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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芽住回家了，叶子生孩子了，叶为一的内心平衡了。他把财权交给了成敏，尽管心里时而还有所不放心，但为家庭的和睦计，对许多琐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叶子自姐姐回家后，算是出了气，有了扬扬，算是有了最大的安慰，眼下忙赚钱忙得四脚朝天，哪还有闲心管什么成敏呢。至于成洪，大约因为经历过父母离异，对谁都一付老实相，惹不出什么麻烦。这样一来，叶家就像根除了“战争策源地”，日子平静了。 但平静并不等于和谐。事实上，在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股潜流，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酿出新的家庭风暴。 成敏自打掌握了家庭财权，渐渐硬气了许多。在叶为一的老熟人面前，她主动积极了；在于秘书面前，她时而下个指示了；在公勤人员面前，她更是以首长夫人自居了。她指挥公务员炊事员干这干那，安排一家人吃喝用度，还真动起了真格。她手很紧，每次给炊事员的菜钱很少，几天就算一次伙食细账，没有一分钱的误差能逃出她的眼睛。到了月底，她悄悄将多余的钱存入自己名下，却又总是没事人似的，时不时向叶为一叨叨钱的问题：“西红柿又长了两毛。”“鸡蛋又涨了三毛。”“连火柴都涨价啦。钱越来越毛啦。”叶为一听多了心烦，又不好发作，只好装聋作哑。 叶芽住回来后，成敏对她很殷勤：“叶芽回来啦，快吃饭。”“叶芽，这个菜是专门为你做的。”“叶芽，你尝尝这种蛋糕，听你爸爸说你最爱吃。”叶芽开始还以为她是真心的，还真有几分感动。可后来她发现，成敏不过嘴上抹蜜而已。成敏真正心疼的只有成洪。叶为一和她对饭菜要求都不高，只有成洪每每流露的一两句话才是饭桌上花样翻新的真正原因。母亲心疼儿子可以理解，何必假惺惺说是为了她叶芽呢？成洪要是回来晚了，成敏必定多多地将一份菜留在厨房，生怕成洪肚子吃亏似的。但叶芽有时也晚回来，成敏好几次只很抠门地留下一点菜，叶芽看在眼里，成敏却说：“叶芽啊，真抱歉，今天炊事员做少了，你自己再炒两个蛋吧。”叶芽不像叶子，要是叶子非炒四个蛋不可，说不定还会找成敏打起来。叶芽是你留什么她吃什么，心里虽有不悦，也不想多罗啰。长这么大，她还没有为一口菜吵架的习惯，那实在是很无聊的。 成敏的业余精力，大都用在了熟悉叶为一的圈子上。叶为一发了电影票戏票，或者应邀参加什么活动，她总是尽量动员叶为一带她一起去。趁叶为一高兴，她又屡屡鼓动他带她串门。叶家的老熟人来作客，她必在一边作陪，老熟人之间讲话，她尽管插不上嘴，但毫不尴尬，总是微笑着倒茶水、递糖果，作出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倾听他们谈话，最后热情谦恭地送走他们。 成敏在不长的时间里，认识了叶家不少老熟人。有几次，叶芽发现她正在拉叶为一去某人家串门，一见叶芽忙笑呵呵问叶芽去不去。她好像摸透了叶芽的清高，知道叶芽不会去，问罢便大大方方钻进叶为一的汽车里。有几次，叶芽听见成敏正在给叶家的老熟人打电话，仔细一听，全是些礼节性的寒喧。还有两次，叶芽听来串门的阿姨说，成敏已经和叶为一过去的两个老部下，目前正在卫生部门当领导的某某、某某搞得很熟了。可再追问一下，她们又说不出更具体的细节。 叶芽曾几次动过对父亲讲讲成敏的念头。可是，讲什么？讲成敏在吃菜问题上的虚伪？讲成敏到处抛头露面？讲成敏挖空心思往这个圈于里钻？人家成敏是叶夫人了，人家要管理家庭，要努力同叶家的老关系联络感情，使失去周欣后的叶家内政上秩序井然外交上热情活跃，这不对吗？算啦，宽容点吧。 大半年过去，成敏自觉得在叶家站住脚了。真的，叶家的老熟人现在对她都挺客气，甚至可以用“热情”二字形容了。叶子不回来，叶芽虽说差不多天天见，但从没对她提过一条意见——这就足够了，管叶芽心里想什么呢，权当不知道——成敏有时候真是有些踌躇满志了。 叶子那一巴掌把她打得太清醒了，她就是要尽快进入叶为一的圈子里，就是要用叶为一的牌子编织自己的关系网。这种想法有什么可指摘吗？人和人的关系都是相互的，她还为叶为一的老熟人办过不少好事呢。叶为一一个老战友的女儿病了，她主动将那女儿接到兴兴医院住院。叶为一的一些老部下对所在合同医院有所抱怨，她热情地请他们去她的医院看病。至于那两个卫生部门的领导，他们正好管着兴兴医院，她为什么不格外善待他们？她请他们参加医院的舞会，派年轻护士去他们那里跳舞，元旦前，她特意给他们送去两筐苹果和几副精美挂历……她恭恭敬敬地向他们汇报医院的情况，汇报自己对医院发展的设想，她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当然没有。其中一个领导听着听着就很赏识她，他拍着她的肩膀说：“看来老叶真是有眼力啊！” 她深信她正在一步一步实现叶子打她那天她定下的目标。她深信她是所向披靡的。她甚至感觉她就是当今武媚娘。 怀着这种自我评价，她在医院的工作也更大胆更有魄力了。 她进一步同上述两人来往。后来就同他们商定，由兴兴医院定期为这两位老领导所在上级机关工作人员检查身体，对这个机关到兴兴医院住院的病号以及这两位老领导介绍来的病号格外关照，由此，她又认识了这两位老领导的上级郭老…… 她开始重点同郭老接近，时不时私自用叶为一的车单独去拜访他，送些礼品，表现得既温顺又热情。郭老渐渐一口一个“小成”地叫她了。 她于是更大胆地向郭老反映医院的班子情况，其中夹杂着对现任院长越来越多的贬损。 兴兴医院自老院长病后，仅仅两年已经走马灯般地换了两任院长了。后一任院长任职期间，班子仍旧不团结，看来不换掉还不行。 其实，医院班子不团结的一个重要因素在成敏。成敏十分泼辣，不断地有意无意地同院长闹别扭。你说院里要节约，旧设备要尽量发挥作用，她偏说这医院要更上一层楼必须引进先进医疗设备。你说医院要解决职工住房问题最好盖几栋五层楼，她偏说按人口增长的趋势看，只有设法盖两座塔楼才是长远之计。甚至，你说绿化最好种塔松，她却说一定要种白杨。她总有不同意见，并且总拉上党委书记，而且搅和起来无头无尾。她可以为任何一件事同院长争执多少天，可以做出一副坚持真理的样子在常委会上振振有词，弄得院长昏头涨脑毫无办法。而院长正好有他懦弱和行政管理能力差的致命缺陷，医院里又风传成敏现在的后台是郭老，这样，院长的对立面渐渐在成敏周围形成了一股势力。 对于所分管的医疗工作，成敏是革命加拼命。她业务强，对下面请示的医疗问题敢决断，敢负责，成功地抓了好几个科的重大病例。她大力表彰这些科室，到了年终，她又竭力为这些科室的主任和医生护士争取立功授奖。 为了解决兴兴医院领导班子不团结问题，上面几次下来调查情况，无论在领导层里还是在群众中，说成敏工作有魄力、头脑清楚、进取心强、办法多等等好话的人还真不少。甚至有人说，成敏才应该当兴兴医院的院长。 医院工作的顺利反过来又刺激了成敏在家庭中的自信。她终于认为，彻底改变周欣式生活，建立具有她成敏特色的生活的时机成熟了。 她将医院那正健的风头刮回家来。 这一天，她聊天似的对叶为一说：“为一啊，我想把家再搞好一点” “家务事你处理就是了。”叶为一说。 “你给我尚方宝剑了？” “家里还有多少原则问题？”叶为一不以为然。 她笑了，大刀阔斧推出一套“家庭新政”。 她首先改革伙食。过去是炊事员和她商量着做每天的饭菜。现在她要炊事员每周六订出下一周的食谱，由她审查。这食谱要高蛋白高维生素低脂肪，她把医院病号灶的食谱拿来给炊事员做参考。这下叶家的伙食花样就多了。她时不时还亲自下厨，一边动手做一边向炊事员讲解，下次便站在一旁看炊事员掌握得如何。弄得炊事员暗暗叫苦不迭却只能照她的指示办。 她要公务员每天打扫家里的卫生，擦拭多宝柜里的瓶瓶罐罐，厕所和洗漱间用后要马上消毒，并从医院弄来各种清洁剂消毒剂。她还要公务员每月擦一次玻璃，每月打一次地板蜡，平时随手拔掉院子里的杂草，做到草坪上一根杂草不生，就像颐和园那样干净漂亮。 她要求工作人员每周卖一次家中大小废弃物品而不能扔进垃圾筒，卖得的钱要入账并向她报告。 她三天一次小检查，半月一次大检查，俨然一副治理医院的架势。 成洪夏天就要高考了。成敏为儿子请来两位家庭教师，专门辅导外语和数学。她买来各种参考书，要儿子拼命做题，并在他屋里多安一盏灯，说是保护视力。她又问叶为一哪所大学有老战友，请他为儿子高考走后门。 她还为自己添置了几套高档服装，又将叶为一的衣服也统统整理一遍，该扔的扔，该添的添，还把家里的旧窗帘全部换成新的。有一天，一辆装满南斯拉夫家具的卡车轰然而至，原来成敏自作主张买了一套新家具，将周欣置的那些统统淘汰掉。 成敏最初订食谱时，叶为一尚觉得有新气象。公务员刚开始忙个没完时，叶为一看着家里确实又清洁了许多，也还满意。可是渐渐的，叶为一招架不住了。成敏实在是破坏了他几十年的生活习惯。她在厨房里絮叨的声音活像只老鸽，她有完没完？那两个家庭教师天天晚上来罗啰，烦死人，别的孩子不请家庭教师就不考大学了？他正在解大手，公务员却等在门口，他一出来公务员就进去打扫，说是“成阿姨的要求”，讨厌不讨厌？最让他生气的是，买家具这样的事，成敏连说也没和他说一声，就自说自办了。 “买家具你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叶为一终于发脾气了。 可成敏笑吟吟的：“你不是说家务事全由我处理吗？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我也是为了你有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呀。” 叶为一不言语了。 但叶芽忍耐的弦终于绷到了极限。家里日新月异的“改革”先是令她反感后是让她厌恶最后叫她愤怒！她想到了妹妹，叶子对成敏的态度也许不太文明，但叶子对成敏的判断一针见血。 一天晚上，只有她和叶为一两人在客厅里，她问父亲：“成敏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大概自以为把家治理得更好吧。” “那你觉得是更好了还是不好了？” “算啦，”叶为一摇摇头，“家里要和和气气，不要叫人家看笑话。” “你不能什么都迁就她……”叶芽正待再说什么，成敏和于秘书进来了。 “首长，有一件事向你报告。”于秘书很恭敬地站着。成敏则很自然地在叶为一旁边坐下，仿佛也要听汇报。 叶芽见状更来气了：“爸，于秘书，你俩到书房去谈，我要看电视。” 成敏不觉涨红了脸，她迟疑了一下，站起来：“你们谈，我还有事。”说罢悻悻地出去了。 叶芽板着脸：“她这样子我见过几次了，以后你们谈工作，叫她走开！” 于秘书会心地笑起来：“首长，叶芽的意见是对的。我也早有这个意见，就是一直没有明讲。” 叶芽冲于秘书笑了。 叶为一点点头。 从这以后，叶芽又常常住学校了。她告诉叶为一她实在太忙，来回跑太浪费时间。叶为一问，是不是对爸爸有意见？叶芽说，没有，就是忙。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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