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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在阿渔到苏澳水产学校去后的第三天,小李来了。带着满面春风与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 两年多不见,他显得成熟稳重多了,不象先前那么喳喳呼呼的,说清楚一点,他比以前有味道,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俊伟又稍稍粗蛮的男子气概,眉宇间流露着英爽的豪气,神色中充满着自信与坚定的决心。两年的海上生活,使他成长,使他历练,不仅仅在工作经验上有了收获,在人格发展;个人修养方面,也都获益非浅。同样的外出两年,同样的海上生涯,在阿渔身上找不到多少影响与痕迹,在小李身上却起了这么大的变化,真令人不可思议! 唯一没有变的是他那独特的嗓音。当他看到盈盈时,眼中充满了惊讶与赞叹,声音更高了八度。 “你这个女儿,简直是她老子的翻版,不!根本是影印嘛,真漂亮,好可爱。” 我笑着,心里有着得意与骄傲的甜蜜,象所有母亲一样,享受着旁人对孩子的赞美比自己接受赞美还来得受用。他环视了四周之后,才猛然想起似的问: “咦,阿渔呢?” “到苏澳去了。” “去苏澳,干嘛?” “到苏澳水产学校‘误人子弟’去啦。前不久,他接到同学李青的限时信,说学校里有一个教员临时辞职,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要阿渔去帮一学期的忙,教航海和船艺,其实阿渔老早就托李青帮他留意了。” “你让他去?” “我?……”一时之间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才好。两年的苦日子才结束,盼得眼睛发直才盼回来,还没来得及完全尝过相聚的温馨时,又将再受到离别的压迫。有点象口渴的人正在喝水,却被人抢走了杯子;你喝了,但没有全喝,没有喝够的滋味。 阿渔说他借,我相信,可是他懂的只是一部分,不够深刻,也不是全部。 当他用那么一种混合着歉意、热切、乞求,盼望我赞同的眼光看着我,期待着我回答时,我真是狠不下心让他失望,真是拿不出勇气叫他不要去,因为由他眼睛里、意态上,我早巳感觉出他极想去的决心,而他需要由我这儿得到的只是一份应允式的鼓励,而不是实际上的决定。我懂得他、了解他、爱他、疼他,只要是他认为快乐的事,我怎么舍得、怎么忍心拂逆于他,怎么能“不让”他去?何况这对他来讲是一种自我价值的肯定、一种体验与尝试?想到这里,我拾起头来恳切地对小李说: “是我鼓励他去的。” “哦。”小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一星期有几堂课?他住在那边吗?” “大概有十五堂的样子。他每星期一晚上坐夜车走,星期五晚上回来。原来我打算带孩子一起搬到苏澳去,可是那边房子不好找,即使有地方住,家具、炊具都要搬过去,太麻烦;所以决定还是‘通勤’。他自己住单身宿舍,有伙食团,倒也方便,这星期五我要到苏澳去,你要不要一块去,顺便看看老同学?” “不了,我另外有事。”说到这里,他忽然迟疑起来,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思付片刻之后才开口道:“我,我可能下个月要结婚。” “哇!恭喜你,从没听说过你有女朋友,一开口就要结婚,厉害!厉害!” “……”他有点窘,急得直抓耳朵。 “什么时候带你的准新娘到我家来玩,让我看看。” “你认识的……” “我认识,谁?” “是何惠如。” “什么!是惠如?”我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拼命在他脸上搜视着,企图找出它的确实性。 “是,是她……”小李深深吸了口气,镇定一下自己后说:“说起来真巧,她竞然会是我们船长的女儿,早先在船上时,船长就说要把他女儿介绍给我,大家都拿我开玩笑,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竞会是惠如的父亲,那天到船长家去,一见面,我们俩都愣住了。” “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我也这么想。”小李嘴角浮起兴奋的笑容,眼睛闪动着异样的光彩,热切地说着:“心仪,你和惠如是好朋友,我想请你去探探口气,她同意跟我结婚,是她自己愿意还是为了让她父亲高兴,我不希望太勉强……还有,这次回来发现她和以前完全不同,她眼里有着悲伤的表情,有一种落寞与哀怨,仿佛象饱经沧桑的成熟女人一样。” “唉呀!小李,少这么文诌诌的了。”我嘴虽然在打哈哈,心里却象是被揪了一把,乱成一团。“怎么,你嫌人家不好啊?”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她变了很多。”他急忙否认着,仿佛伯谁会抢走他的新娘似的。 “你自己不也变了不少吗?” “我,有吗?” “当然有,人的眼睛长在前面,所以只看得到别人,见不到自己。” “对,对,说得有理。” 小李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一些船上和同学的事之后,就起身告辞,说一星期后再来听消息。 送走了小李,看看时间还早,就带着盈盈坐车到惠如家去。 自从当了妈妈之后,孩子占去了全部时间,成天在奶瓶尿布中打转,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想其他的事,稍微有点空闲,休息都来不及,哪里还能去看朋友、聊天;无形中生活圈子越缩越小,小到以家为中心点,菜场为半径的一个圆而已。 盈盈满月时,惠如来过一次,脸色十分苍白,一双大眼睛里满含着愁绪,形成另一种美——一种肃穆的美。当时我自己正沉醉在初为人母的快乐里,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那般的美好,连惠如的那份哀愁,在我眼里也变成一种美的表现,未能进一步去探讨它的内在性,如今回想起来,不禁为自己的自私和愚昧而汗颜得无地自容。 来开门的是琴姨。看到是我,她脸上立刻绽开亲切的笑容,热诚地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怎么好久都不来玩啦一大堆话,又忙着开汽水拿糖果招待盈,好象有太多太多的感情,一下子都要挤出来,又结成一团理不出个头绪似的。好容易我才有机会开口问道: “琴姨,惠如在家吗?” “在,在她房里,我去叫她,唉!这孩子……” “不用了,我自己去。”说着随即站了起来。这时,眼前出现一个中年男人,凝视着我。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惠如的父亲,他个子很高很瘦,很有威严的样子,朝我礼貌地笑笑。笑时嘴笑眼不笑,叫人弄不清他是真在笑,还是在应付,嘴角牵动,似在观察又似在欣赏,令人猜不透,他给人的印象除了威严以外,就是冷,冷得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不知怎的,我脑子里很快地想到《白鲸记》里那个独脚船长阿哈,心里觉得凉飕飕的。 我小声地在喉咙里叫了一声“何老伯”之后,就只会窘迫地呆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了。好在这时惠如由屋里走了出来,总算替我解了围。 进入惠如房里,我不禁朝她做了个鬼脸伸伸舌头说:“你老爸看起来好严肃。” “那只是外表,其实内心里他是个最慈样最和气不过的人了。” “哦,是吗?” “心仪,季太太。”惠如笔直地打量着我。“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呢,要不是抱着孩子,谁会相信你结过婚。” “少拿我寻开心了。”我脸孔微微发热,关切地看着她。“再漂亮也赶不上你这个大美人呀,从前你是属于活泼明朗的动态美,现在的你却有着另一种静态美。” 她苍白时面孔微微红了一下,看看自己,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我看得出来,上回的打击已经完全改变了她,那天由台大医院回家后,她向我倾吐时,眼中就含着太多哀愁,一年多来不但丝毫未见淡退,反而变得更深更浓更重。这哪里象一个即将做新娘的女孩? “惠如,小李到我家来过。”我将话题纳入正轨,注意着她的反应。 她只淡谈地应了一声,继续低着头逗盈盈玩。 “他说,你答应嫁给他。” “嗯。” “是你自己的意思?” “喂。” “真的?”我毫不放松地盯着她。 “有什么关系呢?”她抚弄着盈盈的头发,脸上毫无喜色。“爸爸希望我嫁给他,琴姨也说他会是个靠得住的好丈夫。” “我是问,你自己呢?你爱他?” “爱?”她眼睛一亮,很快地闪过一抹痛苦的阴影。“我爱不爱他并不重要,心仪,我觉得好累,想找一个避风港,如此而已。” “惠如,你真的变了,不只是样子变连思想都变了,这哪里象你说的话嘛。” “是的,我知道。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太有关系了!”我提高了声音,有点激动。“你是我的好朋友,小李是阿渔的好朋友,我希望看到你们快快乐乐的结成夫妻,不要勉勉强强的硬凑在一块儿。” “我并不讨厌小李,只是目前还没有办法接受他而已……” “惠如!”我诚恳地拉着她的手,沉痛地说着。“你不应该这样,真的。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坚强、果敢、豁达的女孩子,想不到一个感情上的挫折就把你给打倒了,而且跃这么重。这么久了,你还没恢复过来。” “唉……人是很复杂的动物,不能只凭外表来衡量一个人,有人看起来是坚强的,实际上却是外强中干,就象我;有人给人的感觉是柔弱的,而实际上却是无比的坚毅,就象你。” “我,是这样的吗?”我迷惑地落入沉思之中,许久之后才用鼓励的眼光看着她说:“你要知道,一个人最不容易了解的就是自己,一个人最大的敌人也是自己,惠如,对自己要有信心,千万别被自己所打倒。 “我……试试看。” “不只是试,而是把过去彻底地埋葬掉,站在‘现在’起点上,向未来起步,别太叫伯父、琴姨为你担心,更别去伤害善良无辜的小李,好吧?” “嗯。”她垂下头,大眼睛里蒙上一层泪光。 “我要走了,回去还要弄晚饭呢。”我拉起女儿的手准备往外走。“等着喝你们的喜酒罗。” “心仪……”她期期艾艾地看看我,又看着盈盈,嘴唇蠕动着,哆嗦着……“我也有道一个孩子……” 她的话象一根钉子,把我牢牢地钉在地板上。 我们心里翻腾得厉害,我们的眼睛相视了一个长长的顷刻,彼此都读出对方内心的震动和感度,几乎就在同时,我俩都冲向对方,惠如投进我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 “你还会有的,一定会……”象是在自语,也象是在安慰她,心今的酸楚象潮水般地涌了上来。 一星期后小李果然来听消息。我只简单地告诉他是惠如自己愿意嫁给他的。另外,我特别郑重地托付他:“一定要好好待惠如。” 收到了小李恳切的承诺之后,我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地祝福着他们,盼望他俩在婚姻生活中找到新的人生意义。 ------------------ 小勤鼠书巢 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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