我们的老军长,对我们军的工作一直非常重视和关心,不讲是说不过去的。大家呱咭呱咭。”
  古副司令双手向下压压,敛住浅笑,向身后挥了挥胳膊:“吆喝吆喝你们正在做的事。提示性地点个小题目,把地形反过来看。就是说,如何站到南军防御的角度把地形看活。再立起来看,把你的眼睛吊到云彩上,替空军从天上谋划谋划。诸位看着表,只讲三分钟。”
  古副司令思路清楚,扼要列述七个要点。可能与水有关,也可能见人少,这一带野兔奇多,不在乎人,在军官群脚下前后左右蹦来跳去。还有一大群黄羊在坡梁上出现,见了人,踏踏地迟疑片刻,又潮水般退去。三分钟眨眼就到,副司令准时划句号。
  待大家热烈的掌声止息,少将军长收尾道:“我们的副司令,给我们作了很重要的指示。可以说是深入浅出,言简意赅,相信大家能领会这是一个大题目,一篇大文章。不仅有很深的理论性,也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和可操作性,是我们进一步统一思想、修订完善北军演习方案的具体指针。同时,也提出了一个更大的课题,军事指挥官如何改变思维定势,加强学习研究,以适应现代战争要求。最后九个个问题,明天下午我们北军合练,在陆空协同上一定要百倍精心,万无一失。特别高射炮兵和地面炮兵,要确实严格遵守弹道高度规定和时间协同计划,每门火炮要有一名干部在位,把住诸元关。哪个给我干到飞机航线上去,没有后果也按打下飞机严肃追究责任。师长们还有什么?”
  步兵师、炮兵师、高炮师和坦克师几位大校师长都说没有。
  军长请示古副司令:“就到这?”
  古副司令说:“主官们赶快回去掌握部队,都辛苦一些,几万人驻野外,又赶上过节。”
  军长冷峻的脸转为轻松,说:“副司令,满地可是减肥食品哟。”
  古副司令说:“牛皮不是吹的,我们比比。”
  警卫员跑步送来自动步枪。
  校官群中迈出一位上校:“师长们没有,不等于团长没有。既然说改变思维定势,我冒一炮。”
  古副司令已背过去调整枪标尺,闻言折回身来。
  上校矮,瘦,干练。
  军长不悦,向古副司令低语:“坦克三团团长,欧阳峰,又要鼓吹他的装甲兵制胜论。”不等副司令作出表示,军长高声向众人,“欧阳团长留下,其他的可以走了。”
  几十台小车各奔东西。除了欧阳团长,师长团长们也有没走的,余下都是导演部人员,四、五十人想亲眼目睹古副司令的枪法。厚厚的集团军军史上专有这么一段,军里传得神乎其神,肖军长也多次渲染。
  古副司令提枪对军长笑:“那就抖抖威风?”
  军长说:“给他们开开眼嘛。”
  视野中百十只野兔在活动。四十多米处一只灰兔东张西望,副司令一枪响过去,灰兔惊跳了几步,看看没什么情况,又蹲下继续它的搔首弄姿。放第二枪,不中,灰兔一溜烟蹿没影了。
  副司令诧异:“妈了个匹。”
  军长说:“标尺没毛病吧。”
  古副司令说:“对着呢。那个白点一百米差不多吧?”
  军长望了望:“一百上下。”
  拳头大一块白石头。
  叭!
  副司令一枪击碎,自语:“这就对了嘛。”
  枪声乱了免群的阵脚,近处的往远处跑,远处的往近处奔,灰的白的无序交叉,喝饱水的兔子跑不快,简直是晕头转向往枪口上送。古副司令连连击发,军长的冲锋枪也参加进来,双枪爆豆似地奏鸣,技艺不减当年的两位神枪手,任枪托一下又一下撞击右肩窝,三四十米距离上居然一无所获。
  古副司令恨恨地:“没这个道理。”
  军长:“哪天把我的喷火连调来,给你烤免患子们。”
  古副司令和军长转身要走。
  欧阳峰说:“军长,你留下我,又不听我说。”
  军长说:“我批评了你没带干粮,想让你提两只兔子回去。”
  欧阳峰说:“我只说五分钟。”
  军长说:“我听你说了几次?”
  欧阳峰说:“三次,可你听不进去。”
  军长说:“如果还是那些话,一分钟也不行。你一口一个装甲兵,我建议你还是也把步兵的东西往脑子里装一些。”
  欧阳峰说;“军长,我说句话你别生气,你打不到兔子,不是枪法不行,你根本不懂步兵轻武器的弹道。”
  古副司令起初还觉得这个坦克团长倔得有几分可爱,现在连自己也给说进去了,打了几十年枪不懂弹道。当着一群师团干部这张老脸有些挂不住。
  军长冷笑;“瞧瞧,到底是参过战,我们的战斗英雄越说能耐越大。副司令也在这。满地都是兔子,你表演表演你的弹道。”
  欧阳峰说:“绝对一枪一只。”
  坦克师康师长呵斥:“不像话,回去。”
  欧阳峰说:“军长不发话我不敢走。一枪一只还不能算数,肯定我都打在耳朵根上。”
  众哗然。
  口气大到这般田地,事情推到了极端,并且能当场兑现立见分晓,成与败都好看之极。古副司令来了兴趣,怂恿地看着军长。军长会意,抬起胳臂,欧阳峰趋前两步接了枪。
  小个子团长沉着地一粒一粒压子弹。
  古副司令和军长则默默注视重新汇聚在泉边翠嫩草地的傻兔子们。
  已然是骑虎之势。
  再明显不过,其严重性远远超过了打兔子。如果对这些威重令行的将校级军官不宜用赌博这个词,那么说押宝也许是迫不得已和并不为过的。不错,枪膛里压进的是子弹。但子弹里押进的不光是火药,还押进了职业军人的许多,以及剥除一切外在之后的男人的许多。
  权力退居二线,这场较量要以野免的耳朵根来公证。
  枪响了。
  不紧不慢,节奏分明。谁也没留意欧阳团长是怎么打的,因为注意力都在目标上。一枪一只,枪手做到了,所不同的是兔子们绝命的姿态各异。中枪后,有的规规矩矩直接横倒,有的打几个滚儿定格,有的跳起来再垂直落下。但死就是干干净净的死,一枪毙命,倒下后再没有抒发痛苦、顽强挣扎之类的小零碎。不像古副司令在朝鲜战场见过的一次生手杀猪,捅了五六刀,猪还能挣断绳摇摇晃晃要跟人拼命。古副司令不再怀疑,欧阳峰的命中点全在要害部位。
  警卫员和司机欢呼着去拾死兔。
  军长输定了。
  严格地说,古副司令也输定了。
  军史的记载确凿无误,眼前的事实更不容置疑。用不着等到拖回兔子验明正身再下结论。输就是干干净净的输,不能再添加其他小零碎。即使有个把弹着点偏开耳朵根。当着一群带兵人,这场戏也断无声嘶力竟唱下去的道理。古副司令大度地抢先喝了个好,带头拍巴掌,并转身引导大家一起这样做。
  欧阳峰独自弯腰拣弹壳。
  响应者仅军长一人。
  师团干部们三三两两交谈着,专注投入,俱是不关心刚才那出戏和没看到欧阳峰成功表演的神态,枪声之于他们仅仅是耳旁风,蚊子叫。但这分明是在说,副司令先生军长阁下,没什么,不要难过,我们没看到你们的失败。
  古副司令的自尊心深处受到更严重的割伤——下级在同情他。这种同情、安慰甚至怜悯的动机可能出于敬重,但它贬低的恰恰是尊严,是人格,是怕他输不起。
  古副司令穿过人群时坚持着微笑,过去后没回头就上车开走。

  G日18时47分

  “所以,”我揶揄何秘书,“你才请我喝啤酒。”
  何秘书说:“我没面子,你也得想想别人二肖军长和坦克师康师长闹得都很紧张,说过节别弄得老头闷闷不乐。我电话里跟他们说,没事,这点儿小事副司令哪能搁不住。说是说,我看老头还真当了真。你出面把老头哄乐,也是给演习做贡献。”
  我说:“你们在他身边那么久,号得准脉。”
  何秘书说:“你能嘻嘻哈哈,我们就不能。倒不是说伴君如伴虎,但越是身边的人,他就越板着脸。”
  我举杯;“我表弟调动的事,就交给你了。”
  何秘书不碰:“我早就答应你了,你别跟我一把对一把。”
  我说。“那好,试试吧,可我怎么说呢?”
  何秘书主动碰杯;“你就装着不知道嘛。先给他看慰问信,不管他挑的毛病在不在行,你用他争,出他站起来。然后摆出争不过他的退却架势,非常不服气地说,知道人家都说你是儒将啊,我改就是了,你吼什么?你们文人说他儒将,他最爱听。有了这话,后面你就可以随机应变了。”
  我说;“现在就去?”
  何秘书说:“等七点新闻联播开始五六分钟,领导人的活动播过去,你就出击。”
  我说:“难怪社会上说秘书是首长肚子里的蛔虫。”
  何秘书说;“都是你们文人瞎编的,别乱说。”

  G日19时01分

  各摊子我都打了招呼,这些颇难伺候的男女机关兵到了节骨眼上,还是很合作的。说好了,慰问信一经副司令审定,打字室马上推出修改稿,传真这边接着流水作业。人员可以玩,不准擅离岗位。真正上心的是何秘书,他督促我嚼他的苦茶叶,盖住啤酒味。
  欧阳峰原先不是这个集团军的。那年参战,他是坦克连连长,打完仗提了营长。后来进院校学习,毕业时作为战斗骨干输送到这里。干了三年坦克团的参谋长,跟班子有些合不来,反映不太好,据说把团长政委给架空了。欧阳峰干得既自在又不顺心,一纸报告捅到军里,想调回老部队。肖军长爱才有个怪招数,对反映严重骄傲的干部极易发现优点。传说有一次考核干部,考来考去没挖出一个骄傲分子,他暗中生了气,说不地蹶子怎么挑牲口。这段佳话无从考证,他的履历却言之凿凿。他本人骄傲了半辈子,当团长被说成尾巴翘上天,把天杵了个窟窿,拐下来又把地砸了个洞。当师长不砸洞了,但天上的小神仙照样怕他,军区和军里的参谋干事下来若敢耀武扬威,他能让你当众下不来台。当到军长他就不属于我们这个职务层面随便说东道西的了。高级将领责任重,要求严,靠压力也能把城府逼上档次,自然不能用老眼光去套。因此,肖军长听说一个团参谋长能把团长政委架空,眼仁一亮当时就说,一对废物,这个人给我留着,在我考核之前,不能放他走。考核后,军长说,这小子管着扎手,用着顺手,压根不是当小媳妇的料,他当好一个团长比架空两个主官要容易得多。就这样外来户欧阳峰升任坦克三团团长。我搞创作了解装甲兵生活去过他的团,没专门采访他,场面上一般性地聊了聊,但很投机。不能不承认缘分,因为我两次赴前线。我们都意识到与对方感情上一下子有了沟通。
  有这层关系,等新闻联话时,我给欧阳团长挂了个电话,想提个醒儿。
  “我惹祸了是不是?”他劈头就问。
  不想我却得到意外收获。
  G日19时08分

  古副司令脚泡在脸盆里看电视,裤腿高高挽起,右手立一个炸弹似的胖热水瓶。警卫员小陈在削红蓝铅笔。不逢十逢五,建军节活动一般,这类新闻基本上是例行公事。我从帘缝侦察过,按何秘书说的,时机还行。
  “能进吗?”我中等音量。我不习惯喊报告,帐篷的软帘也不是敲的。
  “文痞吧?”里面发问。
  我窝脖子进去,说;“帐篷门真该改进改进,什么年代了。”
  古副司令眼光不离开电视,说;“坐。”
  我把与他平行的折叠椅挪了角度,既面向他也能照顾到电视。他不看我。我强调地把手里的慰问信弄出纸响。
  他命令:“洗脚。”
  这叫什么军规?我说:“又不马上睡觉。”
  他威厉地:“洗。”
  我是汗脚。我说;“稿子你过过目。”
  他半恼怒。“洗!”
  小陈端来热水,总后配发的黄色搪瓷公用盆,每个炊事班和招待所都有这么一摞。我只好动作,把袜子塞鞋里,示意小陈迅速拎出去。自己很不好意思,味道与工作性质实在不相称。
  我递稿子:“传真等着呢。”
  这话不得体,有催首长的意思;何况催的理由非常脆弱;而且首长未必能通过,还不到谈最后一道工序的时候。我想诱他恼怒。
  他没表示也没接,说:“念。”
  我先解释有两个版本。然后响亮地念。属于套话快速通过,遇到我比较得意的地方,节奏适当放慢,同时与电视播音员的声音交错开。洗脚和念自己的得意之作都易使人陶醉,我发困,一个哈欠打到一半,用手掌捂了回去。眼角余光侧看,副司令没介意。我往下接着念对炮兵群的要求,火力突击突然猛烈,战术运用灵活多变,急步兵装甲兵之所急,打步兵装甲兵之所指,首发命中,首群覆盖,弹无虚发,大显神威。
  他突然说:“狗屁弹道。”
  我说:“不是弹道,是弹无虚发。”
  他又一捶膝盖:“我就不信。”
  我说:“这是鼓励性的号召,调子高些无所谓,不像战斗命令那样钉是钉铆是铆。”
  他好像听也好像没听,只管出神。一会儿脸转向我,迷茫的眼神从极远处急速收回,恢复了凛然,问我:“你说什么?”
  他根本没听。
  我强硬地说:“念慰问信呢。要不要我重念?”
  他说:“我听清楚了,太长,婆婆妈妈,不行。”
  我说;“字数按你的要求,一个也不多。”
  他虎着脸:“中间有一段疙里疙瘩。”
  他这是唱歌的嘴大,官大的表准。我脑子一转,说:“啊,是得改改。写的时候中间停了一下,出去转了转。副司令你猜我遇到了什么事?”
  “哼!”他没好气,自顾自往脸盆里续热水,两脚搅动。他的脚有些肿。
  我说:“来了个卖狐狸皮的,价钱还可以。蒙古族的,一米八多,要不是罗圈腿,得有一米九多,人非常厚道。”
  古副司令没闲心听,要过稿子去看。小陈给他眼镜,把我的干净鞋袜放脚边,顺手递一条毛巾,以周到礼貌的服务暗示我识趣。
  我自有分寸:“我问他,狐狸是套的还是打的。说是打的。我翻看了他带的皮子,没一个枪眼,也没修补的痕迹。我说,肯定不是打的,除非子弹这只眼睛进那只眼睛出。但这么多张皮子都这样,也太神了。话说回来,这么大的狐狸,快成精了,它是不上套的。”
  小说管这叫悬念,说书管这叫卖关子。我说到这顿了顿,看着古副司令,端着“咱们下次再说”的架子,但话不出口。
  他去了眼镜,训斥:“妈了个匹,你哑巴了!”
  我笑了:“是呀,他硬说是打的。我也只能相信是打的。可妈了个匹,枪眼哪去了。我说,你告我怎么打的,我才能服气。要不,我不怀疑别人也实怀疑,你是从哪个人工饲养场弄来的。”
  我低头看脸盆,小陈忙兑热水。副司令半个身子已经转过来。他没有我们所谓大人的拿拿捏捏。想听就是想听。
  我说:“蒙古族汉子不经激,看家本领就掏出来了。一听很简单,原来如此呀。可要让人自己想,没个十年八年琢磨不出来。还真是绝招,子弹拐着弯跑,打死狐狸不留洞。其实也有洞,但剥了皮就没洞了,要不叫绝招呢。”我绕来绕去,在副司令痒处的周围打游击,把高潮前的铺垫做厚做足。
  电话。副司令夫人从军区一号台要过来的。
  “叫她等着。”古老头瞪住我,“说。”
  我不再吊他胃口:“枪法好的一听就会。狐狸逃跑尾巴对着人,就瞄尾巴尖开枪,打跳弹。地不平,弹头跳飞,要舍得子弹,耐心多打几发,反正皮子更值钱。一般三五发总能打到,子弹从地面跳进肚子,在肠子五脏六腑里搅和个够,保证钻不出来。剥皮从肚子剖开,枪眼就没了。”
  老头擦了脚蹬拖鞋,嘟哝:“绕了半天这么简单。”起身走向电话。
  我说:“真理总结出来都简单。人家还说打兔子更简单,看10年看不会,听一句吃到嘴。专打耳朵根,简单?对不知道的简单就是复杂。”
  “打兔子?”老头返身,“怎么打?”
  我擦脚:“没意思,小把戏。”
  “我叫你擦。”老头过来一把夺了毛巾。
  小陈捂着话筒:“阿姨急了。”
  “我还急呢!”古副司令光火,把我的脚按回水里,“兔子怎么打?”
  我说:“层次太低。”
  他说:“有屁放出来。”
  我说:“知道了就真没意思了。人家说,练枪打兔子,挣钱打狐狸。还说兔子是狐狸的饭碗,狐狸是猎人的饭碗。你干嘛跟兔子过不去。”
  他说:“不说你滚。”
  “真的更简单。”我一脸不屑地适时出让欧阳团长的绝招,“是这样的,一般情况下,人到了三、四十米兔子蹿出来。都以为刚出膛的子弹初速大弹道直瞄哪就能打哪。其实错了。这个距离子弹飞得低,瞄肚子准从肚子下面漏过去,枪法越准越没戏。猎人朝天开一枪,兔子一激灵,停下来立着耳朵四下张望。这时动作要快,瞄准兔子耳朵尖打,弹着点准落在耳朵根。赶上兔子特别多时,打完这只,那只又立耳朵看,那就连续打,越打越顺。所以又说兔子打耳朵尖,狐狸打尾巴尖。”
  接完电话,古副司令突然问:“你来之前听到什么没有?”
  我反问:“怎么了?你走一天,这边安安静静,没出事呀。”
  他于是很高兴,搓搓脸,说;“很好,很好。”
  我间:“慰问信怎么改?”
  他空架两条胳臂做据枪快速瞄准的姿势,在有限范围内转着步伐边打边说;“叭叭,今天你有脚福。有钱吃药,没钱洗脚。叭,战争年代,指导员哪有那么多功夫用你罗嗦。到了宿营地,检查各班有没有病号,叭叭,有没有洗脚水,给你挑水泡,叭,那就是思想工作了。叭叭。”
  我再问:“慰问信怎么办?”
  老头的“枪”在空气中划了个大圈:“就这样。”

  F日6时40分

  棉被大衣上加盖了雨衣,否则睡起来棉被至少要增加一公斤的分量。棉帐篷也好不了多少,夜露凝重的清冷空气使人从下午起不敢多进水。脖子肩膀一带极其敏感,人越睡越短,后半夜难免蜷缩成一个球。潮被子潮褥子入睡难,好处是鼻子不干嗓子不疼,且氧气充足,睡一分钟是一分钟。建军节早晨特意不放广播,炊事班推迟开饭,导演部的黎明静悄悄。
  有人恶作剧,从下面轻轻揭被子,用草杆搔我脚心。我不怕痒,但冷是不能容忍的。我猛地蹦了一下,落空,趁势缩回脚,继续我的美梦。草原之晨是天然清醒剂,要反抗那就上当了,或骂,或恼,情绪一经发动,人醒透,温馨的黎明觉就离你而去。
  草杆在我耳朵上佯作苍蝇爬行。
  我粘粘哼说:“侃兄,别闹,昨儿半夜古老头乍尸,困着呢。”
  作战部阚处长担任导演部调理组组长,跟我挺不错,没事就拉我海吹海侃,加班的夜宵也统由他落实。狗日的知青出身,机关味不浓,不大讲究身份,四十大几小孩脾气,中午从不睡觉,自己开车拉一帮战士摘黄花,采蘑菇。我在导演部上上下下混熟了,与我开玩笑的人不少,称兄道弟动手动脚的仅此一人。对我还算斯文,给女兵帐篷挂死獾死旱獭,给驾驶员脸盆里盘一条钳去毒牙的活蝮蛇,都收到显著效果。
  我掸掸耳朵,固守睡眠状态。
  酸臭味!——我的袜子落在鼻尖。
  “日你家人。”我叫。
  这是学他的常用语。在我无疑是最粗俗最激烈的语言之一,而在他的进攻型词库中是比较温和的。骂得越彻底证明跟他越近乎。我把袜子向脑后丢去。方向是有选择的,捂嘴嗤嗤窃笑的近处应该有一张胡子拉茬的黑脸。
  听动静击中。
  紧接着我的鼻子被一只报复的凉手捏住。
  妈的不睡了!
  透不来气,尖锐的酸痛直透自门。我双手扑住他手腕猛地反锁,意欲将其拧翻在床上,叫他领教领教老子原是高阳酒徒。
  却被他挣脱,开怀大笑。
  ???——糟!
  我坐起来,使劲探开粘眼:“副司令,我……困糊涂了。”
  他把床边折叠椅上的衣服扔到我怀里;“快起来,跟我出去乍尸。”
  我套上毛衣:“不是休息半天吗?”
  他说:“下辈子再休。”
  我打水洗脸。
  古副司令舒展双臂,煞有介事地推揉空气,看不出是哪路气功。
  我涂了满脸满脖子皂沫:“折腾了半宿,你真有精神。”
  他问:“闻到味没有?”
  我使劲抽抽鼻子,只有香皂味。
  他说:“兔子肉早酱好了。”
  好啊,有我一份功劳。

  G日23时54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一阵汽车响后,古副司令在外面喊:“起来,给我都起来。文痞呢?”
  各帐篷都亮了窗户。
  我披大衣露着两条光腿奔出去:“地震了?”
  “比地震好啊,天上下肉了,”他兴高采烈,“你们一个个睁开眼看看,这是什么,啊,是什么妈了个匹撞到我枪口上来了。”
  他的手电筒光柱指着临时篮球场,在中央争球区摆了整整齐齐一排猎物。
  他说:“你们都看看,这是什么。文痞你来给我告诉他们,这满地趴着的4条腿大耳朵的家伙都是什么。”
  我说:“野兔子,明天解馋。”
  他说:“一共多少只,你给我数数。”
  我数了27只,当场宣布。
  “不对,妈了个匹,少了。”他厉喝。
  再数28只,我马上纠正。
  女兵姗姗来迟,惊呼:“这么多呀,谁打的,立四等功。”
  阚处长说:“全是公的。”
  女兵们叫唤着告状:“古副司令员,你管不管,老侃他又讨厌了。”
  副司令叉着腰越发开心:“文痞你再给我告诉先生女士们,子弹都咬在了什么地方,你好好看仔细。”
  哪里还用看,我仅检视了五只便得出全部结论:“报告弹着点,统统命中耳朵根子。”
  众欢呼,拥上去参观战果。
  我到副司令身边凑趣:“我就不随便歌颂领导人了啊。”
  他说:“鬼!”
  我注意到,这时的演习总导演特别慈和安详,他退到一边站着,像一个忠厚长者看可爱的孩子们在雪地里放鞭炮。庆祝活动持续了半个小时,他没再开口,笑眯眯地一直在欣赏。

  F日8时47分

  我刷牙含糊道:“又去打兔子?”
  古副司令弓步腾挪:“看国境线。”
  我草草吐了牙膏沫:“界碑留个影,就看老天给不给笑脸。”
  他双手盖回到小腹,护住丹田:“以后你听到什么,都给我说说。天上地上呀,三教九流呀。”
  我说:“我知道,你怕你身边的人也听不到下面的真话。”
  他徐徐吐纳,不置可否。
  我抹净嘴:“小报告我不打,别的都行。”
  他说:“小报告不好。我家你认得门吗?回去常走走。”
  我说:“我们升官最慢,也最不怕它。”
  他突然叹口气;“你们写东西的多好啊,成天乐乐呵呵。”
  我说:“那不一定。还是当首长好,一群人围着转,都说好听的,房子越住越大,车子越坐越小。”
  他说:“开会坐台上你当好受啊,文件上的圈你当好画呀,说句老百姓的糙话,放个屁都不自由。有时我倒真想跟你们换,你信不信?”
  我说:“也信也不信。在位时应该我羡慕你,文人纯的不多,十有六七都有官场,当上了就在权力范围内发动文化大革命,当不上才忧国忧民骂官僚。至于退休后谁羡慕谁,那倒可能要颠倒过来,因为我们失去的比较少,或者说没什么可失去的。跟你换我可不敢想。没听老百姓说,升官发财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拿不来。得的多就失去的多,得的少就失去的少。普通人60岁找齐,所有人棺材里找齐。”
  副司令收了动作,脚尖点点我屁股:“昨天那个事,不要说给别人,到我这里就打住啊。”
  我站起身:“昨天哪个事?”
  他摸摸耳朵。
  我也摸摸耳朵,耳轮里没皂沫。
  我笑了,说:“是它呀,一定一定。但素材专利是我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要写写打兔子。”

  F日7时49分

  蓝天。白云。因为鹰而愈加高远。
  绿野。青峦。有了红色的蒙古包和大轮的勒勒车才宗教般宁静与和谐。
  蒙古马擂响棕黑色的生命风暴,如诗如歌的羊群竟奶一样粘稠在草的编年史上。
  古副司令在前座闭目养神,一任吉普车前窗平白流转过一幅幅清丽的大草原水墨画。可惜好景不常在,这里无霜期短,“五月雪,九月霜,一年三季白茫茫”。最温暖的季节也像内地秋天,车内在放暖气,驾驶员戴手套的右手不断抹玻璃上的水汽。野兔在车前乱蹿,小土堆上的旱獭探头探脑。
  我和阚处长不断交换眼色叹可惜。
  早饭吃的酱兔肉在口中余香不绝。两支自动步枪、一铁匣子弹与我俩一起在后座颠簸,我们却在眼睁睁地浪费资源。基因所系,老侃尤其手痒。他祖爷爷是正宗的蒙古族人,清末娶了汉族女子,打了一半折扣生出他爷爷;他爷爷和他父亲继续仿效他祖爷爷,到他就成了八分之一的蒙古族血统。这八之一的比例放在故土上,狩猎欲望能从他瞳仁烧出来。不知道也不能追问副司令究竟怎么个打算。虽然军区常委分工他管作战训练和边防,可我不相信他演习前真有此闲心去看界碑。
  果然,古副司令闭着眼指示;“成吉思汗边墙到了再右拐。”
  我抖开的确良布精制的1:100000战区交通图,不出所料,右拐将离开去国境方向的国道干线。阚处长1:50000的地图更具体,按他的标示,我们的行进方向直指坦克师的训练地域。这我就不明白了,古副司令向来不赞成对下级搞突然袭击式的检查。那次我在旁边听到他打电话批评对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要放手让下面去干,让他们拿出积极性来,逼也要逼出来。我的同志哥,不要搞忙忙碌碌的官僚主义,辛辛苦苦的形式主义。这么大摊子,天天跑,跑断腿,你能看到多少?团看到了,营呢,连呢,排呢,班呢。腿要跑到,更要脑子想到。实事要办,但不是要你们扛大校少将牌牌的替下面当团长营长。落实是要抓的,真正大面积落到实处要靠出点子用人,靠务虚,靠控制。”
  右拐。
  后面的通讯车连连鸣喇叭。何秘书在那,可能提醒上国境线不走这条道。
  古副司令:“不理他。文痞,来个笑话。”
  我说:“咱们老侃货多。”
  古副司令:“他那个不能听。”
  我拍拍老侃膝盖:“你就不能争口气,给副司令讲个下三路之外的?”
  阚处长说;“别扯淡,你就讲你的吧。”
  我想想,说:“讲个美国的,小段子,不太好笑。”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罗斯福总统接见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尼米兹,听取汇报并设午宴款待。饭后,罗斯福问,为什么在袭击特鲁克岛后,又派航空母舰去进攻马里亚纳群岛。尼米兹咧着嘴笑,说这个问题使我想到有一次一个老年肥胖的疑难病症患者要求把阑尾倒掉。由于年高体胖,没有一个医生愿意为他开刀。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位高明的医生答应为他做阑尾手术。当病人手术后苏醒过来时,他问医生,我有点不明白,我的嗓子疼得厉害,我住院时根本没这个病,那是什么缘故?医生说,好吧,我来告诉你。你自己也知道,你的病情很特别,因此我的许多同事都来看我动手术。当手术做完后,他们向我喝彩。为了再表演一次,我就把你的扁桃腺割掉了。尼米兹说,所以,总统先生,你知道,我们打马里亚纳群岛就像那位医生那样,是要再表演一次。
  古副司令不出声地笑,从后面看,笑肌向耳朵方向运动。又问:“罗斯福总统怎么反应?”
  我说:“罗斯福是坐在轮椅上的,这一点非常重要。他把头向后一仰,哈哈大笑起来。”
  古副司令摇头;“败笔,笑就是了,你为什么要强调他坐什么呢?”
  我说:“副司令,你知道,我也像尼米兹一样,是要再表演一次。”
  副司令侧着身开怀大笑,笑得咳嗽,说:“好,好。”
  阚处长说:“我也表演一个。话说1981年华北大演习,预演时总部首长和一些高级将领来着。战役过半,红军第二梯队投入战斗。蓝军轰炸航空兵和地面炮兵实施火力拦阻。目标是假的,咱们说实话,那次打神了,非常非常准。解说员从广播电台请来的,讲得口于舌燥,晕头晕脑,大喇叭里喊,打得准,打得好,航空兵炮兵老大哥大显神威,打得敌人……咦,他解说卡壳了,表扬错了。赶快往回圆,红军打得敌人负隅顽抗,狂轰滥炸,垂死挣扎。”
  古副司令接道:“司令听出来了,总部首长没注意,洋相没出太大。师团干部也有出洋相的。来演习区域之前,我陪一个外国军事代表团参观特种兵装备和军事表演。那个师第一次执行对外接待任务,很重视,下的功夫挺大,连家属院没冰箱的都设法借了临时摆上。我就陪着去了。先到休息室,抽烟喝水,师长介绍全师情况。因为两党两国关系都不错,基本是敞开讲,该看的都拿出来。接下来到作战室看师进攻战斗的沙盘演示。沙盘挺大,用计算机控制,上面能自行显示目标,坦克装甲车这些小玩意都能走。人家很感兴趣。计算机开机,作训科长接通沙盘,可是没动静,怎么鼓捣也弄不好。我问师长怎么搞的。说是可能受潮了吧。我说三分钟搞不好我处分你。我就让翻译告人家,不巧得很,部队刚才搞防空演练,按计划拉了电闸,过五分钟保证合闸。我又说,现在我来介绍这种沙盘的性能,本来是安排在后面进行的。可计算机嗡嗡开着,明明有电。人家代表团团长很幽默,说,我们都是军人,我们的装备比你们的落后,所以对付这种情况我们比你们有经验。他的手往沙盘框上重重一拍,妈了个匹,沙盘活了。我一看得还他一个幽默下台阶呀,就说,既然这样,我宣布,防空演练取消。大家都笑了。”
  汽车一歪,驾驶员单手打回方向盘,另只手捂在嘴上,哧哧笑。
  古副司令说:“还没完。后面都很顺利。最后一个节目,吃饭。师里是东道主呀,师长致祝酒辞,举着杯来了一通,代表中共中央,代表中国人民,也没拿稿,还满有煽动性。吃完饭,我把代表团送出去20公里,没回军区,一肚子气返回师里。师常委都召到会议室,我说,知道我回来干什么吗?他们说,沙盘没搞好,我们给你丢人了。我说,给我丢人?你们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不得了呀,代表中共中央,谁给你们的权力,代表得了吗!我一个候补中央委员还不敢。我只能代表军区,这还是请示了司令政委,也同外事部门通过气。师长作检讨。我说,算了算了,我算服了你们了。师长连忙说,我们一定接受教训,我们并不知道首长要回来,但沙盘已经修好了,请军区党委和副司令相信我们,现在就能再表演一次。”

  F日8时14分

  后车喇叭长鸣,从右侧加速超过去。
  草原本无路,车辙印轧多了露出土地,就有了路。日久天长车辙轧深了,下雨积了水,车又在旁边走,原来是路的地方重新长草。有的地段像单线铁路,两条轨迹拉着天地风景线。有的则像火车站,多条线路并列与交叉,车扭在上面恰似音符之于五线谱。
  两车并列停下。
  何秘书夹着公文包,说:“有个件。”
  没说急件。不急就不超车了。但显然也不是特急件。古副司令与我们一同背着风办事。军人有这本事,停车就能放出水来,不停也能再轻松坚持几小时。
  这是份传真电报,南军告北军的状。南军是一个守备师,地方部队跟野战部队同唱一台戏,上牙碰下牙在所难免。导演部刚收到,立即用加密的无线电话复述给通讯车。
  古副司令签了字,说:“都看看。”
  我举照相机测光。小广角镜头里,副司令敞怀,两个大拇指向里抠着腰带,把拳头挂在腹前,比衣帽整齐掐只望远镜更能体现战役指挥员沙场点兵的气势。总导演指挥车覆着伪装网,标志旗被风展开,侧后衬着通讯车顶上全方位天线的长方形框架。门处长看文件嘴不老实,半张脸用劲,好像在嘬牙缝里的兔肉丝。镜头语言应该是:这一仗不好打。何秘书和机要参谋面嫩,4个人正好老中有三结合。我抓紧响了几下快门。
  古副司令说:“文痞,你也看看,对你没保密的。”
  解说词和照相是敲锣边,正经事我很少插嘴,副司令不发话,我尽量不瞎搀和讨人嫌。
  报文如下:

  $R%“北方——968演习”导演部
  报古副司令员:
  昨夜,北军侦察人员违反演习规定潜入我驻地,在我基本指挥所自动化指挥系统的电子计算机中安装“病毒”。经查,复活时间为A日24时,我们命名为“A24病毒”。从该时起,一当计算机存盘内容中关于弹药油料储备指数下降25%,“A24病毒”发作。其主要作用不在破坏而在模拟。即此后两小时内出现的油料消耗数据并非计算机现场运算的真实显示,而是北军预先的计算结果。虽然此数据与我们推演的情况非常接近,足可乱真,也可能对演习进程和结局不致造成很大影响,但严重性在于这种行动本身。如不予以追查和纠正,演习纪律将失去约束力,演习秩序将难以保证。
  进一步情况待查实再报。
                            南军部队长
                              F日8时$R%

  古副司令说:“你们谈谈看法。”
  阚处长说:“口气不太对头,如不怎么样就怎么样,下级怎么能这么说话,行文也毛病不少。”
  古副司令说:“人家有气嘛,怕发生更大问题。以后在这方面,我们要学会体谅、容忍下面的问题。”
  何秘书说:“较了真出问题,比不较真也不出问题要好。”
  古副司令点点头,看我。
  “通报批评北军。”我做了个切西瓜的动作。
  古副司令说:“文痞,你会鼓捣机器,你说,病毒没发作,南军他怎么能查出来?”
  我说:“用专门的软件,有没有病毒很好查,消掉也很简单。检查测试病毒的作用要费些事,估计南军想拿到证据,下了些功夫。他得先关闭网络,再备份全部文件,连病毒也有了备份,才敢调整计算机时间逐项查。”
  古副司令问:“这就能成为证据吗?”
  我说;“也不完全。”
  古副司令说。“对嘛。”
  我明白了,通报批评还早了些,我先受了批评。不过,言者无罪,副司令不让人尴尬。
  古副司令说;“南军反映情况是对的,是及时的。这提醒我们注意到一个新问题。当然,外军早已经应用于实战了,技术战术上都不新鲜。北军方面呢,也不能说他一定有多大错,甚至不能说违犯演习纪律。我说的新问题就是指这。我们规定演习不准发生人员接触,这是接受过去演习抓对方俘虏影响友军关系的教训。但北军他没有发生人员接触,他是人员同设备接触。我想,导演部发个演习纪律的补充通知,讲讲这个问题,做出明确规定。还不能笼统说禁止人员接触对方设备,否则,连地雷也不能清除了。词怎么措好,小阚你多动动脑子。”
  到底水平不一样,大官要设真本事那真受罪。
  何秘书说:“自己的设备也有问题。”
  古副司令说:“是呀,凌晨两点,北军先告南军的状,我们今天就是干这个事去。”
  何秘书说:“不是去看国境线吗?已经通知边防团了。”
  古副司令不满:“说了不打招呼。”
  何秘书说:“这是边防纪律,进人家两公里控制区,说一下好。”
  古副司令说;“那再告他们演习后一定去。”
  何秘书问:“我们现在去哪?”
  古副司令说:“到了就知道了。”
  F日9时14分

  一脸油汗的坦克三团团长欧阳峰从坦克上跳下,向古副司令报告。训练场坦克轰鸣,烟尘激卷,什么也听不到。欧阳团长向对讲机呼叫,片刻,数十辆坦克隆隆远去,还了耳朵一个清净世界。
  古副司令说:“这片草场碾烂了。”
  欧阳团长说:“原先选的地形好,老乡躺着拦坦克,说草好不让轧,赔钱也不行,轧草就是轧牛轧羊。现在这一带草质不好,毒草多,下面没沙子,轧轧倒有好处。走时我们重新撒草籽,全种硷草,羊吃了最好,也得用不少钱。我们跟师里打了报告,上下都掏一些,这也是边防建设。要恢复到战备值班部队的规定标准,上次会议明确的专款只够43%。”
  古副司令说:“为什么不让部队休息?”
  欧阳团长说;“团里自己搞搞合练,下午又要给步兵当挡箭牌了。按现在的北军方案,副司令,我的装甲兵形不成铁拳,三三两两批发给步兵连,战斗突击力何在!整体威力何在!半个世纪前,那时的德国军队就懂得建立独立的装甲师的重要性,由此……”
  何秘书说;“由此创造了闪击战。”
  阚处长说。“你现在调一个坦克连过来,副司令要看看。”
  欧阳团长的对讲机样子古怪,不好看但实用,沟通联络很便捷,音质也好。他说:“七八分钟就能过来。”
  古副司令说:“你接着给我们上课。”
  欧阳团长说:“我那是瞎说。”他看我一眼,研究副司令此行与昨天讲弹道是否有瓜葛。
  我说:“你讲。”
  欧阳团长放下心,说:“边讲边等吧。接刚才的话题。三十年代中期,德军由于提出把装甲兵建设成为有多种作战能力的战斗兵种,‘建立包括所有能使坦克充分发挥作用所需的支援兵种在内的装甲师’,从而标志着装甲师摆脱了从属地位而成为独立的战斗兵种,并集中使用作为先头突击部队,成为希特勒闪击战的主要工具,实施陆空联合作战,使其得以在欧洲和北非战场上横行一时。法军被一举击败,就是因为墨守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陈旧观点,一直把绝大部分坦克分散配属给步兵。苏军在卫国战争的中、后期,也大量使用了坦克,各次重大战役围歼敌重兵集团,都有大规模的坦克兵团、军团参加,对取得战争胜利作出了十分重要的贡献。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西方一些国家又出现贬低装甲兵的倾向,认为装甲兵在未来战争中的作用有限。战后不久,美军将16个装甲师撤销了15个,英军也只保留了一个装甲师。只有苏联鉴于对不重视装甲兵有切肤之痛,继续加强装甲兵的建设,到五十年代初,其坦克和机械化师的总数几乎占地面部队的三分之一。近年来战斗直升机开始大量应用于战场,于是外军又有人认为装甲兵的地位和作用要大大降低,甚至提出可以超越陆军装甲化的阶段,大量发展战斗直升机。然而,正像有战争以来武器装备发展所证明了的,有了高射炮并不能否定飞机,战斗直升机的出现也不能否定坦克的地位作用。”
  阚处长说;“我们好像没人反对装甲兵。”
  古副司令说:“放开讲。”
  欧阳团长说:“就算我班门弄斧吧。未来战争,战场更为广阔,情况变化急剧,战役战斗的突然性、立体性、连续性、速决性空前增大,突击与反突击、机动和反机动的斗争将异常激烈。因此,不论是对付高速度大纵深的进攻战还是纵深打击,不论是打核战争还是常规战争,也不论是进攻还是防御,指挥员直接掌握足够数量的反应能力强的机动力量,并果敢地使用在关键的时机、方向和适当地点,对夺取和保持战争主动权,取得作战胜利具有极端重要的意义。装甲兵所具有的特点决定了它最适于充当这种力量。绕了这么一个大圈,我想说的是,历史发展到今天,北军却在继续着法国的陈旧观念。我们装甲兵只是附属,陪衬,把坦克分散了用来开路,磨磨蹭蹭把步兵带上去,步兵在山头上摇红旗才算占领,才算胜利。为什么不单独使用装甲兵?如果编成自为一体的快速突击群,在总的意图中进行独立的作战任务,其战场震撼力,肯定大大强于步兵的一般攻击作战包括穿插迂回。”
  古副司令冷着表情听,不表态。
  坦克连开到。
  来报告的连长直奔他的团长,一脸紧张。欧阳团长半侧身先做不接受的强烈示意,眼光向古副司令指。
  连长跑动中却误解为最具武夫外貌特征的阚处长。
  阚老兄避让眼看来不及。
  想必何秘书跟着古副司令经这场面多了,他胳膊一横挡了假首长,手势却得体地作了正确导向:“军区首长,我们的古副司令员。”
  中将。
  连长顷刻大汗淋漓,胀红了基层军官没见过大场面的憨实面孔,幸而报告词天天操练,短着气麻木地对付了下来。
  古副司令要求该连进行激光模拟射击器的实车对抗演习。
  阚处长说:“抓紧时间,距离可以稍近些,战术动作有一点儿就行。”
  “是。”连长受领后还傻怔怔看他的团长。
  欧阳团长隐忍着:“向后转,跑步——走!”
  连长的后背湿透了。
  乖乖亲娘哟,两个星,没有杠。连长吓懵了。他一定只在电视里见过。小个子上校团长就够他胆战心惊的了,就如同他这个上尉军官往路口一戳,400米以外小列兵便板直了手型僵着半个身子准备抡人。那个星期天早晨,连长遇到换了便衣的欧阳团长,老远吼道;“哪个村的老百姓到军营乱蹿,过来!”欧阳团长到近前和气地问:“你官大我官大?”连长当然没回答错。欧阳团长命令:“给我全连集合。“集合好,欧阳团长当众问:“按照条令,下级每天同上级第一次见面,应该怎么办?”战士们答:“敬礼。”欧阳团长宣布连长补100个。连长面对团长如数做完,早饭夹粉条筷子直抖。演示后找机会我同连长聊了聊,他对我的一星无杠心有余悸。我说这仅仅是文职标志,跟清洁工的黄套袖一样,真的不是少将。好容易说服他相信了,他告我:“乖乖亲娘,他迷彩服软肩章,远了看不是中校是什么。他要穿制式军服,老远甭看黄牌牌,搁在几百个军官堆儿里,我操,帽圈儿上黄带带哗哗放光,那真是太阳出来了。不是吹,将军我真还见过一次。分列式我往台上偷看一眼副军长,噫,真他妈威风。”我安慰他,告他没关系,这不算什么,副司令不会为这跟军里师里说什么的,小事一桩,我能打保票。
  演示开始。
  两队坦克在丘陵地带战斗中突然遭遇,首车先敌开火,后面的迅速疏开队形相继投入战斗。距离约一公里。双方急驰接近,炮声擂鼓般咚咚哐哐响,相比之下高射机枪成了木鱼。因为省略了多余的战术动作,只是对开对打,战斗进展比较快。
  我被战斗气氛感染了,举着望远镜观看,喊:“好,又打中了。”
  他们都无反应,也不用望远镜,习以为常地望着。忘了是影片“老三战”哪部中日本鬼子的一句话:“你的,真正的军人的不是,战术地,不懂。”我的印象,所见的中外现代著名军事家的图片资料,大抵都摆出看地图和端望远镜的英姿。可能我是有些失仪,尤其欧阳团长在场。
  但那次团以上干部会,古副司令的发言很鼓舞人。
  ——美国军事专家詹姆斯·邓尼根说:“战争如同试验闪光灯一样,是不能练习的。这就给确定哪些是重要问题带来了困难。”他这句话在过去是可以被奉为经典的。
  ——战争能够检验一切,然而把一切押宝给战争是危险的。检验在战争之前就应进行,然而战前检验又不可能,我们所能采取的最好弥补方式就是演习。
  ——演习是打假仗,无论示范性演习、检验性演习还是对抗性演习,轰炸机照白圈里扔炸弹,强击机往装备模具上俯冲和发射航空火箭,坦克大炮专朝事先规定的没人的地方猛烈开火,步兵倒是朝人身上打,空爆弹跟鞭炮的区别仅仅是用枪鸣放。
  ——现在,我们可以比较自豪地说,战争能够练习,我们可以在演习场上复制战争。
  被击中的坦克尾部腾起黄烟,原地停下。有的顶部冒白烟,阚处长说,这是高射机枪报废。单兵的激光射击装置前几天我操用过,与一般轻武器射击大同小异,接收装置也不复杂,步兵演习穿用的特制马甲式注具装和普通钢盔把被击中的信号传导给显示仪,显示仪发烟表示丧失战斗能力。想战斗也不可能了,此时战斗员的激光射击装置自动失效。坦克也是这情形。
  演示结束,古副司令大步向冒黄烟的一辆坦克走去。
  欧阳团长抻抻我衣袖,我们放慢步伐。
  欧阳峰说;“副司令不得了。”
  我说:“大军区副职,当然不是闹着玩的。”
  他说:“不是那意思。他的肚量不得了。”
  我说:“吃得多?”
  他说:“能装事。昨天电话我跟你说的打兔子的事,他拿得起放得下。”
  我说:“小事嘛。”
  他说:“不小哟,要是一个排长这么把我晒一下,我憋气死了。你无官一身轻。大小当上个官,什么都可以丢,就是在下级面前丢不起面子。他的车一到,我就服了,副司令不得了。你看着,今天他要在别的事上故意挑毛病,就算我说错了。你还看着,我刚才讲的集中使用装甲兵,他都同意。”
  我说:“未必,他根本没表态。”
  他说:“不用表态。快走。”
  四个坦克手要搀扶,副司令不让,自己从正面攀上坦克。我背着摄影包,被帮了一把。站稳,我用手掐了个方框取景观察,换了几个角度都不理想,没勉强浪费胶片。
  古副司令仔细查看炮塔后面的显示仪,问:“成本不能再低了吗?”
  阚处长说。“基本就这样了。原型功能单一,命中即放烟,同时关闭激光发射装置,算下来成本也不很低。根据你的指示,加了遥控器,关闭激光发射装置时发出电波信号,导演部自动化系统能接收和在大屏幕上显示,准确掌握双方装甲车辆的毁损情况和战役进程。在各方采取战地抢修措施后,允许复活部分装甲车辆,由导演部通过车上的遥控器恢复激光射击装置的战斗状态,使其重新加入战斗。这也使演习更加接近实战。”
  古副司令说:“文痞,在我问之前,你还有什么问的?”
  我说:“副司令问就行了。”
  古副司令说:“你什么都不问,装备搞不清楚,临到写片子解说词你就懵爪了。”
  我说:“我问的可尽是初级阶段。这个,坦克激光射击装置的射击距离大约有多少?”
  阚处长说:“比实弹直接瞄准射击的距离要远。我知道你想问,那这样不是超越装备实际了,而且会造成演习秩序混乱吗?”
  我说:“是的。在实际射击距离之外就大老远地开炮,演习太省事了。”
  阚处长说:“上面的测距仅能起自动控制作用,超过直瞄射击距离即不能发射。”
  我说。“仪器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些仪器能万无一失地保证不会出现作弊吗?过去我参加……”
  “问的好,你已经替我问了。”古副司令露出笑脸,“今天我就是研究这个问题来的。欧阳团长,该你说了。”
  欧阳团长说:“军里报上去了?”
  古副司令说:“岂止是报。你们重重参了人家南军一本,帽子好大,可证据我还没看到。”
  一柄专用钳子。
  导演部为双方的仪器加了铅封。然而北军认为南军可以对铅封无所顾忌,所拿到的南军的这柄铅封效果完全一样的钳子能说明问题。有了铅封钳子,意味着被击中的坦克可以不放烟、可以继续战斗,意味着放烟的坦克可以自行恢复战斗状态,意味着在北军坦克越来越少的同时南军坦克基本不减少,意味着南军非常精明地用一柄钳子战胜了北军,或者说不战而胜。
  古副司令说:“到你的驻地去,我跟你们军长通话。”
  欧阳团长说:“已经通知军长了,他在电子对抗分队,正在往这赶,他直接去驻地。”
  古副司令接受了坦克手帮助,小心地下了坦克。我们跳下来,落到草地上脚感很好。
  小车往这边开来。古副司令活动着腰肩,问:“欧阳团长,你说给我,钳子你们在哪弄到手的?”
  答:“南军基本指挥所。”
  问:“你们什么人去的?”
  答;“我的侦察兵。”
  问:“侦察兵专为钳子而去,还是另有事情顺便发现了钳子?”
  答;“是另有事情。”
  问:“那么按南军所反映,你们的主要目的是去安装计算机病毒?”
  答;“这是锦上添花,主要是想窃取作战方案。”

  G日23时36分

  南军基本指挥所说不上戒备森严,但也不是能够轻易出入的。欧阳峰的侦察兵戴南军的臂章,俩人在公路旁拦了一辆拉水的卡车,一根大重九烟便克服了障碍。入夜,潜入自动化指挥中心。帐篷里睡两个女兵,有一个居然呼噜连天,看鞋足有43码,也不知将来如何嫁出去。师一级比不了高级领率机关,女兵只能一兵多用,例如这位可能打字员兼篮球队员兼临时播音员。侦察兵只管她们睡得沉不沉。床前放了脸盆马扎之类容易碰出响动的东西,表明女兵毕竟是女兵。
  甲兵监视动静,乙兵启动计算机。对计算机彩显屏幕的亮度预有准备,用个小帐篷似的黑布罩连人带机一同装进去。输入命令时操作键盘极其小心,一个键一个键按得很轻。四台计算机的根目录子目录依次检视,不管有用没用,全部文件一古脑拷贝到带来的软盘上。
  欧阳团长问:进展如何?
  甲兵答:正弄着。
  床上翻了个身。甲兵吐蟋蟀声,乙兵关机。团长定了原则,安全第一,情报第二。夜色中吉普车已悄悄停在六七百米处,一有情况侦察兵拳打脚踢立即冲出来,届时吉普车开大灯迎上,人上车扬长而去。欧阳团长在15公里处的轻型侦察坦克上坐镇指挥,加密对讲机不怕南军听了去。
  问:出什么事了?
  答:已经没事了。
  间:有没有?
  答:目录上没发现,但都拷到手了。
  问:内容看了吗?
  答:看了,也没发现。
  说:不奇怪,这是预计到的。按规定,作战方案这些重要东西他们一定要拷进软盘并送交保密室,硬盘上的一律删除。
  答:我们撤出吗?
  说:等一等,你们知道文件恢复命令吗?
  答:没学过。
  说:听我说,你们操作,这个命令能恢复被删除的文件,一台一台试。
  答:明白。
  问:如何?快一些。
  答:出来了,恢复了两个。
  问:有名堂吗?
  答。一个是图画,可能是打字员画着玩的。一个是加了密码的,字符挺多。
  说。把加密这个拷下来。
  答:拷好了。
  说:图画画的什么?
  答:一个怪钳子,钳子头有阴刻图案,像扣点心的棋子,真钳子就在计算机桌上,照着画的,没意思。
  问:什么图案?
  答:坦克步枪,还有字母。
  说:要!拷下来,钳子也拿着。
  答:是。
  说:病毒装上了吗?
  答:装上了。
  说:注意,把恢复的文件再删除掉,立即撤出。

  F日10时27分

  坦克三团驻训地。
  帐篷可比导演部的阔气得多,干脆说是绝无仅有。草原迷彩色,尼龙帆布质地,防雨,保温,采光好,架设快捷,高低倾斜可调整,造型抗风力强。地面隔潮板是我初次见到。这给我们来了个先声夺人。
  欧阳团长撕开一条硬盒红塔山烟,何秘书摆摆手,指指古副司令后背。老头不吸烟,也反对别人在他身边抽。家里来熟悉的烟鬼,他会主动送你一包,让你拿回去污染。他主持的各种会议,只要司令政委不在场,他宣布的会议纪律必有禁烟令,久而久之也就不用宣布了。
  欧阳团长说:“副司令,我很为难,午饭16个菜。”
  古副司令转着研究帐篷,说:“好菜有一个就行。”
  何秘书说:“减几个吧。”
  欧阳团长说:“正好赶上节日会餐,各连停伙,会餐主副食统由团后勤处的野战服务中心保障,连做带送。我说了,这也是一次考核,让全团打分。”
  我说:“这一段,肉大家可是够够的了。”
  欧阳团长说:“没问题。”
  我问。“有蘑菇吗?”
  欧阳团长说;“不吃蘑菇菜,白到草原来。能没有吗?”
  我说:“草原蘑菇怪,不仅内地年早散散到处长,它这要么不长,要么就是一窝,圆圆的一圈,老乡都叫蘑菇圈儿。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欧阳团长说:“说不来。我想,它总有自己的道理。”
  我说:“是啊,好像是大自然的一种什么表达。”
  欧阳团长说,“我不会讲光会找。远远地看草的颜色,就知道下面有没有蘑菇。蘑菇圈儿一点儿不假,大圈儿能采到几十斤。”
  我说;“这我知道,我碰到一圈儿,好看极了,上百个蘑菇团团围住,越靠里越大,中间有一两个花蘑菇。”
  欧阳团长说:“就中间的不能吃,有毒。”
  我问:“你们有中毒的?”
  欧阳团长说:“卫生队化的验。”
  何秘书示意我们打住这个话题。
  古副司令停止了踱步,责备阚处长:“岂有此理,下发新型帐篷你也不请示报告,哪有团长用到副司令前头的?回去给我支一个。”
  阚处长说:“根本不是发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副司令转向欧阳团长;“你哪偷来的?”
  欧阳团长说:“打仗回来我就找到装备研究所所长,说你们是白吃干饭的,建国多少年了,还拿不出一顶像样的帐篷。你们到前线去看看,在亚热带山区地形,哪去找那么合适的平地,在斜坡上帐篷歪歪扭扭,刮风下雨遭罪不说,蚊子蚂蝗能把人吃了。所长说你说怎么办。我说我要知道怎么办还要你们干什么。他说我们一定很好地研究你的意见。我说我等着,我肯定要升官的,等有了权,我再来。这次我就找去了,他们设计了个新型号,报了上去。我看了图纸,说,稍作些改进,我出钱,你给我马上搞出150顶。还有几条优越性,草原上还不能完全体现出来。”
  军长赶到,欧阳团长敬礼,他没理会,说:“让副司令久等了。这鬼地方,一块云彩一个天,娘的雨说下就下,路跟泼了油一样。那天我的帐篷前面大太阳白晃晃的,突然流出一片水,原来后面在下雨。”
  古副司令说:“好好的节日让你揽了,我原打算睡上一天。半夜你先告南军的状,接着南军他又告你的状,演习没开始先打开了嘴仗。你说说,我是当总导演呢,还是当总裁判员呢?”
  军长说:“总导演就是总裁判员。”
  古副司令说:“可你们是以错误的方式发现了对方的错误,你让我这板子先打谁?老肖,这边的行动你事先知不知道?”
  军长说:“不知道。但他报告侦察结果后,我表扬他动脑子,有主动性,责任由我负。把钳子的事捅上去,就完全是军里的事了。”
  欧阳团长说:“军长也批评了我。”
  军长说:“我批评他擅自行动,打乱了军里的想法。我也想搞同样形式的侦察,并且作了周密计划安排。他搞早了,最好时机应该是南军联网时。这样做,打起仗来无可非议,演习中当然可以论论是非。说实话,我一开始就认为这是没有直接违反规定的错误,是合法的错误。我还批评他搞小动作,给人家塞病毒,跟他打兔子一样,尽是雕虫小技。小技过多而大道不成啊。”
  欧阳团长说:“军长,兵不厌诈。副司令不要生气,南军给导演部的传真电报我这里截获了。所谓病毒,我是计中用计,等他们的告状,等他们的反馈,用来检验我的判断。南军也承认与他们推演的结果大体相近。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摸到了南军的脉搏。南军的脉搏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摸到了北军的脉搏。显然,下午的集团军合练还按原定方案,是欠妥的,是南军所期待的。”
  军长说:“闭住你的嘴。我在回军区首长的话。”
  欧阳团长胀紫了脸,气鼓鼓坐下。
  古副司令说:“说清楚就行了,这件事我看不值得敲锣打鼓。回头我再给南军去个电话,主要是我们领导之间统一认识。双方都有毛病。导演部就那么超脱么?也有责任嘛。不光是督促检查问题和泛泛的领导责任,首先演习纪律规定得不严不细,漏了项。说新问题没经验也成,说你们钻了空子也成。钻当然不对,但毕竟空子在我们这里。好了,从现在起,就不要再提了,只补台,不拆台。好在演习没开始,问题可以弥补。补充规定很快会布置下去,调理组也要有相应的配套新措施。肯定还会出现新问题,我们加强调查研究,你们多请示汇报。”
  军长说:“时间还够,副司令是不是到军指挥所坐坐,饭在那边吃,下午如果看我们合练,路也近一些。”
  欧阳团长说:“我们这是现成的,副司令又是第一次来,给我们装甲兵打打气。”
  军长说:“是不是,就怕你提装甲兵,我才要拉副司令走的。你记住,日本军队规定,在重要决策时,参谋长向司令官只有一次建议权。你一个小团长,越级建议我容忍你几次了?你呀,当着古副司令我不好多说你,你就像列宁在一九几几年那个电影,临时政府的官员要收老工人的枪。”
  我说:“《列宁在十月》。”
  军长说:“噢,在十月。老工人说,我说你呀,你干嘛老缠着我。欧阳峰,我也说你,你干嘛老缠着我呀。”没说完军长先笑了。
  欧阳团长笑了一下,旋即收住,道:“演习完我也得缠着你,缠师长不解决问题。别人见了你不敢缠,半次建议都不提,老鼠见了猎似的,一个个全都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军长英明,军长正确。这等于他们的建议权都集中给了我,我还没用足用够呢。”
  古副司令说:“我说老肖,你下午3点开始合练,部队现在还没动窝,来得及吗?”
  军长说:“原定3点主要是考虑空军的要求。空军协调组又来通知,机场气象条件不好,飞机不能起飞。光我们自己就好办了,索性放到夜晚搞。吃完饭你们休息休息,合练一搞就是一个通宵。干粮和饮料已经给你们装车上了,我们派作训参谋带台车跟你们当联络员,有事好照应。看副司令和导演部同志们还有什么指示。”
  古副司令说:“8点到你的指挥所,这之前在坦克和步兵的进攻出发阵地走走,也看看炮兵火力突击。下午你忙你的,我们看左路的开进。我担心乌尔逊河拖你们的腿。”
  军长说:“三管齐下,原来的公路桥加固,开辟几个徒沙场,舟桥分队架设钢桥,左路多路开进,多路过河。”
  古副司令说:“可以。”
  何秘书交代车辆加油之类杂事。
  古副司令伸了个懒腰。
  何秘书说:“累了吧,注意老毛病,我们出去,你歇歇。”
  古副司令说:“还有半个小时开饭吧?你这里有什么书没有,我随便翻翻。”
  欧阳团长说:“出来没多带,副司令哪方面有兴趣?”
  古副司令问;“《蒙古黄金史纲》有吗?”
  欧阳团长说;“没有。有《蒙古秘史》。”
  古副司令问:“十五卷本还是十二卷本?”
  欧阳团长说:“十五卷本,我看着很费劲。”
  古副司令说:“慢慢读,慢慢琢磨,很有意思。《蒙古秘史》最初的古体蒙文原著已经失传,十五卷本《蒙古秘史》原载于《永乐大典》,在清代由鲍廷博从《永乐大典》中抄出,这才流传了下来。主要记载以战争手段变革社会制度的过程,以及与此相应的风俗习惯的变迁,30万字呀,历史和文学的巨著,还有《蒙古源流》,还有《江格尔》,在我们这个战区,读读可有好处。光看地形,不学历史,脑子里的东西是瘪的。文痞,我说的对不对?”
  我说:“惭愧。”

  F日ll时53分

  显然大家都饿了,坐下就吃,谁也不客气。午餐是朴素的丰盛,既有地域文化特色,又不失军事价值。会餐也是野战生存课。用了草原上的9种野菜,6种野味。欧阳团长说,不让各连白吃,要交答卷的,吃的是什么要写出来,团打分公布。
  这一开场,军长提高了警惕,用筷子敲欧阳团长的菜碟:“我说怎么吃得不对劲,闹了半天是你挨着我。”
  古副司令说:“又缠住了。”
  欧阳团长说:“与强敌交幢,就要死死纠缠,缠得越紧,重兵器的作用越难发挥。”
  军长说;“从现在起,不准你说话。”
  欧阳团长说:“我是东道主,祝合练成功说几句行不行?”
  军长说:“这是另一回事。”
  欧阳团长说:“我以汤代酒了。作为装甲兵的一员,欢迎导演部与合成军首长的到来。装甲兵是当代陆军的主要突击力量,也应该是集团军进攻战役的刀尖子。合练就要开始,真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花这么大代价,演习要回收应有的效益。”
  军长打断:“好了,很受教育,都明白了。”
  副司令说:“欧阳团长,刚才乱哄哄我忘了个问题。你说给南军安装病毒,是计中用计,通过反馈用以验证南军摸到了北军的脉搏,进而验证你摸到了南军的脉搏,是这个意思吗?”
  欧阳团长说:“是的。我断言南军准确地把握了军长的想法。”
  阚处长问:“根据?”
  欧阳团长说:“直觉。”
  阚处长说:“直觉只是感觉。”
  老侃外粗内细,精明过人,及时进入了角色。古副司令的身份明摆着,按副司令的思路刀来枪往探究问题的责任非他莫属。
  欧阳团长说:“直觉是优秀指挥官最可宝贵的大素质。知己知彼当然百战百胜。但现代战争要知彼谈何容易。在面临两种截然相反的敌方情报而要当机立断作出抉择时,指挥官的根据只能是直觉。这有个绝对的条件,请不要忽略优秀两个字。对优秀指挥官,直觉才是最真实的。”
  阚处长说:“你说的是直觉与根据的关系,你直接回答根据。”
  欧阳团长说:“军长为人正,这是立身之本。军长用兵正,犯了兵家之忌。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用兵宜奇不宜正。”
  阚处长说:“在穿插迂回上是出新的,大家一致肯定。”
  欧阳团长说:“大正小奇,于大局无补。且不说南军,在集团军作战会议之前,我就模拟军长拟出了作战方案,事实证明基本吻合。请看。”
  他出示一叠纸。
  大家手中忙着筷子,没人接。
  阚处长说:“我是导演部的,不打算站在军长的立场上说什么。但你提到军长,我不妨顺便指出,在航空兵的使用上,军长的构想是很出色的。”
  欧阳团长说;“有效和巧妙地使用航空兵,这是军长的长处,而且在集团军范围内无人可比。我今天主要指的是使用装甲兵,军长习惯于把它作为配属兵种使用,这一点南军了如指掌。这就像一位中国象棋下得很不错的人,他娴熟于用马而不善于用炮,他可以成为一个有名气的高手,但他无法成为大师。航空兵我再多说一句,由于军长用兵正,或者说追求堂堂正正,直升机机降的地点选在河滩地,步兵跳下来再攻山头。那么进一步想,如果善出奇兵,直升机降到山头对方阵地上岂不是更好?”
  阚处长嚼了一口狍子肉,“唔、唔”摆筷子支应欧阳团长说下去。军长却放下了筷子,两个小臂互相搭着仰面看帐篷顶。我不怀疑,军长置身争论之外的局面就要结束。
  欧阳团长说;“如果南军对北军的推测如我所说,南军应该如何地措量呢?他们是防御一方,他们会靠前配量反坦克火器和少量装甲力量,凭借地形地物顽强抗击我前几轮冲击波,减削我步坦优势,把战斗引向胶着状态,迫我二梯队提早加入战斗。而在他们的防御纵深,他们集中了主要装甲力量,形成可向战场作全方位反突击作战的坚强铁拳。其势必首先避开我空中打击,而后以其一部迎击我穿插部队。穿插部队的进攻轴线如我们表演了千百次的那样,不走样地选在了所谓薄弱的结合部。纵然我们的穿插部队能得到远射程炮火支援,但这改变不了步兵与装甲部队的力量悬殊对比。这部分装甲力量在重创我穿插部队后与我二梯队遭遇。战斗趋于白热化。问题是对方还控制着一部分装甲预备队,这支力量使用在战场的任何地方,都会造成全线震撼,一旦得手,那将是滚地毯式的卷击。我再强调一遍,这是推测。按照这一推测,我演算了各个战斗时节对方装甲力量的开进距离和油料消耗。这就是病毒的来源。这是佯作干扰的侦察。很不幸,被我言中了。”
  “纸上谈兵。”军长说,“一盘象棋,下以前摆法是一样的,走起来就有高下之别。所以宗泽对岳飞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欧阳团长说;“我们应该以装甲兵为主组成快速突击群,在一至两个方向上实施强大突破,加大割裂对方的强度,进行纵深打击,直逼其装甲预备队。”
  军长说;“应该的多了。让对方以逸待劳也应该吗?”
  欧阳团长说:“防御本身就是以逸待劳。问题是我们要避免劳而无功。何况如果我们动作快一些,在对方来不及展开战斗队形之时突然出现,就不能以劳逸论优劣和得失了。粟裕大将说,优势而未展开之敌,虽强犹弱。”
  军长说:“对方没展开就是在掩体中。掩体中的坦克与暴露的坦克作战,其损失对比你应该了解。阿拉曼之战,蒙哥马利如何率并不优势的英军装甲部队顿挫擅长指挥坦克作战的北非之狐隆美尔,你也应该比我更清楚。”
  欧阳团长说:“这就有个调动的问题。我们可以将计就计,仍以步兵穿插部队按原计划行动,诱使其出动。打到这个程度,也根本无须引诱,他不可能不出动。我装甲铁拳正好左右勾拳似地实施侧击。”
  军长说:“又绕回来了,对方还是展开之敌。”
  欧阳团长说:“怎么是统回来了呢,还在原来的起点上。对步兵他是展开之敌,对我装甲兵他侧翼暴露,在作战意义上仍旧是未展开之敌。”
  军长说:“这都是枝节。好处固然是有,例如你没讲到的,这还便于集中加油,集中补充弹药,集中抢修,等等等等。总之,能把你的坦克开到对方指挥所的沙盘上我才拍巴掌喊好呢。可是我的团长小兄弟,装甲兵集中使用,插敌纵深,脱离了我防空火力群的有效控制范围,将成为对方空中打击的靶子,这是最主要的。”
  欧阳团长说:“如果没有哪怕只是暂时的局部制空权,步兵穿插部队又能如何,分散的装甲兵又能如何?”
  军长说:“所以,要从全局出发,不能仅从单一军种和兵种考虑。”
  欧阳团长说:“可是军长恰恰仅从步兵考虑、多少年我们的高级指挥官基本都是老步出身,摆脱不了固有的思维定势。我离开刚才的方案话题说开来,大步兵主义延缓了国防现代化的进程,我们拿着有强大火力、防护力和机动力的装甲兵,在磨磨蹭蹭的步兵前面走走停停,充其量只是在给步兵当活动的钢铁掩体,还以为有了多么了不起的进步。我们已经是集团军了,已经告别了步兵军。”
  军长说:“对,说的好,是集团军,不是步兵军,更不是装甲军。准确说,是摩托化步兵的集团军,主体仍然是步兵,是摩托化了的步兵。”
  欧阳团长说:“装甲是方向。何时实现了装甲化,我们才能升格为梦寐以求的机械化集团军。”
  军长说:“回到演习上,你是否认为我们必败无疑?”
  欧阳团长说:“不是。其实我谈的不是演习胜负,甚至不是军事。我关注的是人的素质,是境界,是智慧。我们是生存在军事生活中的人,我认为我们不应该排除具有超越职业价值的人的目的。例如军人的阳刚之气,它具有普遍的人类精神价值。再例如我们的祖先造出了火药,造出了指南针,这两个东西是用于打仗的,但它的光荣不仅仅属于中国战争史,就像孙子兵法不仅仅属于军人。就精神生活而言,我们的使命还要在人类文明发展的链条上完成我们这一环,达到应该企及的智慧高度。具体到演习,具体到战争,我们所要完成的除了常识告诉我们的军事和政治效益,还应该有精神效益、文化效益的追求,即对人类智慧的贡献。或者说我们所创造的东西,在战争和军队消亡后仍有它的持续价值和意义。何况高技术战争,说透了就是高智慧战争。没有智慧的战争和演习,即使赢了也乏味透顶,更何况拿什么去赢?”
  军长说:“讨论有好处,无休止就要误事。我可以强制你执行我的方案,但这之前我还是想问一下,你是否准备积极执行?你配属的是主攻团,你的责任十分重大,今天说来说去,我只关心这一点。”
  欧阳团长说:“有必要事前把话说清楚,我不认为军长的方案是最佳选择。如果我是军长,我要求你执行我的。既然情况不是这样,我无条件地坚决地执行军K的战役决策。”
  军长说:“好。”
  古副司令用餐巾纸揩嘴角:“你们唱二人转,我的问题又被你们岔开了。欧阳团长,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你掌握南丰脉搏的根据。具体说,从计算机获取的南军作战方案,究竟以破译了没有?”
  欧阳团长说:“目前还没有。我原先想以此说服军长,现在破译不破译已经没有意义了。”
  军长说:“太绝对了吧,如果你能用可靠情报证实对方的作战方案,你我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耗神费时替南军设计呢。可到现在你给我的还是你的所谓直觉。”
  欧阳团长说:“我的人员始终没有停止破译的努力。”
  F日12时39分

  欧阳团长硬拉我进了两个哨兵把守的密封隔音帐篷,他的侦察参谋与几个人在操作微机。
  欧阳团长说:“专家来了,起开起开,你们几个笨蛋瓜。”
  我再次推托:“这种事我们不能介入。”
  欧阳团长抱拳摇摇:“我实在不甘心。你不是帮我,也不是跟南军过不去。所有的观点你都听到了,你应该用作家的良知参与智慧的创造。你以为我为了升官紧扑腾?我就这样了。恨我讨厌我的人多着呢,小话小报告到处递,能像军长这么容我的没几个。军长一旦开路,我呀,我心里有数,惨了,没有根,一身毛病,不堪一击。不说这个了,越说越泄气。防不胜防,干脆老子不防了。有时候也想,我他妈给谁干呀。”
  我说:“别上那么高的纲。我试试吧,千万不能说出去。”
  他说:“你不说,就没人会说了。”
  我问侦察参谋;“你们用了什么方法?”
  参谋说:“数字、字母和符号来回组合,瞎碰呗。”
  我说:“我给你们两个命令,打打看。”
  他们照办,解不开文件密码。
  我打电话问导演部打字室班长林小鹃。这个女孩挺动脑子,我们在微机上遇到麻烦都找她。空着手她比我们强不到哪去,可她书多,也会查,我们只好甘拜下风。这次她还是现查书,我这边听着电话上机操作,傀儡似的在幽暗的迷宫里穿梭游弋,不知道光明的出口在何方。她的想法我大致了解,解密恐怕一时没希望,唯有争取通过各种途径进入文件的程序,直接删除掉密码,把文件赤条条地从磁盘拽上屏幕。
  成功了——南作字019号文件;绝密;作战方案。
  打印机嘶哑着嗓子,一行行往打印纸上吐字。
  欧阳团长冲出去。
  一会儿,他回来,凄凉地动动嘴,算作一笑。
  军长走了。

  F日13时10分

  副司令车队向乌尔逊河方向急驰。
  工兵部队已开始作业,架桥,固桥,开辟涉渡场。古副司令执意要在大部队通过前赶到。
  车内人员和坐次没变化。古副司令还在前座,戴了深框架的茶色水晶镜。军作训参谋的前导车拖出激卷的尘带,阚处长要司机超过去,副司令制止,让把车距拉大。阳光炽烈,照得草原一片灿白。起伏地带的低凹处不断横现石油般黑晃晃的河流,临近了依然是厚密的草地。
  北军大功率电台通播军长口述的战役机动命令。这组信息三道加密,不经特殊袋置脱密还原,其它电台收到的只是水一样叽哩哇啦的流响。北军各级指挥员上机受领任务。后面的通讯车将信号传过来,阚处长用小电台接收。

  向968地区机动命令

  各师、军直属队、军后勤部:

  一、北军奉命采取摩托化行军方式,沿AB和CD两线,向968地区实施战役机动,在B1(坐标:XX、XX至D2(坐标:XX、XX)地域集结。
  二、军决心,按军前指率摩步甲师、摩步乙师、坦克师师指及坦克三团为右路序列;军基指率摩步丙师、高炮师、炮兵师、坦克一团、坦克二团为左路序列;分别沿AB线和CD线机动。
  三、各序列于F日13时40分由驻地出发,在第一调整点编队;务于17时35分前进至集结地域。左路序列通过乌尔逊河的协调指挥,由军调整组负责。
  四、各部队集结地域。(略——此时,古副司今回头问我们谁有清凉油。)
  五、各序列内采用运动通讯方式,各师指以一部电台与军指保持联络,其余一律实行无线电静默。

  F日15时27分

  急造军路引导我们到达钢桥。桥头调整哨挥动红绿手旗。车径直开过去,停在对岸的高坡上。古副司令往16倍望远镜上呵气,用麂皮擦拭过,旋动着调试好焦距,从容观看。
  我们低估了北军左路序列强行军的速度。在钢桥、公路桥和涉渡场的有利地形,高射炮部队已占领阵地加强对空警戒,一簇簇炮管昂然上指。涉渡场河道开阔平缓,红白相间的标志竿指示水中坦途。指挥车,通讯车,雷达车,火箭布雷车,运输车,救护车,炊事车,工程车,水车,油车。电子对抗分队,伪装分队,防化分队,气象分队,战术导弹分队。披覆迷彩伪装网的摩托化车队分十几路割浪稳进,犹如十几条墨绿的长龙,无尽躯体下刚劲的利爪攫住两扇苍绿的草原,不使其因乌尔逊河宝蓝色的傲丽姿容而惊奔。少顷,蜿蜒卷来两条怒龙,坦克部队和地面炮兵部队相继震响钢桥与加固的公路桥。
  导演部和集团军的录像人员跑到高坡上来,喘着粗气手忙脚乱就开拍,连呼真他妈来劲。而后又将镜头对向古副司令。我要躲开。这儿没我的事,我进了镜头还怎么写解说词。何秘书说,别动。
  左路序列全部渡河完毕。
  古副司令没有动身的意思。
  何秘书低语:“副司令,我们走吧。”
  古副司令说:“还早。”
  阚处长会意,叫警卫员小陈取副司令茶杯来,又说:“正式演习时,调一架黑鹰直升机来。”
  我和何秘书这才相互点点头。可不嘛,大部队刚过,马上跟着走,很容易堵车。
  在河滩放牧的蒙古老人走到近前站下,不语,看着我们。
  古副司令问:“老人家,有多少牲畜?”
  老人说;“你们是打仗吧?”
  古副司令说:“练兵啊,老人家。”
  老人说:“那年苏联打日本关东军,也在这过河。”
  古副司令问:“是架桥吗?”
  老人说:“老毛子骚,搞女人。”
  老人耳背,古副司令笑着不再问。
  我在老人耳边大声问:“苏联军队架桥了吗?”
  老人听到了:“架,汽车把大铁箱子撅河里,一顺儿弄出了桥。”
  阚处长说:“浮桥?”
  古副司令说:“门桥。我参观过,当时装载门桥的汽车有独到之处,能自行充气。轮胎漏气,他可以边漏边充,车继续走。走沙地又能自行放气,轮胎瘪下去一些,减少压强。”
  老人接着说:“人家不怕,下水洗澡。上来采蘑菇吃,中毒了好些人。还有女兵。”
  我问:“老人家,您经的多,您说蘑菇为什么要长成圈儿?”
  老人说:“成吉思汗的马队跑遍草原,大军扎过营帐的地方,吃了牛羊扔下骨头,过多少年就长出蘑菇圈。”
  是这样。
  老人说:“还传说打了胜仗,勇士们围成九十九个圆圈,唱呵,跳呵,彩绸啊像长虹,角弓啊像圆月。草倒了,花碎了,勇士们的足迹踏出九十九个圆圈。后来,从这里长出一圈一圈的蘑菇来,老辈子人又叫它英雄圈。”
  哦,我肃然起敬。
  阚处长问:“蘑菇圈中间怎么会长出毒蘑菇?”
  老人说:“蘑菇圈有灵性噢,牲畜闻到毒味,就不吃蘑菇了,把好蘑菇留下来人吃。草原只有冻死的人,没有饿死的人。冻死人怪天不怪地。蘑菇圈你仔细看它,多像一座小营盘,那是成吉思汗大军的英魂还在。”
  我们听得入了神。
  古副司令抚额自语:“我们的营帐会留下什么呢?”
  辽阔的绿。空静。
  大草原,岁岁枯荣,立百代而不衰。冬季的寒流凝固了江湖,凝固了乌尔逊河,高锐的雄吟发自劲草对风暴的有力切割。冬去春来,野草不可战胜的根系吸吮雪汁后膨胀筋骨,轰然一声挣裂冰河。蓝天为之战栗,白云为之倒流。巨大的冰块飞上两岸,击岩削树,毁屋碎船。在这摧肝裂胆的惊天痛唤中,草原之母分娩出春天。
  蕴雄奇、博大的神韵于平实之中,草原造就了云朵般飘动的马群、牛群、羊群。马牛羊出于草而胜于草,食草而产奶产肉。奶肉养人,皮毛暖人。人食牛羊弃其骨于蒙古包四周,还之于草,岁月复出蘑菇圈。
  草为人师。
  寒暑更迭与草木枯荣周而复始的变化,形成远古牧猎民族草木纪年的自然历法。蒙古“不知岁月,以草青一度为一岁”(见《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但“不云几岁,而云几草”(见《元史译文证补》)。
  草,又如诗如歌。它孕育了精深博大的草文化。而草原的英雄史诗从来就是战马嘶鸣的战争文学。
  敕勒族战将耶律金在征战中舞剑高唱:

    $R%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R%

  《敕勒歌》穿越一千四百多年历史,早已不仅仅是只用于马背民族的千古绝唱,蒙古族自古以“歌舞为伴,史诗为鉴”。歌之不足,舞之;舞之不足,蹈之。铁木真叔祖忽图刺为汗时,曾以“美布饰材”,率其士卒,绕树而舞,直踏出“没肋之蹊,没膝之尘”。每每战争之前,祭“苏鲁锭”(象征战神的黑缨长矛)时,横劈马头,冲血祭天,列方阵狂热歌唱,“其声颇可悦耳,弹唱久之,迄鸣于之时,两军战争乃起”。
  蘑菇圈,草原献给英雄的战争纪念碑。
  然而草原终于构成对中原的巨大威胁。于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之间横亘了一座至今巍然不朽的万里长城。历史一再撰写出宏大的关于草原人主中原的铁血实录。
  草原,你真拥有超然的伟力和大智慧吗?

  F日18时19分

  正待重新登程,机要参谋从通讯车跑来报告:
  “肖军长请您讲话。”
  坏消息。
  军长接坦克师报告:右路序列的坦克三团通过草场退化地带,行军卷起浓烈的坐阵,低能见度中发生两起坦克相撞,没有损失。15分钟前发生重型坦克尾随撞击指挥车,指挥车内人员伤二亡二。
  古副司令:“为什么不洒水?”
  军长:“洒水车不停地洒,洗消车也用上了,地皮湿一寸坦克碾半尺,又没横风。”
  古副司令:“你怎么处理?”
  军长:“决心不变。伤员正在抢救,报废车推到路边,部队拉大距离,保持强行军速度,必须按时到达集结地域。”
  古副司令:“给师长团长们打个招呼,紧紧弦,但暂不向部队传达。坦克三团特别要警惕祸不单行。你亲自告诉欧阳团长,就说我说的,再死一个,我降他一级,死两个,降他两级。”
  军长:“……”
  古副司令:“老肖,听明白没有?”
  “明白。”军长沉痛地,“副司令,刚才我没说清楚。”
  古副司令:“你也有责任,对不对?不要说了。”
  军长:“副司令,伤员一个政治处主任,一个司机。牺牲的两个同志,一个作训股长,另一个……就是……欧阳……”
  “喔……”古副司令停了半晌,“打仗都过来了,一团之长,演习你给我报销掉。”
  军长:“能不能请求空军派直升机紧急后送伤员。”
  古副司令;“我来办。”
  军长:“我告诉师里,指挥不能中断,团参谋长代理团长,副师长已经赶到团里去了。”
  古副司令:“行军情况,向我10分钟一报。”
  放下通话器,古副司令问:“听到了?”
  我们说:“都听到了。”
  机要参谋去给空军发报。
  古副司令说。“我们站一站。”
  辽远苍莽的北中国大草原,你承载着一代天骄的铁蹄和伟业。
  古副司令没再发话,我们都脱帽肃立,为死者志哀。

  F日18时44分

  再走约十几公里,古副司令胸闷,出汗,喘着气说:“叫小何。”
  停下车我往后车猛挥手。
  何秘书给副司令取了硝酸甘油,说问题不大,让他在后座静躺一会儿。拉我到一边:“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心脏病,闹过几次。氧气袋你悄悄带过去,老头最讨厌惊惊乍乍,别给他看见,有情况就用上。”
  我说:“不能让他再受累了。”
  何秘书说:“主要是不要让他情绪激动,把握住分寸。你是不是刚才说什么了?”
  我说:“很一般呀。”
  何秘书问:“到底说的什么?”
  我说:“副司令好一阵没开口,后来走着走着冷不丁说,嗨,人生呐,长短都是一辈子,中午还一起吃饭说话,这说没就没了。我说,欧阳团长他是有遗憾的,中午你问他南军作战方案的事,我以为你要表态支持他的实施装甲兵快速突破的想法。副司令说,谈何容易,要知道,午饭前我看书那一会儿工夫,帐篷里就塞进来一封匿名信,说南军的作战方案根本不可能破译,因为那是欧阳峰沽名钓誉伪造出来的,用以否定军长的方案,在军区首长面前露一手。我说,如果你一开始就公开支持欧阳团长,复杂局面可能会简单得多。副司令说,简单简单,年轻人,你想得太简单喽,几十年形成的战斗传统,你下去看看师史馆团史馆,战斗英雄榜,烈士名册,那么多锦旗,刺刀尖杀出的威风,许多老前辈老首长倾注了多少心血,你别小看你的解说词,录像带都要送老首长们看的。我说,那也应该一切服从打仗。副司令说,有仗打就好了,打仗能改变平时形成的东西,平时你很难改变打仗形成的东西。我说,所以和平可怕呀,不说纪念,将让草原怎样记录我们,官场重于战场,演习成了演戏,我要是欧阳团长,我死不瞑目。副司令说,怎么能这么说、怎么能这么说呀。可能是我有些偏激,刺激了副司令,他说着说着就冒汗了。”
  何秘书说;“你有点过了。”
  我说:“我并没指他。”
  何秘书说:“你捅了他的苦恼,懂吗?”
  我说:“我真不知道他有病。”
  何秘书说:“说到病,我正式提醒你,对外只能说胃病。”
  我说:“明白,事关部队士气,在这儿我绝不乱说。”
  何秘书正色厉声道:“你不明白。回军区更不能说,你得知道深浅。”
  “是。”我打个冷战。
  机要参谋请示何秘书,军长又要通这边,能不能请副司令接。
  何秘书去接;“我是何秘书,军长您请讲,我向副司令转达。”
  军长称,坦克三团出事后,团机关有些慌乱,情况没搞准就上报。经核查,伤亡人数确为伤二亡二。
  没想到古副司令要过话筒:“老肖,你讲。”
  军长说,重新报告情况。牺牲者是主任和股长,坦克从后面撞上去的,他俩在后座,当时就不行了。团长和司机重伤,司机被方向盘挤压了胸,现在仍在休克中,团长欧阳峰已经苏醒。
  古副司令问;“直升机到了吗?”
  军长说,到了,把司机带走了。
  古副司令说,“胡闹,我的团长他怎么敢丢下!”
  军长说,副司令,不怪机组,欧阳峰他不肯走,动用警卫排强令机组起飞。
  古副司令说;“是不是他被撞魔怔了?”
  军长说,副司令,不是的,他头部缝了17针,左腿打了石膏,在救护车上指挥部队继续开进。
  古副司令转过身去。
  我仰面向天,不使泪水溢出。

  F日17时42分

  西天血样樱红。
  草原蒸腾如火。
  车速稳定在90迈,古副司令穿上大衣。
  战区在望。

  【作者简介】

  张卫明,男,1950年生,山西榆社人。1968年参军,现为北京军区政治部创作室创作员。本刊首选发其短篇小说《指挥员轶事》、中篇小说《双兔傍地走》。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