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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 只有光之神坐在我门口 擦亮旧日生锈的犁 生巯的情感 为谁开启的门 你倚在门边渴望谁 吸满风的鸟儿 想必会飞得更高 更远 无人能够超越 在离别之前徘徊 林木深重的你 因为渴望已使你饱满 使你满头华发 还能够翻动秋天的田野 四月一日 到职介中心看看,如何呢? 盲目在大街上穿来逝去,折趄小巷,见到一幢贴了新瓷砖的旧楼房,新装的玻璃门,大理石不锈钢栏,整齐堂湟,一派新气象。墙上周围贴竖不少招工信息,几家保险公司摆摊设点,拉拢人才。自己也许可去推销保险,什么不行?他心里有了这种想法,便慢慢在周围徜徉,怀里揣自己资料,最后却没掏出来,而是走了。 又回到莫华屋里,米米甘甘在一起。 我遇到你。 他微微作笑,一边坐下,找本书看,两个女人动手做饭,叽叽喳喳,热热闹闹,想着她们可能露出厌恶,他尽量缩紧身体,可坐那里还是非常不安,又只有硬头皮坐着,想起水国毁灭。 我早死了,现在的我早已不再是我。 一想这些就无所谓,竟还发现进步,至少现在没拼命干活啊。他全身放松,竟有力量去欣赏两个女孩各自优点。莫华推门而进,换上拖鞋,对他笑笑,走进厨房,甘甘偏头问小西。 怎么不去考研?换我早考。 不想考,没意思。 莫华在边上拿眼盯他,他打定主意只是不开口,此外没想别的,大家就转了话题。 华子,你这里还有没有高数书?我要。 没,早扔了,你找别人借吧,这都专业书。 华子,你对米米一点也不好,还让米米做饭,伺候你。 我说我回来做,她偏要做,有什么办法。 华子,你有福气呀,讨个爱做家务的老婆。 哪,我有时脾气也挺大,把莫华吼得一愣一愣,小西在旁边都吓得不行,他说他不想结婚。 华子,你真好。 华子,我爱你。 小西手里拿一本《穆期林的葬礼》,看到精致部分,停那里看很久。小本忽然来了,他也是小西和莫华高中同学,前额宽阔,双肩厚重,西装革履,开朗豁达。 哈,你来了,看他是谁? 几个不见了?九年。 还好? 我是停薪留职,帮人炒股,你跟我炒吧,我对你很有信心。 与钱打交道譬如魔鬼,惊险剌激,亏了可没还的。 工资一月一千二,赚多提成。 啊啊。 炒股正正经经是门学问,是战场硝烟,现在能赚钱的都是英雄,英雄出少年,现在是英雄辈出的时代,我们可不能心软。 可惜我没真本事,你可看错人了。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我所看重,至少读过大学吧?而且西安交大是名牌,智商方面就没问题,你还写日记吗? 不太写,无事不写。 还是写好,每天提醒自己,整理自己,否则杂乱无章,不知所措,事情太多了。 对,也该写写日记,你一说提醒我,论起打算,找个工作平静下来最好,否则又只好出去打工,其实对那种打工生活我已厌倦,年纪大了,也不相宜,可有什么办法? 小西,别灰心,其实我早想办个公司,但只想,也没时间精力付诸实行。现在你既然在了,只要你愿意,我们会全力支持你,还有小本,大家都会想办法,所以你别灰心。 是的,那真好,不过办公司,我可没这魄力呀。 因特网业务这里也在发展,知识经济,信息是钱;要什么,我们也在旁边;一起做,容易。 怕到时变得连你们都不认识了,我也不识我自己,那会是一种什么情景呀?总之,我还没把握控制自己,有些事情还没解决妥。 所以我希望你信耶酥,信主就不会迷失。 耶酥暂时还没想通,办公司钱没有。 不要你出钱,只要你出人,我们对你信任,你能变到哪里?我们也在旁边,小本你认为呢? 那好,这主意不错,先算一算办公司的费用,开张要多少钱,一部电话,几个BP机,两台办公桌,一部电脑,租金,执照。 小本边说边在桌边开始计算,莫华沉思了一会儿,开口说。 只要把第一笔生意做成,以后就好办。其实常有人介绍这么多新型材料,我们可做代理商,这是符合时尚的。 也得有办公地呀,联系业务,谈生意方便,你们单位能不能租房子?找领导说说,如果能拉来领导入股,那事情就最好,关键是有个人到时好说话。 第一笔生意要做好,第一笔生意做不好以后就难周转。关键是手头可用钱不多,所以得小心,只要把第一笔生意做好,不亏,以后事情就好办。我看我们大可做做,尤其是新型建材方面。 我有表哥做过推销,让他来管业务如何? 我还是希望小西,小西行。 我给你们看门好了,给我一份薪水就行,免得到时为难。究竟你们谁说了算?谁占百分之五十一,谁占百分之四十九呢? 这当然要分清楚,哈。 小本先笑了,莫华面色如水,看不出波澜。小西左右望望,渐渐生起一种黯然神伤的感觉,米米在旁一直未说话。 小西可占百分之十五的股,米米也可以进来,她相当不错。 好啊,我是一分钱没有就占了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了,可惜我做不了什么。 小西怎么这态度?我们都各自有事,怎么能够分身?找个适当的人是最重要的。我表哥跑过几年业务,能力确实较强,小西好象不行,不敢承担子。 小西行,他可以,而且我们都和他熟,了知他。 那此事我们就开办,关键还是要靠小西拿主意,因为总得有个操办人,小西人品确实没得说,很可靠,但也还不够灵活,缺乏交际手段,对此我还有些担心。 我能拿什么主意呢?无钱无力,对建材一行也不大懂。人际关系恐怕更不行,莫华对我盲目信任,而且你们是要掏钱的,那可是真家伙,我还是希望你们慎重些。 小本惊奇地望着小西,看好久,然后拍拍他肩,说几句别的,告辞走了。大家送出门,看见他夹着皮包,在漆黑夜离去,走入赤红色的大街中,剩下三人重新回到小屋坐着。莫华微微一笑,并没说小西什么。 我觉得难办。 好久,小西打破沉默,突兀地说。米米马上接一句表示赞同,莫华看着小西轻柔地反诘说。 为什么不行呢?只要有信心就有希望。射箭要射靶心,做事情也如此,总要朝着最好的结果去努力,做最好,问心无愧,信仰也如此。并不是我们以后就不犯错误,不走弯路,因为我们是人,不是神,但凡事朝靶心瞄准,这就够了。谁作靶心?耶酥就是万物的靶心,人不能超越上帝,人哪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呢?归依上帝,内心才得平安喜乐,真的,这很重要,这其实才是最重要的,其它都算不了什么。 莫华说着轻轻地挥挥手,不自觉流露出一种大气魄,小西脸色灰白,渐渐有些烦恼,因为他找不出反驳的话说,便把头偏向一旁,米米这时在旁边切切地说。 莫华是为你好,真的,他是真心为你好的,平时他都很少为我讲这些道理。你看他看你时多认真,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不过你是该好好想想,莫华为什么会对你不厌其烦地劝说?他骗你?为什么不想想信仰将会给你生活带来可能全新的变化?我觉得信仰主是你目前唯一的选择。 我不觉得。 小西冷脸说,情绪一时发生抵触,莫华在淡白的灯光下轻轻拍他,笑笑说。 别急,对他别急。上帝最终会把他找回来的。我还是对他有信心,你也不用先入为主,尼采固然重要,也不妨看一看《圣经》,读一读入门的小册子,慢慢就会开化引导,劝一个人进行信仰我还没有尝试过,米米她是一说就信,你呢,我还要多方面开导启发,我有这个信心。 莫华说着笑起来,很严肃的事说得好象少年时,又不免有一种自信坚强。小西也跟着笑了,心头却有些湿重悲伤,不好多说,点点头,起身拎起开水瓶,上楼洗澡睡觉,一躺上床,就把别人要求他思考的问题忘得一干二净,并且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四月六日 他们聚会的时间到了,这回是到心心姐家去。小西栖惶。 跟我们去吧?去看看,听一听。 他回头看看楼上他住的房间,黄昏的斜阳照在红墙绿瓦上,墙下梧桐渐次生长,他心升起一种尖锐的痛楚,象钢丝冒出,便点头答应。走到大街上,招来一辆计程车,三人上车关门,小车平稳向前如水流,开到一处树木齐密的小街,灰暗暗的空间,看上去显得古老。梧桐花的纷落,有如青雨。他们下车走进一条更窄小巷,里面倒还干静,穿行在浅白楼前,上楼推门进屋,里面不少人,心心姐站起来推推眼镜,轻声招呼他们落坐,无言递来茶水,有的坐沙发,有的坐小凳,心心姐继续带着大家唱赞美诗《我有一个华美的家乡》,她的声音清亮优美,大家都跟着唱起来。只有小西没唱,偶尔看看心心姐的脸,那是眼镜后略显平淡的一张小脸。 读经后谈完心得,陶伯用他那柔和慈祥的嗓音给大家介绍一位老婆婆。这老人略有白发,精神很好,是位昆虫学家,从北京下来,在重庆见到不少兄弟子妹,转道来到了宜昌。 年青时读书,几个子妹就聚在一起悄悄信奉主耶酥。后来毕业了,运动了,大家天各一方,再没联系。几十年过去,而今重又联系上了,哎呀,大家都还好好的,每个人都过得很好,真是感激主,感激神。看到主的怀抱里又添了这么多的新人,真感欣慰。提一点忠告,你们未成家的,最好还是在信主的子妹中寻找伴侣。你们应当有幸福,象我,则是走了许多弯路的。有一个患癌症的姐妹,因为信主,结果癌症好了,所以你们信主的年青人,没什么可怕,主会为你们安排好一切,大家要坚定信主的信念。好,时间不早,我也不多说,希望大家有空到北京去玩。 那我们做祷告吧,你来领头? 胖老太合目挺立,大家跟着站起,胖老太说。 主啊,今晚大家都站在您的面前,求您检选我们。您曾在漫长的岁月里没有抛弃我们,也求您看顾这些新来的,使他们获得永福。主啊,在您面前,人没有什么可隐瞒,因为您知道一切,您就是一切,是您给我们指引了一条光明的道路,我们都信靠在您的膝下,诚心诚意依赖您,仰望您。主啊,求您接纳我们,求您带领我们,求您固持我们,直到永远。 惟有神……直到永远,阿门。 接着大家纷纷起身离去,米米拉着心心姐的手絮絮说很久,小西和莫华只好在楼下的黑暗里等待。然后他们就走着回来了。 四月十日 上午小本来了,带小西到新世纪证券营业部去,走进大厅,里面人挤人挨,非常热闹刺激。小本却带着小西上了二楼,二楼相对十分安静,地板铺红地毯,原来这里是大户室。 小本打开其中一个房间,关上门,打开其中一台电脑,敲动键盘,屏幕上出现幅幅曲线,上下不定。小本指给小西看,小西站一边漫不经心看着,只觉疲倦。身后的门忽然无声地打开,进来一个穿红制服的女孩,身材爽利,小西不由愣愣地看着她。 嗨,小本,你来了,他是谁呀?我好象没有见过。 我老同学小西,带他来看看,这位是证券部经理嘉小姐。 嘉小姐热情地冲他点头问好,小西淡淡没理她,她不经意地滑过去,和小本在那里探讨哪只股票看好。小西坐在椅子上有些木然,穿件西服,头发丰盛,显得双肩宽阔,为人正派,眼光却看在很远的地方,嘉小姐忽然转回头冲他说一句。 我们都是俗人。 他没听清,莫名骇然,女孩得不到回应,转回去了。与小本聊一会儿,转身离去。小西过去关门,回来懒洋洋。 你相好?不错,腰细人灵。 哈,别瞎说,人家已经结婚了。 不可能呀,看出她对你很好的,你也喜欢她吗? 不喜欢,她很狡猾的,看不出她真心。 是吗?那不是更有味儿? 小本大不以为然,只是摇头,笑着说。 想不到表面这么老实的小西,实际也挺风流。 比你差得远,嘉小姐给人印象确实不错,你就是和她好我也不嫉妒。 小本有点无可奈何,两人相对看了一会儿,都哈哈大笑起来。 以后你到这里来上班,怎么样? 我吗?恐怕还没这个资格。 你帮我,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正打算成立一家投资咨询公司,你和我一起干,如何? 这得想想,玩钱的事得想想。 确得想想,不过风险我们分散,也不会有太大的风险,经济增长是大趋势,早赚早钱。 我总在想获得内心安宁,不想过那种大投入大刺激的日子,希望日子平静灿烂如流水。 这时外面又有人敲门,他过去开门,细看之下还是嘉小姐。 别把门锁上好吗? 她对他说了一句,他没吭声,闪一边,嘉小姐自过去和小本说话,说完话又走了,隔会儿她又来了。 小本和小西走出证券大楼,大街上春光明媚,小西不知道春天在哪里,只见周围微风习习,树篱灯柱,清晰可见,风吹开衣襟。 我对嘉小姐印象不错。 要不要介绍给你? 你不心疼?这就是夺你所爱了。 你有点走火入魔。 小西干笑起来,一时间两人没什么话可说了。他们来到小本一个朋友的家中,这是一个安静的院子,屋里挂几张新人大彩照,显然是小两口的巢穴。东西到处是的,显得有点拥挤。小本动手做饭两人吃了,打了电话让小荣过来,小本和小荣下一会儿象棋,小荣回去,小本和小西也走到天桥上分手,小西突然又问了一个问题。 能进大户室,至少需要多少钱? 六十万。 天哪。 小本听见他的叹息声,回过头来只是意味深长地一笑,继续向前走了,小西在桥上呆了一会儿,慢慢到书店去,有一段道路被挖开,正在铺设光缆,时代飞速向前,而他还停留原地。 每个时代都需要牺牲一些人,我也许就是其中之一。 走进莫华家,米米正在淘米摘菜,抬头浅浅问。 回来了? 嗯。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找到工作了。 那好啊。 见米米现出一副激动的神情,小西坐在小凳上低头想自己,没接着往下关注。米米却兴奋奋地说。 就在靠江边的小民街,是一家专营窗帘的商店,老板是福建人。 好。 你呢?你来了这多天,你怎么样? 我,我不知道。 其实就一般性工作,还是很多的,比如他们卖窗帘的就需要个安装窗帘的师傅,你愿不愿意去? 怎么不愿意?你带我去吧。 真的?那好,明天我就带你去,不过得先交笔押金,你有多少钱? 不多。 莫华回来,米米说了小西答应去钉窗帘的话,莫华没听完就有些不耐烦。 那怎么行呢?我们小西怎么能做那种事?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你让他先转一转,玩一玩,歇一歇,然后大家再议一议。 他同意了呢。 是吗小西。 他低下了头,含含糊糊地回答,不去又能怎么办? 莫华伸出两手拉住他,在灯下笑着打量,得知小本已经回家了,他说这个周末老同学在小曦塔聚会,正好你也去,大家议一议你的事,小西点点头,心中又觉得并没多大意思,好象是被逼无奈似的,他可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的选择,不会错?我现在很被动。 他单自低头,他又止不住想到他只是一个人,他在那里颤抖,好象感觉还很冷似的。 你很冷吗?我看你抖得厉害。 没有,我不冷,只是有些习惯性的动作。 他机械地夹紧身体,不使它明显地抖动起来,莫华显然能看出什么,可是他没吭声,免得有伤小西自尊心。 四月十三日 当晨曦来到楼上的时候,窗外的树林开出团团新绿,恰似绣球,又象果实,朵朵高悬。 猴子在假山上寂寞攀越,独立峰顶眺望远方,落下来安静沉思,小猴在母亲怀里吱吱叫着。 我和这些猴子一样,跳不出假山,可我还要让自己保持生存的意志,那么究竟做点什么好呢? 他站在空荡荡的屋子时,阳光眼看着渐渐升起来,他还是站那没动,只愈发觉得寒冷。 默默空想,很多,世上有几人是真正活着呢?象他这样自由自在思索的人可并不多,这是可珍惜的,可也付了代价。这一刻确能思索,不过其它时间就是走向毁灭之途了。 他在冰冷的床沿坐下,一时没什么可以想起,应该是能够想起的呀,想起他雄伟大志,想起他高尚人格,可这些只令他更厌倦而已。米米上班去了,想要白天睡觉又怕睡不着,最后还是歪床上躺下,翻来滚去,梦中,一个姑娘不断吮吸他,使他心乱如麻,想叫也叫不出。生存的最后一次凄凉,一人走进那个淡黄色房间,无法说出告别的话语,永别了,朋友们,你们懂我。 四月十四日 周末小白来到莫华这里,小荣,小建,小卫,小新,小机,都来了,挤在屋里,全是欢声笑语。到黄昏,大家一起出门,拦辆中巴,有人付钱,中巴朝向小曦塔开去,到了黄柏河边这座优美小城,河水丰秀,春风浓烈,暮色轻薄。一时大家在小街行走,意态闲静,相约九七年。 还是我们家乡好,比这优美整齐。 不见得吧,不也尘土遮天吗? 小白没回答,小西只好知趣闭嘴,一时渐渐走进一条阴暗狭窄的菜市场,越走越深,深不见底,豁然开朗。来到小明公司院内,小明穿着整洁的西服站出来迎接,旁边有他的肋手,还有小万,小龙,小今,小福,都已先到。小明开出一辆桑塔那,一辆丰田,请大家上车,然后带到一处餐馆,这是一条黄昏里十分安静的小街,礼仪小姐站门口微笑,里面装修整洁,好几个穿制服的女孩满面笑容,穿进穿出忙碌。又几位同学进来,可真是热闹,要来扑克牌,两副场子打拖拉机,又有人去打桌球,小明小荣做东道。吩咐酒菜,小西小白坐对,不久他的技术显露出来,小白笑嘻嘻地说。 看,这里有位打牌高手,奇才。 哪里哪里。 他谦虚,手指分明颤抖起来,不过他牌运好,依然还赢。九年不见,相见激情,都化入打牌中去。女服务员们高兴于眼前生意,跑进跑出,大家边打牌边谈论起自己的老婆和女朋友。 玩完大家就围上桌,一共坐两桌,小西坐在小白所在的桌上,莫华坐他旁边,这桌上还有小明,小建,小新,小卫。热气腾腾第一道菜端上,大家拿起筷子,小西往旁边看了看,只见莫华显得清凉如水,令他深思,把自己行为也放慢。大家点上烛光,烛光里喝酒歌唱,有人喝白酒,有人喝饮料,小西喝了一瓶啤酒,脸孔涨红得如同印泥,他默默地吃,暗暗地撑,撑得饱饱的。斗酒行拳的人不是很多,大家很快吃完,桌面上霎时冷清下来,小西本来还要伸筷子,这时也不好出手了。 散开,走进宽阔舞厅,端茶喝水打嗝,卡拉OK打开,女孩子们散开头发站在周围,等着大家上去请她们跳舞,有人舞起来,有人在说。 现在欢迎刚从国外归来的,我们的老同学小白给大家演唱一首,大家欢迎。 小白站起来,衣着简单,神情随便,可是郑重地唱了一首《我的中国心》。都鼓掌,接下来唱歌的真多,小明给小西拉来一位姑娘陪他跳舞,小西就胡乱跳着,女孩长得什么样子,没看清。一曲跳完,那女孩轻轻说了一声谢谢,他大吃一惊,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小白也只跳一曲,莫华则没跳,小建倚在柱子上始终歌唱,小西见小白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就走过去挨他坐下,可是什么话也没有,坐了一会儿,他便知趣地走开了。舞场热烈,旋转成风,最后结束,大家起身陆续走出舞厅,上了门口车子,女孩们擒着热水瓶去洗澡。小西,小白,莫华,小建上了小明亲自开的小车,回到市区,小西跟小建在报社门口下了,上楼进了小建的房间,独居一室,看上去宽阔舒适,彩电录相电吹风,还有一个书架,书架上放着显然是小西所眼馋的书籍。 博尔赫斯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们老师对他很推崇。 小建在大学念的新闻专业,在高中时就才华出众的,小西自然要对他刮目相看,所以一时对这个博尔赫斯神往起来。面前的凳子上放了一摞高高崭新的书籍,轻轻一翻,油墨喷香,心情忍不住激动,可这会儿吃过酒,头脑晕眩,却怎么也看不下去。只好把书放下了,继次乱翻,终于有些疲倦和困难。 我要睡了。 我还有一整套金庸武侠,放在家里,等有了新房再搬进去。 这些都是你买的吗?多好啊,可惜我真想看完它,却又看不下去了。 他用手指贪婪地摩娑着书架上一排排书,都用纸包了封皮,细看书名,正是一套七本的《追忆逝水年华》。 这是我当年第一次拿到工资,一百多块钱,我就用它去书店买了这套书。 可见你热情,现在你谈朋友吗? 没。 那为什么? 我不告诉过你吗?想考研。 哦。 洗一下。 他洗过,脱掉衣服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小建洗过也上床坐了,却在看录相,被窝里实在舒适温暖,小西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小建和他一头睡着,亲热得象两兄弟。 四月十五日 早上两人起床,上外面过早,高高兴兴。 你被子可真暖和。 去年报社发购物券,我就去商场买了一场鸭绒被,结果她忘了收我的购物券,我就干脆又买了一床,送给了我弟弟,哈。 两人吃过分手,小西在街上慢慢走。 四月十七日 到市图书馆去,找来找去,终于在一条小巷深处找到,走进去,三座楼房连回,中间一块院子,院内空荡,无人光临。阳光照不到这块地方,眼前梧桐葳盛,远处那面墙上还印着浅浅阳光,象吊着一块银幕。攀上楼,登记,交五块钱,领一个阅览证,走进一间阅览室,里面阴森凄清,有一股风不知从何处吹拂。小西忍着寒冷,慢慢走进到黄色的大厅里。在长桌前坐下,拿出一本文学杂志摊在面前观看,手脚渐渐冻麻木。远远的门口站着个管理员,似乎在看他,他强忍着颤抖,低头专注,好象又回到大学时代,在那里无依无靠,黑暗漂泊。不知不觉来到下午时光,接着又到黄昏,屋内更暗更黑更凉,他站起身,将杂志放回原位,悄悄移步离开,走到院子的空旷中,吐出一口长气,终于忍不住剧烈颤抖。外面小巷的两边紧紧的都是小吃摊,各种香味混杂。他紧闭口鼻,快速通过,来到人气较重的地方,放慢脚步,在人中消除身上的寒气。 寻找更多人气的地方,慰解心中凄苦,看到暮色中苍茫广阔的人流,慢慢就有了一种喜悦在脸上升腾。周身暖洋洋,拐到昏暗冷清的街道,喜悦很快就散失了,只觉得悲苦,却无眼泪。 米米问他吃了中午饭没有,他说吃了,当他坐下看书的时候,莫华在他身旁坐下,和他一样看书。小西心中坚冰化解,鼻子酸起。 我觉得我还是不参加你们集会为好,感觉尴尬的很。 参加吧,在旁边听听,我还要把你的事给陶伯说说。 恐怕没用,反而麻烦。 莫华真诚地安慰他,小西渐渐放下心。 四月二十日 等到集会结束,陶伯,心心姐,小西,莫华和米米五人在街边一道散步时,莫华就把小西的情况给陶伯讲了。 哦,那我给你去问问。学校在合并,人事正调动,也许有机会。 那就麻烦您了。 他心中不免沉醉,由于经验,这梦有时嘎然而止,脑子就只剩下一片冷冷空白。感觉必须抓点什么,抬眼望去,心心姐微微一笑,低下头去,她脸庞好象一盏柔和的路灯,在天桥上她摇着手向大家告别,独自向黑暗里走了。 四月二十五日 这几天小西都默默等待陶伯消息,白天就去图书馆,晚上回莫华屋里吃饭,米米告诉他,他们刚送了小白上北京的火车,小西听了没吭声。 四月二十八日 陶伯说让他等,他也就等,感觉不是很好。米米上班,小西炒菜,没放油就先把菜叶放进锅,莫华走过来,啪地一声关灭火焰,烦恼地说。 怎么能这样呢?做事不认真,别人怎么信任你? 他一时茫然,过后发觉苦涩。回到小凳坐着,渐渐恢复常态。两人默默无声地吃完饭,莫华给米米送饭去了,小西独自在小屋里坐会儿,关上门出去。在大街上,初夏的微风吹指,一时竟觉得非常的凄凉孤独,不比往常,他把头紧低,一人投进陌生海。 小西。 有人喊。回过头,就看见小本,满面笑容,初夏的阳光正照在他额前,小西停下来,小本主动走过来和他握手,微微亲切地看着他,好象对他很看重似的。 你做什么? 逛。 答一字,觉得嗓音喑哑,答不下去。小本只紧紧地望着他不吭声,小西好不自在,便低下头说一句我走了,折身便往前走,小本也就无奈地走开。 唉,绝世武功,何必讨人怜悯!可有什么办法?我一心想写一本书,可生活的真理,是不能写在书上的,书上的东西则已成历史,无人或少人理睬,却把现实的自己推入了绝境。这就是我的悲剧;一到时间就饿,这就是我的悲剧;再也不是青春少年时,这就是我的悲剧;我会死掉的,这就是我的悲剧。 五月三日 陶伯说问了几个处室,都婉拒了,只有院图书馆未答复,再等等,等等。 五月五日 小西自己步行到冶院去,那所学校在西方的山上。漫漫长途,一直走了很远,爬过一个山坡,进校园,出乎意外的美丽洁静,青翠洁白的藤苋,交织在廊上,一片片竹林使人忘记了人世的烦恼。他莫名地闯入这片静土,一颗心又禁不住跳起来。 这属于我?不对,这不属于我,莫华说得对,我落伍太远,挽回不能。 走走看看,开阔空荡,慈竹轻摇。小鸟跳出来迎接客人。人在何处呢?走进教学楼才知这是一个星期天,稀稀几个用功的学生。后面连片的操场,初盛的绿荫下,几名瘦学生在篮球场上打篮球,又几名打乒乓。在一处石凳坐下,有些冷,便慢慢走出校园,沿公路向前,一直到通往三峡工程的专用公路前,折转身朝回。 五月六日 他又悄悄来到冶院,心情有紧张,呼吸不由困难,可他没有后退的理由,他必须要吃他自己的饭呀。他的饭吃起来才实,这样怀着心跳去做事,何况经过大风雨。他宽解自己,可心跳还是紧张,好象营养缓解不过来似的。爬上坡进了学校,日近中午,他们快下班了,那么还是下午吧。 周围突然炎热。火辣辣太阳烧烤大地,道路被晒得笔直。他沿着道路走过,在小店前买一瓶汽水喝,在书店看一会儿书,总觉得有人在怀疑他,低头匆匆回到艳阳里。该吃中午饭了,无所谓,到操场边的树荫下坐会儿,头埋臂弯里打瞌睡,手下有半张报纸,捡起来看一下,体育版瓦尔德内尔再夺世界冠军。头上叶风阵阵,迷迷糊糊睡着。回到毕业时的场景,那时他是多么无知啊,可他那时是幸福。 该我去了。 悄悄对自己说。还是坐在时光中,看自己在太阳下慢慢老去。内心剧烈跳荡,可他必须再努力一次,或许会有个好结果。那就做吧。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灰尘,有些艰难地朝图书馆走去,好似走向噪音阵阵的机械厂。跨进清洁干爽的目录大厅,突然就有一阵恶心,被他止住。奇怪,颤抖有什么用呢?它能消除噪音么?爬到最高层,内心烦燥,心跳猛烈,苍白虚弱,硬起身心。 走进走道中,馆长室的门关得紧紧,还没上班。小西松了口气,却又更加紧张,他悄退出去,下到楼梯中间,又停住。真的不能回去,这样子能有什么希望?一向把自己看得挺高,这不就破碎了么?如此一想,他又折转身重新上楼。进到阅览室找个位子坐下,里面坐了一些自习同学,他将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把电扇打开,凉风旋旋,周围荡空,十分不自在。 重新向走廊走去,这回,馆长室是开着,可不见里面。他迟疑,还是敲门。 进来。 小西恍恍惚惚走进去,终于看清办公桌前坐位年青人,英俊焕发,目光清朗。 我找这儿馆长。 有什么事你说吧。 嗯唉,是这样,我叫小西,毕业于西安交大,以前在燕市工作,后来辞职到南方打两年工,现在又回了,想在宜昌找份工作,听说你们这里要人,所以我来试试,陶伯曾说起过此事。 哦,想起来了,你就是陶教授提到过的那个人吧?你带有什么证件? 身分证,毕业证,简历。 先放我这儿,再等消息,好不好?可以把你电话号码留给我吗? 没有,我住在朋友家。下星期我到您这儿来,听一听消息,好吗? 那好,就这样。 辞别下楼,不管结果,反正眼前的拷问是结束了,只觉一阵轻松。他大步走出校园,迎着一片阳光下坡,不觉走到二江大桥上,温暖的江风从细长的二江面上吹过来,带着点点腥气。双肩感觉宇宙之壮美。北面就是葛洲坝,巍峨的船闸楼,一条大白客轮象鱼一样缓缓驶出闸门,向下漂流。过大坝来到西坝,在陌生安静的街上走,终于来到南坝头,迎着江水独自伫立,江水从两边向下流去,发出哗哗的声音,他心思体力都集中到此刻。胸肌发达,手腕瘦细,江风环戏,水面上只有一两只寂寞的江鸥飞来飞去,或贴着水面划出条条细线。低头沉思,凄冰和美交织在身,青年时代就这么过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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