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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七日 笑着把去保险公司找工作的事给莫华说了,莫华只笑不点头。隔几天他独自去写字楼探听消息。从电梯升上去,看见屏风后一群年轻人正受训导,墙上的纸页没有他的名字,于是他便出来了。 晚上到解放路新华书店去看书,一抬头,猛看见柜台后面站一个城市妹子正在忙碌,短发短袖,眼睛深深,鼻头明亮,撅嘴时刻,有些象音经理,也有点象从前女孩。他心一阵酸痛,顿时愣住,把她望好久。她在他目光下渐渐生动柔和,动作如诗。他以后就常弯到这个书店看书,偷望她几眼,好象喝几口酒似的。 六月十二日 他在楼上房间写字的时候,莫华忽然进来,递他一个大信封,正诧异间,一看封皮,明白科幻小说被退回来了,当着莫华面,顿时大感羞愧,无话可说。莫华看到他那副难堪样,也是一言未发,只坐床上看他。有一刻,小西内心受到严重打击,看见不祥,铁链重锁,有谁劝解?他低下头,始终一言不发,莫华坐一会儿便走了。 羞惭和软弱爬行,把头埋桌上。编故事,他何尝愿意编故事呢?没办法啊。他思绪难平,在这时刻不敢多想,越想越混乱疯狂,又没力量把自己唤回,谁知走到哪里去?米米喊他下去吃晚饭,他就跟下去。吃饭时,莫华心细,做成没事样儿,等他自己恢复。渐渐他正常,开口谈起一些革命故事,革命前辈建立新中国的辉煌业绩,他对这方面十分熟悉,莫华也参与议论,小西心胸渐开阔,回楼上洗完澡,静静静睡着了。 六月十三日 起来很早,天似乎还没亮,沿着空阔的街边行走,不知不觉就走到江边上。更加宽广的沿江大道正适合他无边思绪,是要好好想一想。慢慢走啊,走过朝阳,一直走到大坝近前,看见巍峨船闸楼,早晨的阳光照在楼上,折转身朝回。 莫华他一定认为我不过如此,况且也背叛了自己所说的。他失望了。如果我就这么死去,是不值得的。我的科幻小说确实写得不好,但我也有好的,那就是用最大的真,也就是最大的力,从最开头写起,也算对得住他。 边走边思,生机如草原滋长,眉目舒展。 成长到毁灭,一切都已经历,写起来是有故事的,也是有人看的,也是容易写的。 孟良崮!除了努力,不能生存。 打定主意,重新买个笔记本开始写小说。这回他要从离开大学去燕市的那一天写起,时至今日,不能不写了,谦虚什么呢?有就尽管拿出来。心情激动,颤抖下笔,写得很快。 穿越时光隧道,便是水国了。 写完一段,下来帮莫华摘菜。莫华待他跟平常一样,他也就暂时没想走,就这么呆着吧。 六月十七日 听说海尔波普慧星要来,三人一起到甘甘那里去,洗完澡坐沙发看电视,新闻播放一个美国邪教团体自杀,他们相信他们是外星人,这次是要升天了。小西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似乎也想自己是外星人,否则算什么?只没自杀而已。夜里外面下起雨,客厅床轧轧响动,细细喘息,一时他也没睡好。 六月十八日 早晨起来他不好进客厅,悄悄打开门到外面。外面空气很好,地面轻湿,轻轻踩着。 控制自己是难的,也不想控制别人。下到河边,河水透着齐郁的芬芳,芬芳的液体,清澈透底。转许久,怕他们担心起来,慢慢走回,却见夫妇俩还坐在床上被窝看电视,一点没起来意思。慧星来又去,跟平常一样。他探下头,不敢进。 进来呀。 你们把人家吓着,他不敢。 不人道嘛,为什么不呢? 趁他们争论,小西走进去,在沙发坐下。电视正好放昨天那颗星的样子,它放出条条弧光,象把镰刀,随后它又进行另一次三千年之旅。 几人到山岗游玩,风很大,迎着风看风景,远处高高的铁塔,电缆银光闪闪,薄雾中还有一艘艘巨型轮船。莫华担心着米米身体,劝她不要看了,牵着她手往回,小西不甘心在后面跟着。他望望四周,小草路边,不知自己在这里是不是一个多余人,很有点这种感觉,到下午跟他们回。 六月二十日 晚上吃饭时,莫华好象无意中讲起峡江报社正在招人,小西听得心发痒。 可惜我不是学文的。 没关系,去试试。 那好。 六月二十一日 拿好个人资料,穿戴整齐,上街找峡江报社。迷茫好久,终于找到。一处水晶楼,在门卫那里登记上楼。心嘣嘣跳起,神怠气竭。唉,这多年,自己竟然还停留在原地跳舞,那就只有失败等着他了。 他对自己悲观的时候,已经来到了顶层。楼间很安静,进了峡江报社,里面隔成许多间,是那种集中办公的模式。他站在写字间中,一时更有些茫茫然,两女孩在聊天。 我来应聘。 她不在,请你等会儿。 外面刚下过雨,他手里拿把伞,雨水滴滴,立定那里干站一会儿。一名年青女性朝他走来,嘴唇血红,不很漂亮。 招聘刚结束,怎么才来? 我也是听人说,这便来了。 好的,先把资料放这里,等一等。我会通知你。 行。 捡起雨伞,抬双肩去了,无意中好象还有点对此地的蔑视,这是他装出来的无意。下楼,踩街上积水,不知该往何处?最后还是回去。梧桐叶大而亮,下面挂着丝丝金雨,跳起舞。眼看香港回归近了,一时高兴,便把他写好的一本拿给莫华看。米米也看了,她一边拖地一边说。 早听莫华说你字写得好,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怎么不去读读书,把写作技能提高一下呢?觉得你写太粗糙,虽然真实,却不引人,还有点拖沓。 不上学,上学对我来说既不可能也不相宜,只想表达。 别人看呀。 没考虑,只写。 也好,说不定将来成作家,对不对莫华? 笑起来。 六月二十三日 他又写完一本拿给莫华看,莫华笑笑说。 那首诗不错,真的,‘抵挡’一词用多好。 学生气吧? 小西怀疑莫华的赞扬是否真诚,后来他就不拿他们看了,一来确实没信心,二来有点隐私在里面,怕米米拿出来笑料自己。 六月二十五日 这天天热,甘甘过来,米米建议说。 晚上也该找点活动,打乒乓球吧。 恰好小龙也来,五人走上街,夜色迷人,年轻芬芳,他们找到一家乒乓球馆,进去打起。小西不觉脱去上衣,光膀子,好象在练健美。他打球姿势也很好笑,人们笑不停,这一晚过得愉快极了。 七月一日 白天不停写,同时等待这一刻:香港回归。恰好天下大雨,好象百多年仁人志士的泪水,飘泼倾盆。只有到甘甘那里才能看到电视,米米和小西坚持要去,三人坐上计程车直奔山上,天地一片漆黑,雨更大,小西早在车里兴奋。 邹容十七岁写《革命军》,那才是英雄少年。 莫华夫妇盯着他看,小西不觉面红耳赤,车外雨声如雷。小车在楼间停下,三人下来,顷刻被雨淋透湿,米米打开甘甘房门,这才发现两位母亲也在这里,屋里顿时拥挤。一夜一直早晨,小西在沙发上睡了。 七月五日 晚上三人打球回来,黄黄路灯下,如诗如画,一阵风吹来,小西顿觉一阵巨大空虚,几乎立即把他压碎。 怎么,自毁程序至今未能停止,求生何用? 他没哭,默默跟着莫华夫妇向前,只剩下水国辽阔,向他招手。他躲在莫华肩后,冷直发抖,旁人也无知觉。 七月八日 米米加紧收拾房子,莫华朋友从新加坡来,米米正忙要接待,小西怎么办呢? 你就在屋里看家,把钥匙给你。 七月十日 中午,上街闲逛回来,屋里果然来客人,一对年青夫妇,正在中国旅行。莫华夫妇将陪他们往四川。下午,他们一行四人便去了。小西一个人做饭吃,看桌上还有鸡蛋,打几个吃了。一个人自由,很想做点坏事,上街闲逛,弄得自己筋疲力尽,回来重新整理思绪。 得走远些,好好想想。 七月十一日 早晨很早起来,做饭吃了,开步向前,一直江边。沿江北上,穿过二江桥下,过大坝旁,一路洁静幽深,满路树木,并无人烟。脸含幸福,自由自在,无人注视,全心全意,尽量把思考范围加大,不为明天吃住发愁,喜洋洋,意眯眼,清风在脖子上吹。过黄柏河大桥,只见桥下绿水丰盈,比清江河又是另一番景象。河道中停泊大小几十艘船只,一只船正从山间慢慢地驶出,船后荡起幽幽清波,无声无息。 爬上山岗,眺望远方,旧时楼房错落有致,安排绿树丛中,粮店学校,菜市街区,稠密人气,曾留多少青春。拓开视野,可见整个坝区,辽阔壮美,东西南北烟雨迷朦,却又在太阳底下发出金属光采。公路劈山而过,沿江蜿蜓。继续向前,两旁开始有新建筑,有根有据,风格独特。这里是风景区,过江缆索在脚下,深深峡江向东不停涌动。 走得疲惫,无处歇息,日光强烈,孓孓身影。 路边一条石砌山道朝峡江往下,渐渐树荫深重,全无日光,越走越深,了无人踪,梦境深邃,恍然若识。 这不是水国的边缘吗? 他沉思起来,脸上皱纹隐陷,地上落叶深深,无人扫打,腐烂变质了。在脚下隐约显出青石路面小径,看了真让人欣慰头痛。越往下越真切,期待那个奇迹出现。果然,就有一个园门,门上大书一个‘城’字。推门而进,正跟梦中一样,跨进门坎的时候,一股幽风吹来,里面庭院深深,荒草杂鞠,久无人来。高大的榆杨枝叶婆娑,发出欢悦叫声,好似迎接主人归来。透出枝叶可见峡谷金色江面,午后正阳,院子里却非常凄清,只有蜘蛛四处做窝。 他在一块干白的大石上坐下歇息,头发花白,汗水凝结,全身麻木,坐很久。想起来什么?一生任务也完成差不多了,该要归于大地,只是还有心愿未完。 澄清过去,这便站起,蹒跚回到公路。疲惫啊七月美人蕉,因为这是还有生命力之表象呀。喜欢边走路边思考,一生欣喜又悲伤,从山岗上下来,重又回到了黄柏河,领略晚凉风吹在身上的滋味,行进在诗歌中。 美丽诗句耽误我一生脑子忽然跳出这样一句,心马上认同。其实何处都有美,何必这样执着?这一生错就错在这里。走到大坝内侧,看见一个洁静女孩坐在江岸看书,黄昏的晕光照在她身上,颤颤细弱花,看上去很美。他不为所留,歪歪扭扭从旁边走过。 七月十三日 夜幕降临的时候,到国贸大厦去,那里灯火通明,人气旺盛,他象飞蛾扑火,身不由己。无数美女靓男从身边走过,好象一根根羽毛撩拔在他的心上,生产甜蜜,使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精神振奋多了。腰挺直,肩宽阔,手扶自动扶梯接续上到四楼。电视墙齐放精美广告,玛当娜在里面载歌载舞。小西兴致勃勃靠在边上观看,一副色迷迷样子。几名售货小姐在那里热聊,其中一位身材姣好,面目优美,春风拂动。 我要你说出来,说出来,说出来痔疮之苦,如何能讲? 哧。那姑娘笑出声来,立马弯腰看了小西一眼。他也只好笑了,有些脸红,慢慢折腾,到另一边去,眼光却不由自主还是瞄回,那小姐不见了。 商厦外面广场正在上演节目,此时演得是《沙家滨》。这是个文化月,秧歌锣鼓不断场。他站在人群中,有些寒冷,便转身走了。 七月十四日 中午,他正在莫华屋里吃饭,有人敲门,打开门,一位农村妇女出现他面前。 华子在家吗?我他姐姐,您谁? 他高中同学,他们夫妇陪新加坡客人上四川旅游去了。要几天才能回来,我在帮他看家。 哦,路过,想看看,这么说他们这几天不会回?什么时候回来呢? 可能几天。 您在哪儿上班? 以前在燕市,后来辞职,到南方打两年工。去年回来,想在宜昌找件工作,暂时住这里。 大学生,那不难。在南方打工,挣大钱了?我们那边有个女孩挣很多,金戒指一大捧。 是的,我只混碗饭吃,没甚作为。 华子这门亲事,家里不大同意,他自己拿主意的。 他们感情挺好。 是呀,米米脾气大,华子老实,米米要读书,华子二姐不同意,闹了个矛盾。现在两人结婚,一切都好了,有什么办法呢?其实很可以在市里找一个,偏偏不找。加上信教,我们也搞不懂,反正他们能过好就行,无所谓。 是呀。 好,我走了。 七月十五日 小西独自来到三峡工地,看见一桥飞驾南北,彩虹一般。永久船闸深阔巨大,烟尘滚滚,天气炎热,他乱转一圈,什么也没看到,乘车回。 七月十六日 乘船渡江,来到长江西岸。跳上码头,沿一条斜坡向西,过桥翻岗,天上忽然掉下雨珠,他没带伞,硬头皮向前,雨不会下大的,下大又如何?脚下是一条国道,一直通向四川,从那里通向西葳。小西脚步雄健有力,转过一个山湾,眼前豁然开朗。 前面又长又宽一带平原。田野如棋,中一条小河弯曲,两旁柳林环绕,繁花盛开,河水清清。平原南北都是依次渐高的层层山峦,甜蜜围起中间这一方天地,四季温暖如春,富足安宁祥和。雨后的天空清润光洁,下面映着翠竹摇摇,一两只鸭子在水中洗羽毛。成片柑桔林,发出青郁香气,让人不由沈醉。座座白色塑料大棚,小西在路边慢走,走到中午,孩子们放学,一小队一小队在路边,喳喳如会说话的山楂。他继续向前,仰头看见南方群山中突出一座平桌一样山峦,周围清华环绕,这时雾气包围,天又下起雨。前面是一座平原小镇,正在修路,雨下大了,人们收去摊子四处躲雨。小西也只好走到路旁商店丫站。里面大概停电,黑黑的,看不见什么,干站一会儿,迟迟不透雨,不由又坠入沉思里去了。 醒来踱到门口,四外张望,去意徊徨。未停风雨,他已走入雨中,边抹额发上雨水。 又下一坡,眼前的路显得十分漫长,不想往前了,路边有所中学,跨进去,学校已放暑假,静静的。这就是莫华曾经读书的中学了,偌大校园空空,考试后的萧条,高高的树木轻晃雨中的绿荫,单杠秋千沓无人影。透过窗子可见教室里排排桌椅,有几件衣服晾在走廊的长绳正滴水。站在宣传栏前,那里有优秀学生名单,教学成果喜报。出学校沿平原北边往回,绿树人家,杏子已经长得非常可爱了,还摇晃一派巨大浓荫。雨水渐停,水珠轻薄,一老人在独屋纵情歌唱,歌声凄惶,原来是个疯子。翻越山岗就到江边,坐船回。 七月十七日 他们两人回来了,风尘仆仆,小西暗暗替他们高兴。 小西呀,你把我的乌鸡蛋给吃了。 我说怎么显小呢。 算了,吃就吃了,不要紧。 米米很大度地说。 玩得好吗? 飞机飞到云层之上,就看见天边一排高大雪峰,象一座座锥形体,阳光中闪闪发光,这是从没看到过的景色,实在壮美极了。 真的,那就是雪山了。 没想到会那样高。 小西,这有件衣服,他们买了不要,莫华嫌大,给你吧。 我就不客气了。 小西乐呵呵收下。 七月二十日 单位给莫华分了房子,夫妇俩忙碌得很,小西只顾写自己,也不想去帮忙。晚上他就去书店看书,顺便看那个女店员,她似乎也熟悉这个奇怪的客人了,她和她同事都在等着他到来,然后暗暗觉得好笑,尤其他自以为不经意朝她投去一眼的时候。 我要离开这里了,我姑妈为我另安排了一项工作。 那女店员对同伴说,走出柜台,渐渐来到小西身前,不经意拦着他,天气很热,她穿一身黑色连衣裙,越衬肌肤似雪,青春如光,慢慢打开一把黑色折扇,看那上面字画,似乎就直接等他开口了。小西却无话可说,脸面渐渐尴尬起来,避开了。 永远记住,没钱别勾女。 七月二十二日 跟我去看看我们房子,如何? 他就跟莫华夫妇去。黄昏时,房子在中心广场边上。上六楼,这是顶层,屋里很乱,墙拆一面,砖块堆地。米米忽然笑起来,大声说。 想让你帮忙把这些砖块搬下楼呢,二百块钱,怎么样? 小西立马吞吞吐吐,沉下脸,显得不大高兴的样子,忽又看莫华一眼。莫华不动声色地说。 我们真是这样打算呢。 小西有点搞不懂,想是自己写作时间太长,脑子有点糊涂,便再没吭声。米米声音忽然更大了。 你看莫华,墙拆得乱七八糟,和他吵过好多回。 他搞这一行,你就让他搞呗。 你懂什么! 米米忽然暴露出来,小西闭嘴,一脸羞愧,在旁边站会儿,悄悄走了。 七月二十四日 小西,西陵区正在搞人才交流会,我想给我妹妹找份工作,你也去吧。 好。 早晨,莫华夫妇上楼来喊他,透过铁门看见他光身子躺床上,一时非常尴尬。小西赶紧穿好衣服,收拾床铺,打开门,那两人已走。小西把自己收拾打扮了一下,慢慢地出门去。到了人才交流会,踟蹰难前,年青的人们站满楼前,他却躲到远处的树荫下,悄悄观望。盯着栅栏看会儿,没试便走了。 七月二十六日 陶伯过生日,我们要给他买一束花,你陪我们一起去吧。 他跟莫华夫妇来到一条弯曲的小巷中,阳光如同落下花雨。等好久,也不知在等什么,米米说到餐馆去吃中饭,大家就进餐馆,没坐稳,米米表姐忽然来了,这时不知何事,莫华夫妇走开,只剩下小西和她表姐坐那。为掩饰尴尬,他随口问一句。 您哪儿工作? 嗯,做传销。我们仙妮蕾德公司产品很好,看看手册。 小西略为翻翻,莫名其妙,她表姐说起话来。 我们公司很大很先进,做传销很赚钱。听说你现在还没工作,愿不愿做传销?我是米米表姐,不会骗你。 是吗?需要什么条件呢? 不需任何条件,只要能力。你先买份仙妮蕾德产品,只需一千五百块钱,然后不用再投资,钱就滚滚而来。 哦? 他心明白了八九分,虽然不知道这传销到底是干什么,于是他不再说话了。那女的见他不说,只好无可奈何,莫华夫妇终于过来,四人吃完起身离开,米米结帐。小西没吭声。 七月二十八日 莫华夫妇不在的时候,她表姐又来了,还带来个女伴。小西只好陪她们坐一会儿,听这两个女的絮絮说着发财梦,实在越听越不耐烦,他还想着他写作呢,于是他先站起来了,答应周末有空时就到她们聚会点去看看。 七月三十日 乘车独自来到郊外一个聚会点,这原是汽车站旁的一个餐馆。还未到达,远远看见她表姐衣着朴素地站在电线杆旁迎接,相比上一次,没口红了,神色也显庄严,象一朵秋天的菊。小西见她如此有礼,倒有些不好意思,跟着她慢慢朝一处房子走去,进去才知来人之多。她表姐帮他找了个位置坐下,随后人越挤越多,室内空气污浊,小西很想走掉,但还是想看个究竟。 几名妇女在台上大叫大嚷,宣讲传销好处,气氛渐至疯狂,小西觉得骇然。人群里也有点把握不住了,好象钞票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离得他们这般近。狂吼乱叫的声音,几乎把房顶掀破。 散会,有的就在填表交钱加入。小西随人流一起出去,她表姐跟在后面。 怎么样? 如果我参加,一定是你做我上线,好不? 说完这句,他摇摇手,匆匆告辞,一路想着天上掉馁饼的事还真有,不知是别人疯了还是自己疯了?走回去也就把这事忘了,只钻心写作。 八月二日 小西,新房子已经装修好了,带你去看看。 莫华带他来到新房,果然装饰一新,灯光柔和,墙壁粉红,地面纯白。 别看卫生间小,光它花去五千多。 啊。 这是很一般的,你真跟不上时代。 那你们就要搬新居了。 是啊,要搬了,你怎么办呢? 小西低头不语,莫华也不再说,两人一路回去,夕阳渐渐沉落。 八月四日 小西,快来帮忙推车,快点。 门口莫华有点不耐烦,小西停住笔,下楼看见莫华夫妇已经把家搬得差不多了,还有最后一车东西。三人推着三轮车上了街,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在人行道上飞奔,一下撞在车上一个拖把,差点掉进井坑里。莫华小西站着没动,只米米咕一句。 骑也不看,把我们吓一跳。 来到楼下,开始往上搬东西,同时也请来小工。小西没搬两件,前心后背大汗淋淋,把衬衣湿透。米米端几瓶汽水摇摇过来。 小西接过汽水,跳到院墙下石级上蹲下歇息,深深吸一口,顷刻间额上挂出一排水晶灯笼,象副水晶冠戴,随手抹去。 你身体比莫华还不如,看去蛮壮。 米米说。 八月五日 他还是住在原来楼上,自己去买小电炉,煮方便面吃。莫华同事赵简中午常来这里休息,这房子是他的。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反正走也容易,包一拎就行。 不是赶你走,而是希望你能想个办法维持生存。你这样做不是长久之计,大家都看到了,你好象有点不在乎。你写作能成吗? 不能。 我们看也是希望不大,时间过去这么久,你还是一点办法没有,真的不着急? 怎么不着急。 好,只是随便问问。 赵简说完便在床上躺下了,剩下小西走出去,外面阳光正烈,一时也没地方可去,就在阳光里走着,边走边想,心忽然颤抖起来,被他压下了。 八月七日 米米悄悄过来,看他过得如何。 小西,我和莫华搞一个基督教的结婚仪式,就陶伯,心心姐,叶叶,枝枝几个人。没请你,不介意吧? 说着,把一卷钱递给他。小西也没拒绝,客气收下。窗外绿荫重重,几乎都成暗黑色了。门外有人敲门的时候,他正光上身写作,起身过去一看,原来是心心姐站门外,戴一副黑框眼镜,遮去大半个脸。 小西,有同事弟弟在珠海开一家药店,愿不愿去? 心心姐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是因为赶路还是因为上楼,反正气喘得厉害。小西觉得惊奇,没有话来回答,只是忙把上衣套在身,打开门让心心姐进来,心心姐在那里等他回答,他只挠挠头皮。 这是我家和单位电话,就这几天。 心心姐匆匆离去,小西想不明白,在那里呆站一会儿,最后他对自己说,不管是谁,也不能改变他对自己道路的选择,他是他自己。 八月九日 门口经常有广告传单塞这里,他取了擦屁股。早上在厕所蹲一会儿,站起身,有些晕眩,这才发现身后正有一人掏出小棍子对着自己,不知干什么。小西大为恶心,吐口唾沫,出去,一时难以平静。 会毁灭的,这样会毁灭的,我不能拒绝,只厌恶,如同胃要翻出。 莫华夫妇过来看他,小西还在桌前写自己。 我们正走,忽见一名青年倒在马路上,周围没别人,我们赶紧打110,不久过来一名警察,他捋起青年衣袖看一下,胳膊上全是针眼,倒把我们虚惊一场。 八月十一日 有个陌生女人在门外敲门,你找谁? 我是米米姨姐,我找你。 找我?什么事? 怎么,不请我进屋坐会儿吗? 小西冷眼看她,打门让她进去。 我是来推销仙妮蕾德产品的,做这份工感觉真好。 在小西冷眼的注视下,这女的依然滔滔不绝地讲着,显得有点神经质。小西先是耐性听一会儿,越听越不耐烦,打断她说。 你所讲的,我都听过。首先,我没钱;其次,我不认为传销能赚钱;最后,我如果做这事,会有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国家都批准了,有什么麻烦?再说,我们都做得很好么。有许多人都发了财。 国家法律还在健全,传销迟早非法。我如果去做传销,坦率地讲,也许能赚到钱,可那都是赚的亲友的钱,亲友为什么会让我赚钱呢?因为他们认我是个大学生,所以相信我,但将来怎么交待呢?你做不做我管不着,反正我不做。 这话讲得清楚明白,那女人兀自不肯干休,喋喋不休地说着,莫华忽然来了,在他旁边坐着,那女人终于没法,只好走了。 八月十三日 在屋里写久了,上街去。不远的街面开一家漂亮的书店,里面全是粉红色,很有些女性风采,柱子墙上都有一面面镜子。小西就在那看书,店员也不赶他走,一直看到很晚。 一天黄昏,他看见书店老板,是个活泼年青的女孩,短发工装裤,她笑着招呼了他。 你这么爱看书,怎么又不大说话? 说罢笑起来,小西却陷入窘迫之中,也说不出什么来,转身走了,以后再没有到过这家书店。很长日子,当他再去时,那家书店关门,改卖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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