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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破镜重圆的话头,应在茜茜公主身上了。 因为怨我“背叛”她,程莹发誓要和我绝交,她心眼儿狭窄,多了一份猜疑心。我拿她无可奈何,顺其自然吧,如她说的,坦荡一点儿,是死是活,由她去判定。没想到,这反而无形之中疏远了程莹,使她非常气恨。 她跳下河是救沈娟娟,壮丽英雄了一回,也淹出了少女的狼狈。她脱掉湿衣裤,裸露着,藏在被窝里不敢出来,目睹我帮沈娟娟脱、换,好像我有意冷落她。她的忌恨心挺重,眼泪都有了,而我并没有忘记她,安顿好沈娟娟以后,便忙着为她寻找干衣裤,她耍横,不准我动她的穿用之物,仿佛会玷污了她。 “不希罕你!”她嚷。 我也很气,行,那就让你在床上呆个一年半载吧,我抽身往教室去。她急坏了,没等我踏上木楼梯就白着脸儿喊“岑小莺”。我哪会那么狠心?不可能把她扔在被窝里让她难堪。她可真霸道,别人换衣裤她睁着眼睛,她要出“窝”,非叫沈娟娟离开小阁楼不可。沈娟娟自然得自爱,赶紧下楼梯,程莹要全封闭地重新包裹。 她说我差点儿害死她,我没搭理,心里说:“怪你自己!有胆量就自个儿起床找!干吗像主子似的使唤别人?” 对老师和同学给她树立的绝好口碑,她无所谓。她程莹就这么个味儿,上不了天也落不下地,早有“看破红尘”的倾向,救就救了呗,并非希求回报什么的,别把茜茜公主贬得太低了!无论谁落水程莹都会跳下河去,如果换成艾建,她照样抱他出水面,即使为书呆子淹死了,也无悔无怨。把程莹气得最惨的,是她知道了沈娟娟丝毫没有轻生的念头。 程莹最关注的,是恢复和我的友谊,她不能没有我姐姐。她曾经戏谑地说:“一旦拥有岑菲儿,别无所求!”穿上我给她找的衣裤,就坐在床上写啊写,我出小阁楼以后,她关了门,非常投入地向我姐姐倾诉内心的话。杨雪要进寝室,使劲擂门,好一会儿她才抽开门闩,很不高兴地法问杨雪:“是不是报火警?” 杨雪骂她。 骂就骂吧,不跟你一般见识,把信写好了,就是欣慰,因为心里高兴,程莹不计较杨雪的态度,却是莞尔一笑,杨雪以为她中了邪。 程莹写的信是一篇奇文,她说—— 岑菲儿: 我的崽儿姐!你可别忘了,你还有个叫茜茜公主的程莹,这是你亲自 点了头的,不许反悔,大丈夫言而有信,岑菲儿,你、我、岑小莺,是三 为一体的好姐妹,我和你永远相亲相爱,百头偕老,你别讨厌我,恨我, 到时候你才明白,我是你的怎么也找不出第二个的好妹妹,绝对不亚于岑 小莺!说不准哪天我们就永别了呢。 ……崽儿姐,我要向你问罪:你干吗逼着岑小莺来还那二十五元钱? 岑小莺不说,我猜得着,是你逼她的!区区一点钱算什么?我又不是男孩, 干吗猜疑,干吗生分?告诉你,我把它撕了,也哭了!你如果老是那样儿, 姐,今生今世我都恨你!……你应该到学校读书,和妹妹们同一个校园, 岑菲儿,我能读,你和岑小莺就能读,你等着看我怎么作吧!除非我死了! …… 我在校园等你来读书! …… 程莹 她把信先让我看了,我不知该不该说她是疯子,她很荒唐,又极真挚,打动着我的心。她要我跟她一道,把信给岑菲儿送去,我不愿,却扭不过她的感情。我也盼望姐姐能走进高中校园读书,艾建也在等她啊!和程莹动身到水中花茶庄去了,一上路我才后悔,深怕疯姐似的茜茜公主会作出更离奇的举动。“大丈夫言而有信”,既然已经答应程莹了,就绝对不能掉头反悔,被程莹攀上了,大海也得去跳! 那是个阴天,苍穹的偌大帷幕降得很低,真有几朵而做的云。岑菲儿看了信,没说什么,任程莹偎依在她胸前,却在事后嗔责我。姐姐也真是的,她是感情型的女孩,最容易被感情融化,她喊程莹“妹”了。程莹取下脖子上的项链,一定要给岑非儿戴上,姐姐好窘,脸绯红,坚决不要。程莹更倔,岑菲儿不戴,决不罢休,我深怕她们把那条金项链扯断了。我知道那是纯金的,姐姐戴上它,当然更美,可我们姐妹不能接受程莹这等贵重的礼物。强迫推让的结果,程莹气湿了眼,岑菲儿也有些嗔怒,我挺难堪,傻傻的,不知该对她们说什么才好。 “程莹妹妹,你饶了我吧!”岑菲儿央求了,“姐姐戴上它,在茶馆里挺危险……” 我姐姐说了真话,想到那晚的事我还心悸。程莹却半信半疑,看着我。她只相信生活是一朵玫瑰,不相信玫瑰也有刺儿。我不能把曾经发生在茶馆里的事告诉程莹,可我的眼睛已经袒露了。程莹总算明白了,拿着项链叹了一口气。我又害怕她误解了岑菲儿,我姐姐是校外的女中学生,不是俗气的服务女。 “菲儿姐,你到学校读书了,我再给你,行吗?”程莹真诚地说。 岑菲儿点头了。 大姑看着小屋里,这时,她骂了一句:“傻瓜!”不知她骂谁。 茜茜公主扭过姣好的身子,盯着她,怒目而视。 程莹叫我和她到小城的照相馆去合影,照艺术照。我真的不想去,听见艺术照三个字我就反感,这并非我是野蛮女孩,不懂得现代文明,实乃因为我姐姐。初中时,岑菲儿为了帮助即将失学的女友曹小莉交书费,独自去当地的小芳照相馆拍艺术照,答应以五十元的代价,把自己的青春形象留在相馆的橱窗里。姐姐不懂得自个儿的美会变成招徕顾客的商品,后来居然传进了不洁的浪情卡拉OK厅,被贴在包厢外唱歌的“大磨房”里,多亏同班同学孙鹏扯去了那张艺术照。他因此挨了父亲的毒打,愤懑之下,放火烧了藏着卖淫女郎的卡拉OK厅。那把小城的火映红了半边天。我和姐姐昔日的女同学尤小敏,在大火之后用利刀抹颈自尽了,血淋淋的。姐姐为她哭肿了双眼。尤小敏失身的前夕,在浪情卡拉OK厅的“大磨房”内,亲眼看见墙壁上贴着岑菲儿的艺术照……因为它我姐姐病倒了,差点儿死去。孙鹏也成了少年犯,进了劳教所。一场大火烧掉了那张艺术照,却烧不掉留在我们姐妹心上的阴影。 程莹不容我拒绝,好像我不和她去照相,就是大逆不道。我无法说出拒绝的理由——岑菲儿的遭遇决不能公开!我只能心神不宁地,默默伴随程莹往前走,总觉得对不住姐姐。 程莹说:“应该叫上菲儿姐,三姊妹一块儿合影,照个‘全家福’。要不,月亮不圆了!” 我白了脸,程莹盯着我,追问我为什么,我只好胡诌说,岑菲儿不敢照相,一照相就害病。程莹说我骗人,扯谎,她偏要去喊岑菲儿。“如果姐照了相害病,我代替!她死了我陪葬!” 我真想骂她咒我姐姐死。她要去水中花茶庄叫岑菲儿,我就转身朝学校走。她只好作罢,骂我从中捣鬼。不巧正遇上在城里逗留的邓小如,妙玉不善察言观色,跟着我和程莹进了照相馆,代替岑菲儿,留在艺术照的底片上。程莹很不情愿,一再说:“这张照片上,没有岑菲儿,是最大的遗憾,世界少了许多美好!” 邓小如不懂窍,点着头:“真的,岑菲儿最漂亮!” 程莹气恼得没法儿,借题发挥,说:“倒霉的星期天,连感情都没了!” 邓小如总算恍然大悟,扭头要走。我留住了她,上高中以来,唯有这个双休日程莹没有回家。她风风火火,八成为了一张“三姐妹”的艺术照,事与愿违,岑菲儿不到,由邓小如代替,她自然很气。妙玉哪知她的心思呢? 在小街上,我们看见了垂头独行的沈娟娟,而今,她成了忍辱负重的囚犯之女,心情自然悲凉。星期五下午离校的时候,她孤孤单单的,我可怜她,想送她一程,当着程莹她们,又有些迟疑,让她独自离开了。我并没有岑菲儿的大胆和脱俗,她敢冒雨送一个失学远走的别班男生,并且依依惜别,深情劝慰那个男生鼓起生活的勇气,再扬风帆,而我绝对不敢去作。此刻再见沈娟娟,我有些后悔,暗暗自责。 这是星期六的上午,还不到返校的时候,沈娟娟拎着个小包,凄凄惘惘的,从我们面前的街心里走过去了,邓小如“哎”了一声,我心里也冒出了“沈娟娟”的呼唤,却无言地和程莹。邓小如簇立在梧桐树下,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了。 “走吧,人家瞧不起我们!”程莹说,挽住我的手肘。 “不!” 我看清楚了,前头不远处就是关押嫌疑犯的地方,沈娟娟正站在守门的武警跟前,诉说着什么,我挣脱程莹的手,想跑过去,相伴沈娟娟,我想,她多半去看望她的父亲。 程莹使劲拽住我,骂我“笨蛋”,“那是你进去的地方?你凭什么?” 茜茜公主气红了脸,邓小如也不让我去。 这当儿,沈娟娟忽然转过身来,望着我们,她在期盼。阳光下,感觉出她眼里有晶亮的泪花,而我被程莹死死地拉在手里。 茜茜公主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要去找乔玉老师,自荐担任班委委员,管理高一(A)班的文娱体育。 当时,小阁楼里只有她和我。她刚刚从球场回来,浑身汗淋淋的,还在微微喘气,俏脸儿通红,边脱汗湿的衣裤,边对我说:“岑小莺,你知道不?今天我真想按住那个大笨蛋,捶他一顿!他根本就不配当文体委员!我一指责他,他就讽刺我,‘程莹小姐,拜托你了!借给你当行不行?’他说我想过瘾,王八蛋!过把瘾就过把病,我就要试试,看我程莹会不会在同学们面前丢脸!唉,不想多说了。那个崽崽,真把我气死了,要不是想到女孩的文雅,我不当场整他才怪!” 程莹像气死狗儿,说得也粗野,我不相信她是认真的,以为她闹着玩,我想:“假如你当上了,准哭鼻子!”并不放在心上。 临到洗沐的时候,她才发觉寝室里既无开水,又无冷水,急得要跳楼。她在这些方面往往缺少心眼,陷入女孩的难堪境地。她怪可怜地央求我了,不央求我也会主动帮她解除燃眉之急,于是我为她匆匆忙忙地打水,守门。她对我感激不尽,一再地叫:“我的好妹儿!” 惊慌过去,她搭拉着修长的腿儿,坐在床沿,显出圣洁的美。她长裤的腰扣掉了,恳请“妹儿劳驾”,让我帮她钉好——她的长裤不少,看中了这条牛仔裤,非穿不可。她也不怕冷了,光着长腿等待。邓小如曾经说,茜茜公主最缺乏的是照管自己,女孩必须做的,她偏偏不能做,一点不假,穿针引线这类极普通的小事,到了她手里,比造原子弹还难。她还满有道理,说是:女儿志在四方,本小姐不想当贤妻良母,何苦要在鸡毛蒜皮上浪费青春!如果我不在小阁楼里,真不知她怎么办? 程莹把自己打扮得青春袭人之后,笑得极美,又提起自荐文体委员的事。我说:“你疯了吧?” “没疯!”她说我“现代老太婆意识,思想不开拓”,“我最气的就是你不相信我!” 我让她自个儿去气,并不放在心上。谁都知道,全班的女生中,程莹是最豁达的一个,不打肚皮官司,不记死仇,爱恨分明,她的气恨,似夏日的阵雨,如果不看斑点,茜茜公主像透明的水晶。我最知道她的性情,也就不把她的壮志当作一回事儿,没想到,那位当文体委员的男生,真被程莹“缠”上了。 茜茜公主“逼”他辞职。 那位大块头男生,在程莹眼里属于被贬值的二等公民,突然接到俏女孩的相约通知,真是受宠若惊,特别是少女骄子程莹,真让他有点儿喘不过气。我想,他一定猜到男孩和女孩的事儿上去了,光凭那份脸红就知他的心跳。他如约来到小树林边。 大雁结伴而过,程莹倚树等他,因为思路错了,失掉了男孩的气魄,惴惴地等待茜茜公主的判决。程莹自然明白他的感情,也有了羞臊,她有点儿火了,嘲讽地笑笑。那男生只知好看的女孩对他笑,居然很动情,把男孩的傻全暴露出来。程莹够气的,可她仍少不了笑,她问那个被折腾得懵了的男生:“你能当好文体委员吗?” 男生不吭声。 “坦荡一点儿,对我说真话,能不能?”她知道那男生绝对窝囊,戏谑地说,“要不要我教你?做个样儿给你看看?” 程莹不该这么说,可她说了,而且说得颇有女孩的感情味,那位男生早举手投降了。 “好,那你去辞职,敢不敢?” 为了你程莹,别人还能不敢?我是被她拉来督阵的,在河边看着她的瞎胡闹和女孩的傻味儿,真替她着急,只有茜茜公主才有这样的出类拔萃! 无独有偶,那个“优秀”的男生真的在周会上当众辞职了,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不如程莹,当不了文体委员,请程莹担任最好!” 绝妙的笨蛋!连我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他,男生当众承认不如女生,煞是开明,也许因为对程莹有了深情,他才不顾男子汉的面子,大胆地说,说了以后还看了程莹一眼,把视线全5;到程莹身上去了。程莹同样在心里骂他,骂得恨恨的,瞧那张脸儿就看得出来。 乔玉老师被闹怔了,男生女生却是一片掌声。不过,这掌声的成分很复杂,谁说没有戏弄茜茜公主的意思呢。 程莹绯红着俏脸儿,当仁不让。戴上乌纱帽之后,她才后悔,叫屈说:“岑小莺,我要被逼上吊了!” 我顶撞她:“怨谁?那是你自个儿找的1” “自私鬼!你就见死不救?” 我埋怨程莹,十六岁了,还像小姑娘一样,恶作剧似的闹着玩,作少女的傻事,作了之后才知严重性,又后悔,可怜兮兮的,拉上一个女孩替她垫背。她说:“谁可怜哪?既不是丑事,又不会要命,怕了谁?只是从此身后跟了一群男生和女生,怪烦的。特别是男生,瞧着不顺眼,却偏要和你亲近,没话找话说的机会多的是,好苦哟!” 她说出了一部分真理,漂亮女孩当学生干部确有些这样。我是校花,吃了不少这样的苦头,多亏艾建每日在我身旁,成了我的保护伞。因此,对程莹的苦衷我深有体会。程莹的性格和她的“开放”,当了文体委员以后,出格的事儿多着呢,但愿她能自尊自重,不至于风满小阁楼。再说,她这官衔来得蹊跷,刚刚上任,闲闻逸事就有了根据,说是娇娆少女和彼君之间似乎“?”,赵小华急躁得忘了男女生的雷池界限,拦住她问:是否有越轨之举?她气得把白马王子骂个狗血淋头。 “你凭什么问我这样那样?滚开!”她宣布,如果再和她说话,就是脸皮厚!都明白,这是专指赵小华。可是,真有装聋卖傻的,马宁,他宁愿脸皮厚到底,半小时以后就出现在程莹面前了,非常虔诚地叫一声“程莹”,挺潇洒地问她:“今日的体育课上不上?” 程莹白他一眼,扭头就走了。他并不尴尬,对嘲笑他的男生辩解:茜茜公主并非不理睬他,那一个秋波价值连城。在场的女生听见,骂他“该死”。他是明知故问,当日的体育课他就倒霉,因为跳鞍马的动作不合格,连跳数次,累得蹲在地上,十分狼狈地挨批评,体育教师不知不觉为程莹打了抱不平。程莹看着他那副可怜相,忍不住莞尔一笑。 赵小华耿耿于怀,和马宁怒目而视,差点儿被体育教师当场抓获。据传,白马王子为了保卫他的青春女孩,曾和让贤的前任文体委员打了架,首先出手的自然是赵小华,战败国也是他。他们是在男生寝室里较量的,外界不知,双方本是挚友,战后也能和好。可惜的是,有一个饭盒和一个脸盆从窗口飞到围墙外去了,生死未卜。 沈娟娟看不惯程莹“出风头”,冷冷地瞧茜茜公主,不说话,那神情,那鄙弃味儿,好像八号女中学生宿舍里出了一个不洁的坏女孩。真正要叫程莹上吊的,是女伴的这种眼光,总算程莹坦荡,理解得不深,除了气恼,她拿沈娟娟别无二法。自从当副局长的父亲从宝座跌下来沦为囚犯以后,沈娟娟好像成了另一个女孩,变得很冷漠,独来独往,决不开口说话,燕儿窝的同伴好似陌生人。对程莹,她不吐露半句,却在静观其变,所有的话都在她的目光里。那对失去少女温情的冰凉眼睛,叫茜茜公主受不了,她嚷:“我饶不了沈臭丫!”我阻挡程莹,叫她宽容,理解沈娟娟,程莹骂了我。 “反正被鄙视的不是你,你倒轻松!”她气得抹眼泪。 杨雪不赞成程莹担任文体委员,在那片掌声里,她皱着眉。茜茜公主想哭鼻子的时候,她很认真地说:“程莹,你不适宜当干部,你没那份素质,真的。” 程莹比挨了耳光还难堪,辩解说:“我试试自个儿的魅力,体现女生的价值!” “傻!” 杨雪说出了她从不吐露的字,果断有力,没有委惋和掩饰。程莹说不出话,既羞又气,咽喉都哽了。 说程莹傻的还有邓小如。她不敢像杨雪那样,当面开口,只是很忧心,说我不劝劝程莹——既是女友,不该看着茜茜公主去做蠢事。我感到委屈了,真应了那句俗话,歪嘴女照镜子,里外都丑了。我没料到程莹会那么“疯”,也没料到同学们赶鸭子上架似的,用热烈的掌声,把程莹送上了“断头台”。这会儿,木已成舟,哭鼻子也不管用了,别无选择,我只好心甘情愿地和程莹绑在同一辆战车上,我不帮她谁帮她? 杨雪说得太有真理了。程莹不缺唱歌的甜润嗓音,流行歌曲一首赛一首,学高胜美,学林小小,微妙微肖,唱绵缠的甜歌会叫男生如痴如醉,她的舞姿优美独特,加上她的身材和气质,简直可以和那些明星试比高低。她的体育,在女孩中也堪称一绝,特别是她的体操,把她的舞姿揉合在内,严格地说不算完全合格,而她的动作独特优美,连最挑剔的裁判也拍案称奇,暗暗赞叹。那一次体操比赛,她独压群芳,叫所有的参赛少女都黯然失色。如果不是这样,在破天荒的班会上,程莹的自荐,就不会得到那么多的掌声了。我相信杨雪的话,程莹最缺的就是作学生干部的素质。 我记得,刚到小城高中不久,天气还很热,蝉儿懒洋洋地撕扯着时日,体育教师似乎也心血来潮,体育课把高一(A)班带到涨潮的小城河去游泳。为了安全防范,严格控制活动的范围,拦河划定地段,女生在上游,男生处下游。程莹偏不服气,嫌女生游泳的河段水浅,不满意男生作拦河的“鱼网”,也不知她哪来的特殊号召力,居然带着几个会水的女生,直杀男生的统治区。那会儿,男女生还处于半陌生状态,男子汉们猝不及防,被几个胆大不怕羞的女孩吓得纷纷逃上岸,而她,恰恰算不上游泳高手,被卷到激流中去了……河里岸上一片惊慌,多亏艾建不顾危险,冲过去把她抢了回来。 体育教师的脸色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怒责她:“野,只会添乱!”并且私下断言:此女绝对不能重用,否则,为师者后悔莫及! 她恼,说高头大膀的体育教师“没意思”,却对不熟悉的艾建嫣然一笑:“谢你了,眼镜!” 没被冲走或淹死的程莹,惊吓一过,便无所谓,反而嘲笑为她担惊受怕的老师和同学:“胆小鬼一大群!”那时候她就敢说,“眼镜最伟大,我最喜欢的男孩就是该位!”并且评论,“如果艾建不是眼镜,将来必夺奥运会金牌。” 我想,杨雪告戒她,是怕她担任高一(A)班的文体委员以后,会像那次游泳一样,让同学们大开眼界,被闹得犹如兵临城下。 邬蓉蓉回一次“娘家”,到小阁楼来了。她归来,想完成两件大事:一是惋言开导茜茜公主,告戒程莹,女孩儿应当本份一些,不要太野太露,更不能“开放”,惹出事儿难买后悔药;二是想帮助程莹——既是昔日的同室好友,有福同享,有难同挡,本没那份能耐,偏偏拈个重担儿挑,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开口,傻姐姐拼死也去作。邬蓉蓉好心好意惹火了新上任的文体委员。程莹的气不打一处来,竖着挺媚的柳眉儿,一顿不顾情谊的抢白,把憨厚的邬蓉蓉唬得开不了口,眼痴痴的,难堪到极点。茜茜公主那俏俊的薄嘴唇比刀子还利,不给傻大姐留半点脸面。 太过份了!遗憾的是,小阁楼里只有程莹、沈娟娟和邬蓉蓉。沈娟娟真似看破红尘,冷冷地瞧着她们,好像在观别致的风景。我、邓小如和杨雪知道以后,邬蓉蓉已经噙着热泪离去了。她本来打算和燕儿窝的女伴同宿一夜,却被程莹无情地撵出了小阁楼,那会儿时间已经很晚,小城里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郊外刮着风,想着委屈伤心的邬蓉蓉正在苍茫的暮色里归家,我们的心里都很难过,看着近夜还在细心耕耘秀发的程莹,心里像哽着什么。 程莹倒很坦荡,很有胆气,把她和邬蓉蓉之间的冲撞,毫不隐讳地讲了出来,懒洋洋地翘架着修长的腿儿,挑眉等待。那神情非常明显,我知道你们要口诛笔伐,说吧,要杀要剐随小姐们的便,我程莹无所谓! 杨雪被激怒了,骂茜茜公主。 “小鸡崽!”程莹嚷了,她气得面红耳赤,说女伴们鼠目寸光,近视眼,自私,没有当代女中学生的气魄,一个个满脸绉纹,只配去默哀;说邬蓉蓉是家庭妇女,她的话把杨雪刺得最痛,我和邓小如也哑了。 邓小如想说什么,被杨雪的眼睛拦住。杨雪说程莹真的疯了。 “疯了”的茜茜公主想哭,没有其他女伴的时候,她怪可怜的,对我说:“岑小莺,想跳井是我的第一感觉,信不信由你,我觉得自个儿没错,死也不仟悔。我最气的,是你们也俗气!”她似乎要永别了。 我说:“别那么死呀活的,想死不该是你程莹!我帮助你好了!” 她一定要我承认:是姐妹俩共同的事儿,为的是十六岁青春季节里的美好,展示当代少女的魅力,说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也可以。我能说什么呢,点头默认。 “我的好岑小莺妹儿!”她高兴地抱住我,又那么个疯劲儿。 不知何时,燕儿窝的几个女伴都进来了,无声地看着我们。 落到程莹头上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为县中学生首届艺术节准备参评节目。程莹说:“乔玉小姐想要我的命!”她自然要我救救她,这就叫做茜茜公主有难,妹妹有责,死了程莹,世界就不完美。 这话不是随意夸张的。原来,小城高中乃是挤进重点行列的亚军,自然而然被推到竞争的强手之中,也须攀上名牌中学的宝座。然而,无论从校舍、教学设施,还是师资力量来说,都与县一中有许多距离,也就如程莹所嘲讽的,校长带着学生拼命。她说:“假如有一天,校长、老师和傻男俏女们,都吊死在分数线上,那才壮观呢!”杨雪忍不住谴责她“嘴儿臭”。“谁臭?我程莹最香,最有吸引力!”她不知羞臊,说出了她在男生心目中的分量,不该一语道破的实情话。杨雪拿她没法儿,权当她是痴傻。程莹的戏谑,也讲出了小城高中的真情:追求第一流的考分和升学率,确是校长和老师们的衷肠。我想,正因为这一点,艾南老师才让儿子艾建步我的后尘,放弃县一中,作了我姐姐的同桌之后,再作我的同桌,不算委屈,该是和我们姐妹的缘份。这次的艺术节参评,学校绝顶“聪明”,既不影响教学,又想榜上有名,采取了“优选法”;不进行普遍性的排练、选拔,只在学生中物色佼佼者,确定上报项目,多才多艺的茜茜公主首当重任了。 程莹却不希罕这份独赐的青睐,她虽高兴却奚落校长和分管的主任:干吗老打漂亮女孩的算盘?良心大大的坏,还说乔玉小姐“出卖”自己的妹儿。 我说:“别逗了,既然想去,就准备吧,犯不着嘲讽老师。” 我无心无意戳痛了她,她认真了,说:“你和艾建去,一对!” 我挺气,怒责她,自个儿红了眼圈。她自知说漏了嘴,闯了祸,一个劲儿地认错,求情,央求我别告诉姐姐岑菲儿,也不能让艾建知道,以后,她去祝福他们的时候,再当面请罪。她的嘴儿极甜,即使气恼,也得原谅她,我正色道:“不准说他们今后。”她盯着我,似乎发现了啥秘密似的,我真想擂她。 她把你气够了,仍然苦苦地恳求,面对那份真诚和可怜样儿,谁能忍心拒绝呢。她拿一句话要挟我:“岑小莺,我们可是女孩有约!”不约我也得帮助她。我是心地极软的少女,不外露的热心肠,我和她筛来选去,班里的男生和女生似乎都不如意。程莹挺挑剔,对男生的要求特高,单是气度、潇洒和“帅”,就被排除了绝大多数,最后剩了赵小华、艾建和另一个男生,白马王子只能属于合格,而她不愿让他来,说:“与我们同台跳舞犯忌。”赵小华被否定了,另一个男生当然用不着考虑,请来会贬低自己。她绕来绕去,盼的还是艾建。可她知道我不答应,只好忍痛割爱了,说:“岑小莺自私,岔肠儿特多,封建社会!”轮到女生,茜茜公主也很苛刻,她说杨雪缺少文娱细胞,最好作居里夫人的候选人;昔日的官小姐、今日的囚犯之女沈娟娟根本不用考虑,邬蓉蓉是“土著民族”,少了当代少女的开放意识;邓小如出众,独特的美,可惜窈窕的身材比我们高。“和她同路,成了她的陪衬,颠倒了,不干!”靓女堆里都选不出,其他女生就望尘莫及了。 我问她究竟挑选谁。 “你和我!”她说,“认命吧,谁叫我俩是鸡窝里的凤凰呢!”她说得挺不知耻,也挺损。她就是这样儿的个性,少女的专横,把同族异族都排斥了,由垫背的我和她全揽着,不用猜,尔后她还得埋怨同伴不支持她,看她的猴戏。我也不想多说,由着她吧,就算我的软弱,心里想:“你不叫别人,别人还怕和我们为伍呢。” 程莹却不这样认为,她把去参与艺术节选评看得极神圣,选的双人舞也是极罕见的,高难度,新,奇,出格。她把杨丽萍的独舞《火》,改为“姐妹双舞”,加上她的新潮意识和想象,胆小的女孩准被吓跑,跳不会也不敢跳。她单独对我试跳的时候,我毫不客气,把不符合少女规范的部分全贬。说得她瞪眼,问我是不是从道观出来的,哪有那么多清规戒律!我坚持,不修改决不参予,让她一个人去丢丑。她只好依了我,叫一声:“岑小莺,你谨防未老先衰!”最后约定:“谁中途拆台,谁就昧良心,就死谁!” 程莹选定双休日练舞,她自作主张,给司机兼保镖的父亲打个电话,说身负重任,准备参加艺术节评选,陪岑小莺练舞,钱物按时送来。扔钱付了电话费,便大功告成,武断地告诉我:“崽儿妹,就这么定了!” 我有些不高兴,不喜欢她的称谓,“崽儿姐”“崽儿妹”她喊得怪熟练。我和岑菲儿是很顾脸面的女孩,哪能让她都“崽儿”了。我心里不悦,却不会怒形于色,只说:“明天我要去姐姐那儿呢!” 她立刻嚷:“不许反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能说话不认帐,扔下我一个人,看着我丢丑,比上吊还难堪!练了舞我们一块儿去看望姐姐,行吗?我比你还心疼岑菲儿呢,岑小莺,就当‘爱你没商量’,你别拆台,依我一口。好小妹,我求你了!” 我还能不饶她?即使天塌下来,也得和她同生共死了。程莹立刻眉开眼笑,俊脸像盛开的桃花。她说:“这回,我们姐妹得一鸣惊人!”她评议以往那些排练节目的,包括明星们,没成龙爪儿就先伸出来了,把幼稚的过程全暴露出来,“炒”得烦死了,丢尽了丑,到时候人家都腻了,谁还感兴趣?这次,她要我和她绝密进行,把自己关在小阁楼里,无拘无束,苦苦地练,要丢丑就丢尽,反正没人看见,只要登台夺魁就不亏付出的牺牲。 程莹说得很坦率,打动着我的感情,她也作了充分的准备。然而,由于星期五的晚上小阁楼里只有我和她,感情的潮来了,她睡不着,说着男孩和女孩的话题,艾建、岑菲儿、赵小华,燕儿窝里的女伴都牵扯到了,还问我:“岑小莺,你想过早恋吗?”我的脸发烫,不吱声,也让她闹得睡意全无,少女的失眠,天明前才带着情窦的触动入睡了。一觉睡来,阳光已落在蹬开被子的肌体上。 程莹嚷“糟了”。“糟了”也得放开胆儿练,跳下床,穿,洗脸,梳头,刷牙,跑小食店……“关门,开始!”一次又一次,练得汗津津的。 “脱!……”程莹喊,她先扒了外衣和外裤,穿着精美贴身的内装。我也效仿,柔舞变成了“习武”,气喘吁吁,都累坏了。 程莹一头倒在床上,张着腿儿:“我的妈,好恼火哟!” 我问:“还练吗?” “累死谁送花圈?免了!” 免不了,歇下来就冷。程莹说:“难得穿,再练,死了是英雄!” 练得自个儿满意时,我快趴下了。程莹也说:“离永别不远了!” 换去内衣内裤,洗擦尽汗渍,又一次进小食店。这是程莹的主意:今日不到学校的食堂去,改善改善待遇。她还提议“碰杯”,我坚决反对,提醒她:“那晚醉酒,忘了吗?”她只好作罢,叫来一瓶无酒精的饮料,但“杯”则一定要“碰”的,并且要“碰”得很潇洒,引来了众多的眼光,猜测我和她的身份。 我羞臊得想转身跑出小食店,程莹却很坦然,以目回视,叫好奇者避开她。 下午的阳光很灿烂,程莹和我找岑菲儿去了。程莹别出心裁,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叫车夫绕城外的大堤去水中花茶庄,她说:“潇洒走一回,在长堤上挺浪漫的……” 可惜,浪漫和我们无缘。 这里的小城河和读初中时的那条小城河不一样,它不算宽,水很清澈、深泓。河的下游接近邬蓉蓉的家,燕儿窝的女伴们曾在河水里狼狈过一回,水淋淋的,拖着那只翻了个儿的小船,走过难忘的记忆。此刻,人力三轮车慢悠悠地走过长长的沙堤,累坏了的我们觉得心旷神。冶。突然间,一个被追逐的小男孩落进了我的视线。他的背影好熟悉!追打他的是一个凶狠的崽娃,我一惊想喊没喊出来。 “停车!”程莹说,车一停她就从我身边跳下去了。我也随她跳下。程莹跑上前,喝斥那个崽娃,迎面去挡,反被那崽娃抓住了胳膊。 我又惊又怕,心跳得很急,岑菲儿和我夜遇流氓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那次,我落在流氓手里,如果不是艾建突然出现,并有农村大伯相救,姐妹都毁了。 “岑小莺,快来!”程莹挣扎不脱,大声呼唤,她的脸都惨白了,头发散乱。 我奔过去了,不要命地撕那崽娃的手,撕不开,咬,抓住程莹的那手一松,程莹头一低,死命地顶过去,扑咚一通,那崽娃猝不及防,仰面翻落到河里。 “姐姐!……” 小男孩跑到了我们跟前。啊,“理发店”!我刚想问他为何在这儿,那崽娃从河里爬起来了,手中抓着石头。“姐姐,快跑!他是摸儿(扒手)!”“理发店”喊,想用小小的身子护住我。 听见“摸儿”两个字,虎背熊腰的车夫扑了上去。崽娃见事不妙,扔来一石头,逃之夭夭。 本是值得庆幸的胜利,不料程莹踩虚了一块沙埂边的石头,身子一侧,拉着我一块儿掉在了清澈的河水中。 “姐姐!你们……”“理发店”扯着嗓子喊,也要下河来,他救不了我们。没等他跳下水,我和程莹已经爬起来了,冷得要命!幸好车夫没走,在等着我们。 水淋淋的,被原路拉回,车夫拼命地蹬车,把“理发店”的喊声扔在后面。 “小莺姐姐,向大姐姐问好!我进学校读书了!”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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