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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魔窟


  刘远见把王金庆抓走了,一阵风似地走到街上,浑身轻松愉快,只强忍着不笑出来。暗想:许凤同志太小心了,神不知鬼不觉怕个什么!我不必往外躲,还得到敌人中间去,了解情况,相机行事,利用这个好机会,再做些成绩出来,回去向她汇报。想着,来到维持会大院里,就见人来人往,大席棚已经搭好了,挂着几盏吊灯。维持会长张书生正在忙着布置欢迎警察署新到任的署长,张木康要乘机组织一次日伪军和伪警的联欢。清唱京戏的、打牌的、吸白面(毒品)的、下棋的,交织成一片怪腔怪调的喧哗声。刘远虽是水手出身,但闯荡过都市,唱得一口好京戏。他一进院,伪军警们一哄围上了他,非叫他清唱不可。伴奏的胡琴拉起来了,刘远满怀高兴,唱了一段。
  忽然听见远处响了一枪,接着枪声乱了一阵子,街上一阵纷纷的马蹄声过去了。他们对枪声也习惯了,依旧寻欢作乐。
  “怎么太君们还不来呀!”
  “王队长呢?叫他给弄几个花姑娘来呀!”
  “他说有事,谁也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一贯道头子大胖子魏道恒笑眯了眼,小声说:“不是弄钱,就是搞娘们去了呗!”说完哧哧地直笑。引得屋里人都笑起来。他拉着刘远坐下打牌。刘远暗想:早晚也要毙了你这老秃贼。他一边想,一边哈哈地笑着,坐在窦洛殿上首打起牌来。在喧闹而无聊的气氛中,刘远心中计算着时间,一会儿比一会儿踏实,觉得十拿九稳把王金庆干掉了。正在兴高采烈,忽然有人吼了一声,顿时院内鸦雀无声,只见一个人劲上包着一条纱布,怒目横眉,穿着崭新的白绸衬衫,米色马裤,提着手枪,狼眼凶光闪睒,向全场扫视着——是王金庆!他怎么跑回来了?还未来得及考虑怎么办,王金庆就盯着刘远直奔过来,咬牙切齿地用鼻子冷笑了两声,用枪逼着刘远的胸口,大叫:
  “你这该死的八路,你还敢在这儿装蒜!”
  一屋子人惊得呆望着。窦洛殿心里一跳,想不到刘远是自己人!怎么想法救他?
  刘远扬一下眼眉,蔑视地微笑着,歪头看看那逼着他的枪口说:“不错,告诉你们,我是八路!光荣伟大的八路!”洛殿猛然立起来,喊一声:“叫你是八路!”话到手到,一巴掌打的刘远一仄歪,天昏地转,眼冒金花。刘远因和洛殿两条线工作,互不了解,摸不清洛殿到底是什么人。这一下气得七窍生烟,骂了一声:“老汉奸!”猛一拳打得洛殿倒退几步,碰倒了桌子凳子,摔了壶碗,砸了人脚,稀里哗啦,唉呀乱叫。
  王金庆扶起洛殿,冲着刘远就要开枪,洛殿推开枪口,小声对王金庆说:“这样便宜他了!”
  “捆起他来!”王金庆吼着。
  “等等!我又不跑!”刘远指着王金庆说道:“我真后悔!”
  “你后悔什么?”
  “我后悔小时候不该从大水里把你救上来!简直是作了一件天大的坏事。”
  “呸!”王金庆狂暴地挥着拳头:“现在毁我的也是你!”
  “可惜这件好事没作成!没杀死你这个大汉奸!”
  王金庆再也捺不住火:“我立刻就杀死你!”
  刘远蔑视地笑了笑,一只脚踏在椅子上,对王金庆说:“叫唤什么!不就是死么!我说几句话!”他环顾了一下挤得密密实实的人群,都在踮脚伸脖地望着自己。他明白,这正是个开展政治攻势的好机会,于是一下子立在凳子上,一只脚踏在桌面上,他那匀称结实的高个儿,站得那么挺拔有劲儿,气势勃勃,俊气的长方脸在汽灯下闪着光辉,浮着骄傲的微笑,说道:“一个人应当死得光明磊落。我是八路!我代表抗日政府宣布:大汉奸王金庆判处死刑,抓到立即执行。你们会看到,王金庆是逃不出抗日政府的惩办的。我死,是为抗日救国而死,是光荣的。一个人倒下,千百万青年就会跟着起来。你们应当为自己想想。当汉奸卖国贼是可耻的。你们一言一行人民都给记着帐呢!你们应当早点回头,找自己的出路!”
  “拉出去枪毙!”王金庆怒吼着。
  这时,宫本也来了,嗯了一声,王金庆忙鞠了一个大躬,点头哈腰地听渡边说了几句话,又一挥手说:“好!押下去!”
  刘远被伪军押下来,人群闪开了一条胡同,他骄傲地昂着头,走出了人群。
  当天夜间,特务队也挨了揍,王金庆心情灰败,只顾在伪人员中抓捕八路嫌疑分子。渡边、宫本、张木康,也一个个心惊肉跳,坐立不安,哪还有心情联欢,宴席还没开就散了。
  窦洛殿脱身出来,赶紧想法把刘远被捕的事报告了许凤。许凤指示,要他想法把刘远救出来。两天了,还没有想出一个办法。他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团团转。这天上午,他低头寻思着,不觉来到了监狱门口,忽然一个特务迎面走来,拉住他叫道:“殿哥!求你给上头说句话儿,我长短不干看守这行子啦!”洛殿问道:“怎么回事啊?”那特务叫屈道:“刘远那家伙,不管白日黑夜,想唱就唱,想喊就喊。宫本一天拷问他一次,性气也不退。谁一干涉他就骂谁。这不又骂了我半天了!卷了我个六门到底……”洛殿听着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骂骂算个啥,不疼不痒的,你不会揍他?”那特务唉唉连声地说:“打?越打他越骂得厉害。要光卷爹日娘咱不在乎,他净说俏皮话,揭人的丑底子,引得满监狱的人哗哗地笑。我受不了!”洛殿听了暗自高兴,哈哈笑着走到了监狱跟前。他突然发现这特务的长相竟跟刘远差不多,猛的灵机一动:有办法了!啪!高兴地一拍大腿。这时维持会的人找了来,说张会长摆席请王金庆,要他去陪客。洛殿兴冲冲地走了。
  维持会里,一群伪人员围着八仙桌坐着。洛殿和大家招呼了,拣了个座位坐下,拍着桌子叫道:“快请王二爷来,菜都凉他娘的啦!”说着端起酒盅吱地喝下一盅白酒。
  汉奸们啧着嘴,伸着脖子向门外望着。这时王金庆从门外走进来,一进门跺跺脚,把带血的皮鞭子往旁边一扔,一耸鼻子大声地说:“真他妈的没意思,八路不是人,打他半天简直跟打木头一样。”
  窦洛殿让他坐下说:“恐怕打的人太多了吧,先生!”王金庆闪着狼眼,喝下一盅白酒说:“什么?多啦?不多!中国人全是不打不拉屎的奴才,都该死,简直是应该鸡犬不留!奶奶的,我一见中国人就生气,连他妈你们在内!”
  窦洛殿眯缝着眼哼了一声说:“所以你连祖宗都不要了,加入了日本国。”
  维持会长张书生不住地点头,不停地向每个人陪笑,光怕得罪人似地,说:“敝国真是不行,真是不行!……”
  王金庆撕下一条鸡腿,一面嚼着冲窦洛殿嘿嘿一笑说:“我们两个是骂出来的朋友。不错,照你的说法,就算我是坏人,也总比假装好人的家伙们痛快吧?而且站在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立场上说,这正是忠勇可嘉。游击队小子们差点把我毁了,我还不能狠狠地抽他一顿解解气吗!”
  特务韩小斗插着腰一翘大拇指说:“除了王二爷,要是别人怎么也跑不回来了。二十多个游击队员,王二爷连手也不用,就像虎入羊群一般冲出来了。真算是干家!”
  大家都跟着奉承起来。王金庆一脚踏在凳子上,哈哈地笑道说:“游击队几个毛孩子算个屁!他们还得见识见识呢。
  竟敢来太岁头上动土。以后非叫他们尝尝王二爷的厉害不可!”说着一挥手招呼汉奸们说:“来,来,来,喝个痛快!”
  王金庆在正座坐下,一群家伙乱七八糟地吃喝起来,呼五喝六地划着拳,一霎时杯盘狼藉,都吃光了。许多家伙嘴上都叼着东洋烟卷,喷的屋里臭雾弥漫,嘴里骂着难听的话。王金庆把一只腿架在太师椅子扶手上,十分细心地往烟卷里装上白面,仰起脖子来叼着,早有人划着火柴给他点着。他眯起眼睛使劲吸了一口,憋着气醉悠悠地把头仰在椅背上,慢慢地呼出一股腥臭的烟来。鼻涕流到嘴唇上,用手指抓了一下,闭着眼睛一甩,一下甩到伪联络员魏道恒的白胖大圆脸上,他皱皱鼻子,咧咧嘴没敢哼声,用袖子擦了去。王金庆随后把手往裤子上一抹,才掏出手帕来擦着嘴。吸着烟又咳嗽起来,憋的四方脸上青筋突暴,嘴唇发紫。睁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向魏道恒问道:“你们穷嘟嘟什么?”魏道恒摇头晃脑地说:“二爷,我们在说,一点也错不了,那天晚上咱们特务队挨伏击就是李铁带着手枪队打的。”
  旁边立着穿漂白褂、留灶王胡的管帐先生卢三,凑过来说:“真是李铁,一点不假。真腻味,在城里那工夫,孙刚、李铁带着手枪队专跟咱们做对,差点没吃了他们的亏。咱们到这儿来啦,他又跟上来啦。不过活阎王孙刚没有来总还好一点。”说了往上翻着眼珠,摸着下垂的小灶王胡,装出一副军师气派。
  王金庆厌烦地闭着眼一摆手。卢三摇着脑袋走开了。魏大胖子把脸凑到王金庆耳边说:“二爷还是搬搬家吧。李铁这家伙眼疾手黑,听说他那把子人,大部分都带过来了,正在捉摸你哩。”
  王金庆一龇大金牙,哼了一声说:“废话,这会儿不像以前啦,我叫他姓李的脑袋长不了三个月。”王金庆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其实虚怯,所以这些天来,他常在宪兵队里住。他眼珠一转,对魏大胖子说:“还是谈正经的,你那一贯道的事情怎么样啦?”
  魏大胖子咧开大嘴一笑,凑到王金庆耳朵上小声说:“发展到十几个村啦。少的十来个人,多的三四十人。这次大扫荡,真顺劲,特别是妇女参加的多,有好几个村,连妇救会的干部也拉进来了。”
  魏大胖子说着发现窦洛殿走过来听,咳嗽着停下来。洛殿凑过来,拿着一支烟卷,用手指弹了一下魏大胖子亮光光的秃头说:“操蛋!对个火。”
  魏大胖子皱皱鼻子,无可奈何地把烟卷递给窦洛殿。洛殿吸着烟,听听他们不说了,回头使劲啐了一口唾沫,捋着大胡子,哼着打牙牌调子,匡浪一声,推开门到院里去了。
  王金庆一摸上唇那撮小黑胡骂道:“真他妈的醉鬼!”
  魏大胖子笑着说:“真是,这号人,也不死!啊,这个,二爷,我这些日子手头不宽绰,先给我点零花。”
  王金庆挤挤眼睛掏出皮夹,满不在乎地掏出一叠老头票递过去。魏大胖子接着,连连点头致谢。王金庆带答不理的,越发显出十分慷慨的神气,一伸大拇指说:“只要干的好,跟咱同事,钱有得花!嘿嘿!”
  说着进来个穿灰布大褂的三角脸小黑瘦子,忽闪着小牛眼睛,凑到王金庆耳朵边叽咕了几句。王金庆连忙立起来点点头。黑瘦子蹓出去了,王金庆向大家说:“新派来的警察署长齐光第来啦。”
  大家一惊都立起来。旁边魏大胖子一心舐王金庆的屁股,嘿了一声说:“姓齐的算他妈的什么玩意儿,这个警察署长应该是咱们二爷的!”
  王金庆咳嗽一声,指着魏大胖子申斥道:“你知道个屁!人家在咱们县是数一数二的大财主,这还不算,”他向四周望望,像怕人听见一样,把手举到嘴边上,小声说:“听说他还是蒋介石那边派来的哩。在日本那边又是天津宪兵司令部的人,弄不好小心脑袋!”
  一席话说的那些伪人员像一群木鸡,伸长了脖子好半天缩不回去。窦洛殿嘲笑地眯着小眼睛,拖着鞋走过去拍了王金庆的肩膀一下说:“别把自己吓死就得啦!”
  王金庆冷笑一声,凶狠地一撇嘴说:“告诉你们注意就是了,其实……”
  这时穿堂门里,一阵拓拓的皮鞋声,前头一个穿黄军装的伪军,气势汹汹地走着,左手扶着驳壳枪木套,右手把穿堂门蓬地推开,直挺挺地立正在门边。后边来的是一个穿日本米黄军装、高统皮靴、戴金丝眼镜的长方脸大高个。真是一鸟入林百鸟压音,伪人员们溜溜地跟在王金庆后边,迎上去连连鞠躬不迭。齐光第冷笑着用蔑视的眼神,向他们扫了一眼。
  王金庆殷勤地笑着一伸手说:“齐先生,屋里坐坐。”
  齐光第洋洋不睬地说:“我马上要跟宫本去找渡边大队长。”
  王金庆一面递过一支烟卷,划着火柴说:“有什么事,关照兄弟一声!”
  齐光第吸着烟一笑说:“那是自然!”接着把手举到嘴边。王金庆慌忙把耳朵凑过去,只听齐光第小声说:“成立宪兵队和新民会,这次在城里商量过了,少不了你老兄负起一方面的责任哪!”
  王金庆满意地笑着拍了两下手。齐光第摇摇头吸着烟向屋里看了一遍说:“还有,我在两三天内,把母亲接来,你给我找一处像样的房子,每天送一斤肉去,还有零花钱。”
  “这是自然!”王金庆满口答应着。
  张书生也连声说:“署长放心,一切照办!一切照办!”
  齐光第点点头,用手指正正东洋小帽,扶一扶金丝眼镜,迈着大步向外走去。一开门正碰上王金庆的姘头水仙花往里走,和齐光第撞了个满怀。水仙花哟了一声,差一点跌倒,齐光第忙一把抱住她连连道歉。水仙花才想发脾气,一看齐光第那个样儿,立刻回嗔作喜,两只白胳膊扯扯那粉花纱旗袍衣襟,似嗔似喜地瞟着齐光第,笑了一声,立刻又尖声浪气地骂王金庆道:“干么!出来就不说回去,家里天塌下来也不管啦。”
  王金庆连忙向齐光第介绍说:“这是我的太太。”
  齐光第笑着说:“嫂夫人,好漂亮啊!”
  水仙花一听乐的眉开眼笑,眼睛勾搭着,嘴里说着:“齐先生,千万到我家去玩呀!”
  齐光第忙点头答应:“一定去道歉!”说着,两人还是恋恋不舍,眉来眼去。伪人员们都把脸看着半空装作不见。王金庆赶紧支应走了齐光第,拉着水仙花走回家去。一进院,水仙花不耐烦地冲东屋撇撇嘴,说声:“你爹个老王八等你哩。”
  随后呸了一口,径自往北屋里去了。
  王金庆心里既恼齐光第又怕李铁,他咬牙切齿,满腔怒火,光想杀掉所有的人才痛快。一听他爹又来找麻烦,正碰上了发作的对象。气冲冲地走到东屋,一看,他爹王老焕,一个干瘪高个老头儿,正坐在炕沿上叭唧叭唧地吸烟呢。王老焕一见王金庆进来,一举那小烟袋,摇晃着脑袋,撩撩浮肿的眼皮说:“等了你半天,老是不回来。”
  王金庆哼了一声,哭丧着脸,瞪着眼睛撑着腰问道:“你又来干什么?”
  老头子磕磕烟袋锅说:“干什么,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光顾眼前快乐,乡亲们可骂咱八辈祖宗。你这么六亲不认,连你舅都快打死了,自个村里也抓人要钱地闹起来。哼,这像话吗!这……”
  王金庆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越听越恼火,指着老头子狠狠嚷道:“谁叫你来穷嘟嘟,你又跟八路通气啦,是不是?”
  老头子也生气地立起来说:“通气不通气怎么样,前年要不是我托人弄脸,死求白赖地保你,也早枪决你啦!后来你偷着跑了,叫我担了多大不是!我这大年纪你不管,老婆孩子你也不管啦?我要问问你有没有良心,你打算怎么着?”
  王金庆不等他说完,往外一挥手说:“滚!快滚!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老头子一听气炸了肺,骂道:“好,你个狗日的,连爹都不认啦,我这把老骨头豁给你啦!”说着一窜上来就抓王金庆的脖领子,说:“你给我滚回家去!”
  王金庆一闪身挣开,左右开弓叭叭两个大嘴巴,打得老头子鼻口流血,仄歪两下,差点没倒下。老头子气哑了,擦擦血,摆摆手,转了个身,扒掉一块炕沿砖劈头向王金庆砍去。王金庆一闪身,砖投在桌子上,唏哩哗啦打碎了壶碗。王金庆拔出手枪,当一声放了一枪。老头子回身往外就跑,被王金庆一脚踢在屁股上,栽了个嘴啃地,赶紧爬起来,回身一跺脚咬牙骂道:“好哇!日本鬼子才是你爹,你小子有骨头等着瞧!”
  王金庆举着手枪骂道:“他妈的,毙了你个老混蛋!”
  老头子哭也哭不出来,浑身哆嗦着,踉踉跄跄地走了。王金庆狠狠地呸了一声,骂着:“真他妈的倒霉!”提着手枪往北屋走来,见几个人的后影在门口一晃,先进了屋。他咬牙恨道:“一定是他妈的看我的笑话。”
  闯进北屋,只见水仙花和小白鸭两个娘们笑盈盈地正跟窦洛殿吸着烟卷闲聊,像没有事一样,谁也不睬他。王金庆没好气地把一个小凳子踢倒了,把手枪插在皮套里。水仙花嗔下脸来,手插腰儿嗯了一声,王金庆才老实下来。洛殿立起来说:“喂,二爷,总得顾点大面呀,爹就是爹嘛,他总是为你好,生养你一场,不该这样。”
  王金庆冷冷地龇着大金牙,一拍大腿说:“狗屁!谁叫他弄出我来?忠孝,都是骗人的胡说八道。”
  窦洛殿哈哈一笑,向水仙花、小白鸭点点头说:“得,这种看法倒挺新鲜!是东洋三岛的洋玩意吗?”
  王金庆立起来指着洛殿的前额说:“老家伙!这一点也不新鲜。我认为人和狗不同,就是因为人穿着衣裳。他妈的,就是这样!”
  水仙花、小白鸭嗤嗤地笑起来。王金庆走过去,拧着小白鸭的脸蛋说:“笑他妈的什么?你们不过是没长毛的母狗。”
  洛殿一伸胳膊说:“够啦,不要说啦,听了这些话也值得用一盆水洗耳朵啦。来,三缺一,打四圈就痛快啦。”
  王金庆早想利用洛殿。他知道洛殿在军警特务里有一把子生死朋友,愿意忍着气和他套套交情。哗啦一声把麻将牌往桌子上一倒,四个人坐下打起牌来。
  洛殿打进据点来之后,把生死放在脑后,大胆地展开了交朋友的活动。通过吃吃喝喝,玩玩耍耍,对伪军伪组织人员进行了解,把每个人的出身历史,对我方的态度都记在心里,分别采取办法来对付。对出身成分好、是被征、被抓和为了生活参加伪军的人,进行不露痕迹的劝导;给他们钱花,帮他们解决困难;当他们有病的时候想法加以照顾;他们受了气的时候,给他们安慰。从中选择有骨气的人拜盟结义。这样他就有了一些秘密的可靠的力量。对顽固的汉奸特务,他就忍着气和他们鬼混套交情,以便蒙住他们的眼睛不暴露自己;也趁机深入了解敌人内部的矛盾,加以利用,借敌人之手打击一些坏家伙。洛殿特别注意利用张木康。他知道张木康在伪军中是最有实力的人物。他做过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长,当过保安队总队长,“七七”事变后又是个地主联庄会武装头子,以后投敌当了警备队大队长。由于手腕高明,在伪军下级军官中很得人心。手下几个中队长又都是受过训练懂军事的,能打仗。因此他很受日本人的赏识,说话很有力量。他早有夺取联队长职位控制这个县的野心,所以竭力拉拢人,培植自己的势力。各方面的人,只要能联络上,他都联络。同时尽量想法消耗别人的实力,叫别的部队去跟游击队作战,自己却竭力保存实力。前几天洛殿给张木康出主意,叫他采取严厉的措施给自己树立威信和名誉。张木康采纳了他的意见,便召集各村联络员开会,当场枪毙了一个到处讹诈、强奸妇女的情报班的特务。洛殿又利用王金庆的报复情绪,叫日寇抓起了无恶不作的一个伪军和一个伪警。本来情报班和特务队之间常闹摩擦,特务们又和伪军、伪警不断闹冲突,聚群成伙互相殴打,洛殿又从中给他们火上加油,闹的关系更紧张起来,伪军和特务头子们也互相不满。洛殿可在各方面都挺得人心,都以为他是向着自己的。
  麻将牌正在打的热闹,院里一声喊叫,特务韩小斗走了进来。他今天穿得十分讲究,脸上擦了厚厚的一层雪花膏,瓜子型的脸雪白,一举一动都带出轻佻贱才样。他一进屋故意摆出自以为优美的花旦姿势向洛殿一挥手说:“哟!我来打吧。你呀,你快去,宫本到处找你,看样够你老家伙一呛啊。”
  洛殿一惊,把一张牌掉在地上,嘴里却哈哈地大笑着,起身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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