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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难道说那只麻雀是狐仙变的不成?要不好端端的一只大公鸡怎么三啄两啄竟被啄死了呢?
  清晨,下了今年第一场霜,遍地白茫茫的,天气陡生凉意;人说话儿、牲口打响鼻儿都往冒外热气儿。
  明凤早上起来,一连打了几声喷嚏,不多会儿便觉得身子有些沉。嫂子秀娟将她拉到一旁向她是怎么啦,又问她是不是夜里没睡好受了凉,还是早起着了风?她连头都懒得摇,说嫂子你忙去吧,不碍事的。秀娟瞅瞅小姑子的脸,尔后去屋里伺候男人和儿子吃早饭。秀娟自作主张和男人说,明凤身上不舒服,我看别叫她上班了。男人说她又怎么啦?前段时间我怎么看她成天懒洋洋的,做啥事都提不起精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秀娟白男人一眼,你胡猜疑什么呢?女孩儿家的事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呢?男人不言语了,推了碗,拿毛巾擦擦嘴,提着包上班去了。
  秀娟见男人走了,这才去里屋喊明凤出来吃饭。明凤坐到桌旁,看饭却不想吃。秀娟说你想吃什么,嫂子再给你做。明凤欲说什么,忽然心口一翻,急忙用手捂住嘴向门外跑。在院墙跟干呕了几声,觉得好受了些,这才回屋里来。秀娟问明凤:“大水出外学技术还没回来吗?”明凤摇摇头。秀娟又说:“这个大水也真是的,就这么放心,光将药送来了,如果信了他的话,将药喝了,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他一推六二五,万一有啥差迟,谁来担这个责任!”她催儿子小扣快点儿吃饭去上学,要不迟到了。然后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大水有意出外躲的呢?真要是那样的话,咱还不能小看了这件事!”明凤一脸苦相:“嫂子,我怎么反应这么大的呢?成天肚里翻江倒海的,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真不如死了好受!”秀娟笑着挖她一眼,说:“过去人家女人生三个五个就不受了?做女人的现B如男人那么滋润的,下辈子可别脱生个女的啦。”明凤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早知这么受罪,还不如将那碗药喝下去!”秀娟睁大了眼:“明凤,你可别做那种傻事啊!你要是不明不白地喝了那药,即便不出什么事,你能保证大水他今后真心对待你吗?我的痴妹子,人心昼夜转,谁晓得他大水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呢!”明凤说:“我觉得大水哥不会变心的。”秀娟说:“那巴不得的了,可如今他的人也没个踪影,你把药喝了,万一出个什么事,谁来担待,说什么嫂子也不赞成你喝那种药,还是去医院保险!”
  小扣已经吃饱了饭,秀娟将碗筷归拢归拢,拿过书包给儿子背上,对明凤说:“上午你再去看看大水回来没有,要是回来了,你不好意思和他说,我去找他说。”走几步又回来,“我送小扣上学一会儿就回来,你想吃什么,要不要我给你捎点来?”明凤摇摇头:“什么也不想吃。”秀娟说:“要不等我回来给你激碗面条吃吧。这个时候不想吃也得撑着吃点儿,真要是去医院做手术,没个好身体,你撑得住吗?”
  秀娟前脚刚走,一夫便醒了,明凤急忙进里屋帮姐给他穿衣服。老太太不放心明凤。说一夫皮子嫩,怕她碰哪儿了,叫她去热奶,她给一夫穿好衣服,又亲手喂了一碗奶,尔后抱上小推车,嘱咐明凤看好家,推着一天上街通去了。
  老太太对待一夫,犹如自个亲孙子似的,白天哄他玩,夜晚搂他睡,谁带孩子她都不放心,唯独自个带着放心。一天到晚从不知个系!明凤望着娘的背影,呆呆地想,如果自己肚里的孩子能正大光明生下来那该多好呢,买一辆大一点儿的手推车,这头做着自己的孩子,那头坐着一夫,叫娘推着上街玩,那时,娘的脸上一定比现在还灿烂!胡思乱想一阵子,她便感到身上乏乏的没点儿力气,回到房里的床上躺了一会儿,心中顿顿的又躺不住,又二番去门口站着。
  霜重日头艳,今天太阳格外亮丽;暖暖的风慢悠悠地吹着,吹得闲人的身子都有些发懒了。明凤扶着门框呆站了一会儿,约摸嫂子快回来了,怕叫嫂子瞧见了笑话,刚欲转身进屋,猛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阿弥佗佛”,扭脸一看,原来是个年轻貌美的尼姑站在她的不远处。她不知这个尼姑从何而来,又是头一次见,感觉很稀奇,不由定睛观瞧;见她与自己的年龄不相上下,生得眉目清秀细皮嫩肉的,灰帽灰袍,粗布白袜窄脸青鞋,言语柔软体态轻盈,心里不由暗暗赞叹,好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为啥偏偏做了尼姑呢?想必是有什么缘故吧!见明凤愣愣望着她,那尼姑又念了一尸“阿弥阳佛”。明凤问道:“小师傅,你来我家有什么事吗!”尼姑单手打掌,眼皮低垂,说道:“施主,我是南清庵里的主持惠岩,只因庵中无梁殿失修,政府又一时没有多余的资金修缮,贫尼才来化缘,恳求施主给予资助,多少不限。”明凤听罢,急忙从身上掏出一百块钱来交给尼姑手中:“这些你不嫌少吧,我只有这么多了。”尼姑又打掌道:“善哉,善哉!女施生乐善好施,请留下尊姓大名,待大殿修毕,修缮碑上可得到展示。”明凤笑道:“这点儿钱算得了什么呢?就算我给南清庵一点儿香火钱吧。”尼姑又回念“阿弥陀佛”,说了声“善哉善能”,告辞走了。明凤眼望着那个尼姑转向了别家,这才回到屋里,愣愣地想了一阵,心里不由默默念着:“善有善报,善有善报……
  求神灵保佑我和大水永绪百年之好,保佑上午我就能见到他吧,阿弥佗佛,阿弥佗佛!”
  明凤的祷告没有白祷告,当她一眼瞅见站在宋家当院的大水时,心里不由格登一下,自己喊着自己的名字:明凤,你那一百块钱香火钱没白花呢!老天爷不是将大水给你送来了吗?信则灵这句老话这回你该相信了吧!她加快脚步,有意走出声响来,好让大水能回头看见她,果不其然,大水便朝这边转过脸来,在看到她的同时,还向她招了招手。明凤感到无比的激动和喜悦,感到无比的幸福和甘甜。她问大水啥时候回来的?大水说今儿一早刚到,坐的夜车。她这才看清楚大水的眼窝处有些发青,便有点儿心疼。这时,二兰在前头向大水招招手,大水说明凤你站一会儿,我去前面一下就回来。明凤说你忙你的去。这时老好从后屋扛着一袋面向前头走。明凤就说老好叔,你这么大年纪了,别扛这么重,叫大水一声不就得了!老好说大水也很辛苦呢,一夜没合眼,明凤挽挽袖子,说我帮你架吧!老好说我扛得动,你别沾手了,弄你一身的面粉。
  老好送面回来,边拍打身上的面粉边招呼明凤去后屋坐坐。明凤说不啦,说和大水说句话就走。老好说大水在前头修自动秤呢,一会就回来的。明凤说我等他一会儿。老好忽然发觉明凤的脸有些异样,就说你脸色怎么黄黄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呢?明凤说好好的。随即又撒谎道,前两天有点儿感冒,可能是这个原因吧。老好说现在好了吗?明凤说好了。老好又问咳嗽不咳嗽,明凤说有点,不咋样。老好说自己要多注意点儿,不然去医院拿点儿药片吃,别耽误了。稍时忽然想起什么,说刚才瞧见你娘,推着田家那个一夫,我看她推得才开心呢!别看一夫那孩子没奶吃,长得倒白白胖胖的呢!真是招人疼。唉,要是田成家里的不死的话,你说该有多好!这时大水过来了,老好问他修好了吗?大水拍着手上的油灰,说修好了,下面的螺丝松动了,我拧紧了。老好对大水说你隋明民说话吧,我去前头照应照应。
  到了后屋,明民没坐稳便埋怨大水:“你走了怎么不打个招呼呢?叫人家好躁得慌!”大水解释:“当时走得急,说走就走了,连换洗衣服都忘了带。”又说,“我在外头给你买了条弹力裤,绿色的,听讲今年时兴这个颜色。”说罢转身进里屋,拿出一条绿色弹力裤,交给明凤,说:“你穿上试试,我也不知你的尺寸,估摸买的。”明凤斜一眼大水:“我怎好在这儿换呢?这种裤子大小都能穿的。即使不能穿我也高兴,这是你头一回给我买东西呢,再孬我也不嫌孬!”大水说:“我也是头一回给女人买东西,我买这条裤子的时候,那个女营业员老盯着我看,仿佛我是小偷似的。”明凤戏谁道:“别是那个女营业员看上你了吧,她是在勾引你呢!”大水冷不防挠一把明凤的胳肢窝:“我叫你取笑我,我叫你胡说八道…”明凤左右躲闪着:“痒死我了,痒死我了!”
  闹了一会儿,大水这才想起正事了,向明民“那药你喝了吧。”明凤说:“你说得怪轻巧,谁敢轻易喝呢?要是出个什么事情,你又不在家,叫我怎么办呢?”大水猛的一拍大腿:“有什么事情出呢!过去老辈人都用的是这个法子,也没听讲有谁出过事!”明凤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若有个好歹,连人都不能见你一面!”大水说:“见我做什么?”明凤眼直着:“孩子是我们两人的,你不在家,我怎么敢私自弄掉呢?”大水气恼地一甩手:“你今后少提孩子孩子的,当初要不是你勾引我,也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明凤一肚子委屈,又不好发作,只好咕俄道:“弄成什么样子啦,还不是我自个受罪!天天不死不活的,做什么事情也提不起精神来,你还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你说这话不嫌舌头短吗,你说!”大水无可奈何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明凤说:“当时我也准备将那碗苦药喝下去的,可嫂子不让,她说叫我等你回来带我去医院做手术,那样安全些!”大水站起身来,又二番坐回沙发上去:“我明睁大眼带你去医院,出不了当天,全镇人都晓得了!”明凤说:“知道了又能昨的,我是个女人都不怕,你怕什么呢?除非你心中有鬼?”大水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心中就有鬼行了吧?”他往地下吐口痰,“咱今天打开窗户说亮话,你要是听我的话呢,老老实实将那药喝下去,什么话都好说,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如若你不听我的劝,那就随你的便,哪怕你像田寡妇那样将孩子生下来私养着我也不问,但有一条,我不会承认这个孩子的,刀压脖子我也不会承认!”明凤只觉得胸口一阵疼痛,急忙用手捂住,强忍着泪说:“你不承认我肚里的孩子是你的,你说那是谁的?”大水干咽一口唾液没说话。明凤又问:“你说啊,你说我肚里的孩子是谁的?”大水憋了半晌才说:“你说是谁的就是谁的,反正和我大水没关系!”他眼瞪着明凤,冷笑一声,“你能主动送上门给我,谁敢保证你不主动给别人送上门呢!”明凤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本想上前抓大水的却一把抓了空。大水见明凤痛楚那个样子,口气有些缓和:“明凤,这事怨不得我的,我也是没有法。告诉你个实底,我干爹根本不同意我们的事。”他见明凤睁大眼睛望着他,心想假话已经说开头了,就往下说吧,“你总得让点时间给我,我和干爹多磨磨,一旦干爹心活络了,事情就好办了,你想想,如果干爹死活不答应的话,我能和他拼命吗?我在他家生活,他的话不听我能安稳吗!你总得体谅体谅我的难处啊!不错,刚才我说的那些太有点刺了你的心,可那也不是急眼了的吗?俗话讲听人劝吃饱饭,你偷偷将胎打了,以后的事咱们慢慢商量不中吗!”明凤想说句什么的,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忍了几忍终没忍住,“嗷”他一声哭了起来。
  张三关没想到在街口遇到刘玉芝。当时天已经上黑影了,张三关见前边走的那个女人有点儿像她,就无意地喊了一声,没料到还真是她。张三关问:“玉芝,这么晚了你从哪儿来的?”玉芝说:“娘身体不舒服,我回去照顾几天。”张三关又问:“要不要紧?”玉芝说:“她是受了点风寒,我给她抓了几副场药,现在已经好利索了。”张三关说;“要不要通知刘情回家一趟?”玉芝说:“娘已经没事了,还叫他回来干什么呢?一个大男人即便回来又能作什么用!我吸倒是盼着他抓紧找个媳妇抱孙子呢!”张三关笑笑:“老年人都是这个样子,就说田嫂子留下的那个孩子一夫吧,我娘像是宝贝似的整天带着,比疼着自个亲孙子还疼,你说怪不怪!”玉芝回头望望,尔后压低声音:“我听外面风传,说田嫂子留下的那个孩子与你有点儿关系!”张三关将手一拍:“这不是冤枉我吗?别人不了解我,你玉芝还不了解我吗?真要是我张三关的孩子,我就敢承认,有什么怕的!”玉芝见那旁来了人,忙改口问道:“你准备去哪里?”张三关说:“我想去找书记说个事情。”玉芝说:“正好同路,咱们一块走吧。”促走又说,“黄书记住东单元一楼,我们家住西单元一楼。”张三关说:“我晓得的,那天给老黄燎锅底,喝完酒还和老吴一块去你的新家讨过一杯茶喝。”玉芝说:“真的吗?”张三关说:“骗你做什么呢,老吴没和你说?”玉芝说:“就那天我娘生的病,从走到现在没沾家。”说着话走路快,不知不觉已到了镇委宿舍楼跟前。张三关随便问道:“老吴在家吧?”玉兰说:“下午他专门骑车去找我,他到县里开会走了,说是三大会。”到了黄书记家的楼梯口,张三关和玉芝扬扬手就分手了。玉芝在身后说:“回头有空过来坐会儿。”张三关说:“好的。”
  玉芝开开门,拉亮灯,一眼便瞅见客厅里到处乱糟糟的,盘子碗筷桌子上也是茶几上也是,地上丢的烟头骨头四处可见。她叹口气,便卷起袖子抬掇,心说,一个家如若没女人的话,这个家便不成家了。幸亏跟他到三关镇来,不然的话,这屋子不成狗窝才怪呢!打扫清楚外屋,又去卧室一看,床铺也没叠,桌上的台灯也没关还亮在那里,她动手叠好被子,将床单扫平整,怕张三关来,忙将床头的两只枕拿在了一处。她早已和吴良本分被睡了,前些时男人嫌她睡觉喘息声大,影响他睡不着,干脆拿只枕头睡另一头。玉芝心中明白男人是嫌弃她的。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如今他们的夫妻早已是名存实亡了!
  她呆坐在床沿上,望着桌上那盏孤灯,不由一阵黯然神伤。猛然,她看见那盏台灯下压着一张纸条,忙走过去拿起来放在灯光下看。那是男人!临走前留给她的信,上写着:“玉芝,这几天我感到特别问……去城里散散心。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进城开会去了。另外,你在家里要老实一些,切不可想别的男人,更不准接近张三关那个杂种,你要是做出什么越轨的事被我晓得了,你知道后果会怎样的…”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玉芝猜想是张三关来了,忙将那张纸条操作一团,装进裤子的口袋里,尔后对着穿衣镜拢拢头发,平了平气,这才去开门。
  来人果然是张三关。玉芝将张三关让到沙发上坐下,动手去泡茶,一换几个水瓶全是空的,说你坐一会儿,我去烧水。张三关说:“别烧了,我在老黄家已经喝足了。”玉芝在厨房问:“这么快事情就谈完了?”张三关说没多大事,我想请老黄帮我搞点儿低息贷款。玉芝从厨房出来,坐到张三关对面,问道:“黄书记答应了?”张三关说:“他既能给盛昌贷他还不给我贷?再说我又不是不给他好处,百分之五提给他,他上哪检这个便宜!”玉芝听见厨房水开了,忙起身去灌水,接着给张三关泡了一杯茶端给他。
  张三关吹着杯中的漂浮的茶叶,用鼻子嗅了嗅,这龙井不错,起码要一百多块钱一斤。玉芝一听吃惊道:“有这么贵吗?”张三关接她的话,反问道:“完吴能喝起这个茶吗?还不都是别人上贡的,他一月那两三百多块钱工资够喝茶叶的吗!”玉芝不由喷怪道:“你今晚特地来我们家查根底的?”张三关笑着说:“我是说着玩的。送二斤龙井两条红塔山,比起那些大头绪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忽想起什么,问玉芝:“听黄书记说老吴不是去城里开会吧?”往芝半晌点点头。张三关说:“你刚才不是说……”玉兰说:“我也是刚才进门看见他留在桌上的纸条子才知道的。”“他现在对你怎样?”稍停张三关问。玉芝苦笑笑:“什么怎么样?”继而又说:“很好。”张三关就知道玉芝说的不是真心话,也不好当面戳破这层纸,掏出烟点燃,半晌没讲话。
  玉芝偷望张三关一眼,猜想他心中现在想的是什么,心头不由一阵难过,想自己当初不是受了吴良本的骗,大概已和张三关成了夫妻。缘分缘分,我与他只是有缘无份!“秀娟嫂子对你还不错吧?”玉芝淡淡地问。张三关说:“她是个贤慧的女人,对老的对小的都没话说。”玉芝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稍时脸一红,声音颤颤地说道:“假如秀娟嫂子对你不好的话,你还会不会回到我的身边?”张三关没想到玉芝会问出这个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干笑道:“玉芝你开什么玩笑?”玉芝说:“我说的是真心话!”张三关只感到浑身一阵燥热,随之一股莫名的冲动袭上来。他将烟在烟灰缸里根灭,走到玉芝身旁坐下,在她肩头抚摸了一阵,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嗓子里像是琴师揉弦似的颤颤地声音:“玉芝,你要是有个孩子的话,就不那么寂寞了!”一句话将玉芝的心说乱了,眼圈也红了,双肩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猛地一头拱进张三关的怀中,号啕大哭。大概想起是在夜晚,突然收住悲声,呜咽着:“他拿我不当人,上哪儿有孩子呢……三关,我很后悔,后悔当初一步走错……实际我第一个男人是你,你说对不?啊!”有根绳子也捆不住张三关了,他紧紧抱着玉芝,尔后将他压在沙发上,嘴像鸡啄米似的在玉芝唇上亲着。玉芝浑身一阵痉挛,随之撕着张三关的衣服,声泪俱下,说:“三关,如今我也不是那纯洁的女人了,我是个坏女人了,你答应我吧,给我生个孩子吧,我们的孩子…”天空猛然一下缩小了,张三关感觉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与玉芝两人,他摸索着去解玉芝胸前的扣子,接着解开她的乳罩,脸便贴在她的双乳上蹭着,然后腾出手去解女人的腰带。玉芝便也帮着解,当她的手触到口袋里吴良本留下的那张字条时,心里不由一缩,但很快就过去了,心说为什么你们男人可以亮世亮面地寻花问柳,却不允许我们女人找男人呢?这是谁家的理!当自个的的裤子掉到脚脖子时,她便横下一条心,反正是这么着了,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呢,最多不过是个死嘛!想到此一脚将裤子蹬得远远的,嚷声嗲气地对张三关说:“抱我上床吧,我实在是受不了!”张三关一努劲托起赤条条的女人,像托着汉白玉那般小心,生怕掉下来碎了似的,一步一步地向卧室走去。
  明凤一夜未睡安稳,五更头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一睁眼太阳已经老高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寂静得要命。她搬张矮凳子坐在当院里梳头。她的头发原来是又黑又光亮的,这些日子不知怎的发黄了,也有些朽了,一梳掉了一把碎发,令她心疼得慌。
  上天晚上,她从大水那儿回家,嫂子偷偷盘问了她一通,问她脸色是咋回事,她说没什么。又问她见到大水没有,她便编了个瞎话说大水还没回来,嫂子当时相信了,嘱咐她改天再去看看i并说这种事不能拖得太久,等肚子里孩子大了就不好办了!现在怎么办呢?照大水那个态度,他是绝对不陪她去医院的,要是叫嫂子带去吧,不明不白的到底算哪门子事呢!按理说,大水既然做下了这种事,他陪着去医院是名正言顺的,即便传到外人的耳朵里,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如今青年人,谈恋爱,有不少婚前就越轨的。可大水死活不陪她去又有啥办法呢?总不能将他绑在平板车上拉着去吧!明凤本想等嫂子回来再商议商议,实际也没啥好商议的了,嫂子是绝对不会同意她喝中药打胎的!不过她想,如果那种中药真能管用的话,神不知鬼不觉将孩子解决了,不也就省去许多口舌吗!想到此,她急忙将头发扎好,去屋里将那包中药找出来,倒进药罐,添了两碗清水,放在炉子上熬。现在她倒盼那罐药早点儿开,等嫂子回来最好喝下去,免得嫂子说这说那又阻拦,她也想明白了,受点罪就受点罪吧,为了大水,也为了以后,即便受点儿罪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这么干坐了一会儿,猛然听得厨房的药溢了,慌忙过去将炉门关小一点儿,又二番回到院子里坐下来。
  太阳从堂屋与厨房之间的小墙头上照射到院子里,斜插花直射在当院那棵老槐树的树干上,明凤觉得事情巧得怪有意思,那抹太阳比灯光打得还要准。
  这时,家中那只红公鸡从院门伸头探脑走进来,明凤说你在外玩够了吧,玩饿了吧,这会知道归家了!红公鸡听见主人是和它说话,便畏畏缩编走到明凤的身旁。明凤知道娘不喜欢这只红公鸡,说要不是为了它打鸣,早将它杀了。相反,明凤特别喜爱它,不单是可怜它,她觉得它呆头呆脑的,十分讨人疼!明凤伸手抚摸着鸡的背上羽毛,尔后起身回屋捧一把米出来,有意将米撒得七零八落的,好叫鸡转着屁股去拾。明凤正在看鸡啄米,忽然从树上飞下来一只麻雀,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一粒一口一粒,和鸡争抢着地上的米粒。红公鸡抬头瞅见一只小不点儿竟来和它争食,十分生气,便用爪子去扑麻雀。麻雀仗着身子灵巧,左蹦右跳躲闪着啄米,一啄一个准。红公鸡发怒了,将头前的那一卷紫毛竖起来,发着威去追麻雀。麻雀被逼急了,腾的一下飞起来,照准红公鸡的冠子上就是一口,一口便将鸡冠子啄得鲜血直流。红公鸡从来未吃过这种亏,扑、踢、啄、扇、跳、飞、滚、打,使出浑身解数,与麻雀争斗,然而却未能动它一根汗毛。荡起初,明凤看见红公鸡与麻雀争食,感觉怪新鲜,心说看它们谁能斗过谁!哪知后来她见红公鸡屡屡吃亏,心中怪疼得慌,便进屋里拿来一根竹竿,想去打那只麻雀,待她拿着竹竿出来,那只红公鸡已奄奄一息闭上了二目。
  明凤心疼死了,心想怎么会有这等事呢,难道说那只麻雀是狐仙变的不成?要不好端端的一只大公鸡怎么三啄两啄竟被啄死了呢!她后海刚才不该光顾着热闹,白白葬送了那只红公鸡的命。鸡大小也算性命,她不该那么不重视的。是自己的过错,是自己的过错,她心中连连埋怨自己。
  从鸡的死,又联想到自己的事情。明凤不由想,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兆头呢!她这么胡思乱想一阵子,约摸药快熬干了,急忙去炉子上将药端下来,用抹布包着倒药,才倒了小半碗那药就没了,明凤又拿来一只空碗,倒满白开水冷着,回头好漱口。过了一会儿,估计药快凉了,用唇试试不烫了,刚欲喝,心里又害怕了,不知这碗药要喝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正在迟疑,忽听门传来嫂子秀娟的脚步声,她急忙憋足一口气,一扬脖子将那碗药喝了下去。
  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是你来勾搭我的,不是我勾搭你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守妇道!
  秀娟要不早就回家了,她送孩子上学之后,又拐弯到盛昌粮行一趟,想看看大水回来没有。她在后院站了一会儿,也没见到大水,又趴在粮行后窗户的玻璃上往里瞧,屋里只有老好和二兰在那忙着,猜想大水还没回来,刚转身欲走,老好一推门出来了。问秀娟有什么事吗?秀娟一时想不起来说什么好,忽然灵机一动,说我是来看看明凤在不在这儿,以往她好往你家来串门。老好说明凤今天没来。秀娟也不好直接问大水回来没有,就说你忙着吧,我回去了。老好往外送秀娟,到门口时,猛然想起什么,和秀娟说,前两天我见明凤的脸色黄不见几的,你当嫂子的有空陪她去医院检查检查。秀娟说我那个小姑子一天狗脸一天猫脸的,估计没啥大病,老好说没有病就放心了。秀娟没悟出老好这句话的意思,便告辞回家了。
  一进院门,秀娟一眼便瞅见了死在墙根的那只红公鸡,正纳闷,猛然闻到一股扑鼻的中药味,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向厨房跑。一见桌上那只药碗和地上那只药罐,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嘴里喊着明凤,便向堂屋跑。
  明凤面色惨白地躺在里屋的床上,这时她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见嫂子进来,忙向她招招手。秀娟问:“那药你已经喝了?”明凤未说话泪便下来了。秀娟埋怨道:“你怎么这样傻的呢!家里又没有人,万一有个好歹……!”明凤手捂肚子“哎哟”一声:“疼死我了,嫂子!”秀娟掀起被子,见明凤下身的睡裤已经被血染红了,就知道事情不好,忙跑到门口喊人。恰巧有个女邻居在家,帮她借来辆三轮车,她和女邻居一起将昏迷不醒的明凤抬到三轮车上,她又不会骑三轮车,好在那个女邻居会蹬,骑上便往医院奔。秀娟叫一个熟悉的小孩去公司喊张三关,然后撒开腿去追赶三轮车。
  等张三关急急慌慌赶到医院里,明凤的下身血已经止住了,正在打吊针。给明凤看病的女医生仗着和张三关认识,一见到他埋怨道,你这个当哥怎么一点儿也不关心自己的妹妹的呢!怎么能叫她喝那种药坠胎的呢!要是再晚来一步,怕是连她的命也保不住了呢!你说吓人不吓人。张三关认为明凤得的是啥急病,一听说是坠胎,如同当头挨了一律,他急睁着两眼问那个女医生,说:“我妹妹还没有对象,怎么会…?”秀娟想瞒也瞒不住了,急忙将男人拉到一旁,将情况简单地讲了一遍。
  张三关一听,心肺都快要气炸了,跺着脚骂道:“我去揍大水那个狗娘养的,他坑了我妹妹,还出这种馊主意吃什么鬼中药,要是明凤有个三长两短,我不叫他抵命,也得叫他腿断胳膊折!”秀娟瞅男人一眼:“你咋唬什么呢?还嫌外人不知道啊!再说你这么大吵大嚷的,明凤听了心里能好受吗?”张三关不言语了,气得将拳头捏得“咯叭咯叭”地响。
  这时,老太太从外面一歪一歪进来了,她是刚刚走得匆忙不小心扭了脚。当时她听人家说明凤被送医院了,也不知啥病,忙将一夫交给一个熟人看管,心急火燎地往医院赶。当她听秀娟讲出事情的原委之后,一气一急便一头晕倒了。医护人员见老太太晕过去了,又反过来救她。半晌老太太也返过气来,连连说:“造孽啊,造孽啊!”秀娟劝道:“娘,你老年纪大了,也不能过于生气,这么一来,明凤看到了心里会好受吗?”张三关也劝道:“娘,事情既然出了,你急也没有用,不如我先扶你回家吧,这儿有秀娟照顾,你回去就是了。”老太太的心软了,望着明凤说:“孩子,你有事不给我说,也得和你嫂子说啊,怎会弄成这样呢,真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
  女医生过来了,劝了阵老太太,尔后小声对秀娟说:“病人现在稳定了,不过,等她身体恢复了,还得给她刮一次官……你思想上有个准备,以后怕是不能怀孕了。”秀娟一听,如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两眼直直的,半晌不知怎么办才好。
  田彪是受张三关差遣去盛昌粮行约大水出来的。大水已有耳闻有关明凤喝药坠胎一事,一听说,当时他心里还是很兴奋的,心中一块石头刚刚落地,又听说明凤住了院差点出人命事,心里不免有些害怕,情知这件事情闹大了,后悔当初不该不控制自己的感情,如今弄成这样,这下怎么得了!张家能善罢甘休吗?绝对不能!特别是她的哥哥张三关,他肯定不会罢手的。也怪不得人,你将人家女孩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又差点儿送了命,如果明凤是你妹妹你也不会就此了断的。他曾想过事大事小一走了之,想想又不能,这么偷偷跑了;不是将祸嫁给了干爹他们一家吗?张来两家本来就有疙瘩,这样一来,不就更加化解不开了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大水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不能做出那种没膝眼子的事,该死该活鸟朝上,绝不能当孬种,实际,事情也不能光怨我大水一个人,我说的话也能摆到桌面上的,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是你来勾搭我的,不是我勾搭你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守妇道!这种事别人搭眼便晓得怎么一回事了,用不着我多解释。再说了,我作为男的,也有一定的责任,你打几下我不还手,你骂我几声我不还口,大不了赔偿你整个医药费足了吧,你张家还能怎样?反正我不够蹲几年的吧!忐忑不安一夜,大水心中相反倒清净了。早晨,他见干爹定眼望着他,就知道干爹是为他担心的,心说干爹你别怕,天塌下来,有我大水撑着。他刚扫完院子,干爹便将喊进后屋去,从里屋拎出包来,包里有八瓶罐头一四瓶菠萝、四瓶橘子,两袋奶粉,四盒人参蜂王浆、两听桂圆精、两瓶蜂蜜,他将包交给大水,叫他去医院看看明凤。大水愁肠了,说干爹我怎么好去呢?老好说你怎么不好去呢?你与明凤的事满街都晓得了,她住了院,从情从理你都应该去看看的。大水说我怕她不收这些东西。老好说收与不收你都得拎着,到那,即便张家说几句难听的甚至骂你几句都不许反犟。是你的错,你就得承担这个责任!大水还想说什么的,就在这时,田彪一步跨进了门。田彪说大水,我大哥喊你去说话。大水一听,双腿不由哆喀起来,接着硬邦邦地直起身子,把手中的包放下来,随田彪出去了。
  张三关约大水会面的地点是在小霸山山口。初冬的风霜已将山边树木上的残叶横扫干净,阵风一来,树干凭借风势便呼呼作响。大水乍到这儿,不由得头皮有些发麻。他不知道张三关为啥选择这个鬼地方,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这是个阴醒的天气,四处一片灰暗的气氛。张玉关一只脚踏在一块大石头上,心平气和地说:“大水,你知道不知道我叫你来为的什么事?”大水一扭脖子说:“知道。”张三关说:“我为什么约你到这儿来呢?”大水望一眼张三关没说话。张三关接着说:“我之所以约你来这个地方就是不想叫外人着笑话!”稍时又说:“你和明凤的事,全镇大人孩子都知道了,现在我也不想问是谁的责任,我只想问问你,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大水说:“什么怎么办?”张三关说:“你装什么糊涂?我妹妹被你弄成这个样子,差一点儿连命都没了,你想就这么拉倒了吗?”大水说:“我也没指望能拉倒,痛痛快快的,要打要砍随便你!”张三关兀自一笑:“你和我妹妹有了这种事,将来你就是我们张家的亲戚了,我怎么能杀你砍你呢!杀你砍你你不知道疼,我妹妹知道了还疼得慌呢!现在啥话都不讲了,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对我妹妹怎么样?”大水冷冷地抬起头来:“你叫我说实话还是说假话?”张三关说:“当然说实话啦!”大水低头沉思半晌,尔后静静地说:“我和明凤没有感情……那晚是她主动上门找我的,可以说我一点儿责任也没有。至于叫她喝药坠胎一事,我也是为她好,我怕这种事去了医院,前脚刚走,后脚未到全镇人都传开了,将来她还怎么做人!”张三关气得脸色发青,他劈脸给大水一巴掌:“你这个狠心狗肺的东西,原先我瞧你还像个人,你原来是个鬼!我和你讲清楚,你老老实实准备同我妹妹结婚咱拉倒,要是你说个不字,别怪我张三关手狠,我叫你一辈子都没好日子过!”一巴掌把大水的气魄打出来了,心说你张三关不就这两下子吧?只要你动了手,这话就好说了。我玩了你妹妹,你打了我,这也算是扯平了。他抬袖擦掉嘴角的血迹,说:“张三关,今天我也和你说清楚,即便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娶你妹妹的,除非是我死了,你拉我的尸首去和明凤拜堂,否则的话,只有等公鸡下蛋碌精漆洋太阳从西边出…”张三关没料到平常老实巴交的大水竟是这般狡猾,不由火从心起,他对准大水的当胸就是一拳。大水没有防备,一拳就被人家打倒了。这时站在一旁的田彪不由分说,和张三关一起,对大水一阵拳打脚踏。大水早有了准备,将头抱起来,任人家怎么接就是不还手。别说大水不行,即便能撑几招,俗话讲好手不抵双拳,他能抵挡人家两个人吗?就凭田彪那个块头,一个足以使他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说他不还手也是精门。
  张三关叫田彪不要打了,说我妹妹将来还靠他养活呢!他一把将界青脸肿的大水拉起来,厉声说:“大水,今天我只是给你送个信,你如果听我的话,咱们是好亲戚,不然的话,我叫你死都没地方死去!我可告诉你,我张三关就这一个妹妹,只要我妹妹不改变主意,你就是我的妹婿。听明白了吗?想装孬熊可不行!”
  老好在家等大水,一等二等不见回来,便将后门关了,拎着东西,和二兰一起去医院瞧明凤。老好见明凤面黄肌瘦那样子,几次要落泪都忍住了,他安慰明凤要好好养病,并告诉她大水晚上来看她,明凤听了,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临走,老好又嘱咐秀娟好好照顾明凤,爷儿俩这才告辞出来。
  送走老好二兰,秀娟刚进病房坐下,刘玉芝便提着水果点心进了门。秀娟知道玉芝过去和自己的男人有那么一段儿,现在相互都有了家庭,也就不忌讳什么了。再说人家也是好心好意来看明凤的,不热情也得热情,秀娟抓着玉芝的双手,埋怨她不该买这么多东西来,能来看看,我们明凤就感激不尽了。玉芝说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尔后从包里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边掏边和秀娟说,这里有贪银耳,加一点黑芝麻和红枣,早晚熬碗汤给明凤喝,听讲是补气血的,这包西洋参,平常用这泡茶给明凤喝,是补虚的。秀娟说了些感谢的话,说叫你破费真是不好意思。玉兰说谁对谁呢,又不是外人!她见秀娟模样那么好,又是那么贤惠,忽想起几天前那天晚上和张三关一起那件事,脸上不由红了起来。秀娟又问吴镇长忙不忙,又问玉芝父母亲情况,说了一阵闲话,玉芝又安慰明凤几句,刚要起身离开,这时,张三关和田彪推门进来了。
  张三关一见玉芝,不由地一愣,问你怎么来了,四目相对,二人都有些不自然。玉芝忙将脸扭向秀娟,说我怎么不能来呢。继而又说我已经坐大半天了,也和秀娟嫂子说了许多话,我该回去了。张三关说那我送送你,说着随玉芝往外走。两人几乎是肩挨肩地顺着走廊走,半天谁也没讲一句话。到了门口,玉芝四面瞅瞅见没人,便低声说:“三关……那晚是我不好,今后咱们别这样了!”张三关不知玉芝现在为何说出这种话来,问她:“你是后悔了还是后怕了。”玉芝眼帘一低:“我不是后悔,也不是后怕了!我总觉得对不住秀娟嫂子,她人那么好,又那么知情知理,我这么做,感到伤天害理的哩!”张三关不言语了,半晌说:“你回去吧,有空我去看你。”玉芝想说你今后少去的话,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张三关回到病房,田彪正在描述上午怎么接大水的那一幕,见明凤暗暗落泪,这才知失了口。张三关急忙将话接过来,对明凤说,去教训教训他,无非也是想叫他顺顺当当承认此事,没料到他软硬不吃,所以才教训他一顿。继而说,人生在世,哪有都是一帆风顺的呢?就像你哥哥,不也坐过五年牢吗?现在怎么样?在街上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再说,大水也没咬死口不愿意这门亲事,即便不答应吧,你还怕你嫁不出去啊!如若我张三关的妹妹嫁不出去的话,街上的女孩子怕是要挤破天了!你说那大水有什么好?论文化没文化,论长相没长相,他哪样条件如你?他要是能找上你,不知是他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呢!他现在不敢答应,我估计有三:一是他怕承认了此事我会接他,二是他怕你万一有个一差二错的他担不起这个责任,三者说他怕你反目为仇不和他好下去,他在街上没脸面。他拍拍秀娟的肩膀,说我分析的有没有道理?秀娟虽然明知男人是在宽明凤的心,也只好装作大彻大悟的样子,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抽空我去找大水啦啦,话说透了,说不定他就回心转意了呢!还有啊,他要是不答应的话,凭老好叔那个呆板劲,能饶得了他!张三关说不错不错!田彪也附和说不错不错。明凤破涕为笑,吸着嘴说道:“要知道这样,你们就不该这么下死劲打他!”涨三关说:‘我的妹子,谁会得下死劲打他呢?只不过是皮锤耳巴子吓唬他罢了。’秀娟忙岔开话题,说:“家里有瓶红花油,晚上我给大水送去,顺便听听消息。”明凤一把抓住秀娟的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嫂子,你…真好!”
  晚上,秀娟手里捏着那瓶红花油去了盛昌粮行。老好和大水、二兰正在后屋说着话,见秀娟来了,话头格登一下停住了。秀娟就明白他们三人可能说着大水和明凤这档事,装作不知,就讲三

  关回家,一家人如何向他抱怨,说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不会有话好说呢?这不三关专门去药店里买了这瓶油,他不好意思来,叫我送来,她向二兰努努嘴:“二妹子,回头你将这瓶油给你哥擦擦,听说这油好,跌打损伤的,一抹就好。”二兰接过药,说了谢话,又说:“秀娟嫂子,大水哥不会讲话,脾气也直,望嫂子回去和你家婶子说一声,叫她老人家别生气。”老好接着说:“我还在骂大水呢,人家明凤姑娘哪点儿不好,你说什么人家听什么,你不想想,她是怎么住的医院?不要人指点,你就该早早去医院看望人家,给张家赔不是,以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人家还能不原谅你吗!”秀娟顺老好的话说:“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将话说开了,将来邻居还是好邻居,亲戚还是好亲戚,你说对不对老好叔?”老好叔连忙说:“对对对对!”
  送走了秀娟,老好一回来坐下来对大水说,说他不明白事理,说他不听人劝。又说人家明凤哪儿配不上你呢?即便你有哪点儿不满意的话,你既然与人家姑娘有了那种事,也只有打碎牙往肚里咽。这种事是儿戏吗?你就没想想后果吗!稍停又说,不是干爹逼你,这门亲事我作主了,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很愿意!大水欲说什么,被二兰的目光拦住了,她叫大水将褂子脱了,开开那瓶红花油,将油倒在手心,尔后往他身上青紫的地方搓。老好又接着说下去,今天你挨了这几下了,算是买了个教训。说句不该干爹说的话,你也是欠摸,人家明凤九死一生住院了,你还说出那种绝情的话来,犯在我身上,我也得揍你几下子,你没想想,你说的那些话一旦被明凤知道了,人家寒心不寒心!你觉得人家明凤是嫁不出去咋的?非要找你这个香棒棒!大水实在憋不住了,就回了一下嘴,说她寒心也好,我不是香棒棒也罢,的确是她三番五次来缠我的,那事也是她主动的!老好用手点一下大水的脑门,说你这个东西竟说混帐话,你当初要是不喜欢人家就和人家说清楚嘛,人家大姑娘这么不要脸,死活非缠你不行吗?大水争辩,怎么没说清楚呢?你再说她楞是缠着你不放!老好显然有些生气,没好气地说,即便是这种情形,你更不该和她做出那种事来!大水说我也是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当时也是憋着一口气……!老好奇怪了,憋着一口气?什么一口气?你说我听听!大水说她哥哥张三关无端污辱了大兰,害得她走投无路远离家门,他妹妹主动送上门来,我为啥不替大兰出口气呢!我也叫他张三关丢人现眼在街上抬不起来头,我也叫他妹妹走投无路远离家门,一报还一报,这有什么错!一句话将老好说恼了,他铁青着脸骂大水:“你这个不是人的东西!”气极了劈脸给大水一巴掌。那巴掌打得太响了,以至于将正在抹药的二兰手中的瓶子都吓掉了。老好又愤愤骂道:“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么?和畜生差不多。当初我真是看走了眼,认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当于儿!”他用手一指,“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从今往后不许再进我来家大门!”
  二兰从未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劝也不敢劝,她拉着大水的衣袖,意思是叫他认个错,大水双膝跪倒:“干爹…”老好像发了疯似的,从门后摸出一条扁担,大声说:“从今往后不许你叫我干爹,我也没你这个子儿!你快些走,不然的话,我一扁担打断你的狗腿!”二兰上前劝道:“大,这么晚了,你叫大水哥上哪儿去呢?”老好说:“他已经不是我们来家的人了,我管他做什么?”大水满面羞愧地站起身来,欲说什么又止,尔后扎进乌黑的夜里跑走了。二兰急忙拿起大水的褂子,一声高一声地喊着追了出去……
  大水死了,尸首吊在小霸山石塘旁的一株校枣树上。当时发现大水尸首的是水泥厂的采石工人,他认出这是盛昌粮行的大水。二兰一听说,猛的一下被吓住了。两眼一翻闭过气去,恰巧周南过来有什么事,一见急忙将她盘腿坐好,用大拇指指着她的人中穴,尔后又轮起双拳,在她的后背上赶着捶。好半天二兰才返过气来,扑的吐出一口白痰,眼睛渐渐才能认清楚人。人清醒了,腿却软得直立不起来。老好早起外出通达回来,一闻此事,也惊得半晌无语。昨夜大水走后不久,他就后悔不该这么绝情撵大水走,一宿也没睡安稳,早晨起来,也就想出去打听打听他的消息,没曾想却是这种噩耗!心中懊悔死了,怪自己当时留不住火,要不大水他也不会死的。心中暗叹,这孩子的心性也真是太硬了,干爹说几句就不行吗?撵你走不过是在气头上,你怎么不理解呢?不理解也就罢了,何必要轻生呢!你这孩子真是叫人疼死了呢!
  老好要亲自去小霸山收尸,周南怕他看了更加伤心,就说你老在家看着二兰吧,我找几个人去看看,你就在家听消息吧。老好心想也只有这样了。说难为你了小周。周南说远亲不如近邻嘛,你老就别客气啦!说罢掉头走了。
  大水死前身上只穿一条裤权,褂子和裤子都撕碎拧起来当上吊绳了。周南爬上树将尸首放下来,抬手合上他的双眼,又将他嘴边伸出来的舌头揉着塞进去,将尸体格上平板车,蒙上张床单,按照老好的嘱咐,将尸体直接送往火葬场了。
  一切安排停当,周南这才回盛昌粮行。二兰这时精神也好多了,忙去布店扯布给大水做衣服。
  孔凡冒也听说了,丢下手中材料,急急慌慌跑了来,帮助二兰打点大水的遗物,又帮着买了白烛火纸黑纱一应物品,周南和孔凡冒商量,说你地方上熟,去问问小霸山属哪儿智,去买块坟地。孔凡冒说小霸山属霸山村和水泥厂两家管,村里管树,水泥厂管石,要批坟地两家都得通融,他说这事交给我吧。之后去商店买了一包好烟带着,马不停蹄地去联络了。过午孔冒回来了,说两边都说好了,地势也选好了,还专门请了阴阳先生看了风水,上上下下打点才花二百多块钱。二兰当时就要掏钱给孔凡冒,孔凡冒说这钱我怎么能收呢?大水哥平常对我也不错,这点儿钱就算我一点儿心意吧!
  一切准备停当,少亡人不宜久停,老好当下便决定第二天就火化。周南问道要不要开个追悼会。老好也不懂啥叫追悼会,问二兰,二兰也拿不定主意。周南便自作主张,说大水生时不能风光,死后还是叫他体体面面地走吧,便决定明日上午在火葬场举行简单告别仪式,祭奠文章义不容辞落到了孔凡冒的肩上。孔凡冒也乐意做这种事,一个是找到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二来他也是想在二兰面前表现表现。
  下傍晚,大兰和传健突然从城里回来了。这次大兰本是去宁家拿衣服的,没曾想遇上了传健。传健见了大兰,高兴得不知怎么好,他将大兰安排在县政府招待所住下,死活求大兰给个机会,他说他要用事实来证明他是真心爱她的。他推掉父亲给他安排的县委组织部人人都羡慕的位于,又辞去母亲给他定的外贸局舒服的工作,偷偷将关系转到教育局,自告奋勇到三关镇中学教书,等宁副县长知道此事木已成舟,想板也扳不回来了,发誓从今往后不管儿子的事。所以大兰在城里耽误了几天,一到家,大兰见家中的气氛不对,心中唬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二兰将她走这几天家中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大兰听罢抹一阵子眼泪,很是伤心一会。
  告别仪式设在停放遗体旁边的小厅里,当中挂着大水的遗像,大兰、二兰一边一个扶着父亲站在前排,后边站着传健、周南、孔凡冒以及宋家的亲朋好友。仪式开始,周南上前主持,他说祭文是小孔写的,还是叫小孔念吧,他费了一夜的脑筋,读来一定有感情。孔凡冒也不客气,背脸清清嗓子,当他无意识瞅见了今天二兰脚上穿的是他送的那双狼牌旅游鞋时,浑身更加振奋,情绪更加饱满,他用沉重的声音读着悼词。读到最后,孔凡冒真是有点儿动感情了,语句呜咽,两眼湿润,差一点落下泪来。这时只听老好猛然大叫一声:“大水,是干爹害死你的呀户随后身子一软,从大兰和二兰的胳膊中滑了下去。
  你想和我说的话,我不问你也会说的,如果你不想和我说,即便拿刀子捅你你也不会说的!
  明凤在医院住了四五日,又打针又吃药,脸上渐渐有了红晕,身体也慢慢复原,精神也比先前好多了,唯有一件事叫她心中闷闷不乐,她想不透,大水为啥这么多天不来看她?心想,别说这事与你大水有关联,即便与你没关系,家帮亲邻的,知道此事,也应该拍个空闲来医院瞧瞧的,难道你的心在家能安吗?那天我哥哥打你几下子,你是不是生这个气呢?想我弄成这个样子,哥打你是太轻了,你真是该打的!要不是抢救及时或许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要是死了的话,你想见我一面可就难了,想和我说什么话也说不成了,那时后悔也迟了!真是冤孽呀,我明凤上辈子欠你什么呢?就算欠你的,现在就因为信你的话,才将身体弄成了这个样子,你也该知足了啊!你的心肠咋这么硬的呢!你知道吗?我每天惦记的是谁吗?是你!每夜睡不实觉想着的又是谁?是你!难道你一点不懂得我的心么?你是一块铁吗?你是拐丝头树根吗?你是三九严冬的冰吗?你是懒秋的连阴雨吗?你是……!你叫人家心中好难受、好凄楚、好悲凉你知道不知道!我念叨不知千遍万遍,难道你的耳根不发热吗!明凤哀叹了一声,又哀叹了一声,眼里便潮了。
  秀娟瞧明凤那个样子,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她不敢在这个时候将大水的死讯告诉她,她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便有意合开话题,问明凤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明凤摇摇头,尔后扭过脸,将溢出的泪偷偷抹去。秀娟说娘刚送了碗银耳场,现在还热着,你要不要喝点儿,明凤又摇摇头。秀娟说你心里想什么呢?有啥话就和嫂子说说,别憋在心里难受,那样反而会添病的。继而又说,有些事请你要看开华,别尽往不高兴的地方想。明凤说嫂子,我是有意往不高兴的地方想的吗?是他逼你这么想的,你不想还不行!我在医院躺几天了,他连一次也没进来,你说叫我气不气!秀娟说你说的是大水啊?明凤心说不是他是谁呢!秀娟扯谎说也许是大水有什么难处不能来呢?”明凤说有什么难处?他有没有考虑我的难处!我一个大姑娘家,怀了孕流了产,差点儿连命都送了,至今说不出我是跟谁怀的孕,要是外人知道了,那不叫人笑话死吗!秀娟劝道,也许大水这几天有什么事走不开呢。明凤说只要他想来,天大事也是小事,也阻挡不了他来的!秀娟说也许他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呢。明凤说哪这么巧?你见他身体何时有过病?秀娟说人吃五谷杂粮,谁敢说谁一辈子没个病没个殃的!明凤生气地说,他腿上生疮了不能走动?就算是,他也该捎个口信来吧!他嘴上又没生疗,不会连话也不能说了吧!说着话泪又下来了,嘴里不由呜咽道,他要是这么没良心的话,他不会得好死的!
  秀娟知道明凤心中的苦处,这个时候又不能将实情告诉她。这种事瞒是瞒不过去的,早晚也会烧得的,但现在为了她的身体,也只有多瞒一会是一会了,等她出了院,再慢慢告诉她吧。就又说,你何必这么咒他呢?明凤流着泪,用手捶打着床板,说就咒他就咒他!除非他死了我就不咒他了!秀娟拿来毛巾给明凤拭泪,明凤感觉不好意思,自己接过毛巾擦。哪知愈擦眼泪愈多,心里还屈得慌,一抽一抽的,又怕哭出声来叫邻室的病人听着笑话,便死

  死地憋着。终于憋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忙将被子蒙住头哭。
  秀娟不好再劝了,心想她心中难受,就让她哭吧,将心中委屈哭出来,也许就会好受一点儿的。
  许久,明凤才止住哭泣声,掀开被子,望着床边呆坐的嫂子,兀自笑了。笑时,那双眼里又汪一汪泪。她说嫂子你生我的气了吧?秀娟笑道,说假话嫂子怎么会生似的气呢?你心里舒坦些了吧?明凤点点头说好受多了。秀娟手点着明凤的脑门,就你尿汁多,差点儿淹死我了!明凤难为情地咧嘴一笑,尔后又将溢出来的泪擦干净了,说嫂子我求你办点儿事中不中?秀娟说你叫嫂子办事还说什么求不求的呢?什么事?明凤说你答应我我才说。秀娟说你讲什么我都答应的。明凤略沉吟一下,说嫂子你今晚再去朱家一趟,看看大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秀娟为难了,又不好表现在脸上,只好撒谎说,我去了几次都没遇见他,听他干爹说,大水一起来就往外跑,很晚才回来。明凤说我不管,今晚你三更三点也要等到他。说着拉着秀娟的胳膊,嫂子你一定给我办到!秀娟无可奈何.地,说行行行行,我一定给你办到,我的姑奶奶!
  这时,给明凤看病的那个女医生进门来了,看了看明凤的脸,说:“气色好多了。”又说,“再过两天你就可以出院了。”秀娟说:“明凤多亏了你,要不她的小命早没了!”明凤说:“谢谢医生。”女医生说:“这是我们该做的。不过你今后可要注意了,即便有什么事情,也不要胡来。你想想,人命关天的,哪能不小心呢!再说,现在你听说还有几个喝中药流产的?弄不好就有危险了。你这算是幸运。”女医生又说了些安慰的话,欲走又想起什么,指明凤问秀娟:“她男朋友出差还没回来?”明凤明白嫂子是和人家说瞎话的,编出来这么个故事,哭笑不得,想接话都没法子接。秀娟嘴里打着哈哈:“还没呢,估计这一两天就回来!”女医生开玩笑地说:“等他回来好好训训他,出了事便一拍施跑了,罚他跪搓板!”又说了些闲话,女医生突然问秀娟:“听说盛昌粮行那个男孩子今天火化了,你知道不知道?”秀娟的脸色一下黄了,急忙搪塞道:“听说了,听说了!”暗地急忙给她摆摆手,意思叫她别说。女医生全没看见秀娟的表情和手势,叹口气自顾说道:“真是惨哪,如今年轻人真是想不开,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偏要去上吊!”明凤好奇地问:“什么上吊,谁上吊?”女医生说:“就是盛昌粮行那个男的,叫什么大水的呀!”明凤惊得一骨碌坐起来,怪睁着两眼:“医生,你说的是谁?”法医生又重复了一遍。明凤一听,两只眼顿时直了,一句话没说出来,便直挺挺地倒下了。
  上午,大兰陪着传健去三关镇中学报到。学校早知道传健是宁副县长的公子哥,又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能自愿到乡下这个偏僻的地方教书,实在不易。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但这种精神还是获得一片赞扬。
  学校也很照顾传健,别的外地老师,一般都是两人一间宿舍,专门给他安排单住。房子是新盖的,也挺干燥。之前,学校已经安排人打扫了一遍,所以还是很干净的。屋里的摆设照例是老四样: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只盆架。大兰端了盆清水,简单地将床头桌椅擦擦,将床铺安顾好,又将箱子里的衣服抬出来,该挂的挂起来,换身衣服放在床头枕边。前后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就收拾完了。坐了一会儿,大兰站起身要回去,传健说我送送你。大兰说大白天的送什么呢,叫学生看见笑话。你如今是老师了,为人师表,该给学生树立榜样。两人走到大门口,大兰说别送了,你有空就到我家去,我有空也过来看看你,说罢掉头走了。
  大兰独自走了一会儿,想起大水的事,心里便觉得酸酸的不好受,猛然一声车铃档响,她不由人地抬了下头,一下便愣在那里,迎面骑车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日夜提心吊胆心怕见的张三关。张三关骑车去铁矿那个粮店转转的,也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他的冤家对头,不由得征了一下,急忙刹闸站住。前后没有人,大兰想躲闪也来不及了,便低下头,自顾向前走。张三关在那儿思想了一阵子,突然调转车头,喊大兰一声,说我有话问你。大兰不好再走了,只好停在那里,心中突突直跳。她知道张三关要说什么,心说你问吧,反正是这样了,这么一想,心里反倒平静了。
  张三关还是在盛昌粮行开业那天见过大兰一面,从那再也没碰到过。他冒失地喊住大兰,本有一肚话要说这时却不知从何说起了。他推车来到大兰近前,半晌问:“你过得还好吗?”大兰没料到张三关开口会说出这种柔软的话。你没想想,平白无故地害人家时了五年牢,见了面还会有好言语吗!不张口骂你,不举手打你这已经够大面子了,还会客客气气地同你啦.叭!大兰心中沉不住气了,没敢着对方的脸:“你过得也好吧!”张三关说:“凑凑合合。”两人半晌无语。稍时,张三关将自行车扎好,掏出烟来点燃吸着,心里翻滚半天,竟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大兰心中有点儿不安了,心说还不如你张三关劈雷闪电地骂我几声舒服呢,这么干站着真比坐针毡还要难受。不过大兰心中也明白,张三关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她的,你不说我说!努了半天,她终于鼓足勇气:“……过去是我对不起你!”张三关拼命地挤出一丝苦笑,说道:“过去就过去了吧,还提它做什么呢!”大兰心里更加不踏实了,心想你张三关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那件事你真能就这么算了吗?真的不会不计较了吗?你白白吃了五年苦,党也没了,工作也没了,还招了一身胆,你真的不记恨我吗!不会的,不会的!只要是个人就不会轻易拉倒的!过去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我心中有鬼,我怕你报复,怕你找我算帐。现在我回来了,就将一切忘之度外,任凭你发落吧,你想怎样便怎样,我无话好说。如今我大兰是肉落砧板,杀剐存留你看着办吧!
  张三关接上一支烟,心平气和地又说:“大兰,你能回来,我的心就安了,要不我反倒成了罪人了!”大兰以为张三关话中有话,便挑明点地说:“要说罪人的话,罪人是我,是我害的你,一切都由我而起,要打要骂悉听尊便,我绝无话说。”张三关心里暗想,你认为我骂你几句打你几下就能抚平我心中的创伤吗?就能补偿我这几年的损失与痛苦吗?你能体会到我在监狱里受的是什么苦吗?你能理解活受罪这三个字的含义吗?你能理解一个红得发紫的乡镇企业家,一夜之间被带上铐子成为阶下囚那种滋味吗!烟火烧了自个的手指,他不由人地抖了下手臂,随之将烟头丢进道旁的水沟里,微微一笑:“过去我真想过,出狱之后找你算这笔帐的,前些时我还这么想,可听说你在外这段时间受的磨难,我又改变了主意。我觉得我早先那种想法太可笑了,心胸未免太狭窄了。上次看到你之后,我就想当面找你说开了这事,后来因事耽搁了……”大兰这时有些吃惊了,定睛望着张三关:“你真的不再记恨我了吗?”张三关又是微微一笑:“有什么好记恨的呢,你因此也付出代价,也吃了不少的苦。我何必再跟你过不去呢!”大兰沉默了半晌,又说:“难道你不想问问我当时为什么要害你,或许说是谁指使我这样做的呢?”张三关说:“问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呢?时光不能倒流,即便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又能怎样呢!我倒想,你当时这么做一定有你的苦衷,我们之间有了那种关系并不存在强迫的因素,你反告我强奸,我想这里面一定有原因。那时我就想,出狱的第一件事就要找你问问清楚。”大兰问:“现在不想问了?”张三关说:“问与不问已没有多大意义。你想和我说的话,我不问你也会说的,如果你不想和我说,即使拿把刀子逼依你也不会说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大兰被张三关这句话感动了,一冲动,便将吴良本如何利用她贪图小恩小惠,如何通她告他的前后经过叙述了一遍。
  明民在医院城呆了七八天,人整个瘦了一圈,病是好了,可精神上愈来愈恍惚。秀娟和婆婆一商议,将她接回家,心想换一下环境,也许会好些儿的。
  到了家里,明凤并没有丝毫的改变,茶不思饭不想的,一想起大水便哭一阵子,整日泪水不干。老太太也很着急,一天到晚不敢离步,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这样一来,一夫便缺了工夫,不小心着了凉,上吐下泄又发烧,急得老太太嗓子里直冒烟,急忙吩咐秀娟将田彪喊来,张三关陪着,去医院给孩子打吊针。一夫一生病,明凤相反安生下来了,也想动嘴吃饭了,不时问起一夫的病情,做些轻微的家务活,老太太见明凤回心转意,心中甚是高兴,叫孙子小扣没事常陪姑姑说话。小扣便一时三刻偎着明凤玩,还将学校里的新鲜事讲给她听。渐渐地,明凤的脸上早晚有了笑容。老太太便趁机劝道,说乖乖明凤,人死不能复生,你再怎么糟蹋身子,大水也不能活过来,看开一些,今后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你这样把身体弄垮了,叫娘怎么安心闭眼呢!明凤未曾说话泪下来了,急忙用手绢接住,呜咽着说您老这些话我都明白,劝人家的都是好话,我也想像你说的那样去做,可怎么也做不到,一闭眼大水那个样子就在面前出现,心里想的,梦中做的全是他,你叫我怎么办呢!想想还不如一下死了的好,一死什么都干净了!老太太说你别说话吓娘,娘为你整天担心死了,娘就你这么个宝贝闺女,你还想叫白发送黑发人吗!老太太想起从小抚养明凤的艰辛,不由小声哭起来。老太太一哭,明凤更加忍不住,便也跟着哭起来,后来娘儿俩索性抱在一处哭。
  秀娟闻声从厨房跑来,好劝歹劝才将娘儿俩劝住。老太太振振泪痕,和明凤说,你自小没有奶水,娘给你满街找奶,为了你,娘的腿都跑肿了,娘养你这么大真是不容易啊!明凤明白娘说这话的意思,怕她一时想不开做蠢事。她反过来劝娘,您老别为我担心,我知道您抚养我不易,我不会像大水那样没出息的,即便是死,也要等我和朱老好算清帐再死。老太太诧异了,你找来治好算什么帐?明凤说要不是他退的话,大水不会寻短见的!其实大水是爱我的,就因为形势所逼,才无奈轻生的。老太太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明凤说住院之前我找过大水,他说他干爹反对我们的事,说大水如果和我好,他们就断绝义子关系,还要赶他出门。要不是他,我也许不会受这种罪,大水就更不会去死的!老太太说不会的。明民说你怎么这么肯定?老太太说一条街住了几十年,谁的心眼脾气什么样还不清楚,再说,你怎么知道大水和你讲的是实话?我不该讲死人的坏话,你老好叔平常咋样对依你心里不清楚?明凤说他那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老太太说你这么讲就是屈你老好叔了,你知道他心里多么爱你吗?如果他真的不想叫你和大水好,说明大水那孩子真的不好,不然的话,他绝不会反对你们的事的。明凤说何以见得?老太太说凭我自个的感觉。明凤说我以为你听到什么了呢?光凭猜想是不行的。老太太说我怎么是猜想呢?见明凤不言语了,又不好将实情告诉她,独自叹一声,半晌问明凤,你打算怎么去找你老好叔算帐?明凤思索了半晌,牙一咬,说杀人偿命,欠帐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大水是他逼死的,我要叫他一命抵一命!老太太万万没想到在她眼前长大的女儿,平时没有多大脾性,恨起来竟是这么狠,不由一阵惶惑,问道,你打算怎么一命抵一命?明凤说这事不要你问!老太太脸板起来,说你不要我问我也得问!做人要堂堂正正,做事要光明磊落,明知你找人家拼命是错的,娘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里跳吗!你不想想,别说这事与你老好叔没有关系,即便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女孩家还能怎样!明凤憋了许久,突然说,就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我才有办法去找他算这笔帐!老太太想套套明凤的话,说你怎么个算法?明凤觉得是自个的娘,也就不想隐瞒,说自古讲十个男人九个好色,他家老好难道是正人君子!等我引他上钩,再反过来告他,他宋老好后辈蹲在监狱就别出来了……明凤还没讲完,老太太的巴掌就到了,只听“啪”的一声,明凤的脸上已落下红红的五个指印。明凤被这一巴掌打低了,她没想娘会在这个时候打她。要知道,她长这么大,娘还从未戳过她一指尖子呢!
  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又去摸拐棍,嘴中骂道,我非打死你这个无义不孝的东西不可!秀娟慌忙上前拉着老太太的手,说娘你别动这么大的肝火,明凤不过是一时糊涂,她哪敢那么做呢!明凤并不领嫂子的情,说嫂子你别替我打掩护,我就敢那么做,不然我死都不安生!老太太手指明凤,你要是这样,还真不如去死的好!明凤冷笑道,我不会死的,即便是死,也得报了这个仇!老太太说好啊,你不是要报仇吗,娘不拉你,只要你不怕天上打雷劈死你就这么做!明凤犟道,我又没做亏心事,雷公凭什么劈我呢!老太太说你偏听偏信那个死鬼大水,你知道来老好他是你什么人吗?明凤说他不是人,他是鬼!老太太本不想将明凤的身世说出来的,话逼到这个份上,不说不行了,嘴中哆噱说,他是你的生身父亲你知道不知道!明凤双眼顿时直了,半天合不拢嘴,说你骗我的,你怕我去报复他才这么说的!秀娟也觉得婆婆有些胡言乱语了,说娘,你老人家是气糊涂了吧!老太太心平气和地说,我一点儿也不糊涂,接着就把她如何怀服原是一泡水,半路怎么遇上来老好丢孩子,怎样和他定下守口如瓶的话,等等,—一讲了出来。
  一场小雨过后,西北风就跟着来了,天气陡然起了变化。二兰不知怎的着了凉,起初是有些头疼,渐渐便感到力不可支,头昏昏沉沉的,还伴有低热。父亲也劝,大兰也劝,劝她去医院看看。她只好去了,到了医院,无非是开些感冒消炎的退烧的一类药。医生说没什么事,叫她吃完药蒙着头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二兰刚进门,周南便来了,他是来借什么东西的,无意中听说二兰生病,便急忙来看看。他将二兰扶到床上,叫她躺躺,然后给她盖好被子,倒一杯开水冷着,留给二兰吃药。二兰心中过意不去,叫周南有事忙去吧。周南说:“天气不好,也没有生意,等你吃了药我再走,免得你起来再受凉就不好了!”二兰也就不坚持了。稍愣一会儿,周南摸摸开水的碗估计水差不多冷了,便叫二兰吃药。他将二兰扶坐起来,拿过枕头垫在她的后背,怕她累得慌。别看二兰这么大的人,顶怕吃药,一粒药半天咽不下去。周南便教她怎样吃药,舌头如何将药片往后卷等等窍门。二兰也试着这样做了,也好不容易才将那几粒丸药吃下去。
  周南二番扶二兰躺下,帮她掖好被角,又将炉子捅旺,说二兰你睡一觉起来就舒服了。二兰这时也感觉四肢乏力,便闭上眼想睡一会儿。
  孔凡冒不知什么事情来了。他见二兰睡下了,就问周南:“二兰这是怎么啦?”周南示意孔凡冒说话小声点儿,说:“大概是感冒吧,不要紧的。”二兰听到孔凡冒来了,本想和他说几句话的,怎奈两眼酸酸的睁不开,便假装睡着了不吭声。周南又给二兰技掖被头,对孔凡冒说:“咱们去外屋说话吧。”
  孔凡冒来的时候心里还是热扑扑的,这会突然一下变冷了。尤其看到周南对二兰那种无微不至的样子,心里便产生一种护意。现在他才深知自己在二兰身上花费的功夫少了,先进城的不如后进城的,一疏忽竟叫周南这小子钻了空子。不能叫这个小子得意了,他一得意就没有我的好日子过了!心暗想,你周南算什么东西,无论是先来后到还是按资排辈也轮不到你周南啊!但孔凡冒心中也明白,这种事谁抓住了机会谁就能成功,谁抓不住机会谁就会失败。你周南有你周南的优势,我孔凡冒有我孔凡冒的优势,咱们就赛一赛,看谁能得到二兰的劳心。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周南能得到二兰算你有本事,你若没本事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自古爱惜这玩意不论父子兄弟姐妹都是当仁不让的。不过孔凡冒心中也埋怨自己,这么多年,凭着他与二兰同学这层关系,本该早就将这种感情建立起来的,可是顾及这顾及那才失去了一次一次的机会。现在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了,不然的话,让周南那个小子占了上风,鹿死谁手就很难说了!
  孔凡冒在外屋呆坐了半天,见周南还没出来,心里便没有好疑猜,心说这个鬼东西在里屋磨赠什么呢,会不会趁二兰熟睡之际占她的便宜呢!人心难测,况且这小子本身心术不正,他要是来个先下手为强,即便将来二兰跟了我,那我不是戴一辈子绿帽子吗!不行,我得偷偷看他在干什么。他蹑手蹑脚挑起门帘往里头瞅,这一瞅不要紧,不由叫他火冒三丈,他见周南正伸手去摸二兰的脑门呢,他大喝一声,嗓音都有些变了:“周南,你,你在干什么!”周南被吓了一跳,压低嗓门:“你咋呼什么呢?二兰刚刚睡着。”孔凡冒见二兰没反应,心想二兰是真题还是假睡,怎么见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呢?其实二兰真的没睡着,跟前看着大男人,她能放下心去睡吗?刚才周南手摸她的额头时,她感觉那只手好舒服好舒服,被孔凡冒这么一喊,也觉得怪难为情的,她本想替周南说句公道话的,又怕孔凡冒产生误解,也只好就坡下驴装作睡着了。
  周南推着孔凡冒出来:“你犯啥神经!”孔凡冒说:“是你犯神经还是我犯神经!你在人家大姑娘脸上乱摸什么呢?”周南觉得好笑:“我是试试二兰还烧不烧的,你胡扯什么呢!”孔凡冒说:“那你的脸红什么呢!”周南不由模下自个的脸:“脸红什么,精神焕发!”孔凡冒说:“你焕发个屁!”一拍胞走了。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说:“姓周的,你等下问问二兰,她叫我找给盛昌粮店几个帮忙的我找了,如今大水已经死了,找的人还要不要,叫她给我回个话!”
  爱情就是爱情,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或其它什么。
  上午,张三关计划去镇招待所和林县粮油公司签订明年的供销合同。两月前,他们公司的一个业务科长找上门来,说他们愿意和泰发合作,长期供应,所供粮食,保证质量,价格低于市场百分之十,售后付款,当时张三关感觉条件不错,就答应了下来。昨天,那个业务科长又来了,问问早先说的那个事怎么样了,如果没问题的话,想将合同签了。昨晚,张三关清那人吃了顿丰盛的晚宴,但只字末提签合同的事。后来,那个业务科长沉不住气了,问张三关什么态度。张三关有意想吊一下对方的胃口,便说明天上午再说吧。实际第二天上午他已作了安排,他要去参加中心小学的捐赠仪式。他是主要人物,不去还不行。他给小学买了架上海牌钢琴,捐赠者不到会,这个会还怎么开?他叫田彪去招待所和那个业务科长打个招呼,陪他说说话,再请他吃顿午饭,合同问题下午再说。安排好了之后,他看看表时间不早了,这才步行去中心小学。
  校长亲率洋号队腰鼓队在大门口列队迎候,一见张三关来了,校长一挥胳膊,号便“啥啥啥啥”吹起来了,腰鼓也随之“哈不龙略”敲起来。张三关虽然见过不少场面,今天还是叫这个阵势惊得万分感动。他想,这和接待外国元首没什么区别。当他看到欢迎的学生穿得单薄被冻得青头紫脸的时候,张三关心中真有些不安了,一把拉住校长的手,说“老同学,赶快叫孩子们停住,冻坏了他们,我便成了罪人了!”校长说:“同学们这么激动,冷也不觉得冷了!”
  会场设在操场上,张三关捐的那架钢琴已摆在主席台前。主席台上除了黄书记带领的镇里一大帮领导干部外,县教委还来了位副主住。张三关和他们—一招手致意,然后坐到黄书记的身旁。
  吴良本分管教育,所以他今天理所当然该来。他宣布会议开始,又宣布由校长致感谢辞。感谢辞中无非是讲张三关思想怎么怎么高尚,胸怀是多么宽广,如何如何关心教育事业等等。感谢辞之后,是张三关讲话,他没写稿,即席演讲。他说:“在座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张三关是母校的学生,现在我的儿子张小扣又在这个学校读书。我的这一点儿心意算不得什么,刚才校长那些言辞太重了,我实在承受不起……说句心里话,我能为母校做一点事情,是非常乐意的,也是非常非常高兴的。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这么一句话,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我虽然不能保证我一辈子做好事,但可以保证我一辈子不做坏事!……”
  接下来是县教委那位副主住讲话,然后是黄书记代表镇委、镇政府讲话,在一片鼓乐声中,黄书记亲手授给张三关一个红绒面的证书。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还给他脖子上系上了一条鲜艳的红领巾。
  张三关好长时间没像今天这么激动了,也好长时间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他仿佛又回到了昨天,那个令他神往的久远的年代。在回来的路上,张三关不由想到。人的名声失去是很容易的,可要想找回来也是很容易的。失去时那种痛苦只有自个品尝,找回来时那种喜悦就不是他一人享受的了!
  在街口,张三关碰到了上街买菜的刘玉芝,刘玉芝问了问明凤的情况,叫他多多安慰安慰她。张三关说知道了,忽想起什么,向四下里看看,尔后压低嗓门,说我有事想和你说说。玉芝问重要不重要?张三关说当然重要了。玉芝说现在可不可以说。张三关说街口人多嘴杂,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吧。玉芝想了想,说老吴可能明天去县里学习,不知今晚走不走。张三关问学习什么?玉芝说我只知道去党校学习的,时间是一个星期呢,我估计他今晚可能坐末班车走。天黑的时候你在我家前窗外转转,如果窗户是开的,就证明他走了,如果窗户是关着的,就证明他未走,咱再另找时间。张三关点点头,说就这么定,随后放大嗓门,说有空去我们家坐坐啊!尔后两人分手了。
  晚上,张三关在大酒店摆一桌,给林县粮油公司那位业务科长饯行。酒喝到一半,张三关叫田彪好好陪着客人,推说有点事要办,便径直去了镇委新宿舍楼。
  张三关按照玉芝交待的,在楼前转了转,见玉芝的前窗户是开着的,心头不由一阵窃喜,随后瞅瞅左右无人注意,一头钻进了楼道。玉芝家的门未锁,一推便开了。屋里比外头暖和多了,玉芝又将客厅里的一个电取暖器打开了,不多会儿,室内温度升起来了。张三关便将外面的大衣脱去了,挂在墙拐角的衣帽钩上,端起玉芝给他泡的茶,试试不怎么烫嘴,便像饮驴似的咕嘟一气。玉芝提着水瓶过来,给他杯里续上水,问他在哪儿喝的那么多,眼珠子都红了!张三关就把林县粮油公司来谈业务的事情说了一遍。玉芝说:“干你们这一行的,今后的应酬不会少了,遇到这种场合,要控制点儿,酒多了伤人!”张三关说:“我今晚是有意多喝的!”玉芝关切地问道:“心情不好?”张三关说:“我一想到晚上能到你家来,就控制不住酒量!”玉芝哄笑着说:“想趁酒醉干坏事!”张三关伸把手将玉芝揽在怀里。两人就这么相互勾头望着,半晌,玉芝想起什么,挣脱出来,问张三关:“上午你说有话和我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张三关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吸着,这才不紧不

  慢地说:“前几天,我在路上碰到大兰了。”玉芝说:“碰到大兰怎么啦?”张三关说:“她将什么都和我说了。”玉芝说:“她说什么了?”张三关就把吴良本如何买通大兰,设计陷害他一事讲一遍。继而说:“那时我在牢里就怀疑,我与大兰她前无冤后无仇,她为什么要害我呢!可我又找不出其它理由,只有想等出来,再找大兰问清楚,哪知等我出狱后她又跑没影了。那天她如果不讲出实情,到现在我还被蒙在鼓里呢!”玉芝狐疑道:“过去我也曾怀疑过这种事,不过我想你们过去又不认识,他为何要害你呢!”涨三关说:“就是啊,今天我就想来问问你,你们毕竟是夫妻,多少总得知道点儿内情吧!”稍停又说,“那时我一出狱,吴良本专程去接我,又支持我开公司,当时我就纳闷,我和他非亲非故,又没有交情,他凭啥无端帮助我呢!他说我有本事,是个人才,社会上比我有本事的人多的是,他怎么唯独偏偏看中我的呢?后来有一次去你家,你提醒我多注意,我想的就更多了……万万没想到,叫我坐五年牢,安排大兰出走,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操纵的!”“你别说了…”玉芝猛的一捂脸哭了起来。张三关顿时慌了手脚,抚摸着她的肩头,连连说:“玉芝,我说错了什么吗?”玉芝哽咽着说:“是我不好,才害了你受了这五年罪的!”张三关一下愣住了,说玉芝:“你怎么什么事都往身上揽呢?你怎么会害我的呢?”玉芝慢慢抬起泪脸:“当初我同吴良本结婚,新婚头一夜,他发现我不是处女,非通问我和谁有过那事,我不说他就要和我离婚。没有办法,我才说出我和你恋爱期间曾经……没想到他竟丧心病狂去害你,还把人家大兰也害了!”张三关说:“其实他吴良本也太小气了,他从我手中将你夺走了,我没找他算帐,他相反倒千方百计来算计我,还是个男人吗?他如果对你好的话,这些我都不会计较了,可他拿你是他的妻子吗?有时想起来这件事,我真恨不能一刀劈了他才解恨!”玉芝叹一声说:“他这么不仁不义,你再怎么对他,按理说我也没有理由阻止你,这几年你的确被他害惨了。不过,一天不离婚我还是他的老婆,看在我和你以往的份上,放他一马吧!实际我和你现在这样,不也算对他惩罚了吗!”张三关伸手将玉芝抱在自己的大腿上坐着,有点动感情地说:“有时我也这么想,他吴良本虽然害了我,可我不但得到了他老婆的身,而且还得了他老婆的心,失去的和得到的就拉平了吧!”说着抱起玉芝便亲了起来。玉芝将嘴挣脱出来:“三关,你说实话,你恨不恨吴良本?”张三关说:“恨!”玉芝说:“你还准备报复他吗?”张三关说:“即便不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准备报复他了,有什么意思呢?只要弄清事实真相,别的我不想再去追究了!”他唉叹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呢!”玉芝望着张三关的脸:“你真的这么想?”张三关点点头。玉芝便将头依偎在他的胸前,忽然问道:“听说你上午去学校了?还捐了一架钢琴。”张三关又点点头。玉芝说:“你真风光了!你知道外边人怎么看你吗?”张三关说:“怎么看我?”玉芝说:“就差点儿没把你当圣人看了。过去你多次给敬老院送钱送粮,又给烈军属办了那么多好事,镇里不论铺路修桥或者干什么你都是一马当先的,你到底想怎样才能证明你自个呢?”张三关说:“我所以这么做,是叫大家看看,我张三关在哪儿跌倒还要在哪儿爬起来!”玉芝叹了一声:“哪个女人有了你这个男人,真是幸福死了!”张三关趴在玉芝耳边:“今晚答应我吧?”玉芝摇摇头:“不行,我身上来那个了。”张三关便伸手去解她的怀,尔后将乳含在嘴里吮。不多会儿,玉芝便像面条似的软了,身子在沙发上踢腾着,边踢腾边说:“张三关,你轻点儿,我的肠子就要被你吸出来了!”说罢拉起张三关的手去摸自个的下身……
  张三关从玉芝家出来,夜已经很深了。街上很寂静,忽听街那头传来几声狗吠,接着便听到一个醉汉语无伦次地念道:“孩他爹你在外,少喝酒多吃菜,叨不着站起来,喝醉了别回来……”张三关听罢,想去看看这个醉汉是谁,想想又算了,急忙掉头回家。
  一进腊月,街上便闹起春来,高跷、旱船、狮子,龙灯甚是热闹,几个民间老艺人组织一支演唱队,挨门挨户地唱,唱的大多是过去的老歌,唱到谁家,谁家掏钱,也不要多,少则三块五块多则十块八块不等,唱的内容也不重复,一家一个样。年长一点儿的人喜欢怀怀旧,年轻一点的人图听个新鲜。所以演唱队到哪家,哪家门前便围了一圈人,也不要打场子,自动让开道,留足空地。
  二兰在床上躺了几日,感觉好多了。看今天天好,便想去门口透透气。周南说:“多穿点衣服,外头还是西北风,别再着了凉!”二兰微微一笑说:“这几天你像囚犯似的看着我,我真怕会憋出病来。”周南说:“你要是不生病的话,我看你做什么呢?”二兰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真希望有人长期能这么看着我呢。”调南去外屋给二兰拿衣服,没听清她讲什么,就问:“你说什么?”二兰说:“我什么也没说。”又问:“外面真的很冷吗?”周南说:“手都伸不开,水往地上一拨,不多会便冻上了。”说话间,忽听门口一阵锣鼓家伙响,二兰问周南:“这是干什么的?”周南就把几个老艺人自动组织的演唱队说了。二兰听罢,转身便往外走,要去看热闹。周南几步赶上,将大衣被在她的肩上:“看你慌的,一忙就不顾身体了!”二兰感激地望一眼周南,兀自笑了。
  这时,老艺人演唱队正好唱到盛昌粮行门口,黑鸦鸦的人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老好急忙叫大兰准备钱。大兰拿来一张红纸,问包多少钱?老好说和人家一样,也包十块哈大兰包好了钱,见二兰来了忙拉着她的手,去到门口听唱。
  门口站着六个老人,四男两女。四个男的是:一个吹喇叭的,一个吹竺的,一个拉弦子(胡琴)的,一个打板子的。几句过门之后,那两个女人便伸脖昂颈唱道:

  戴花要戴大红花(呀),

  骑马要骑跃进马

  唱歌要唱革命的歌,

  听话要听党的话。……
  歌毕,老好便从大兰手中接过红包,交给那个拉弦子的老头。老头向老好鞠躬谢谢,随后放长腔说道:“祝贵行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老好连忙回礼,说“多谢多谢”!
  人群随之散了,演唱队又去对过唱了。二兰本想跟过去听听的,周南说你还是别去了吧,就在这边听听算了。二兰便依在门旁,不多时就听对面又唱了起来:

  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
  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
  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
  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

  周南又劝了一回,二兰这才肯回房里去。周南叫她躺一躺,她说不想躺了,腰都题疼了。周南便说你在沙发上靠靠吧。说着去外屋倒了一杯白开水,说你该吃药了,然后将几种药按数量拿好,放在瓶盖里盛着,端给二兰。二兰说小周,这几日多亏你照顾,真不知怎么感谢你呢!周南说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谁叫我是你的邻居呢?二兰说粮行这几日事不少,父亲和姐忙得顾不上,不知耽误你多少生意呢!周南一笑,说年成好了,又临近年关,当铺的生意便是个淡季,开门也是清站。他将茶杯端给二兰,水冷了,你吃药吧。二兰吃完药,猛然发现周南手上的皮肤有些粗糙了,心中感到很不安。自从她生病,衣服都是周南偷偷洗的,她发现之后,说什么也不让,女孩子的衣服哪能叫外人洗呢?何况还有小衣服!周南说她思想封建,钻窟隆打洞将她的衣服翻出来拿去洗了,弄得她好难为情好难为情。二兰两眼盯着周南的手看,周南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将手缩进袖子里去。二兰说小周,你再别给我洗

  衣服了,你瞧作的手皱的!周南说你不是身体不好嘛!二兰说我不能洗还有我姐呢!周南说你姐不也是忙吗?二兰强词夺理,姐再忙,洗这几件衣服她还是能抽出空来的,再说我的病也基本好了,你就别辛苦了……要是叫街上人知道了,还不知怎么传呢!周南唤怪地瞅她一眼,说就你思想想得多!二兰说不是我想得多,那晚姐姐见院子里晾着我的衣服,一进屋便妹妹地笑,我问她笑什么,她就是不说,后来我逼急了她才说,说小周对你真是不错,半天我没明白,问她什么不错,她说你看看,连衣服都帮你洗,可见你俩的关系不一般了,接着又在我面前夸你好,说我有福气,当时真是羡死我了。
  几句话,就叫周南闹了个大红脸,他想说什么又没说。两人又说了阵闲话,周南猛然想起孔凡冒那天嘱托的事,就和二兰说:“那天孔凡冒来了,问你找人的事怎么说。”二兰叹一声:“大水哥一死,这事便耽搁下来了。年前没几天了,年后再讲吧。”周南想起那天孔凡冒当时那个态度,思量好一会儿才说:“二兰,有句话我想了许久,不知当说不当说!”二兰调皮地一歪头:“你认为该说就说,你认为不该说你就别说。”周南说:“那天孔凡冒来,使我想起一件事。”二兰说:“什么事?”周南说:“我看他对你好像有点儿意思。”二兰说:“你怎么看出来的?”周南说:“凭一种感觉。”二兰沉默了半晌,尔后说道:“其实那天你们俩在外屋说的话我全听到了……”周南愕然一愣:“你没睡着?”二兰摇摇头:“小孔是我的老同学,这些年来给我及我们家不少帮助,这一点我是很感激的,至于其它方面,我什么也没想,也没许过他什么,只不过是相处不错,而且,”周南极一口气:“这下我就放心了。按说小孔这人也不坏。买卖上讲究的是,生意不成仁义在,这爱情方面讲的是什么?可以不可以说,爱情不成朋友在呢!”他望一眼二兰,“这不是谬论吧?”二兰说:“你说的是不是谬论我心中清楚!有句话叫作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相信我还不是那种设良心的人!”周南说:“我没那种意思!”二兰说:“你
  对我很好,你的心思我也明白……至于孔凡冒那边,抽空我会和他讲清楚的。爱情就是爱情,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或其它什么。小周,你说我讲的对不对产周南心中一阵激动,猛的一下抓住二兰的手:“二兰,我……真的好爱你。”二兰点点头。周南喉头一紧,颤着嗓音:“二兰,你能让我吻你一下吗?”二兰瞅他一眼,尔后闭上了双眼……
  明凤离家出走了,当时发现明民不见了的是她的老娘。前几天,明凤动嘴吃饭,也开始梳洗打扮,一家人这才放下心来,平常也就不怎么看得那么紧。上午秀娟出门有事去了,老太太看天气很暖和,便推着一夫去街上玩去了,她见街上那几个老艺人唱的跳的很热闹,便又推着车子回来,想喊着明凤去外头散散心。哪知前前后后不见明凤的踪影。起初老太太不在意,心想她可能去厕所,或临时去外头买点什么,等一会儿,还不见人影,这时她才有些着慌了,四下喊着去找。问谁谁都摇摇头说没看见。老太太这才知道事情坏了,急忙托人去给儿子报信。张三关一听说,没当一回事,认为老娘大惊小怪,说明凤在家呆这么久了,心里闷的慌,或许去谁家玩去了,慢慢找找再说吧。这时秀娟也回来了,一家三口人便分头去找,凡是明凤常去玩的人家都询问了,结果都没有消息。眼看下傍晚了,张三关这才有点儿紧张,急忙叫公司的职工帮着去找。山坡上,水塘边,公路旁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还是没有明凤的踪影。老太太不由捏着脚脖嚎啕大哭起来。张三关心里也急,但在老太太面前却显得很平静,劝道,娘,明凤也许去哪个亲戚家了也说不准,你老先别哭,我想明凤不会有事的。老太太指着儿子的脑门,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不会有事的,怎么人没有了呢?她真的走亲戚的话,她能不和我讲一声?秀娟说也许当时走得急,或是临时被哪个同学喊出去玩了也有可能。老太太一听,也觉得儿子媳妇说的有道理,便止住了哭声。
  第二天,张三关又将公司的职工都撒了出去。他和秀娟、田彪分头去临近的亲戚朋友家去找,根本没有明凤的下落。下午,去城里的人回来了,说车站码头旅社都找遍了,没见明凤。老太太直哭得嗓子都哑了,末了一下闭过气去,张三关和秀娟又来照顾她。后来还是秀娟多一个心眼,发现明凤常用的那只提包没有了,再一看,明凤的洗涮用具、换身衣服也都没了,就知明凤不会出什么大事,急忙将这个情况告知老太太。老太太一听,这才放下心来。既然明凤带了东西出门的,说明她不会一时想不开去寻短见,如果有什么想不开的话,她也就不会带东西走的。
  张三关明松暗紧,没有丝毫的懈怠,四处派人去寻找明凤的下落。老太太虽然不像起先那么急了,还是放不下心,每天从早到晚推着一夫站在街口等,她怀着一种期待和希望,总认为,明凤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会回到她的身边的。
  老好一听说明凤失踪了,唬了一跳,立即赶到张家来。老太太一见老好,眼圈便红了,说他好叔,我对不住你段将孩子看好。”老好说这事怨不得你的,你先别急,咱们细细想想,孩子会到哪里去?老太太说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这个死丫头的影,你说急死人不息死人。老好说现在光急没有用,关键是能晓得孩子的下落就好了!老太太说要是能知道她的下落还说什么呢!老好说,吴应有个算命先生,叫能瞎子,算得怪准,是真是假,咱们不妨去试试。老太太一听,马上拍手打掌,说只要他能算准了,花它三百五百的也不多!当下老太太叫田彪去借了辆三轮车,她和老好坐上去,叫田彪蹬着直奔曼在。
  吴庄离三关镇十多里地,田彪蹬了足足一个多钟头才到了那儿。一打听,熊瞎子去赶集还没回来。三个人只好在他家等。傍晚,熊瞎子才回来。其实熊瞎子不瞎,两只眼睛好好的,只是听人家诉说缘由时,才将两只眼睛闭起来。可能是这个原因,别人便误认为他是个瞎子。
  老太太将事情经过一说,熊瞎子问了问明凤的生辰八字,走失的时间,然后闭上二目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半晌突兀一笑,对老太太说道,你女儿没有走远!老太太顿时喜上眉梢,说先生你能否给占一卦?算算我这孩子究竟在哪里。熊瞎子说这事不难。说罢从袖口里拿出一只竹筒,将三枚康熙通宝的铜钱倒进去,尔后摇动几下,紧接着又倒出来,连续摇了六次,得出一卦。熊瞎子摇头晃脑地念道:群酒?贰用未。纳自肺,终无咎。老太太急忙问道,说先生此卦怎么讲?熊瞎子说从卦面看,此人向西北方向去了,不过走得不甚远,离你们那地方也就三十来里地。老太太和老好都不由得一阵欣喜,西北方向,三十来里地,那不就是县城吗!老太太说先生,再求求你说细一点儿,我绝亏待不了你!熊瞎子“哈哈”一笑,钱是身外之物,敝人是给人解疑难的,至于费用的事,只凭我算得好坏任人家赏的。说罢又捐动手指,半晌才又说,你女儿在那个地方是个洁静的地方。也很安全,正在做一种神圣的事情,你放心回去吧。多则半月,少则十日,走失的人就会有消息的。老太太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从身上掏出两张一百的,双手递给算命先生,说来时甚急,这一点儿钱算作先生的唾沫之劳吧。熊瞎子将钱收起,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三人起身告辞出来,熊瞎子送至门口,说回去恭候佳音吧,老太太说等我女儿一旦有消息,那时再来当面叩谢先生。熊瞎子说不必不必,只要算得好的话,有机会替我传传名足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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