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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洋起身在卫生间弄来一条热毛巾递给田纳:“你的妆哭花了,擦擦脸吧。” 田纳赶紧站起来,双手捧住毛巾,心里涌动一股热流。 她嘴唇连续翕动,但没说出话来,她面对着刘洋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她这么多年在外,打过交道的男人不少,但没遇到一个男人关心过她,田纳感动了。 刘洋看出田纳内心受到了感动,刘洋抓紧时间找话题打开局面,说:“田小姐,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和电话的?” 田纳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真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做。” “怎么,你是不是雇了侦探?”刘洋笑着轻松地说。 田纳重新坐在沙发上,放好毛巾,说:“我是在一个茶馆里认识你的。不,不是认识,是见到你,当时您给一位先生讲山区应该如何致富。您的口才真好,讲得很精彩。说实话,当时真把我给迷住了!但本想当时就请教您的,但在何洲——这种场合你们肯定会,会误会的。” “只听我说话就能知晓我的一切,那你一定有特异功能了?”刘洋哈哈笑着说。 “不,后来我跟踪您了,在宾馆服务台花八百块钱又查过您的证件。” 刘洋心里怒火冲天,他恨宾馆不是东西!这不是出卖顾客吗?这不是让人家住你这里没有一点安全感吗?刘洋心里想:“这件事我跟宾馆决没完!这还了得,不成了黑社会!” 刘洋明白,这事不能跟田小姐发火,她没有错,她是花了钱的。刘洋扫了田纳一眼,突然他哦了一声,又说:“你就是那——”刘洋没把话的后半句说出来。他想起来了,当时白玉贵对他轻轻地讲过“有只鸡盯上你了!”当时刘洋真想看看这只鸡长得什么样,但白玉贵不让转过身去,怕他在何洲让鸡们缠住。刘洋只用余光偷偷地看一眼她的背影,但他始终为未能一睹何洲这只好看的鸡而遗憾。现在,她找上门来了,而且就站在自己的眼前。刘洋后悔了,她真的是冲着山区致富经验而来的,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过头了,但刘洋还是无法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哈哈一笑说:“你这半个老乡还真厉害,是前苏联克格勃还是美国情报局?” 田纳也一笑说:“我既不是克格勃,也不是美国佬的情报局,我是安全部。不怕您笑话,您的气质,您的山区致富经验,那么多好的主意不得不让我百折不挠地想来认识您!” 刘洋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活泼,美丽又可爱的善良姑娘,他觉得应该向她表示歉意才好!他说:“田小姐,真对不起! 我把你错当成——请你原谅。” 人心都是肉长的,田纳深感刘洋是个好人,是个很善良而又善解人意的人,善良的人就怕遇上比自己更善良的人。 田纳再也不愿把自己的事隐瞒下去了,她要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在何洲的事都告诉他。她说:“刘先生,您没有错,错的是我,我是——”田纳欲言又止。 刘洋心里很高兴,但又很惋惜。他说:“田小姐,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吧,不管什么样的事我都绝对不讲出去,如果你需要我帮助,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去帮你。” “我——我是做过那种事,可我找您绝不是要做那种事,是真的,请您相信我,我要有半句假话我遭雷打,出门让车撞……” “田小姐,快别这么讲。我相信你,我不相信你就不会约你来。”刘洋忙劝她。 田纳表现得更加羞愧与悔恨,她用极低的声音说:“刘先生,我知道您看不起我,但我绝不是那种只追求快活的下贱女人,我从小就立志要改变家乡贫穷面貌,您不知道我们家……” 田纳又哭了。 刘洋很惊讶,他没想到她会那么老老实实地跟自己讲实在话。刘洋说:“世界上没有不犯错误的人,关键是你自己以后怎么走,田小姐,拿出勇气来,与过去一刀两断,抬起头来做人,没有改不了的错误,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你有困难我尽力帮助你,包括改变你家乡的穷面貌,作为记者我有这个责任和义务。我的力量肯定不够,但还有你家乡的当地政府。” 田纳彻底感动了,她来何洲几年还没有遇到一个男人说帮助她的话,假惺惺的都没有过,所有的男人都只是为了占有她,要她让他们过得快活,让他们满意,让他们尽兴!田纳泣不成声地说:“我从没遇上一个好人,刘先生您是第一个,我,我怎么这么晚才遇上您啊?” 刘洋使劲儿劝田纳,越劝田纳越哭,越伤心,刘洋劝着劝着,自己也受到了感染,话也说不成句了。过了好一阵子刘洋才说:“田小姐你能对我说你究竟是怎么走上那条路的吗?我看得出,你是被迫的。” 田纳低头不语,显然是有顾虑。为打消田纳思想的顾虑,刘洋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她:“我拿人格担保,保证任何时候都不出卖你,都不把你的事讲出去,如果我说的话没算数,你就按这名片上的地址写信到我单位告我,告我用暴力把你那个过,让我身败名裂,让我丢饭碗,让我去坐牢!” 田纳摇摇头,带着满脸泪水微微一笑说:“你是真心想帮助我,我信任你。刘先生,请你相信,我不是那种伤天害理的女人。即使你真的把我出卖了,如实地登了报,我田纳也不会那么去做,因为我确实做过那种事,那是事实。”说完,田纳将刘洋给她的名片又递给刘洋,说:“请您在上面签个名,我留作记念吧。” 刘洋在名片的背面写上刘洋两字。 看得出,田纳很满意,她说:“您的字就像您本人,真满洒!”她欣赏了好一阵,最后她羞涩地低下头,好像有话要对刘洋说,欲言又止。 “你尽管说,我的保证一定算数。”刘洋看出了她的表情。 “我,我……” “没关系,你尽管讲。” 田纳犹豫了好一阵子说:“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你讲吧。” “我讲了你也不会答应。” “你还没讲就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 “我——嗨!算了,我还是不讲的好,讲了会让你为难的。我不能给您出难题。” “只要我能办到,就是天大的困难我都会去尽力的。” “是真的?”田纳天真的样子问。 “当然是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刘洋这样说也是鼓足了勇气的,但他相信一点,田纳绝对不可能向他提出要做那种事的请求,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能答应她?现在她的思想正处在十字路口,我答应她很可能就是拉她,我不答应她很可能就是推她,因此,刘洋又说:“田小姐,你的请求总不至于让我去犯错误,或是让我犯法吧?如果是,你千万别讲;如果不是,你就尽管讲。” “刘先生,我决不会缺德伤害你。” “我想你也不会,那你就说吧。” “您可别后悔。”她像有个东西要抛出让他去接的模样,说,“刘先生,我可真的说了啊。” “我听着,你说。”刘洋心里还真的有些紧张了,他不知道她的那个请求到底是不是他能做到的事。 田纳突然埋下头去,不好意思低声说:“我家什么亲人都没了,就我一个人,我想认你——我想认你做哥。”她说完立马又好像后悔了,她又说,“我知道您为难。” 刘洋脑袋嗡地直响,他做梦都想不到她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他大她二十多岁,二十多岁当她哥完全有富余,但要命的是她做过那种事,她是鸡!我认这么一个女人做妹别人会怎么想?更要命的是做这种事的女人难改。刘洋真的为难了,但自己夸过海口,不答应不是一般的失面子,而想挽救她就更难了。刘洋只好硬着头皮说:“我答应,很高兴你做我妹。” “哥,您真的答应我了?”田纳孩子般地拉着刘洋的手激动地说,“哥,你真好!哥,我跟你保证,从今后我一定重新做人,决不给哥哥丢脸。” 刘洋心里稍微轻松一点,他无可奈何地握着田纳的手说:“我相信你说得到也能做到。” 田纳自己的心里清楚,刘洋的表情已经告诉她,他的答应是很勉强的,他不可能完全相信她,因此,田纳又说:“哥,您以后看我的行动吧。” 田纳真正的家乡是湘北的一个大山里,叫瀑布湾的地方。 她告诉刘洋时,却说成是湖北的水多湾。她说水多湾好多好多水,但那么多水没给湾里带来一点好处,全都是白白地流走了。水多湾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但人们的生活不像自然景色那么美好,男人们穷得找不起媳妇,谁家有儿子谁家就准备个丫头换儿媳妇,或者是卖女儿买媳妇。田纳的爷爷当初没找到堂客就立下宏愿:将来一定要生个儿子,有了儿子当牛做马也要送他出湾读书,识字,学了本事回湾里来好好把湾里人弄得有吃有穿。可事与愿违,他给了婚就是不生儿,偏偏生了田纳妈和她姑。 水多湾有不少不成文的规定:丫头生出来是人家的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姑娘只准全往湾外去,男人不准来水多湾倒插门。 田纳的姑姑很美,追着向她提亲的男人很多,百里之外的城里人就十多个,但所有的人都不能接受她那个进水多湾人赘的条件。最后,公社干部给她介绍一位有残疾的老师也未如愿。 老师姓程名黄杉,是地区师范的高才生,毕业后一直在西乡中心小学教书,一次送学生回家的路上,为了不让山体滑坡的石头伤着孩子,结果他自己受了伤,从此,一条腿残了。为了水多湾的孩子们有人教他们识字,一为了今后多一个识字的人跟张明堂那个生产队长斗,田纳的姑姑并不嫌弃程老师的腿。田纳的爷爷支持女儿说:“只要不做对不起乡亲的事,旧规矩就是该破,他是个读书的本分人,个别人反对也别怕!”果不其然,水多湾少数人反对这门婚事,挑头者就是当时的生产队长张明堂。 张明堂就怕水多湾多了明白人,尤其怕王家有识字人。 王家一直揭露张明堂在队里搞鬼,但王家没人识字,把账目扔给他也认不清,要是王家来个识字的,他张明堂就再也不容易搞老百姓的鬼了。因此,张明堂公开挑动群众说:“水多湾之所以穷,全都是他们王家弄的。我们坚决不能招男人进湾,我们就是要眼看王家断烟火……” 果然,程黄杉进水多湾相亲时,张明堂指使一伙人在湾口将程老师往死里打,还扬言我们湾的孩子不要你来教,你敢再来水多湾,叫你的另一条腿也残了。 田纳姑姑与程老师的婚事没成,水多湾的学校也没弄起来,张明堂继续愚弄水多湾的老百姓,田纳的姑姑跳了水多湾。 田纳在介绍中,自始至终将瀑布湾说成水多湾。她说:“哥,你说俺水多湾的张明堂他们是讲理的人吗?水多湾穷根本不能怨我们王家,是因为坏人掌权,是因为没有文化。 愚昧、守旧,水多湾要是有十几个知识分子,我保证不出十年,一定能像香港一样繁荣!” 田纳说,好些人都说她妈是水多湾自古以来最好看的女人,她也是水多湾历史上第一个找男人进湾倒插门的女人。 田纳妈王兰花一共许配过两个男人,她被许配给第一个男人时,她和那个男人都还在各自的妈妈肚子里,是她们各自的父亲做的主。她的那个男人是一个地下党的儿子。 那个地下党的公开身份是木匠,还是方圆五百里党的领导。他R4刘百洲,人们偷着叫他地下党,公开喊他刘木匠。 田纳爷爷当初入党就是他介绍的。一次,他在西乡与敌人交火受了伤,田纳爷爷和湾里的几个积极分子接受了党组织的任务,把他招进湾里养伤,弯里人只知道他叫刘木匠,是王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他的真实身份湾里只有田纳爷爷一个人知道。一天刘木匠在鸡汤泉喝过水后对田纳爷爷说:“你的堂客和我屋里的都有喜了,不管谁家生儿生女,我们两家结个亲吧,要是两家都生小子,或者都生丫头,就算他们没缘分!”后来,刘地下党家先生了儿子,洗三的那天组织上通知刘地下党马上转移。当天夜里,田纳爷爷几个人,又连夜把刘地下党一家三口送出了水多湾。 从此,水多湾没有了刘地下党一家的音信。 田纳爷爷的堂客是刘地下党出湾半个月后坐的月子,又正好生个女儿。 听到此处,刘洋很震惊,心里说:“这不是我们家我爸的那段历史吗?”他小时候,听母亲讲过。刘洋还真想对田纳说那刘地下党就是我父亲。刘洋想想还是没讲,她讲的故事和他父亲的经历毕竟不是发生在一个地方。一个湖南,一个湖北,中国的省份比外国一个国家都大,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两地发生一样的故事不奇怪。据说当初斯大林、蒋介石的替身都没人认得出来哩,何况有两件事相同。刘洋没敢说他父亲的事,他怕田纳反感:“我妈早都死了,你还来占便宜。” 其实世界不是大,而是小。田纳讲的那个地下党不是别人,还真是刘洋的父亲刘百洲。 刘百洲是湖南常德人,他父母早逝,从小在外学艺。刘百洲很聪明,好学,能吃苦,人又很善良,深得师傅的喜欢和真传。五年学徒不满,手艺超过师傅,不管建造多大规模的房屋他不用别人设计图纸,他自己在门板上用墨笔划个草样即可。房屋修好针是针铆是铆,丝丝入扣不差半毫。人们称他活鲁班,他做的木桶,木盆,不打泥子,不上油,做好直接用不漏一滴水。师傅还真喜欢刘百洲心灵手巧,更喜欢他的为人,因此他将自己的爱女李桂秀许配给刘百洲。 李桂秀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很诚实,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刘百洲是出师的第二年拜的天地,结婚的第二年刘百洲参加地下党,后来又当上了地下党的领导。刘百洲从瀑布湾出来,转移到湖南另一个偏僻的山村养伤,一九四九年九月病逝在山里。 田纳的母亲王兰花在娘肚子里就等着刘百洲一家的消息,等刘家的儿子来,但一直没有刘地下党一家的音讯。那时王兰花十九岁,她父亲跟她说:“刘家怕是出事了,我们不等了。” 王兰花坚决不往外嫁人,她看不惯生产队长。队长仗着他们张家兄弟多,使劲儿把公家财产当他私人的东西。会计是个肉货,仗着他老婆肉多跟队长睡觉,也明目张胆,大摇大摆把队里的财产往家里拿。一个队长算个屁的干部,他那没成人的孩子也都在瀑布湾称王称霸,没人敢惹。王兰花恨湾里有些人,她恨他们只在背后议论,背后骂人,木齐心站出来跟坏人坏事斗。她也恨自己的妹,人家专门做见不得人的事还当好人哩,你又没做坏事跳什么瀑布潭!王兰花坚持要找个有文化的能人当丈夫,狠狠治一治湾里的坏人。 田纳爷爷王贵生支持女儿的想法,但他老了,他斗不过湾里那些不为老百姓掌权的人。他苦思冥想,有一天突然想出一条妙计,托人帮女儿找个解放军。解放军是伟大领袖毛主席领导的队伍,是最可爱的亲人,给二丫头找个解放军我看哪个敢说?敢骂?敢打?要是谁敢闹?谁就是阶级敌人,就是反革命! 经过人找人,人托人,找到田大川,田大川果然非常愿意。 田大川在部队是班长,有提干的希望,他自己的老家和瀑布湾隔了好几个县,总路程四百多里。他入伍后父母双亡,别无亲人。 王兰花与田大川自见面到结婚,全瀑布湾真是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田大川入赘到王家,从此改名为王大川。至于后来王二腊改名为田纳这完全是一种游戏的巧合,张小军和她根本不知道她的父亲本姓田。倒插门在瀑布湾是最忌讳的事,大人有意瞒着她。 王大川提干后,当到最大的官是连长。就在他当连长后的第二年,在云南老山为掩护一名新战士光荣牺牲了。当时田纳在小学四年级读书,母亲没让她去见最后一面。王兰花是一个星期后赶到部队的,她并没有见到丈夫,全连干部战士找了一天都没找全丈夫的尸体。从此,她一病不起。 田纳停学在家照顾卧床不起的母亲,王兰花把女儿叫到床前说:“二腊,我怕是好不了了,我要去找你爸了。我不在了,你就到你陈叔那里去,你要学乖些,手要勤快,用心读书,千万别忘了你爷爷临终时交给你的那副重担。要好好学习长本事,长了本事让瀑布湾的乡亲们都有吃有穿。” 王二腊搂住躺在床上的母亲哭喊着:“妈,你的病一定会好的,明天我就去给你找最好的医生来给你看病,我把爸给我买的新衣服,新书包和那双新鞋子都拿去给你换药。 妈,我不让你走,哪儿我都不让你去,我要守着你。你的病能好,我出去讨米也要给你把病治好!妈,你不能丢下女儿不管!你要走我也跟你一起走,我跟你一起去找爸!“女儿抱住妈妈,妈妈将无力的手搭在女儿的身上,娘儿俩哭得死去活来,也不知哭了多久。 女儿还是没留住母亲,王兰花还是丢下女儿走了。 王兰花本来搭在女儿身上的手慢慢地滑落时,在场的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王兰花过去了!”王二腊一下扑到母亲的身上,一声妈还没喊出声来,她也晕了过去。王二腊晕过去好几次,妈妈被装进棺材时,王二腊哭着喊着死死地抱住盖棺材盖子的人不难盖盖子,不难用复将棺材捆死,她跪在地上磕响头,并用已经哭破了的沙哑的声音求大家:“叔叔,伯伯,我求你们了,不要捆,不要捆了!你们捆着我再也见不到我妈妈了!我还小,我没有爷爷,没有爸爸,我不能没有妈妈……” 田纳讲到这里的时候,还像当初一样伤心。 潘小红与季洁被田纳的经历深深地感动了,她俩有意弄出声音来,提醒刘洋。听到响动,刘洋突然想起来,里屋还有两位旁听的记者。 太阳偏西好远了。窗外夕阳灿烂。 刘洋起身靠近窗户,把目光抛向楼外,犹如吞下一口嫩绿的空气。刘洋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说:“田纳,走,咱们吃饭去。” “哥,请您等我一会儿。”田纳觉得自己一定像个大花脸,急忙跑进卫生间,一照果然如此,赶紧洗脸化妆,喊,“哥,我们出去吃,今天我请客。” “楼下的饭菜很好,何必跑出去?” “不,今天不是一般的日子。” “你生日?” “不——对。 “那你请什么客?我们搞新闻的什么事都讲由头,你请客也总得有个理由吧。” “今日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我有哥哥了!”田纳显然很高兴,天真烂漫,但她突然又压低了声音说,“还有我——” 其实刘洋心里已经明白了,也许她要把今天当作重新做人的开始。刘洋赶紧说:“那今天我做东。” 听卫生间里面发出的声音,田纳正在洗脸,估计还得有一会。刘洋赶紧去敲另一间房间的门,示意潘小红、季治赶快出来,并随手将提前写好的纸条递给他们。 潘小红、季洁出了门,好像后面有追兵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间。潘小红顺势朝床上一倒,“我的妈呀,跟做贼差不多。” “不是怕刘洋背黑锅,我才不受那个罪!”季洁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快看那密电码,不然我们就会失去联系了。” 潘小红急忙看纸条,上面写着:“你们一定要等我回来一起吃饭,现在我还没有脱身的好办法。” 田纳重新化好妆出来,“哥,咱们走。” 刘洋心里慌了,他身上根本没带什么钱,这次是“三包”,一切由被采访单位出,再说刘洋的工资本来就低,一个月的钱不够在何洲喝一个场,他怎么请?即使他能请,他也不可以请,更不能接受她的请,党报的记者跟“鸡”打得火热,两个人在大酒店吃吃喝喝,那我跟嫖客还有什么两样?不行,刘洋刚想到这里,田纳将一叠钱放进刘洋的口袋,说:“哥,等会儿打的,吃饭你买单,你可千万别跟我让,现在何洲跟香港、外国一样,先生跟小姐出来都是先生结账。” “先生买单?”刘洋的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我跟你什么关系,给你一点面子你还当真了。 “啊,哥,你就拿着吧,你推我让别人看到不好。” 田纳抓一把钱放在刘洋的西服口袋里,刘洋抓住田纳的手用力往上提,就这样持续了一分钟,突然刘洋想到了什么,这也不能怪她,谁叫自己夸海口答应当她哥的?这种场面也是很正常的。刘洋感觉到捏着田纳的手发出一种特殊的感觉,传到了身体的其他部位,尤其感觉像冒汗。刘洋抬头看着田纳,田纳用一种乞求的目光早已在看他。刘洋急忙躲开她的视线,“那好吧,我先拿着。” 刘洋松了手,接着田纳也松开了手。 刘洋用手示意让田纳走前边。田纳从小坤包里摸出一副精美别致的太阳镜架在鼻子上。 田纳和刘洋来到何洲最有名的“海盗大酒楼”。酒楼宽敞气派,一切装饰物都那么狂野,显得十分豪华,有一幅画是海盗上货船、海盗抢货船还有搏斗与流血的场面,但那大量的灰蓝色却显得异常高雅,好像有极强的艺术氛围。田纳找了个中间的座位,刘洋却建议靠近那幅画坐定。 田纳请刘洋点菜,刘洋接过菜谱,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他惊讶了,菜都特别贵,他不敢点。 “你们二位是北京来的演员吧?”服务员问。 “小姐有眼力。”刘洋心里想,现在我是她哥,可不在演戏吗?“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演员?” “是小姐和先生的气质告诉我的呀!” 刘洋说:“谢谢!”刘洋边说仍然在翻菜谱,心里很纳闷:说我像演员这已不是第一次了,田纳今天怎么也会被人当作演员呢?昨天人家一眼就认出她是鸡,像这种有名的酒家是鸡出没的老窝,服务小姐见这种人多的去了,难道今天是因为我?刘洋乘服务小姐离开的工夫把头偏向田纳,小声问:“你今天的打扮与昨天有什么不同吗?” “有啊。”田纳也很神秘地小声说。 刘洋说话的声音变得更小了,问:“那你说到底有什么不同?” “昨天我是——今天我是你妹。”田纳的声音也很低,田纳说完把座椅往刘洋的座椅靠近了,又侧脸用目光一指,对刘洋说,“你看,刚进来的那位小姐就是做那种事的人。” “你怎么看得出来她是那种人?” “你看,她走路时胯甩得大,一般人把这叫性感,做那种事的人把这动作叫做‘放电’,就是引起男人的注意。你再看她的眼睛,其实她在东张西望,寻找她要找的目标,观察店里有没有雷子。本来东张西望应该头都朝两个相反的方向摆动,可她没有。她脑袋摆动的幅度特小,让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不是她没有东张西望,而是用眼珠的动作代替了头的动作。你再看,发现了没有?她的动作、行为根本不大方、不自然,特拘谨。” “那是为什么?”刘洋小声地问。 “你想啊,她心里能不虚吗?” “对,对。”刘洋不断地点头。 田纳又扫了一眼刚进来的那位小姐说:“你仔细看,那种人的妆也不同,比一般人的妆化得浓,但这不绝对,一般人中也有喜欢浓妆的,比如女性脸上长青春痘儿,皮肤粗,皱纹多的,但做那种事的人出来都浓妆,浓妆既能掩盖憔俘和疲乏,也引起别人注意。” 刘洋偷偷地观察田纳化的淡妆,问:“你什么时候改过妆?” “哥,不是你让我改的吗?现在我可不是昨天的那个田纳了。” 刘洋看着田纳,觉得她的妆淡淡的,恰到好处,显得很高雅,让人觉得有一种自然的姿色和强烈的青春美。刘洋对她说:“你真漂亮。” “现在可以点菜了吧?”服务小姐微笑着问。 刘洋说:“对不起,请稍等,我还没看好。” 田纳从刘洋手里拿过菜谱,心里在想点几个菜合适。八是何洲的吉利数,她家乡的吉利数是四和六,四是四季发财,六是六六大顺,万事如意,心想事成的意思,其实和何洲的八是一样的,但四和六就是比八显得高雅,有内涵,有层次和文化。点八个菜两个人吃多了,点四个菜有点少,田纳点了六个菜。 “主食要什么?”服务小姐问。 “哥,主食你吃什么?” “那么多荣我们俩根本吃不了,主食不用了。”服务小姐在计算器上用手指点了几下说:“一共二千六百四十八。” 刘洋听到这一串数字,而且是一串四六八的吉利数,他震惊了。震惊过后他灵机一动,假装突然想到了一件大事,说:“哎呀,我约好了美国一位朋友给我来电话的,要是吃饭就误事了!”他看着田纳问:“你说怎么办?” “电话很重要吗?” “很重要,这是一位失去联系多年的朋友。本来他打电话到北京,是北京给我作的主,让他往我住的房间打。”刘洋装出很着急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可以退掉吗?”他这句话是说给田纳和服务小姐二位听的。 “可以,现在还可以。”服务员说。 “那就太感谢你了,真对不起。”刘洋这也是在向田纳和服务小姐两个人表示歉意。 “那咱们先走吧,今天很遗憾。哥,接过电话,咱们还来这里,好不好?” “过一会儿再说过一会儿的事吧。” 刘洋边说假装急得不得了,起身就往外走。田纳将小坤包往肩上一背紧跟其后。 “欢迎二位下次光临!”服务小姐送到门口说。 田纳说:“谢谢!” 刘洋也回头对服务小姐说:“谢谢小姐,下次我们一定来!” 刘洋的计谋成功了。他心里想,今天谁清谁都不能在外面请,她若请我就是用干那个的钱请我,她用干那个的钱请我大吃大喝,如果我不拒绝那我就丧失了原则和立场,我刘洋就没法跟潘小红和季洁讲清楚了。刘洋暗自高兴,在汽车上把钱还给田纳说:“你先把这个拿着,回去后再说。”田纳不接,刘洋坚持还给她。 回到刘洋的住处,已经等不及的潘小红、季洁刚好下楼。刘洋假装她们俩不知道田纳来的事,介绍说:“田纳,这是我们一起从北京来的记者。”并用手指着说:“潘小红,A报的记者;季洁,B报的记者。”刘洋又指着田纳说:“这是我远房的一个表妹,叫田纳,在何洲闯世界。” “你表妹真漂亮。”潘小红说。 “小红说得对,我表妹确实漂亮。” 田纳脸有些红,不好意思地说:“你们二位小姐比我漂亮。” 刘洋给潘小红使个眼色说:“今天咱们一起吃饭,就算我请我表妹。” “不,哥,还是我来请你们北京来的记者。” “哪能让你请呢?”潘小红边说就快步去餐厅操办。 刘洋悄悄对潘小红和季洁说:“这叫坚定她重新做人的决心。” 果然餐桌上的气氛很热烈,很融洽,但田纳坚持不喝酒,她说她酒精过敏,因此,大家每次碰杯时她都举只茶杯跟大家意思一下。 其实田纳会喝酒,而且不仅仅会喝酒,应该说她是特别能喝酒。她偷偷地告诉刘洋,她现在心里特别恨酒,她当初就是从喝酒开始的。 刘洋很理解田纳不喝酒,他直往潘小红、季洁面前使眼色,说:“喝酒是不能勉强的,我们不勉强田纳。” 潘小红猛地喝了一口啤酒问:“田小姐什么地方人?” “我——我湖北人,你看像吗?”田纳回答。 “父母都做什么工作?” “她父母早就不在了,人家讲的时候你们就没听清?”刘洋见潘小红语气不对劲,就抢在田纳的前面回答。 “你让我们听了吗?”季洁冲劲儿来了,反问刘洋。 刘洋若有所悟,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你可不是农村人的样儿,一个比城市人还城市人的气质。”潘小红有意调节气氛。 “谢谢你夸奖我,我是地道的山里妹子。” “我看你比城市姑娘还美。”季洁插一句。 “你过奖了。”田纳很羞涩地回答。 刘洋不会喝酒,潘小红、季洁也不大会喝酒,三个人你推我让,两扎酒潘小红、季洁各盛大半杯,季治求刘洋代劳,刘洋不干,说:“现在是承包单干的时代,你没听说吗? 东风吹,战鼓擂,而今的时代谁管谁?咱们还是不违背时代潮流,各扫门前雪。“刘洋举起空林与季洁的酒杯一撞说:“来,感情深,一口闷。” 季洁没喝,潘小红说:“刘洋,新闻界都说你绅士,今天我算领教,整个儿一个中国特色!”她回过头去问季洁:“季小姐怎么样?咱们自强!”潘小红刚把林子靠近嘴唇,刘洋急忙在过她的杯子说:“小红,你在低烧,还是让我来绅士吧。” 说完,刘洋一饮而尽。 刘洋替潘小红喝酒,没替季洁喝,季洁心里不悦,但她没敢表露出来,反而说:“刘洋是我们新闻界最好的人,诚恳实在而且热情,就是吃软不吃硬,好话两句半,准晕荣!” 三个人喝两扎啤酒,脸都有点红了,舌头被扎得发硬,说话不太流利,整个身子也被扎啤扎得轻飘飘的。刘洋劝各自回房喝荣,走廊里刘洋就征求田纳的意见说:“我想请潘小姐、季小姐过来,不知你同不同意?” “太好了,哥。我就想说请她们俩一起过来聊聊。” 刘洋得知田纳有这种想法,心里很高兴,他把房门的钥匙给田纳,让她自己先去,他去喊她们。 “哥,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 “不,我怕——” “你怕什么?” 刘洋本来想说打电话怕她们误会,以为是嫖客骚扰,但他没说,他怕说这种话刺激田纳。刘洋一路小跑,连门也没敲,进门就说:“田小姐请二位去听故事。” “真是她要你来的,还是你自己不好意思要来的?”季诘问。 “是——是共军派我来的。” “共军派你来干什么?” “派我来将二小姐通通咪西咪西的!” 戏演到这里,季洁,潘小红,刘洋三个人都忍不住笑了,尤其是潘小红笑得差点儿在床上打滚。笑完了,季洁又开始发难,“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待,你是怎么征服那美女的?” 潘小红也一拥而上:“美是产生爱的主要因素,知道爱会有什么后果吗?” “不知道,请审判长教我!” 潘小红一摆手说:“好了,今天就审到这里,今后你自己在大海里学会游泳吧。” 刘洋对她们俩说,田纳善良实在,他说他真没想到她会那么快就承认自己是做那种事的女人。他把她的经历又简述了一遍。 潘小红和季洁为她的不幸悲伤,但又为她不忘家乡而感动,她们俩都觉得刘洋约她来是对的。尤其是刘洋说服了她不再干那事,他救了她,能使她重新做人,他是担着风险帮人。潘小红和季洁都深感刘泽特善良,她们俩在各自的心灵深处又加了一分对刘洋的爱。潘小红悄悄提醒刘洋说:“善良、聪明、美是爱的三要素,你们可是干柴烈火,都有血有肉,血气方刚。刘洋,你千万与她拉开点距离。” “小红,谢谢你提醒我。”刘洋深情地望着潘小红说。 潘小红三十岁,新闻界公认的最漂亮的女人。她从大学出来踏进报社就和刘洋一起跑文艺,他们的友谊是冰冻三尺,两个人不管是谁,只要稍有不慎,就会炸出一个火星,使他们爱的森林燃起熊熊烈火。刘洋始终保持清醒,冷静,他曾对潘小红说:“爱情会使人互相残杀,世界上只有友谊才是永恒的,我们应该永远保持友谊。”从此,他们谁都不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刘洋站在友谊的巅峰,随时一翻身就可以尽情地吃到爱情的果实。作为男人他决不是不想,而是潘小红是有夫之妇,她的丈夫还是他的朋友,朋友妻不可欺,即使再开放,他也不能缺德到如此地步。 季洁,二十四岁,长相中等偏上,毕业前是刘洋带的实习生。从那时候起,小丫头片子就多次对刘洋说她喜欢他,而且她对她的同学发誓:“我与他结不了婚,也要跟他上床。”最后她还当着一大群同学,摇头晃脑地唱了一句样板戏:“不达目的誓不休——”接着又学刘欢的腔调通俗一句:“痴心不改——”后来刘洋知道了此事,很严肃地问她,季治死都不认账。她说那是同学们瞎编的,是那些不安好心的人想破坏他们的师生关系和友谊。刘洋心里清楚,虽然她经常表现出爱他的样子,但他视而不见,装傻。就连潘小红有几次都明显看出来了,潘小红还曾问过刘洋:“季洁很爱你,你就一点没动心?那么年轻的一个姑娘,扔给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迫不及待。” “这个丫头片子太浮,我要是真的跟她有点什么事,别人一风言风语她还不咬我一口?”刘洋看着潘小红又说,“小红,你说我刘洋缺水断粮也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吧。” “我——我不知道。”潘小红不敢看刘洋。 刘洋见潘小红、季洁跟他贫个没完,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拉一个,说:“看来你们吃醋了,你们愿意吃醋就使劲儿吃,不过现在都得跟我走!见了人家要自然,要热情,这种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最敏感,我们三个人—块儿帮她。” 三个人在楼道里一路小跑着。 ------------------ 坐拥书城 扫描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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