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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阵子作家余宏住在学校里写一部题为《缠绵》的小说。余宏刚经历了离婚的风波,眼下是独身一人。他的前妻小岚已经从家里搬走,他们没有孩子。虽然家里的环境比学校更安静,可是余宏在家里却什么事也干不成。他只好住到学校来。现在余宏的写作进展还比较顺利。当余宏在写这部题为《缠绵》的“爱情与阴谋”的小说时,他不能不时常想起他的前妻小岚和他们之间的三年的婚姻。这件事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地进入他的小说,同时也一点儿一点儿地显得遥远和怪诞,不像是真的。好几个晚上,虽然故事已经进行得很远,作家余宏却还在时断时续地回忆余宏和小岚的初次见面,觉得自己写得非常苍白。六年前,小岚是从这所学校毕业的,可是当初余宏却对她一无所知,这不能不使余宏感到非常诧异。其实小岚是个引人注目的女孩,她曾经留过两条齐腰的乌黑的长辫,高高的个子,身材苗条,容颜秀丽,举止优雅;而同时小岚又是个十分内向的、腼腆害羞、爱好恬静、不喜抛头露面的文静女孩。虽然小岚有很好的身材和容貌条件,嗓音也不错,可是她从来也没有上过学校的舞台。她小时候,曾经因为老师要她在学校的一次广播大会上发言,急得大哭,结果老师不得不让其他同学代读了她的稿子。小岚长大后,害羞的禀性几乎一点儿也没变。或许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三年里余宏居然丝毫也没有注意到这位自己未来的恋人和妻子。1989年夏天,余宏家在城里新建的“花园新村”增配了一套住房,余宏住过去后,有一个时期经常在新村的小径上碰到一位年轻的女子,那女子每回都很注意地看他一眼,嘴角上若隐若现地有一丝浅笑和窘迫。或者是早晨,她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去上班;或者是傍晚,她骑着车回来。那年夏天,街上流行桃红色的连衣裙,她也常穿,这样轻便艳丽的服装更加显出了她的肤色和体态。她很漂亮,端庄中略有些矜持,即使在她凝眸注视余宏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并不热切和沉重,只是轻轻地在余宏的脸上滑过,不留下什么痕迹。余宏无法判断她为什么会注意自己,是出于礼貌(因为自己也在注意她)?还是出于兴趣?她的乌黑光亮的长发在脑后扎着,唇红颊白,风姿绰约。开学后有一天上午,余宏到城里的一所小学去找他小时候的一位老师,他上了三楼,沿着走廊往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走去,当时正在上课,走廊里空荡荡,很安静。余宏走过两间教室,当他走到第三间教室外面时,教室里正在上课的那位教师隔着窗户向他投来了一束明亮的目光。仓促间余宏几乎想不起她是谁,但又感到她很熟。他们俩互相望了一眼。余宏走过那间教室,才想起她就是自己常在花园新村里遇见的那个年轻女子——原来她是这所小学的老师。余宏到了办公室,找到了小时候的那位老师,把要谈的事情和老师谈了,告辞出来。下课的铃声响了,孩子们闹哄哄地从教室里拥出,在他们身后,出现了高高的、略显疲惫的她。她老远就看见了余宏,在朝余宏微笑。余宏朝她走了过去。那天,她穿着雪青色的T恤,一条亮丽的花裙。她叫余宏: “余老师。” 余宏说:“你好。你在这儿工作?” 她说:“是的。余老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余宏说:“这是我的母校,我来找小时候的一位老师,她托我办一件事情。” 她感兴趣地问:“是吗?是谁?” 余宏告诉了她。她点点头,说: “余老师,你住在花园新村的对吗?我常碰见你的。我们家也在花园新村。” 余宏说:“是吗?你是我们学校毕业的?” 她说:“是的,八七届的,毕业两年了。” 余宏说:“八七届我没有上过课,所以没有印象。我不知道你叫什么?” 她说:“我叫曹小岚……岚就是上面一个山,下面一个风。” 余宏道:“是山风的意思。” 她笑笑,便邀请余宏到办公室去坐一会儿。余宏说不去了,自己还有事。他们俩都很客气地把自己在花园新村的住址告诉了对方,邀请对方有空去玩。他们就分手了。 那年夏末秋初的一个凉爽的夜晚,余宏在花园新村自己的住处,正在灯下看书,忽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过去打开门,在灶间昏黄的灯光下,站着脸颊有些微红的小岚。余宏有些手足无措,说,是你啊。赶紧让开身,请小岚进来。小岚说,余老师,没有想到我来?我说过要来拜访你的,今晚没事,就过来了。余宏说,非常欢迎你来,我只是刚才看书看得头昏眼花,猛然看见你,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请小岚在外间的沙发上坐下,他依然有些手足无措,离开外间,到灶间去。然后回到里间去取了一只杯子,给小岚泡了一杯茶。他把茶搁在茶几上,问小岚: “你是喝茶,还是喝饮料?” 小岚答:“我就喝茶。余老师,你别忙。” 余宏说:“我去给你倒点雪碧。” 余宏又回到里间又去取一只杯子,倒了雪碧搁在小岚面前。小岚说: “余老师,你这么客气。” 余宏笑笑,没说什么,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然后说: “没想到我们住在一座新村里。欢迎你来玩。” 小岚说:“谢谢。” 余宏说:“我们俩都很彬彬有礼。” 小岚掩口而笑,说:“就是。都是你这么客气,弄得我很难为情。” 小岚的脸颊潮潮的,灯光下迷蒙的眼睛也显得水汪汪一片。她的长发盘在头上,年轻、清纯、妩媚中显出一种端庄和娴静。她的背轻轻倚在沙发靠上,身体坐直,微红的脸上浮起一缕笑意,对着余宏。她的手平放在腿上。余宏问她: “你家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她说:“去年年底。” 余宏问:“和你父母一起搬过来的?” 她说:“那当然,我自己怎么能分到房子。” 余宏说:“我是今年暑假搬过来的。” 她点头说:“你搬家那天我看到的。余老师,你是一个人住在这儿?” 余宏答:“一个人,很幸福对吗?” 她又笑了,说:“余老师,我还以为……” “以为我结婚了?”余宏问。 她说:“是的。” 余宏脸上也露出微笑,问:“那你见过我的那位了?” 他们俩都轻轻地笑出了声,显得心照不宣似的。余宏换了一种坐姿,跷起一条腿,喝茶。他们沉默了片刻,又聊起来。他们一起回忆了小岚在校期间发生的一些旧事,结果发现他们俩对同一件事情的说法往往有很大的差异,或者对某一件重大的事情他们中有一人竟会一无所知。其实事情并不遥远。对此他们都觉得很新奇。那几年发生的一件最不寻常的事是一位已过不惑之年的音乐老师和一位十八岁的女学生的“生死恋”。据余宏的说法,他们的关系是被几个女生发现的;但据小岚的说法,则又是另一种情形。小岚淡淡的语调总是让余宏感到不容置疑。音乐老师是个单身汉,没有结过婚,相貌平常,不像他的身份所炫耀的那样;在余宏看来,他是个孤僻、琐屑、鄙俗的矮个子秃头男人。事隔这么几年,余宏现在有机会向一位当时的女生询问对此事的看法。他问小岚: “你知道那个女生怎么会和他好的?” 小岚说:“我不知道,我们都感到不可思议。” 余宏说:“可能是因为她太幼稚了。” 小岚说:“余老师,她一点儿都不幼稚。听她寝室的同学说,她是真的喜欢音乐老师,喜欢听他唱歌、听他弹琴,对音乐老师平时对她的关心也非常感激。” 余宏说:“这不也是幼稚吗?” 小岚说:“余老师,你不认识她,她并不幼稚。” 余宏一笑,顿一片刻,问:“我们现在怎么会说到这件事情的?” 小岚也面露微笑,说:“真的,那时候我夜里常做恶梦。她就住在我们隔壁寝室,我一想到她那么死了,就感到很恐怖。那几个老师还告诉学生,他们怎么把他们俩在音乐老师的寝室里当场捉住。这件事在我们学生中间传得沸沸扬扬,什么一个老师埋伏在里面,发出信号,外面的老师一起冲进去。” 余宏道:“是吗,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小岚沉静地、含笑望着余宏,说:“余老师,你一个作家,不关心生活,闭门造车。” 余宏说:“哪儿是这么回事。” 余宏起身,给杯里续了水。他们又聊了一些别的。小岚说,她看过余宏的小说,问余宏最近在写什么。余宏答在写一部谋杀小说。便介绍了那部小说的构思。小岚说,等发表后她一定要去拜读。说着站起身,到书橱那儿去看余宏的藏书,问余宏借了几本古典小说,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余宏请她再坐一会儿。她说时间不早,她要回去了。便拿好那几本书,和余宏道别。临走前,余宏找了几本登了自己小说的杂志给她。余宏要送她回去,说自己也要出去一次,和一个朋友约好的。小岚说,是吗,那我影响你今天晚上的安排了。余宏说,什么话,你能光临寒舍我是非常高兴的,别的都是小事。余宏就打开门,陪小岚下楼。 小岚的家在新村北面的一栋楼里,余宏把小岚送过去后,自己出了新村,来到凉风习习的街上,溜达了一圈,也回家去了。 大约一个月后,十月底,是余宏的生日。这时他们已经见过两三次面了,小岚已经把第一次见面时借的那几本书还了,又借了几本新书。他们谈到了那几本小说,也谈到了余宏写的那些小说,也谈了一些别的。小岚柔顺润泽的长发譬在头顶,有时也披于肩上,粉脸微红,杏眼含波,娴静、温和而又春光洋溢。 那天上午,余宏在学校给小岚打了个电话,问她晚上是否有空。小岚在电话那头顿了片刻,说,有空的。余宏问,今晚我想请你吃饭,你肯赏光吗?如果你肯赏光,请你晚上五点到我那儿去。小岚在电话那头又顿了片刻,答,好的,谢谢你,余老师。 下午余宏回到家。五点钟,有人敲门,是小岚来了。小岚一进门,就从背后亮出一束鲜花,递到余宏面前,说,余老师,祝你生日快乐。余宏接过鲜花,十分惊喜,满脸笑容,说,谢谢。又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小岚说,我是知道的。余宏未及再表示他的惊奇,小岚问他,这束花怎么样?好看吗?余宏举着那花,说,非常好看。小岚说,这是我到学校的花圃里去偷的。余宏笑了,找了只空瓶把花插上,放在桌上,两人欣赏了一会儿。 余宏那天穿了一件新买的灰蓝色的茄克衫,里面的黄格子衬衫也是第一次穿。小岚穿看羊毛衫和长裙,给余宏印象最深的是苹果绿的羊毛衫里面翻出一只粉红色的衬衫圆领,宛如花叶似地衬托着她的白脸。羊毛衫和长裙使她显得又苗条又丰满,长发扎成两条辫子,荡在脑后。逸起一缕清香。在那束鲜花前,他们都安静了下来,将欣赏鲜花的目光互相瞥了一眼。余宏一笑,多少有些自嘲地说: “我们今天好像都穿了新衣服。” 小岚说:“为了庆祝你的生日嘛。” 余宏说:“你今天穿得特别好看。” 小岚说:“是吗?你也很潇洒。” 余宏笑道:“我们俩这么彬彬有礼地站在这儿互相恭维,干吗?还是快去吃饭吧。不过,我倒不是恭维你,你今天确实穿得特别好看。” 小岚答:“我也不是恭维你。” 小岚忍俊不禁,掉过头去。两人一起离开余宏的住处,出了新村。 余宏那天晚上带小岚去城里的一家西餐馆吃饭。他们俩一起点了菜,要了一瓶红葡萄酒。小岚只喝了一点儿酒,两颊便浮起一片红晕,艳若桃花,再也不肯喝了,只喝饮料。余宏独自把那瓶酒喝完,感觉到身轻如燕,心境空旷,话语如流水似地从心间涌出。小岚始终含笑地、目色迷离、醉态可掬地望着余宏。他们坐在一个车厢座里,面对着面,朦胧柔和的灯光仿佛在他们的脸上抹了一层油彩,显得十分光洁和润泽,十分生动;他们的膝盖在狭窄的桌面下轻轻相碰。那晚虽然人不少,但并没有影响他们节日般的情绪。 吃完饭后,他们出了餐馆,来到街上。时间还早,他们决定去看电影。他们进去时电影已经开场,一片喧响。他们在黑暗中找到位子,坐下看了一会儿,都不喜欢那部片子。后来他们也不记得那是一部什么片子。他们手握着手,于中场时悄悄离开了影院,回到街上。他们在树影婆娑的人行道上荡了一会儿。余宏建议道: “到我那儿去坐一会儿吧。” 小岚答:“好的。” 他们就往回走,到了余宏的住处。在沙发上坐下,他们望着对面桌上的那束鲜花,不约而同地、几乎同一时刻地作了一个深呼吸。余宏说话时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异样,他说: “这花很美,谢谢你。” 小岚说:“这是我从花圃里选出来的嘛,当然是很美的。” 余宏笑笑,又问:“要不要倒杯水?” 小岚答:“不要。” 他们的手进门时下意识地松开了,这时,他们一面说话,一面又互相握住了手。小岚纤长的手指十分光润柔软,在余宏的手心里有些出汗,潮潮的,细腻得很。余宏的一只手伸了过去,无奈地、失去控制似地在小岚的肩头微颤。小岚挪动了一下身体,坐过来一些。他们的脸靠在一起,沉浸在绚烂的花色和芳香里。那一束鲜花在狭小的空间和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越来越凝重、奔放,芳馨四溢。余宏侧过脸去,轻轻地触着小岚的耳朵、脸颊、闭着的眼睛和嘴唇。小岚的脸是那么白丽、洁净,嘴唇红润饱满,长长的睫毛乌黑闪亮。余宏感觉到一缕清淡温馨的暖气在小岚的唇间游动,小岚湿漉漉的润滑细长的舌头似乎带着一层淡淡的甜味儿。余宏忽然冲着小岚嘴里咕哝了一句话: “小岚,我爱你。” 小岚喉咙动了一下,似乎将余宏的这句话连同声音一起伴随口水咽了下去。小岚也冲余宏嘴里咕哝了一句话: “余老师,我也爱你。” 余宏的喉咙也动了一下,把这句话咽下。他们继续以炽烈的情感接吻。余宏在这样的时刻脑际不知不觉地浮现出一件事:以前有一个女学生在闲聊时告诉过他,她曾经给她们寝室的女同学出过一个问题:假如发生地震,最想做一件什么事情?有一位女生回答,如果发生地震,她马上去找一个男生和他接吻,尝尝接吻的滋味。余宏那时心想,这真是一个真实的回答,自己可能也会这么回答的,至少在心里。现在,余宏一面和小岚接吻,一面心想,也许,小岚也是这么想的。这就是接吻的滋味。余宏感动地对自己说。 他们长久地吻着,不分不离,舌头和嘴唇都淡腻极了,有些发木。他们的口水和气息更是在嘴里融为一体。余宏两手紧紧地抱住小岚,俯身在上面。这就是少女的身体。余宏又在心里感动地对自己说,似乎进入了一种迷狂的、谵妄的状态,不知如何是好。小岚少女的胸脯在薄薄的羊毛衫下隐约而又醒目地耸起,余宏的一只手,有些哆嗦地挪动过来,碰到了它。余宏对着小岚的嘴,又说: “小岚,我爱你。” 小岚睁开雾朦朦的眼睛,望着余宏,像呵一口气似地轻轻地问道:“余老师,你不骗我的吧?” 余宏答:“我怎么会骗你,小岚?” 小岚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候她欠起身,一只手勾住余宏的头,另一只手掀起毛衣,把里面衬衫和胸罩的扣子都解开了,她的绷紧的胸脯宛然一汪春水似地淌开,那是多么美丽的一对乳房。那一瞬间,余宏的心脏怦然颤抖,发生了早搏。在那样的震颤中,他恍惚看到了小岚的两颗乳芯泛起酡红的、晶莹的光泽,小巧精致、含苞欲放,又像是活灵活现的小精灵似的。余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俯下脸去,嘴唇沿着小岚的颈往下移动。余宏感觉到满口是水,清香袅绕,仿佛小岚微胀、饱满、鲜艳欲滴的乳芯在唇间微颤,分泌出了那些甜汁。余宏咽了,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梦游似地伸下去,贴在小岚腿上,欲把小岚的裙子撩起。小岚抓住了那只手,不让它动,说: “余老师,别……” 余宏的手停住了,然后它有些僵硬地在小岚的腿上摸了摸,嘴里仍像含了一口水,说: “小岚,我爱你。” 小岚的指尖在余宏手背上捏了一下,说: “我知道,余老师。” 两人都沉默了。不知过了多久,小岚坐起身,撩了撩头发,轻声问道: “余老师,你后天回来吗?” 余宏答:“我回来的。” 小岚说:“我后天晚上过来。” 余宏说:“好的,我等你。” 余宏帮小岚把衣服整好,两人都站起身。他们下楼时,外面的夜已经很深。他们俩沿着一条阴暗的小径往新村后面走去。几乎所有的窗户都黑了,在那栋楼上,有一扇窗户仍亮着很明亮的灯光。小岚指着那扇窗户告诉余宏,那儿就是她的家。 余宏说:“你爸爸妈妈还在等你。” 小岚点点头,说:“那我走了,余老师,再见。” 余宏说:“再见。” 小岚便朝余宏一笑,转身走了,在那栋楼里消失。 …… 到了后天晚上,小岚来时,余宏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余宏把门关上,两人即在门后拥抱接吻。进了里间,他们一起在床上坐下。小岚说,你等一下。让余宏松开自己。那天气温较高,小岚衬衫外面只套了一件草黄色的薄呢背心,和下面的草黄色的薄呢裙子配套。小岚脱下了背心,让余宏解自己衬衫的钮扣和里面胸罩的扣子。小岚仰面而卧,披散的长发在枕边云堆雾聚,酥胸玉臂,浑身雪白,水灵灵的眼睛扑朔迷离地望着余宏,说,余老师,你不骗我的吧。余宏的喉咙哽住了,还没有说话,小岚的手把他勾下去,从背后伸到了他的衣服里,在他背上摩挲。余宏直起身,把自己的衣服脱了,欲解小岚裙子的扣子。小岚没有抓住那只手。裙子褪了下去,白亮的、如水荡漾的腹部那边微隆如洲,余宏的脸如沐浴在清早的草丛里满面晨露。小岚抓住余宏的臂膀把他拉了上来,白藕似的丰嫩的两臂伸上去,盘在头顶,腋下柔软乌黑的体毛似有微香,余宏感觉到自己一下子仿佛滑进了一片温温的、软软的水潭。小岚身体绷紧,不让他动,说,别动,我很害怕。 余宏问:“你怕什么?” 小岚不响,眼睛有些空茫地看着余宏,两颊彤红如云。 余宏说:“你别怕,不会出事的。” 小岚问:“你怎么知道?” 余宏朝她一笑,说:“我知道的,我从前看过书的。” 余宏的身体沉静而兴奋,这使他想起了夏天跳水的感觉。 过了一会几,余宏在小岚身边躺下。小岚伸过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身体,都湿湿的。小岚说: “这么热。” 余宏笑笑,问:“你热不热?” 小岚答:“我不热。” 余宏也摸了摸小岚的胸脯,摸了一手水,给小岚看。小岚说: “这都是你身上的。” 余宏没说什么,把那只手在小岚脸上擦了擦,欠起身,又卧到小岚身上。余宏刚才躺过的床单上,有一片水印。余宏把手插入小岚的背后和臀下,那儿也都是潮潮的。小岚两腿屈起,说: “我要透不过气来了。” 余宏说:“不会的。” 小岚说:“你保证一定不要出事。” 余宏说:“不会出事的。” 余宏身体向前,拱起腰。他又想起了跳水的感觉。那一瞬间,余宏心里一片恍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余宏浮上来后,听见小岚在问他:“你真的看过书?还看到什么?” 余宏说:“那是以前在读大学时看的。你没看过?” 小岚说:“没看过。” 余宏说:“我以后借你。” 小岚说:“我不要看。” 余宏说:“不过那几本书现在都不在这儿。” 余宏从小岚身上伸过手去,在床边的柜子上取了一本书。一本唐诗选,《唐诗一百首》。余宏问小岚: “这本书你看过没有?” 小岚说:“看过的。” 小岚接过书,让余宏低下头,把书搁在余宏肩膀上。小岚问: “你冷吗?” 余宏答:“现在是有点儿冷了。” 他们拉过一条被子,盖在身上。在被子里,小岚跷起两腿,开始朗读唐诗。余宏听着,头发蓬乱、满脸红晕,有些愣神地睁大眼睛,望着小岚胸脯那边被自己一只手捂着的一只乳房,不动。 余宏和小岚的婚礼于次年10月份举行。余宏的那套住房装修一新。婚后,就像常言所道,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感情融洽。由于小岚年纪尚轻,又在进修,他们暂时没要孩子。10月份。他们去领结婚证书时,同时领到的还有两本小册子:《新婚卫生必读》和《性的知识》。新婚之夜,余宏取出这两本书,递给小岚,说: “新婚卫生必读。” 小岚接过书,撇嘴一笑,说:“我们现在读,是不是太晚了点儿?” 小岚坐在床上,翻开了书。余宏也坐过去。他们先看了目录。小岚指着其中的一条目录,问: “你以前看的是这本书?” 余宏答:“是的。” 小岚说:“不用难为情。” 余宏说:“是我们寝室的一个同学从家里带来的,是他姐姐的,我们就都看了。” 小岚用手捏了捏余宏的脸颊,说:“你脸红了,不要难为情嘛。” 余宏说:“我有什么难为情的。” 小岚打了他一下。他们翻过目录,草草地看了看“人为什么要结婚”、“生殖器官的构造与生理”等,然后他们翻到了“新婚之夜”。余宏平时和小岚一起看书,两人都喜欢朗读。余宏现在把书拿过来,朗读了起来。余宏的声音低沉、平稳,常有人以为他会唱歌,其实他不会,余宏先读了第一节。然后读第二节:新婚之夜要消除精神紧张,做到互相主动配合。余宏的声音显得更平稳,甚至有些枯涩和单调,不含情绪。这是余宏最喜欢的一种朗读方式。余宏读道:……末婚女子处女膜孔多为椭圆形或半月形,孔的大小可容1~2指。处女膜一般为2毫米厚,个别人较薄,有一定弹性,可因剧烈的运动和劳动或外伤而发生破裂;有的人处女膜坚韧而厚,甚至妨碍性交。一般在新婚第一次性交时,处女膜发生破裂,也可能有少量出血和疼痛。出血的多少与处女膜的血管分布多少及裂伤深浅有关。有些未婚女子,因剧烈活动、特别是剧烈运动(如跑、跳、跨栏、骑自行车、骑马等)或外伤,处女膜已破裂。还有的女子,处女膜孔较大而厚,又富有弹性,性交后也可以完整无损。所以,仅根据处女膜是否完整,或新婚第一次性交处女膜有无出血来判定女方是不是处女,是不合适的。过去为什么会形成这样一种传统观念呢?这是旧社会给我们留下来的。在那时,封建的思想意识非常严重,一般妇女很少参加跑、跳、骑马等体育活动,还因为结婚过早,年龄较小、生殖器官尚未发育成熟而造成新婚第一次性交出血较多。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妇女得到了解放,和男子一样参加劳动、体育运动,如今的妇女适龄结婚,生殖器官发育成熟,新婚初次性交中,处女膜出血的现象自然就大为减少了…… 余宏读到这里,笑了起来,扭头对小岚说:“要是在过去,我就也有理由认为你不是处女。” 小岚说:“我是不是处女。” 余宏说:“我在一本法医学书上看到过,处女膜自然破裂和因性交破裂形状是不一样的,临床上很容易识别。什么时候带你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小岚在他脸上打了一下,说:“去你的。” 余宏说:“那本书上还有一些图形。你让我看一下。” 小岚不让他看。余宏趴下身体,还是看了。 余宏问:“你以前当过运动员没有?” 小岚答:“没有。” 余宏说:“我也没听你说起过你喜欢体育运动。那你骑过马没有?” 小岚答:“骑过的。” 余宏问:“你骑过什么马?” 小岚答:“骑过一匹很英俊的白马。” 余宏问:“什么时候?” 小岚说:“那是我毕业那年的暑假,我到我爸爸部队去玩,那儿有一匹非常英俊威武的雪白的马,很漂亮,我骑过几次。后来到我离开时我已学会了骑马,我可以骑着它在操场上奔驰。” 余宏说:“这么美好的事情,你从未对我说过。是一匹雄马还是雌马?” 小岚说:“当然是雄马。” 余宏说:“我想你从不喜欢体育运动,原来你骑过马。” 小岚说:“本来我也没想到我会喜欢骑马,我从小就不喜欢剧烈运动。你骑过马没有?” 余宏答:“我没有骑过。” 小岚说:“什么时候我带你到我爸爸部队去玩,我教你骑马。” 余宏答:“好的,不过那是以后的事。” 余宏在小岚身边躺下,让小岚坐在自己身上,面向自己。小岚一条腿跨过余宏身体,从上俯视余宏,笑道: “你看看我的皮肤,再看看你的皮肤,太黑了。” 小岚又把手伸到后面去摸了摸余宏光裸的膝盖,说:“你的腿骨也太细了。” 余宏拿开小岚的手。 小岚注意到余宏白晃晃的刺人的眼神,不禁含笑看着他,说:“当然,我也知道你是很有力气的。” 婚后的一个时期,约有半年,余宏尚末习惯每天回家。他每周回家两次,周六和周三晚上。常言道,小别胜新婚,每次回家,余宏总是感到很迫切,一下车就想一步到家。和小岚一起围着圆桌吃饭,余宏感到特别温馨和新奇,他总是一边进餐,一边含情脉脉地望着小岚,看得小岚脸红。他们经常互诉衷肠,把以前各自收到的一些情书交给对方。或许因为余宏是一个平常总是表现得孤高冷淡的古怪的男人,他其实只收到过一两封这样的信,而且信中的措辞还是相当含糊的。相比之下,小岚作为漂亮文静有教养的女孩,就像别的富有魅力的女孩一样,收到的情书几乎不计其数,厚厚的一摞令余宏眼花缭乱。那些情书的作者有小岚认识的,更有不认识的;有下笔万言、龙飞凤舞、文情并茂的,更有文句不通、错字连篇的;有小岚的同学、同事、老师、邻居,也有机关干部、大学教师、工人、职员、经理、士兵、南方的老板、有钱的农民、警察、公共汽车驾驶员等。每一封情书都是一个故事,也是一段谜语。其中最令余宏感兴趣的是两封相隔两年、出自一个人手笔的信。这两封信写得非常漂亮,语言也优美流畅,格调高雅,字里行间有一种梦幻般的压抑的热烈和深挚的情调。信是小岚的一位同事写的,他和小岚同姓,叫曹正,几年来一直和小岚在同一年级工作,使用同一间办公室。第一封信是87年11月5日写的,即小岚参加工作后两个月。在那封信里曹正用一种细腻温和充满柔倩的语言向小岚娓娓倾述了自己的爱慕之意,描绘了两个月里对小岚的刻骨铭心的印象;在信的末尾,他说,如果你不希望看到我的这封信,就只当没有收到它,我写它,是因为它能给我一份期待、一种回答,即使是我不愿意得到的回答。第二封信是89年11月5日写的,那时余宏刚认识小岚不久,他们在一周前共度了余宏的生日。在这封信里,曹正的语言依然细腻温和含情脉脉,但同时又流露出深深的迷悯和淡淡的哀怨。他说,两年前的今天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你沉默了两年,使我猜了两年的谜。即使在你的脸上也丝毫没有对那封信的反应,我甚至都不能确定你是否收到了它。这两年里,我耐心地猜着这个谜,常常暗自揣摩你的神情举止,揣摩你偶尔给我的一个眼神、一种身影和片言只语,殚精竭虑,满怀希望又深感沮丧。现在,两年过去了,我恍若度过了一个漫漫长夜。也许你会惊讶于我的痴迷(执迷不悟),也许以你的含蓄和悟性你感觉到两年前的那封信你早就给予了答复,也许我的心智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但是,凭着我对你的这一片似海深情,凭着这两年我的苦心等待,我仍然要向你要求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我想如果你要对我说不,你总不会连这个声音都不让我听到吧;如果你在笑话我的愚鲁,你总不会看不到我的一颗纯净的心吧。小岚收到这封信后,即给他回了信。小岚在回信中对他说,收到你的这封信,我深为不安。虽然这两年的误会不能由我负责(当然也不能由你负责),但我仍然感到非常内疚,我仍然很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本来,我是这么理解你的那封信的意思的:如果我要对你说不,那就只当没有收到它。所以我没有给你回信。我想,既然我能以这样的方式答复你。何必还要让你听一听使你失望的声音呢?何况作为同事,我对你始终抱有好感。我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想到我的这种态度会有什么不妥;我更没有想到我会对你这么重要,为此我很感谢你,但我无法回报。如果你现在怨我,我只能对你这么说;我只能说,愿你以后遇上一个比我好的女孩,愿你好运。 小岚的这封回信留有一份底稿,和曹正的那两封信放在一起。余宏看完那两封信后,把小岚的回信也读了。余宏对小岚两年前没有及时回信感到很谅讶,虽然小岚在后来的回信中对此事作了解释,余宏仍然十分诧异地问她: “你怎么会不给人家回信的,耽误了人家两年时间?” 小岚回答:“他自己信上说,如果我不希望看到他的信,就只当没有收到。他自己把这句话忘记了。” 余宏说:“可是他后面还有一句话:‘我写它,是因为它能给我一份期待、一种回答。即使是我不愿意得到的回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岚说:“我想我不给他回信就是给了他一个回答:要是我答应他,怎么会不给他回信呢?” 余宏说:“可见你是不想让他太伤心。那这两年你们在一间办公室里是怎么相处的?” 小岚说:“是很尴尬的,平时基本上不说话。不过我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有时和他说话,他总是显得很不自然,脸也有点红。最难堪的是团支部组织出去活动,他是负责拍照的,轮到他给我拍照,他在镜头里那么看我,不像他给别人拍照,吩咐人家这样、那样,叫人家笑什么的,他给我拍照一句话也不说,又拍得很慢,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很难受的。” 余宏问:“我见过他没有?” 小岚回答:“你可能没有见过。” 余宏问:“他是不是我们学校毕业的?” 小岚答:“不是。” 小岚那个阶段每周去市区进修一次,回家有时和余宏说起一些路上碰到的事情,面露愠色,原因是她像其他许多女孩一样,经常在公共汽车上遭到一些男人的骚扰。那些男人常像花痴似地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胸脯看,或乘着拥挤和惯性摸她的乳房和臀部,或从后面把嘴贴在她的头发上、把手若即若离地放在她的手边、甚至把鼓起的裤裆抵住她的臀部。小岚有一次亲眼目睹一个坐在单人椅上的男青年,偷偷地用手摸一位中年妇女的下身,中年妇女眼睛望着窗外好像什么也不知道。有一回,车上很挤,小岚的身体不得不紧靠着一个座椅靠背,不一会儿,小岚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小腹下面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蠕动感,低头去看,才发现那是一只男人的手,五指都伸开了,捂在那儿。小岚回家把此事告诉余宏,余宏说,你当时应该踩他一脚,或者用肘部撞他一下,他不会吭声的。小岚说,我怎么敢,我怕都怕死了。我现在是恨不得把他的那只手砍下来,但那时我紧张得只想走开。小岚告诉余宏,自己最怕这种事情,有时做的恶梦也是和这种事情有关的。她说,她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时,还很小,在读初中二年级。那年“五·一”她独自到乡下亲戚家去,中途换了车后,有一个男人一直紧靠在她身后。那时她正在长身体,个子已很高,人也丰满,但心还是少年的心。那个男人的手一直在下面不安份地碰她,有时手指触在她的臀部上,有时在她的腿上划动,有时摸她的手,她紧张得面红耳赤。她挤开一些,那个男人马上就又靠上来;她把手拿开,那个男人的手又摸摸索索地伸过来。后来车到站,她挤下车,那个男人也跟着下了车。她头也不回地直往亲戚家的方向而去,那个男人也影子似地尾随在后,离她十米远近。那时候她被一种本能的、下意识的恐惧攫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周围没有几个行人,她既不认识,也不敢去喊。她亲戚家离车站至少有半小时路程,时值午后,白晃晃的道上一片寂静,几乎看不见人影。她急急忙忙地走着,一心只想着赶快到她亲戚家中,见到她的亲戚,有些慌不择路,只顾了身后。她在那条道上走了不多一会儿,便走进了庄稼地里,一边是清亮的河流,一边是茂密的油莱。那个男人在后面撵了上来,走到她身边,扭过脸来看她。她加快脚步,那个男人也加快脚步,和她并肩而行,不时地扭过脸来看她。后来那个男人忽然伸过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面目不清地冲她一笑。她往前跳开,回头喝斥一声,你做什么,神经病!但是她仍没有看清那个男人的脸,无法看清似的。那个男人又赶上来,从她身边超了过去,在前面的拐角处消失。她放慢脚步,忐忑不安地走过去。在路边,离她五六米处,那个男人朝她站着,裸着下身,冲她翘起阴茎作小便状。她又一次慌不择路,冲下土道,跳到油菜地里,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埂往亲戚家方向奔去。她跑到亲戚家,满脸泪水,舅舅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为了抄近路,在田野里迷了路…… 小岚婚后把此事告诉余宏,余宏安慰她道:“既然你现在能够把这件事告诉我,说明它已经不再压迫你了。” 小岚说:“你不知道,我是第一次对别人说这件事,当时我真是害怕极了,后来还做了许多恶梦。” 余宏说:“这有什么可怕的,又没出什么事。其实你碰到的是一个露阴癖患者,在一般的情况下他是不会伤害人的。你要是对他凶一点儿,或者叫人,他会逃走的。” 小岚用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打断了余宏的话,说:“你不要说得这么轻巧,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伤害人呢?可能他已经伤害我了,可能我逃到油菜地里后,他追了上来,把我强奸了?” 余宏说:“你可能因为他没有企图强奸你,后来越想越遗憾吧,你可能还做了许多这样的梦?”’ 小岚说:“你怎么知道他没有企图强奸我?你怎么知道这是一个梦?你不要这么自信。” 余宏顿了片刻,说:“这倒也是的,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 小岚说:“可能我已经被他强奸了,你感觉到没有?” 小岚勾住余宏的脖子,欲和他亲吻。余宏问: “那你告诉我,他是怎么强奸你的?” 小岚答:“我现在不想说这件事了。” 小岚俯下脸,仍欲和余宏亲吻。余宏说: “你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我,才能够把它忘记,憋在心里是不好的。” 小岚说:“是这样的,我逃到油菜地里后,他就在后面追了上来,那些油菜几乎盖到我肩膀,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追上来后,就把我扑倒在地上。他对我说,你不要叫,叫我就卡死你。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两眼恐怖地看着他。但他还是骑在我身上,两手卡住我的脖子,用力地卡,卡得我透不过气来。后来他看把我吓得差不多了,我根本不敢反抗他,才松开手。茂密的油菜把我们淹没了,那儿离村庄很远,我就是叫,也没有人会听见。他好像还是不放心,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子,把刀口横在我脸前,说,看到了没有,这是一把刀,你要是不老实,就杀了你,我从小最怕刀子,在幼儿园时有一个阿姨就是用一把莱刀割颈而死的,所以我一看见刀子就差点儿晕过去。他没有再说什么,先把自己的裤子脱下,跪在我旁边。然后脱掉我的裤子,就强奸了我,他离开后,我穿起衣服奔到我舅舅家,大哭起来。舅舅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摔了一跤。衣服都破了,身上都是泥土。” 余宏问:“你不是对你舅舅说,你是在田野里迷了路了?” 小岚答:“我不知道,我记不得了。” 余宏问小岚:“他是这样强奸你的?” 小岚回答:“是的。” 余宏问:“是不是这样?” 小岚答:“是这样的。” 小岚捏住余宏的臂膀,让他躺下来,自己把头枕在他胸上,手在他另一侧的胸上抚摸。余宏问: “那时候你发育了没有?” 小岚答:“好像已经发育了。” 余宏问:“他有没有摸你这儿?” 小岚说:“他已经强奸我了,怎么会不摸?他把我的衣服都脱掉了。” 余宏问:“他有没有这样?” 小岚说:“是这样的。我们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余宏含住小岚乳头的嘴吮吸了一下,也许用力太大,小岚痛得叫了起来。小岚伸手到余宏腰间去呵痒,两人都笑,身体扭动,余宏的嘴松开了。 过了年,春天到了。小岚仍旧每周去市区进修一次。有一个小岚进修的日子,上午风和日丽,下午下起了雨。那天余宏在家,望着窗外绵绵春雨,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心想小岚早晨离家时没带伞,自己该去车站接她一下。傍晚时分,余宏打着伞去了车站。第一辆从市区过来的车上没有小岚。第二辆车过来后,小岚从上面跳下来。那时余宏在停车站对面的一处屋檐下,刚想叫小岚,却看见小岚快步走到她前面的一个人的伞下,那人正侧身等着她。借着黄昏的余辉,余宏见那是一个体魄健壮、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高高的个儿,穿了一身淡灰色的西眼。小岚到了他伞下后,两人一面往外走,一面说着什么,面带微笑。余宏从屋檐下走出,叫了小岚一声。小岚听见喊声,看见了余宏。那个男青年也看见了余宏,在雨中站住。余宏走过去,小岚朝他一笑,问,你怎么在这儿?余宏答,我不是来接你的嘛。向她举了举伞,小岚过来了,转身对那男青年说,再见,谢谢你了。男青年没说什么,朝小岚笑笑,和余宏互相点头致意,就独自走开了。余宏和小岚也往家走去。余宏问,怎么不介绍介绍,他是谁?小岚说,你不认识他?他就是曹正。余宏说,我不认识他,你没有给我们作过介绍。小岁说,我还以为你看见过他的。余宏的一只手撑着伞,他们俩在伞下互相搂着,一边走,一边继续说话。 小岚说:“他也在进修。今天大家都没有带伞,他去买了一把伞,我借光了。” 余宏说:“到底是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你就不舍得去买一把伞,情愿被雨淋。” 小岚说:“他也是为了他自己,你没看见他今天穿了一套新西服?” 余宏点点头:“你刚才应该给我们介绍一下,我要谢谢他。” 小岚说:“你感觉到没有,他看见你有些尴尬?” 余宏说:“其实我看见他走在你旁边有一种体格上的压抑感。我从小在比我高的男人面前部会有这种感觉,像你这样的身材,和他站在一起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小岚说:“那你以后也要多锻炼锻炼身体。” 余宏说:“我身体很好,只不过是少了点儿肌肉。” 小岚说:“我喜欢你身上有点儿肌肉。” 余宏说:“我身上也是有点儿肌肉的。” 余宏忽然想起一个笑话,说:“男人总是以为女人很注意自己的体魄,所以男人之间总是喜欢互相比谁的肌肉发达。我读大学时,我们现有几个肌肉发达的男同学就总是喜欢这样比来比去。有一次他们在寝室脱掉上衣比谁的胸肌发达,有一个同学在旁边说,你们不要比了,你们怎么比,在我们班里也只能排在八名以后。” 小岚破口而笑,在余宏的胳膊上拧了一下,说:“下流。” 余宏说:“有一位自以为胸肌最发达的男生使劲隆起自己的胸脯,质问道,我只能排在八名以后?谁说的?这时正好有几位女生来敲门,他的胸脯一下子就瘪下去了。” 小岚说:“你别说了,真是恬不知耻。” 他们脸上都挂着微笑,互相依偎着。倾斜的雨丝飘在树叶上,飘在路面和他们的伞上,给他们的行走增添了一种情调。他们回家后,吃过晚饭,两人都洗了澡,钻进被窝看录相。他们洗完澡后都没再穿衣服,在被窝里互相抚摸。他们一面抚摸,一面看录相,还没看到一半,他们开始作爱了。他们掀掉棉被,只盖一条薄薄的毯子,作爱时,他们还不时掉过头去看录相。他们进行得很久,很不安定。小岚怎样都喜欢,唯有不太愿意余宏在她身后。后来他们俩都大汗淋漓,毯子也被掀掉了。他们躺下来,胸脯压着胸脯,浸在汗水里。他们都感觉到快要进入高潮了。小岚拱起臀部、扭摆腰肢要余宏动,余宏却不动。余宏撑起上身,往下看小岚潮湿晶莹的双乳,乳沟里一片水渍。余宏又看小岚的脸,小岚脸上一片红晕,显得特别丰润光洁,目色迷离。余宏问: “你在想什么?” 小岗问:“你说呢?” 余宏吻了她一下,说:“找看过一本外国书上介绍一种增进夫妻作爱快感的方法,就是夫妻在作爱时,心里可以想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就像是在和另一个人作爱。那个人可以是自己的偶像、情人,也可以是自己感兴趣的、抱有好感的任何一个人。这种方法既能有偷情的快感,又没有偷情的实质,两全其美。那本书上说,其实现实中很多人都无师自通,懂得这种方法的妙处,所以我刚才看你的朦朦胧胧的眼睛,心里就想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在对自己进行这种心理暗示。” 小岚说:“要么是你自己在想别人,以己度人。” 余宏说:“我没有。不过如果我们现在都在想别人,这也是正常的。” 小岚说:“可惜我没有什么人好想。” 余宏说:“不是说你想的人非要是你刻骨铭心爱的、崇拜的。你在生活中总会碰到这样的人,你对他是抱有好感的,或者是不反感的。” 小岚问:“你的意思是要我想谁?” 余宏笑了,说:“你就想一想曹正,可以吗?” 小岚说:“我对他并没有你说的那种感觉。” 余宏说:“我只是说一种人对人的平平常常的好感。曹正我看见过了,应该说,你对他的形象不会有什么恶感,至少在生理上你会对他抱有好感;何况你知道他非常爱你,向你求过爱,你就可以想像一下是他在和你作爱,那会是一种什么情形呢?” 小岚说:“是你要我想他的,我就想他。那你想谁?” 余宏顿了顿,没有回答,望着小岚微笑。 小岚说:“你就不要假模假样了,说几个名字吧。” 余宏说:“我不是假模假样,是感到想不过来。” 余宏就念了几个他们两人都知道的名字。当余宏念到“吴兰”这个名字时,小岚说,你就想她吧,她很丰满,让你满足一下。 他们两人就闭起眼睛,互相抱住,开始动起来。他们已经把毯子都蹬掉了,赤身裸体地在席梦思床上云翻雨作。他们都感觉到越来越迫近那个高潮的时刻。余宏忽然俯嘴在小岚耳边,喘息着说: “我叫你吴兰,你叫我曹正。” 小岚呻吟起来,两手托住余宏臀部。余宏轻唤: “吴兰。” 小岚也轻唤:“曹正。” 余宏又唤:“吴兰。” 小岚也唤:“曹正。” 他们的动作越来越急促、剧烈,全身都在扭动,都在因撞击而震颤。余宏越来越响地叫起来,吴兰,我爱你。小岚也越来越响地应道,曹正,我爱你。小岚的头移到了床沿外面,长发瀑布似地倾泻下去。忽然,小岚嘴张大,脸部抽搐起来,出现亢奋难忍的神情,在最后的时刻,他们几乎同时喊道: 吴兰 曹正 …… 他们终于安静了下来 重新躺好 盖上了被子 他们的呼吸也平缓了 四肢酥软 小岚头枕着余宏手臂,偎在余宏怀里,脸上红艳艳、笑吟吟。 余宏问她:“舒服吗?” 小岚答:“舒服。” 余宏问:“这个方法怎么样?你刚才产生幻觉了?” 小岚点头,答:“都是你教我的,你自己负责。” 余宏问:“难道我不教你,你就不会想到别人?” 小岚答:“当然也会想到的。” 余宏问:“他是谁?可以告诉我吗?” 小岚说:“不告诉你。” 余宏说:“求你了,告诉我吧。” 余宏抱紧小岚,将她的脸仰起,恳切地望着她。 小岚说:“是你要我说的。你猜猜看。” 余宏道:“我猜不到。总不会是曹正吧。” 小岚答:“为什么不会是曹正?就是曹正。” 余宏问:“你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小岚答:“当然是真话。” 余宏问:“可是你不是说对他没有什么感觉吗?” 小岚说:“那是我骗你的,我刚才不是感觉很好?” 余宏道:“原来如此。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岚说:“早就开始了,在他给我写第一封信以前就开始了。” 余宏问:“那你当初怎么没有答应他?” 小岚说:“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一言难尽。” 余宏要小岚说下去。小岚就说: “生活中总归会有遗憾,这是无可奈何的,我和他可以说是一见钟情。我第一天到学校去报到,在办公室里碰到他,我感觉到他就很注意我,我对他也印象不错。在我的学生时代我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他那种形象、那种气质的男人,我只是在银幕上见到过。我觉得他很英俊,既威武又给人一种温和亲切的感觉,沉稳而又浪漫。这比较符合我的趣味。可是当时我又很重视文凭,重视男人的职业,他只是一个中专生,一名小学教师,这一点实在是不理想的。所以我收到他的那封信后,就没有给他回信。后来那两年里他没有再向我表示过什么,平时我们相处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我本想他已经把这件事情淡忘了,对我的热情已经消退了;何况平时常有女孩子给他打电话、寄卡片什么的,有时也有女孩子到学校来找他。我忽然收到他的第二封信时,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想到两年来他一直在默默地等着我的回信。我读那封信时非常感动,手指发抖,眼睛湿润。那时我已经和你好了,还记得你过生日的那个晚上吗?那封信是一个礼拜后收到的,他还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这使我想到,就算我想答应他,也为时晚了,我没有资格了。我感到一种命运的意味,感觉到我和他是没有缘份的。我就给他写了那封冷冷淡淡的回信,把一份遗憾留了下来。” 余宏说:“原来如此,真是非常感动。他如果早一个礼拜写那封信就好了,那时你还是清白的。” 小岚在余宏耳朵上拧了一下,说:“这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命中注定。” 余宏说:“这件事是你不对,文凭和工作通过努力都可以改变的。他现在不是正在进修专科文凭吗?” 小岚说:“是啊,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太幼稚了,还是太世故了。” 余宏说:“你也不要太怪自己了,也不要太痛苦,这件事现在还是有机会挽回的。问题是看你现在对他的感情怎么样。” 小岚说:“我也说不清楚。” 余宏说:“我看你还是很爱他的,你刚才喊他名字时我觉得你是动了真情的。” 小岚说:“是吗?” 余宏说:“心里有一份遗憾过一辈子是很痛苦的。既然是这样,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小岚说:“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了。生活中总会有遗憾的,这是没有办法的,遗憾也是一种美感。” 余宏说:“如果遗憾无法弥补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能够挽回那又何必自寻痛苦呢?” 余宏掀开被子,赤身裸体地下了床,去翻组合柜底部的一只抽屉。小岚欠起身子望着他,乳房耷拉在手臂上,问他: “你做什么?当心着凉。” 余宏从抽屉里取出一件东西,回到床上。那是一本鲜红的结婚证书。余宏把结婚证书递给小岚,说: “这本结婚证你拿好,明天你去约曹正谈一次话,看看他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小岚接过结婚证书,说:“我为什么要约他谈话?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再说好马不吃回头草。” 余宏说:“你是怕他现在拒绝你吧?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我觉得他现在仍然没有忘记你,这从今天下午在车站他望你的眼神和他见到我时的表情上可以一目了然。你如果再犹豫不决,又会失去一次机会。” 小岚说:“我有什么犹豫不决的,我又没想要这个机会。” 余宏说:“可是我看你充满遗憾的样子,我也很为你痛苦的。你还是约他谈一谈,即使说他不能接受你现在的处境,至少你的遗憾也会减轻些。你应该明天就约他谈。” 小岚未及说什么,余宏坐在床上开始穿衣服。小岚问他: “你怎么穿衣服了?做什么?” 余宏答:“我今天晚上睡到沙发上去,不打扰你,你好好考虑一下明天怎么和他谈。” 小岚拉住余宏的手,说:“余宏(婚后她不再喊他余老师了),你好像越来越认真了,我没有什么要和他谈的。” 余宏说:“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我当然是认真的。” 余宏穿上裤衩和背心,下了床,抱起一床被子到隔壁的沙发上去。小岚也下了床,赤条条跟了过去。余宏把被子铺在沙发上,人就钻了进去。小岚站在旁边,弯腰推了推他的肩膀,说: “你真的睡在这儿?我还以为你是说着玩的。” 余宏说:“我不是说着玩的。今晚我就睡在这儿,不打扰你,你好好考虑一下明天的事。” 小岚说:“你要我考虑明天的什么事?你怎么真的认真起来了?我是和你开玩笑。” 余宏说:“你误会了,我并没有生气,你不用安慰我。我是诚心诚意的,我理解你的感情。” 小岚说:“你理解我的什么感情?你理解我的感情,怎么会这样呢?睡过去吧。” 余宏说:“你去睡,你没穿衣服,要着凉的。我今晚就睡在这儿。” 小岚说:“你不睡过去,我就站在这儿。“ 余宏说:“可见是你认真起来了。我不过是想一个人在这儿睡一夜,怎么不可以呢?” 小岚说:“好吧,你就睡在这儿。明天我去找曹正谈话。你也应该去找那个吴兰谈话。我也有权要求你去找那个吴兰谈话。你还记得你刚才叫她的声音吗?” 余宏说:“还是你认真起来了,倒打一耙。随你说好了。” 小岚说:“我也随你说好了。” 两人都沉默。小岚在沙发旁又站了片刻,返身回房里去了。 到了半夜,余宏从沙发上起来,在黑暗中摸到房里。月光如雾,静静地从窗外飘进来,一派祥和安谧的景象。余宏掀开床上的被子,钻了进去。余宏的身子刚进被窝,就到了小岚赤裸裸、暖融融的怀里。余宏伏在小岚身上,只觉得臀部被一只暖玉温泉般的小手压了一下,人不自觉地就像沿着峡谷滑了下去。 …… 1993年7月中旬,余宏去外地参加了一个夏令营活动。活动原定7月23日结束,由于临时改变了计划,结束的日期推迟了。原以为要推迟一个星期,结果只推迟了四天,余宏于7月27日晚上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 余宏在楼下抬头朝四楼自己家的窗户投去游子般的热烈匆忙的一瞥,窗户开着,挂着窗帘,里面没有开灯,薄薄的窗帘布上隐约闪烁着一种蓝莹莹的光亮,余宏知道小岚正倚在床上看电视。去年夏季的一个晚上余宏也是这样从外地匆忙返回,小岚在家看电视。小岚穿着一件光滑柔软的绸缎睡裙。由于余宏没有按时回家,她已经在家里空等了五天。余宏到家时小岚没有睬他,只回头瞥了他一眼。仍旧看电视。余宏头发蓬乱,浑身汗渍,衣服邋遢,急急忙忙上卫生间洗了个澡。洗完澡后小岚还是不搭理他。可是余宏把手伸进小岚的睡裙时,却发现她里面什么也没穿。余宏的手在绸缎睡裙上抚摸,觉得比直接抚摸在皮肤上还要富有细腻温软的体感。那晚余宏是第一次见小岚穿那条紫红色奇妙的花睡裙,它给了余宏终身难忘的印象。余宏现在风尘仆仆地上楼回家,心里感觉到小岚又穿着那条睡裙,里面裸着身体,靠在床上等他归来。余宏遍体洋溢着这样的感觉,如花香弥漫,沁人心脾。 余宏上了四楼,掏出钥匙开门。门刚打开,随着一种节奏感很强的外国音乐一起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热热的气息。余宏的家是一室半的车厢式单元,灶间里面是八平方米的小间,再里面是大间,房间的门像平时那样敞开着,站在灶间一直可以看到房间深处的窗户和阳台门,看到那块蓝莹莹的窗帘。小岚显然没有听见余宏进来的声音;即使房间里有什么动静,也被急如喘息的音乐盖住了。余宏放下行李,刚想脱鞋,忽然发现门边有一双样子很怪的大尺码皮鞋,即使在黑暗中余宏也可感觉到这双皮鞋的突兀和陌生,它既不是自己的,更不是小岚的。余宏对着这双皮鞋怔了一会儿,然后弯腰拿起它。皮鞋很沉。余宏尚未开灯,也未碰上外门,他端着皮鞋轻手轻脚走到外面,凑着从隔壁人家卫生间窗户上溢出的灯光先看了看。那是一双簇新的擦得锃亮的黑皮鞋,43码。余宏不自觉地把皮鞋放下,蹑手蹑脚往房间里面走去。房间里面依然乐声如潮,节奏如鼓,余宏此时才辨别出了那种融会在节奏里的喘息的滋味。他走过小间,到了大房间门口。他看见那台平时放在床头的电视机被搬到了窗前的写字台上,背窗面床,音乐正是从电视机里传出的。余宏这时忽然心生恍惚,头晕目眩,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幻觉,仿佛音乐也是从床上传出的,弥漫于房间;仿佛电视画面是随着床上的画面和喘息的节奏在波动。那两个人都跪在床上,喘息声越来越响,从音乐中泛起,音乐融汇进去,成了点缀和陪衬,烘托出了那一瞬间如潮如火的迅猛的激情。两人大汗淋漓,一台电扇在床边疯转。 余宏退后,在小间里僵立片刻,忽然发现沙发上零乱地撂了几件衣服。过去细看,是一身军服,一顶军帽。一条紫红色的睡裙仿佛被一只脚蹭在了沙发的角落里。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还撂着白衬衫、粉红的三角内裤、胸罩和一条肥大宽松的白裤衩。余宏把这些东西都捡起,卷成一团,悄无声息地退回灶间。余宏在门口提了自己的包,夹着那团衣服到了外面。轻轻把门带上,把门边的那双皮鞋也带走了。 余宏把那团衣服及皮鞋扔进了楼下的一只垃圾箱里,把其中的睡裙等物留下,扔到了远些的另一只垃圾箱里。 余宏于28日下午回到家。他蓬头垢面进门时,小岚正在灶间的水池边洗东西。小岚转过脸来看他,脸色苍白,没有说话。余宏搁下包,问: “你一个人在家?” 小岚答:“一个人在家。” 余宏问:“那个人呢?走了?” 小岚答:“走了。” 余宏问:“他穿了谁的衣服?我的?” 小岚不响,沉默了片刻,嘴角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回答:“不是你的,是去买的。” 余宏问,“是你去给他买的?” 小岚答:“是我去给他买的。你不要再问了。” 余宏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问别的了。” 小岚问:“你昨天晚上到哪儿去了?” 余宏道:“我到城外去了。” 小岚说:“我今天就离开,你以后有事到我父母家去找我。我会把事情告诉他们的。” 余宏问:“如果我不要求你离开呢?” 小岚两只湿淋淋的手荡在水池里,龙头没关,水流咝咝地淌在她手臂上,她没有感觉到。她说: “这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 余宏说:“这又何必呢?我告诉你,我是怎么看这件事的,我觉得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其实你现在还是老样子,并没有改变了什么,以前我只是不知道而已。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以后我也可以让你发现一点儿什么,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小岚说:“你不要再讽刺我了。” 余宏退:“我不是讽刺你,我是很诚恳的。” 余宏换了鞋,从旅行包里找出几件干净衣服,到卫生间去洗澡、洗完澡后,余宏穿上衣服出去,小岚已经不在了。 余宏拉开旅行包,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整理了。最后余宏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躺在沙发上端的?余宏又自问,恍然一梦。2 这些日子余宏一直沉湎于这情景,追忆如画。这天晚上,他又回忆道: 余宏于28日下午回到家。他蓬头垢面进门时,小岚正在灶间的小池边洗东西。小岚转过脸来看他,脸色苍白,问他: “你昨天晚上到哪儿去了?” 余宏答:“昨天晚上我还在路上,你怎么了?” 小岚声音有些发抖他说:“你不要再作弄我了。” 余宏问:“我作弄你?你到底怎么了?病了?” 余宏放下行李,欲去扶住小岚。小岚挡开余宏的手,道: “你昨天晚上明明回来过,为什么要这样装神弄鬼?你要把我怎么样,我随你,昨天夜里和今天白天我一直在等着。我知道我现在没有权利要求你什么,但我还是求你别这样阴阳怪气。” 余宏问:“你好像在说昨天夜里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岚默然片刻,说:“你一定要我当你的面亲口说出来?那我就说吧,昨天晚上我和别人睡觉了。” 余宏笑了起来,说:“小岚,我们两个人现在到底是谁在演戏?我千里迢迢回到家,还没喘口气,你就和我玩这样的恶作剧,你的幽默感是不是太强了点儿?我吃不消你。” 小岚怔征地望着余宏,一时没有说话。 余宏又道:“小岚,我刚到家,很累,想洗个澡睡一觉,我们不开玩笑了好吗?” 小岚声音又有些发抖地问:“是谁在开玩笑?你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余宏也有些愣神地、疑虑地望着小岚,问:“小岚,你究竟怎么了?难道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你现在清醒吗?你昨晚是不是做了一个恶梦,被梦魇缠住了?” 余宏两手捧住了小岚的脸,让她面向自己。小岚泪水夺眶而出,湿淋淋的白藕似的两手从水池里伸起,也捧住了余宏的脸。她说: “余宏,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你是真的把昨晚的事情忘记了,还是气糊涂了,还是故意这样来作弄我?求你千万不要这样,求你千万说一句真话,随你把我怎么样都可以。我要被你吓死了。” 余宏说:“我也要被你吓死了。你冷静点儿,你肯定是被梦魇缠住了。” 余宏欲扶小岚到房间里去坐一会儿,但是小岚摆脱了余宏的手,仍然站在水池边,头略垂下,显得疲惫、恍惚、迟钝而又沉静。她对余宏说: “余宏,我问你一句话,你现在到底认真不认真?” 余宏答:“我当然是认真的。你认真吗?" 小岚淡然一笑,答:“如果你真是认真的,你心里最清楚我认真不认真。” 余宏道:“这怎么可能呢?” 小岚没有再说什么,在身上擦干了两手,拖着泪痕到房间里去了,然后穿戴齐整出来,欲去卫生间洗脸。卫生间的门虚掩着,小岚的手在卫生间的门把上搭了一下,推门进去。余宏在里面洗澡,背对着她。余宏听见声音转过脸来,冲她一笑,招手叫她过去。小岚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衬衫,一条白短裙,擦了擦脸,站着不动,仰起脸看余宏。余宏转过身来,又让她过去,湿漉漉的两手伸过去摸了摸她的脸,小岚粉红色的衬衫把她的脸衬得更白更艳,虽然又显出几分憔悴和迷茫。余宏的手在小岚的脸颊上留下了水印,他问: “你要出去?” 小岚点点头。 余宏没说什么,手滑到了小岚肩头,把衬衫弄湿了。余宏游戏似地,心不在焉地轻轻解开了衬衫领口的一粒扣子,欲把衬衫往上面拉脱。小岚脸上挂着不可捉摸的隐约的笑意,问: “你要做什么?” 余宏答:“不做什么。” 余宏跨出浴缸,两臂水淋淋地把小岚围住了,仍往上慢慢拉那件衬衫。小岚把余宏的身体推开一些,自己把衬衫脱了下来,随后任余宏去解自己胸罩和短裙的扣子。余宏让小岚背贴在墙上,看着她的身体,然后又把她抱住,小岚脸贴在余宏耳边,问: “这是为什么?” 余宏不响。 小岚又问:“你原谅我了?” 余宏说:“你又来了。你应该把你昨天夜里的梦忘掉。” 余宏把小岚的身体转了过去,让她弯下腰,手撑在浴缸口上,自己站在她身后抱住她。小岚终于隐忍不禁,呻吟起来。余宏在激情难抑之际又咕哝了一句: “你昨天夜里是不是做了一个这样的梦?现在你可以把它忘掉了。” 余宏如他所言,洗完澡后即去睡觉。睡意朦胧中他恍惚听见门响了一下。他醒时,天已漆黑。他叫了小岚三声,没人答应。他知道小岚已经走了。 …… 余宏这天夜里心神不宁,在寝室里左右坐不住。他几次掷笔离开寝室,到外面的花径上去踱步。他的小说摊在桌上,他无法去考虑故事的进程。作家心里明白,已经好几个晚上了,余宏独自一人住在学校,一直被一种意识困扰着,想要去做一件事情。这天晚上,他好像终于下了决心似的,从花径上踱过去,隐入前面的一幢房子。 那是另一栋宿舍楼。余宏悄然上了二楼,沿着走廊到了一扇黑黑的门前。门旁的窗户被花花绿绿的挂历纸贴没了,里面下了窗帘,几乎不透光线,只隐隐约约有些暗黄。余宏在门前欲举手敲门,发现门却未锁,只是虚掩着。余宏把门轻轻推开了。房间里光线很暗,北窗一侧的床上坐着一个人,在翻一本杂志,听见门声那人扭过脸来,站起身,说: “是你啊,我还以为……” 她没有说下去。余宏立在门口,问: “吴兰,我可以进来坐一会儿吗?” 那人脸上浮起一丝恍惚的昏暗的笑意,说:“余老师怎么这么客气。请进来,请坐。房间里很脏的。” 余宏过去在她对面坐下。那是一只堆满了什物的空床。余宏朝她笑笑。吴兰问: “余老师今晚怎么有空上来坐坐,你不是在写小说吗?” 余宏答:“今晚告了一个段落,没事了。我想起以前和你聊过一次,很有意思的,我就上来了。我还记得你的感觉很特别。” 吴兰说:“你过奖了,人家都说我的感觉很怪。刘忠那天不也是这么说我的吗?” 余宏说:“我觉得你的感觉很有意思。上次和你谈话时我发现你非常富有艺术禀赋,当时我就想,可惜你不搞艺术,如果你搞艺术的话,不论是唱歌、演奏、舞蹈、写作或是绘画,是不是一定能取得成就不说,但肯定是会很有特色的。” 吴兰脸上露出羞赧之色,道:“你这么说我,不好意思。” 余宏说:“你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的。别人第一次看见你时,至少会以为你是搞舞蹈的,或者是唱歌的。” 吴兰说:“大概你是这么想的。” 余宏说:“我第一次看见你时是这么想的。那次和你聊天,我发现你的感觉确实与众不同,是属于艺术家的感觉。比如说你说你经常会在你熟悉的人身上看到某种动物的影子,这种感觉就是非常有意思的,这实际上是对人的一种形而上的感悟,带有鲜明的主观色彩。你不是说你觉得刘忠很像一只螃蟹吗?在旁人看来刘忠和螃蟹有什么关系?但这正说明你独具只眼。艺术家才能独具只眼。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他的真实性究竟是怎样的,我们无法确定,我们所能确定的只是别人的感觉,而一般的人往往都感觉迟钝、囿于成见,只有艺术家才最独特、最敏感。刘忠究竟像不像只螃蟹这并不重要,这也是无法证明的,重要的是你觉得他像一只螃蟹。他可能还会是一头狼,谁知道呢?这些都不可能是虚假的。所以说我觉得你的感觉很特别,你是非常富有艺术家禀赋的。” 吴兰掩口笑了起来,不知是被余宏的话逗笑了,还是被余宏所引用的她自己的话逗笑了,即说她的男友刘忠(法律上已是丈夫,但尚未举行婚礼)像一只螃蟹。 余宏望着吴兰,问:“你笑什么?是不是觉得我也像什么动物?” 吴兰说:“不是,我对你还没有这种感觉。” 余宏说:“我对你倒有一种感觉,觉得你像一匹在云雾中飘浮着的白马。” 吴兰又忍俊不禁笑起来,问:“是吗。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的?” 余宏道:“可能是受了你的影响吧。你的这方面的感觉实在是非常精彩的。” 吴兰乐完后,敛起笑容,说:“不过我自己是很恨这种古里古怪的感觉的,这对生活有很大的影响。” 吴兰低下头对着面前的桌子,没有说下去。一边台灯的光晕从桌面上泛起,她的脸显得有些阴阳璀璨,有些含糊。 余宏道:“这是肯定的。” 吴兰问:”你最近听说了我的什么事情没有?” 余宏答:“听说了。” 吴兰说:“上次大家在一起聊天时我不是说以后想找你谈谈吗?我就是想和你谈这件事。” 余宏说:“我没有忘记你的这句话。” 吴兰说:“我现在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吴兰话还没有说完,门响了。他们俩都扭过脸去,黑洞洞的门口刘忠走了进来。余宏因为感到突然,不禁站起身和刘忠打招呼。刘忠过来在吴兰身旁坐下。刘忠是个瘦高个儿,穿了一件黑色的皮茄克,蓝衬衣的领口上结了一根红领带,短发大眼,人显得有些疲惫。他坐下后,拍了一下吴兰的肩膀,又冲余宏笑笑。余宏问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刘忠答:“下午来的。刚才到下面去转了一圈。” 余宏问:“最近忙吗?” 刘忠答:“还好。不过我不想再这样荡在外面了,说起来收入不错,你们都叫我老板,但总归很不安定。我想正式找一个单位。” 余宏问:“有方向了没有?” 刘忠答:“基本上想去司法部门,大学里学的专业也算对口。” 余宏说:“这很好,你有关系吗?” 刘忠答:“我爸爸是经常和他们打交道的,他已经去给我打过招呼了。昨天不是枪毙了十二名犯人?我也跟我爸爸去看了,碰到司法部门的人,他又给我打了招呼。” 余宏直起了身子,问:“你去看枪毙女犯人了?” 刘忠答:“去看了。一方面我想去认识一下司法部门的人,另方面想去亲眼看看枪毙犯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亲身经历下那种场面。看了以后,我最大的体会是生命是最最宝贵的。” 余宏说:“我以前也有过次机会可以去看枪毙犯人,但我没敢去看。你怎么敢的。” 刘忠说:“我想去经历一下那种场面,对以后或许会有好处的。” 余宏说:“你这么想很有意思。能说一下经过吗?” 刘忠说:“很简单的。那个刑场在乡下的一块农田里,大概像篮球场那么大小,周围用砖墙圈起的。里面靠西边有一道土丘,犯人就跪在土丘前,刑警站在他们身后,枪抵在他们后脑勺上。那把枪是很小的,我感觉到几乎可以握在手里。那些刑警一面做着准备,等候发令,一面还和我爸爸说话。我就站在犯人旁边,看着他们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具具尸体。然后我就和警察一起把他们的尸体扔到车上去。人刚死身体特别软;不太好把握,扔的时候感觉特别怪,第一具尸体扔了两次才扔上去。” 余宏似笑非笑地说:“你胆子真是大,怎么还敢去扔他们的尸体。” 刘忠说:“是我爸爸要我去帮忙的,他说你不能白看,也要出点儿力。” 余宏说:“就是听你这么说也感到怵目惊心。” 吴兰在旁边用手指触了一下刘忠的脑袋,说:“他真是有毛病的,去看这种事情,恶心死了。” 刘忠挡开吴兰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对余宏说:“这次十二个犯人里边只有一个女的。我其实很想看枪毙犯人。这次的这个女犯人犯的罪是通奸杀夫罪,她的奸夫这次也一起枪毙了。那个男的刚满十八岁,还在中学里读书,那个女的已经三十二岁了。他们两人通奸不算,还想结成夫妻,就合谋把女人的丈夫害死了。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害死他的?真是闻所未闻。他们是在有一天夜里乘他熟睡时,把他抬起来从五层楼的阳台上扔下去的,然后说他是自己跳下去的。他们没有想到他在掉下去的一瞬间本能地抓了那个奸夫一把,把他的手臂抓破出血了,在他的指甲里留下了那个奸夫的一点点皮和一丝血迹。这个就是谋杀的证据。你昨天电视里看了没有?因为那个学生刚满十八岁,有典型意义,在押赴刑场前电视台作了现场直播,让他和父母见了最后一面。他爸爸泪流满面,一边哭,一边说,我儿子是有罪,罪不可恕,死有余辜。他妈妈和他面对面地坐在一个房间里,中间隔开一张桌子,旁边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他妈妈泣不成声,呼唤他的小名,说,你这辈子完了,下辈子记住,一定要做个好人。他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时间到了,警察欲来拉他出去时,他才抬起头来,对他妈妈说,妈妈,你再看看我。他妈妈声泪俱下,说,囡囡,妈妈是在看你,妈妈是在看你,妈妈不能送你去了,你自己当心。他妈妈就昏过去了。” 刘忠停了下来,嘴上浮起一丝微笑,看看余宏,像是在等余宏的反应。余宏沉默了一会儿,说: “你真是胆大,我没有想到。” 刘忠说:“我想经历一下那种场面,对自己会有好处。” 吴兰在旁边白了他一眼,说:“这家伙肯定本性残忍,看了不算,还津津乐道。这件事他今天至少说了四五遍了。” 刘忠又伸过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知道吗,人的本性都有残忍的一面,就看他有没有机会表现出来。你不是很喜欢杀鸡吗?” 刘忠的一只手把吴兰的头仰起来,另一只手在她脖子上做了一个杀鸡的动作,说:“这也是很残忍的。” 吴兰推开刘忠的手,对余宏说:“谁也不能和他们家的人比,他们家的人在这方面是有遗传的。他们家现在不是搬到医学院去了吗?那条走廊里有几间解剖室,前几天我有一次走过那儿,他爸爸在里面叫我进去说话,我进去了,话还没说,我忽然发现他爸爸手里拿着一样东西,白白的像一条冰冻猪腿。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问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他爸爸把那个东西举起来,还笑笑嘻嘻地在我面前晃了晃。我一看原本是一条人腿,吓得转身便逃。他爸爸还在后面举着那条人腿叫我回去。” 吴兰站了起来。两手高举在头顶上。余宏和刘忠都看着她大笑起来,不知说什么是好。 …… 那时学期已快结束。到了期末,元月的某一天晚上,全校教师聚餐。余宏那时仍住在学校,也参加了聚餐。聚餐结束后,年轻人在餐厅里跳舞。那晚大家都在,吃喝玩乐,难得这么热闹。学校里原来男少女多,跳舞时更是满眼芳颜,花枝招展,美不胜收。吴兰也留了下来跳舞,她脱去大衣后,显出一身素静的服装。因为男教师太少,她有时就和女教师跳,有时也和一位名叫邓伟的物理老师以及其他几位男教师跳。余宏在旁边看了她好久,也过去邀请她。他们跳舞时,余宏就俯在她的耳边,说: “我看了你好久,越来越觉得你很像一匹飘浮在云雾中的白马。” 吴兰道:“是吗?我很高兴你对我有这种感觉。” 余宏说:“可能是因为今晚喝多了酒的缘故。” 吴兰说:“你现在脸红红的,满口酒香,醉了没有?” 余宏说:“还好。你好像也喝了酒,脸也红红的。” 吴兰问:“你不记得我是怎么会喝酒的了?” 余宏问:“是我和你干杯了?” 吴兰含笑点头,说:“你当心摔倒。“ 余宏答:“不会的。” 他们都沉默了。然后余宏又问: “今晚怎么不叫刘忠来玩玩?” 吴兰答:“我叫他来的,他说他可能不来了。” 余宏说:“上次想和你谈话,也没谈什么,等会儿我们谈谈好吗?” 吴兰答:“好的。余老师。我怎么听说你离婚了,是真的吗?” 余宏问:“你听谁说的?” 吴兰答:“我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 余宏说:“你可能是在做梦吧。” 吴兰笑:“怎么会这样呢?” 他们继续跳舞。跳完那个舞后,他们忽然发现刘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坐在门边的一把椅子上,面带笑容幽幽地望着他们。余宏过去和他打招呼,在他旁边坐下,问他: “什么时候来的?没看见你。” 刘忠答:“刚来。” 刘忠忽然俯过身来,说:“你发现没有,那个家伙看见我来了走了?还算识相,他要是还不走,我今晚给他好看。” 余宏问:“你说谁?” 刘忠问:“你不知道我说谁?” 余宏朝四周张望了一会儿,笑笑,想说什么。这时一位女教师过来邀请他跳舞,余宏就起身跳舞去了。 舞会结束时,余宏回到刘忠那儿。刘忠对他说,我听吴兰讲,你等会儿要和她谈话,我就不上去了,到吴兰办公室去看一会儿书。 余宏问他:“你不一起去谈谈?” 刘忠说:“还是你和她单独谈好。” 余宏就回到自己宿舍去拿了一只茶杯,然后穿过门前的花径到前面去。吴兰正在等他。 …… 余宏从吴兰宿舍离开时,已是深夜。他去办公室找刘忠。刘忠仍在那儿看书,看见他进来,抬起头问他: “谈完了?怎么样?” 余宏说:“你还是准备和她分手吧。” 刘忠问:“她还是这么说?” 余宏答:“还是这么说。”。 刘忠问:“她有没有告诉你究竟是什么原因?” 余宏答:“我告诉你你不要生气,事情已经这样了。她说她总是觉得你是一只螃蟹,她觉得他是一匹马。她说她知道自己很傻,对不起你,她知道你各方面都比他强,无论是才能、前程、家庭、经济条件都比他强,所以她本来是想和你过下去的,对你也不是没有感情,但既然事情被你发现了,就只好分手了。用她的话来说,事情被你发现后,她不知为什么越来越觉得你是一只螃蟹,觉得他是一匹马。她说所有的人都反对她,她也相信他们的反对是有道理的,但她就是喜欢看着他的身影,觉得他是一匹马。他情愿这样过一辈子,没有办法。” 刘忠说:“这是什么话。” 余宏道:“她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刘忠还是说:“这是什么话。” 余宏问:“她以前对你说过没有?” 刘忠说:“以前开玩笑时她是说过我像一只螃蟹。不过她没有对我说起过她觉得他是一匹马。这是什么话。” 余宏说:“她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余宏说话时一直注意着刘忠手里在把玩一件东西。余宏问: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刘忠把那件东西拿出来给余宏看。余宏问: “你今天晚上还过去睡吗?” 刘忠答:“不过去睡了,我就在这里看看书。” 余宏说:“你可以睡到别人宿舍里,肯定有空床的。” 刘忠答:“再说了。不睡也不要紧。” 刘忠起身出去小便,把手里的那件东西放在桌上。刘忠离开后,余宏过去把那件东西拿在手里,也离开办公室。朝已经到了走廊另一头的刘忠说: “那我走了。你还是去找个地方睡觉吧。” 刘忠答:“算了,天都快亮了。” 余宏就独自往走廊另一头走去,出了办公楼,手里捏着那件东西,往宿舍楼走去。 …… 翌日清晨,宿舍楼里出现了一具男尸。尸体仰躺在水泥地上,胸口被戳了数刀,头上套了一只黑色的塑料袋。取下塑料袋,尸体的眼睛被挖掉了,留下了两只血肉模糊的窟窿。 在现场发现了一把尖刀,被证实是杀人的凶器。 刘忠被警察逮捕时,正靠在办公室的藤椅里酣睡,发出匀称的呼吸。警察问他: “这把刀是不是你的?” 刘忠答:“是我的。” 警察问:“这上面的血是怎么来的?” 刘忠想了想,答:“可能是一个人的眼睛上的血。” 警察问:“这么说你承认人是你杀的?” 刘忠反问:“你说谁被我杀了?” 警察说了死者的名字。 刘忠说:“人不是我杀的,是你们杀的。” 警察将刘忠的口供作了笔录,让他签了字,就把他带走了。 警察在把刘忠带走前,找到了余宏。他们把余宏叫到一间办公室里,一警察问他: “你昨天夜里和刘忠谈过话?” 余宏答:“是的。” 警察问:“你们谈了什么?” 余宏告诉了他。 警察问:“他情绪怎么样?” 余宏答:“他情绪不好,显得非常气愤和沮丧。” 警察问:“他有没有说过要杀人的话?或者说你有没有感觉到他有这方面的动机?” 余宏答:“没有。” 警察取出了那把刀,问:“你见过这把刀吗?” 余宏答:“没见过。” 警察就让余宏走了。余宏穿过门口惊慌失措的好奇的人群,独自回宿舍去。他没有回自己宿舍,到了另一扇门前。那幢楼里无声息,人都走空了。余宏推了一下那门,门就开了。余宏进去,站在门口,感到有些晕眩和恍惚。房间里很暗,有一股洞穴般的潮潮的甜味儿。房间似乎显得很小,天花板显得很高,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子坐在床上面带泪痕幽幽地望着他。他过去在她旁边坐下,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又长又软,乌黑光亮,拖至腰际;她的脸有些苍白。眼睛红红的,哀婉妩媚。她问余宏: “他死了?” 余宏答:“死了。” 她问:“是他杀的?” 余宏答:“是他杀的,警察已经把他带走了。” 她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现在只剩下我们俩了,怎么办?” 余宏说:“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不要难过。” 她说:“我很难过,我怕你也会离开我。” 余宏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好像没有听见余宏的话,声音如幽谷清风,径自徐徐地说下去:“你也会离开我的,警察不是把你带走了?” 余宏说:“不是把我带走。” 她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把谁带走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余宏答:“你安静点儿,不要太难过了。” 余宏继续抚摸她的头发,感到她的头发如瀑布似的柔软地滑泻下来。 余宏直起了身。3 余宏在学校一直住到学期的最后一天。这天他在校园里碰见了一个人。 “你昨天晚上不是看见我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吗?后来这张照片不见了。”那个人对他说。 余宏问:“什么照片?” 他说:“就是吴兰的那张照片,你昨天晚上不是看见我拿在手里的吗?你还问过我的。” 余宏说:“吴兰的照片?我还问过你的?怎么回事?” 余宏想不起这件事,那个人也只好作罢,没再表示什么。他们就分手了。余宏当时并没有感觉到过一会儿会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只是觉得他有些神志恍惚,情绪不太稳定。中午时分,他进入男教师宿舍楼,把青年物理老师邓伟揍了一顿,围观者众多。下午在回家的车上,余宏见到邓伟,邓伟双目两侧都有些青紫,嘴角也有些红肿。邓伟中等个子,一张白净的脸,他是个足球运动爱好者。邓伟主动冲余宏笑笑,指看自己的脸说: “这是被那个家伙打的。今天我让他一次,以后他要是再敢碰我一下,我敲断他的腿骨。” 余宏不知怎么说好,望着他脸上的伤痕有些尴尬地笑笑。 余宏回家后在沙发上躺下,睡了一会儿。 即使是睡着了,余宏的脑子也没有安静下来,他也能感觉到小岚似乎正在外面厨房里准备他们的晚饭。余宏睁开眼睛,晚饭已经摆在桌上了,圆桌旁还坐着两个人,正用不同的眼光看着他。 外面响起了悠长的铃声。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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