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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三日 时间法则,宇宙未名。新宇宙还未诞生之前,时间只能反复。日复一日,迎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朝厂里走,锻炼的酸痛,胆小不安的举止。因为牌已出尽,一切了无收效,自信力大为减少。他眼睛里已不再有一种异样光辉,更谈不上锐利。刚来时,一切想做最好,而今却要承认失败,承认平庸,为此他感觉羞惭,低头走路,目光看地。谈笑风生的人们啊,可知他心里面尽是虚弱和恐惧,冷汗涔涔?那些更年青,更鲜艳的一代工人,已充满了厂里。而他脑子里却还是各种旧时代的邪恶与疾病。罪与罚的冲突几乎令他疯狂。以前,他喜欢遇见一个穿黄裤子的女孩,并总能如愿,而今他却有意躲避,匆匆而过,低头有如贼。 我得提防自己了。 你在想什么? 见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有人笑着问。他笑着摇头不答,一直向前。一丝初夏的风在身后鼓荡,他却怀疑是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蓦然怒回首,大道空空,沓无人踪。似有风在梦境里轻轻吹过,吹起他久远的遗忘,吹动香樟和大叶黄杨,悬铃木晃不停,绿色越发蓬勃了。 我怕谁?谁有真本事?谁值得骄傲? 迟疑使他停住,眼光使他辽阔,命运使他坚强。一股刚气环绕全身,如渊停岳峙,从脚跟直上眼睛,渐渐抬起,星光般的清辉,斜睨周围。整个人露出一种极端的倨傲。爬上高楼,进了办公室。 下午,鲋鲋来找他聊天。随身带包瓜子,瓜皮飞嗑,笑语喧哗。鲋鲋望着他,一动不动,又似乎没了热望。能从她眼底看出一抹迷茫,小西如是。她拼命读着圣经,脖子上挂根十字项链。 你若缺钱就找我,不要紧的。 送走鲋鲋,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思考钱的问题。他决定谁也不借,二个月的工资再加半年奖,凑足一千元寄回家去了。柳枝在办公室里打辫子。 傍晚宿舍廊前,小无,小月,小西站那里,小岁回来了。胳膊下夹皮包,说出差,服饰整齐,轻松自如,谈笑风生。 比这边好多了,就是经常出差。 大家都十分羡慕,只有小西在旁边冷 冷地看着。 你怎么样? 小西没吭声,脸色漠然,小岁站着和朋友们聊一会儿天,便走了。 五月四日 晴朗的一天,早晨空肚子骑车出游,他车是买别人八成新的飞鸽,性能优良,从坡上一冲而下,速度很快,到了大街,有意放慢。肌肉放松,意识游离。周身循环正常,两手干燥稳定。眼眯着,朝右拐,路过学院,骑往城市的西端。十字路上横一座铁路桥,从桥下穿过,行人明显稀少,住宅楼静静的。骑过自来水公司,就进山了。公路七弯八拐,落入一个世外桃源。细长的山岗下,一列草绿色的火车正悄悄的向西行驶。田野里金黄的油菜,银白的塑料大棚,宽阔的水泥道。几棵高大的泡洞下两三户人家,山岗和路边的小草嫩质丰水,路边开出各色小花,送来满衣清香。 好去处。 鸟儿从枝间直上堂堂的天宇,到最高处又飘然直堕,象颗黑亮的石子落到山那边去了。山上有坟,坟前立碑,望着公路渐渐拐进山里。眼前繁花似锦,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延绵几里长的大下坡。又拐个弯,一座热闹的小城出现眼前。公司好几个大厂都建在这里。进了群山,道路改扩,满路尘土,他只好下来推着自行车走一程。又骑了很遥远的距离,上到一处山垭口。还未到顶,就听见河水奔流喧哗,使人忍不住激动。从垭口往下,一条河流在岩石最深处奔腾。公路盘旋在山壁,一排路灯宛如珍珠项链挂在山上。远远可以看见一座巍峨高耸的水坝,与群山并立,那就是黄龙水库了。 从垭口骑下去,过了桥,看见冰凉的河水带来腥湿的寒气。来到一片开阔的地面,建有养钱池,疗养院,几棵巨大榆树保留这地方的古远。幽思彷徨,铁塔啜泣,输电线越过山 的那边去了。公路钻进一条长长的隧洞。一客车与轿车撞在了一起。与公路成丁字交接,一条细白水泥道盘旋上山。他推着自行车沿这条路上去,把车歇锁在院子的棚栏前,桅子花露出头来。锯木厂在不远处工作,山道弯曲,青松细密。正走间,一棵开满鲜花的油桐树正站路旁,满现他眼前。花期正值,整株花树晶莹透亮,洁白中带抹粉红,树下一地花朵。捡朵手中,坚硬蜡质,了无香气。继续上爬,水声巨大,回响山谷,路的尽头,一条大坝赫然眼前,栏杆围着。大坝重地,闲人免进 边上还有亭子,坝里库水狭长深碧,比坝外高出近百米。一条轮船停泊码头,把山里客卸下来。这里是整个燕市的用水源,群山皑皑,植被错落,春天宁静,喜水清波。 他下到大坝的坝底,爬上参观用的细长阶梯,就近观察坝体。细水渗透,憷憷危然,折转而回。再往前,骑到渐无人烟的深山里。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两山之间连接一条石砌渡槽,巍峨秀美。几对男女在桥下路边筛石子。何处是天声?只有路旁浓树舞动,枝条布下班驳的光影。他幡然醒悟,调转车头往回骑,速度飞快,归心似箭,夜色就不由得降落头顶。 晚上十点多钟,来到那个大坡前,路灯辉煌灿烂,一路直上高山。他再也骑不动,下车刚几步,一屁股坐在路边起不来了。 难道终于回不去了? 意识发出这样的疑问。空有一身的焦虑和愁苦,预示不祥之命运,坐了很长的时间,都几乎睡着了。慢慢爬起来,咬着牙推车,一步一步往上爬。一天没吃东西,升起幻象,终于回到了宿舍。王爱武和小钟钓鱼刚回,正吃饭,他也加进去,把一大锅鱼给吃了。 五月七日 厂团委举办卡拉OK大奖赛,小西报名参赛了。他被通知到新俱乐部参加初赛时,里面都是一群笑嘻嘻的年青人。今夏居然也在里面。小西太紧张,没敢过去和她招呼。轮到他唱的时候,他就上台开口唱了。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漂亮 唱着唱着就与音乐不合拍起来,调子也不知跑哪去了。他红脸唱完,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可并没立即走。果然,今夏也上去唱了。悲伤的眼泪是流星快乐的眼泪是恒星满天都是谁的眼泪在飞?是不是我流过的眼泪?不要让我相信流星会带来好运那个悲伤的逃兵又怎么能够实现她许下的愿 她一开口就把全场镇了,歌声非常清纯,样子很孩子气,穿一条花格裤子,一件印有卡通人物的运动衫,紧低头,这场比赛似乎就为她而办。小西已痴那里,不知怎么表达自己才好。 五月十日 小西在技术科门前遇见姚科长,姚科长告诉他,旗师傅在深圳一家公司当了副经理。忙是忙,很充实。旗师傅说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个传奇式人物,白手起家,真本事。就是生话太腐化,一晚换一个姑娘。 旗师傅不忌妒? 不不,他不行,这我知道,他有糖尿病。 您是否也打算着? 我已叫老旗帮我联系。他说了,只要我去,工作有得我挑。南方太缺少象我们这样的技术人才,我去之后工作没问题,只看哪个更好。厂里也留我,让我再搞一阵,我自己呢也把持不定,又想去瞧瞧热闹,又不想去吃那个苦。 您打点行装去吧,有一天把我们也带去。 你这专业恐怕不好找,不象我们这样通用。 小西没话了,看着山色,日光渐将其染成绿栅栏。有一瞬间,天空好象盛开了无数的花朵。将天地照得通明透亮,强哉矫!又暗淡了。 五月十三日 帜科长一直很坚强,可她也调走了。科里又没了科长。三人都在办公室的一天,电话响了,小西刚好经过,顺手操起电话。 喂,你找谁? 小习,她在吗? 习师傅,您电话。 习师傅小步过来接了,他回到座位。 呀,旗师傅呀,您好,大家都很好,都很想念您,您还好吗?他们都在。嗯 柳枝和小西相互望了一眼,扬起耳朵眉毛。习师傅接完电话,笑着过来。 是旗师傅打来的,他问大家好。我问他那边如何,他说打工就是非常苦,非常累。我说您要保重身体呀,他说他正想换份工作,我 说不如回来算了,他说他不打算回来。 旗师傅真行,年龄这么大了还能吃苦。 我去给保师傅说说。 习师傅自去了。 五月十七日 小无的父亲死了,他自己也得了肝病,住进了传染病院。小月正在商量大家凑点钱买份礼物去看他。青春月痕一起去了,小西没去,他似乎在想着什么重大问题。他想起千喜,给她拨一个电话。 喂,我找千喜。 你是谁? 她同学。 她早走了。怎么,没告诉你吗? 没有啊,走了,到哪? 深圳。她辞职,走有两个星期了。 哦。 对方不耐烦地挂断电话。 五月二十日 今天休息,小西空手去看小无。医院在一处偏山里,空落冷清,寂静无聊。小无气色不错,头发依然刚硬。 你来了?我说你是会来的,玩游戏机吗? 两人在游戏机房玩了一会儿,他不大有兴趣,看看天就黑了,这便告辞。 路上小心,地痞流氓很多。 不怕。 他走了,黑夜笼罩了他的身影。 六月一日 办公室里,习师傅离开了。他相对柳枝坐着,看她慢悠悠地打辫子。苍茫暮色里,仿佛看见无数的脚步就在宇宙之间不停地奔波着,又无望地随风远逝。他内心就不由爬过一阵阵的焦虑,快创立啊,自己!听说小月也病了,查出来是乙肝,心想都怎么搞的。 六月二日 小月正在收拾行装准备住院,小西走进去,陪他坐会儿。 那女孩呢? 没有,什么也没有。 这是什么? 他拿起床头一叠照片,一张张地看着,其中一张,那女孩和小月在溪水边相对玩耍。 这是什么地方,风景这么美? 去年夏天,黄龙河边。 小月看了一眼,有点不自然。小西又换过一张,这是一张单人照,青春透亮。 这张好。 他赞颂道。照片上小月双手驻腰,嬉皮笑脸地站在青山脚下。一条湍急的小河从他身后流过。 这就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嘛! 你总是满嘴诗词,我倒无所谓。 你还喜欢她? 听见这话,小月沉吟了一下。 其实我当初就没对她在意,本不漂亮嘛。她毕业的学院离我们大学很近,因为这点关系,她经常来找我说话。我们几个年青人经常一起出去玩。玩来玩去,大家也就彼此相熟了,我也就有了这方面的一些想法。不过确实是她先主动的。有天我请她晚上一起出去,她说她有事,我也就信了。然后我无事一个人骑车上街闲逛,刚好遇见她和几个男孩在一起。这座城市太小了,我认出了她,她也看见了我,当时我非常气愤,把车头一拐打算从旁边骑走,她一把抓住我的车龙头。我问,我说你干什么?她不说话也不松手,后来她把头伏在我的胸前哭了很久,将我衬衣打湿一大片。 那说明我没看错么。 不知道,我一直都说我和她只是普通的关系。因为女孩心事很难测,她曾经说过我们之间不可能。当时我就问她,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好?她说,我也想尝尝和大学生交朋友的滋味。 这话就很有气魄。 是啊,她现在已经有一个男朋友了。 原来如此。 小西心情沉重地离开,自认为又懂得很多道理。 六月十日 公司工会组织以班组建设为题的论文比赛。习师傅让小西做,小西想几天胡写一篇交上去。 六月十二日 早晨,柳枝捡起开水瓶摇了几摇,惊奇地问。 怎么,今天没打开水? 你也该打打了,每天都我打。 她的神态语气原本轻松自如,未料美好的心情遭此莫名其妙的破坏,顿时愣在那里。停了一会儿,她鼓起腮,拎起开水瓶,气急败坏地下楼去了。要在平时,看她那样儿,他一定会拦住她,然后屁颠屁颠跑去打开水。可这会儿,他硬起了心肠,神色淡然地看她从身后经过,下楼去了。 算了,想我自来这里,打开水的事就由我包了,保师傅还对我不满意。二年已过,如今还有什么?莫非我就永远把这开水打下去不成?难怪别人以为我有神经病。一会儿她把开水打上来,放桌上,小西干脆冷嘲热讽。 还是蛮勤快嘛,我以为你就永远不打开水呢。 柳枝居然不理他,只生气地把嘴抿紧,倒了开水回到自己座位上,站那里整理东西。他见她不理,一肚皮话也就说不出口。正自低头,耳中忽听得柳枝悄声低语。 我怀孕了。 小西有些吃惊,抬头望望柳枝,却见她不理不睬,又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他郁郁不乐地坐在食堂的桌边,一个人吃着,一个小小声音老是往耳朵里爬。 我怀孕了。 于是他的心就失望和酸楚起来,饭也吃不下,起身走了。 六月十三日 早晨,小西来得迟些,等到他进门,两位女同事早来了。小西习惯地拎了开水瓶,发现里面是空的,他顺手拎起来,下楼去了。打完水回来。屋里空气怪怪的,他便有些不耐烦,没坐一会儿就起身走了。 等他进来的时候,发现习师傅也已经走了,只柳枝坐在屋子里,清新等待谁。 习师傅呢?你笑什么? 我 喜 欢。 她的笑容越发地清新了,好象真的从心底里笑出来似的,又象一股潺潺不已的泉水,小西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六月十九日 办公室里,习师傅满不高兴地说。 柳枝有时也太懒了,水不打,地不拖,还老喜欢到处跑。 听说她怀孕了。 怀孕怎么了?我怀孕的时候,挺着大肚子,照样爬楼打开水。哟,她现在才刚开始怀孕,就这也不干那也不干,只到处走,难道她特殊? 他不由讷讷,脸红了。因为有一句也射中了他。习师傅全不熄,坚决地说。 对不起,从现在起,迟到就算迟到,出去就写出去,没什么好原谅的。她怀孕了,她又没跟我说,我怎么知道? 六月二十二日 办公室里,柳枝说。 习师傅,你在班务日志上不当写我出去,我有医院的条子。你看嘛。 柳枝边说边气冲冲地把条子递过去,按在习师傅的桌上。 有医院条子,你可以解释。但我写的也是事实么,没冤枉你吧? 好好,你写,随你怎么写,你爱怎么写怎么写,反正我该出去还是要出去。 各人安定,空气比吸烟还难受,他自走了。 六月二十三日 柳枝终于对习师傅发怒了。 怎么我迟几分钟也记了? 还只几分钟?我是看钟记的,过了半小时了。 每天我都是听见广播响出门的,走过来正好,怎么会迟到那么久嘛。进厂时,门卫都没拦我。 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是看钟记的。 不行,得找科长去。 找完科长,柳枝心平气和地走回来。他见她似乎没了烦恼,便笑问道。 你去找科长,科长怎么说呢? 她没理,隔了一会儿,柳枝忽然转身对他,把脸搁臂弯里问。 你说,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大概喜欢女孩儿吧,女孩儿听话。男孩儿不安生。 不过他们还是愿意男孩,你看习师傅不就这样? 把气出在孩子身上,没意思。 大家都这样,你就是怪。 小西走出去,看廊外的天气,越来越热了。 七月一日 厂里举行歌咏比赛。黄昏时分,游泳归来,洗了一下,换上一件白衬衣,穿上皮鞋。走到俱乐部时,外面的篮球场上站满了人。穿戴整齐,到处飘着淡淡的香水味。他走到台阶下,独自站着,饱满宽阔的双肩,孤单不合群。 小西。 有人喊他一声,他满脸迷惑地望过去,台阶上齐齐站满了女孩,象要集体自杀。她们一色的衬衣短裙,系红蝴蝶结,艳口红。一阵阵长发随风飞舞。不知道是谁,看也看不清,其中一个女孩低头浅浅一笑,从台阶上飞跑下来,有如一只小鸟依人,落在他的面前。令他惊奇。 冰冰。 柳枝来了吗? 不知道。 冰冰只望他笑,也不晓得说什么。夜色中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偏着头,似乎乐得不得了。他也感到高兴,找着话说。 怎么,你们也参加歌咏比赛? 对呀,看我们准备好不好?要拿第一呢。 很好。 她一笑,神情不由自主地落寞。把头转向一边去了。小西就告辞她,找科里人去了。 小西,快过来,给你脸上打点红色。 篮球架下,之雅拿支口红追他。 我不要。 他赶紧逃走,却还是被之雅追上,涂了一番。 完喽,还是被画上喽。 他用力擦擦,心头泛起一种憎恶感,没有谁注意他,可他注意他自己。歌唱的间隙,他找见燕二小姐,听说她要调走。 这给你。 他把一个纸块交给她,这是他预先准备好的一首诗留作纪念,她接过来,小心地装进口袋,温柔地说。 我明天复你,好吗? 他想说什么,可是没说,可能是周围太嘈杂,两人分开了。 七月二日 风从黄昏的高山上吹了下来,吹过山谷,在路上回旋。沿河边的栅栏行走,河水清亮依人,他边走边慢慢地思考着。 嗨,小西。 燕二小姐坐在他表哥的自行车后座上,大声朝他招呼,全把他吓一跳。接着他们从他面前一晃而过,往单身宿舍方向去了。等到他眯眼看清时,只见她遥遥向他挥了一下手臂,就在黄昏里消失不见了。小西很站了一会儿,平静下来继续往前走。一阵风吹过,路边忽然又出现了一位姑娘。一身米黄色的柔裙,挎着小包,迈着大步,正朝这边走来。似乎被风吹入梦境,令他有点窒息。这不是今夏吗?她怎么会在这里呢?难道她也往单身宿舍去?平常她可是不去那里的啊。小西不由站住了,无意中伸手扶着路边一棵香樟,如旗帜般站那里,轻轻颤抖着年青。慎重很久并没过去。她始终低着头,似乎打算就这样走过去了。两人的缘分也许早就结束了,也许从来就没有过。 今夏。 就在这熟悉的生命与宇宙中。今夏终于看见了他。没办法,只好停留原地,却没过来,好象两人之间隔着很远的长河。只开口问一声。 你是去俱乐部健身吗? 不知道她对自己这样的了解,他不由怔了一下,来不及惊奇,只点点头,轻声问。 你,去跳舞? 唔。 她不置可否地点头,好象想掩盖事实,作势要走。他却不甘心地继续问。 有人请? 唔。 她继续点头,更加要走。小西正想转身而去,忽然觉得有一种酸味从心里直冒上来,嗓子有点沙哑了。却若无其事地又说。 那好,再见。 再见。 匆匆而去。他努力象平时那般潇洒,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情绪消沉。进了健身房,里面空荡荡,正是锻炼好时光。拉开架势,心中却无一点锻炼的激情,半只哑铃也举不动。脸色不禁惨然。 我这是爱上她了。她还是个孩子,值得我爱么?真好笑,真好笑啊,事情越来越笑好了,怎么办呢? 平衡下来,练习了一会儿弯举。越练越是厌恶,只想哭,恨不得把哑铃扔出窗子外去。算了,放下心爱的哑铃吧。穿了衣服,步出健身房,急不可耐往回走,好象被火烧着的狗。他来到青年俱乐部,迷惘买票进了。舞厅十分阴暗,跳舞人不多。萨克斯风吹奏简洁,成千上万只蝴蝶在墙地飞舞,时光永驻。却没能找到他所要的,他还只有在那里张望着,眼看自己渐白了头发。却被欲火焚烧成灰,从灰中升起一个新宇宙。 七月三日 小西到工装组那里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变了。那种随意洒脱,饱满结实,快乐无心的日子,已经一去永不复返。而今他变得拘谨,彷徨,疑虑,悲伤。害怕失败的感觉死死包围他,使他无法获得解脱,却将再次陷入预感。楼下梧桐的清新树叶,承接点点金光,晃晃悠悠,恰如一般醉酒少女,云雀和金丝鸟隐藏在绿叶之后啁啾。那一道瘦细斑驳的围栏,小西多么喜欢它们;那扇绿门,也曾在他心底构筑起梦幻般的城市和乡村相交融的新宇宙。而今,这一切都已开始动摇崩溃,沉思回味不起来了。心上只是狂躁,一道道细细的汗水从他背心悄悄流下。当他走进屋,里面有不少人,他们却马上不吭声,只拿眼光看他,好象更高的高人,怜惜地望着异路者。他知道这些人都得罪不起,只好谦逊地笑笑算礼貌,那些人却并不放过他,他只好把眼睛从人们面上扫过去,停在今夏那里。今夏正站那儿若无其事,这时也只好看他,双手绞动手指,有些不自然起来。他突然更加不自然了,他模糊地觉得所有人都将他骗了,一个雷声接一个雷声在他耳边打响,一个姑娘一动不动地望他,一个小伙灵活机敏地望别处笑笑。小春本来与小西相熟,这时坐在桌上却先笑起来。 今夏和我们打过赌,说她今年一定要把自己的事处了,对不对呀,今夏,我没说错吧? 小春,你算了吧。 今夏勃然大怒,呲牙咧嘴,两根头发横在脸前,象个魔鬼。又有一人趁热打铁说。 今夏,昨天陪你看电影的那位白马王子是谁呀?别以为我没看见。 今夏没反驳了,小西站在当地干笑着,做声不得,脸色流转不定。今夏她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她依然斜倚桌子,与小西隔一个人,这时却完全放松自己,彻底镇定下来,把别人对她的取笑嘲讽一概置之不理,似乎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意味深长地提高声调说。 小西呀,他就最喜欢把别人的话拿来当真了,真的,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 似抱怨批评又似大胆直露,他真望她一眼,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今夏好象不在乎,斜扬着脸,耷拉眼皮,具有这种意志的人绝对是清白的。小西挡不住心中热望,分不清眼前现实,他恍恍惚惚地向她走去,嘴里喃喃自语。 我的诗集你看完了没? 看完了。 还我。 今夏拉开自己的抽屉,把他的书和诗集一并还他。小西接了过去,一时竟忍不住想哭。两人一句话没有,周围人都看得呆了,屋里一时非常之安静。他的双手开始颤抖,他的心中热望溶融,他的脑子烧得通红透亮,却什么也想不起。对方似乎也无话可说,他只好把一只手垂下来贴紧裤子,生怕别人看见,其实别人早看见了。一转身看见别人把眼睛瞪得溜圆,他只好涩然一笑,更不知笑的什么,好象这一跃让人看见了他最后秘密藏身之洞穴,再无可藏身之地,有些惊怕,有些虚弱,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走出门外,到了走廊,突然松懈下来,接着就想到一句。 我这样走了,恐怕再也不会来了。 尿意袭来,几乎使他站不住脚,腿象麻木一样,强自镇定,走回去了。 七月四日 柳枝在玻璃板下压了一张婴儿彩照,又带来许多的磁带听。小西却在一边暗暗冷笑,不久,舞舞就飞上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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