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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来我的睡眠状况都不太好,往往依赖药物才能入睡。即使入睡了,夜间也常常突然醒来。有的人睡眠不好,还多梦。我的梦却很少。梦境对我来说几乎是个缺失。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 尽管无梦,到了白天我照样工作。工作就是写作呗。日子过得平淡无奇。我也适应这种平淡无奇的生活。 后来,我梦见了毛泽东。 关于毛泽东,这位巨人的身影曾经笼罩了我的全部生活。与所有成长于毛泽东时代的孩子一样,从一落生,如日中天的毛泽东就将他的光芒照耀在我的襁褓上。他远在北京,我们却无时无刻不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语录,响彻我们的耳际。他的画像,充满我们的视野。领袖毛泽东,应当说是中国有史以来最为家喻户晓而又无所不在的伟人。在我心目中的人名辞典中,或亲或疏,或远或近,但毛泽东这个名字今生今世也不会被删去的。无论你是爱他还是恨他,你都无法将他的名字忘记。 记得那是公元1961年。我前去报考坐落在我家附近的一所著名小学。由于是百里挑一,入学考试就显得十分严格。记得老师问罢“一个木块有几个面儿”之后,话题一转,问我中国共产党主席是谁? 不等她话音落地,我脱口答道:毛泽东!声音十分响亮。 我被这所著名的小学录取了,并被指定为班主席。我敢断定,这一切都与我准确无误流利响亮地回答了考场的重大提问有关。但毛泽东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的六亿五千万子民之中,一个七岁的小男孩能够进入那所全市著名的小学读书,与他有关。 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本上,印着毛泽东的画像。我捧着课本,无数次定定注视着他。 毛泽东挥动巨手,新中国向前迈进。在我由童年而少年、由少年而青年的漫长成长历程中,黎明即起,既昏便息,无数个夜晚就这样逝去,但我却从未梦见过毛泽东。即使在“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的“文化大革命”的岁月里,我也从来不曾在梦中与这位伟人相见。尽管如今我们将那个年代描述为无梦的岁月。 “文化大革命”的第一个年头,我见到了平时很少见面的母亲。她被下放到一个农场劳动,长期在烈日下出工而成了一位黢黑的妇女。正值热月,我看见母亲头上蒙着一条深色的围巾,心中很足奇怪。后来我知道,母亲是被造反派剪了“阴阳头”,心里非常难过。我当时清楚地知道,毛泽东亲自发动和领导了这场运动。在这场运动中,他的手下干将们使我母亲的满头秀发成了乱草。这一切都与毛泽东有关。但不知为什么,我心中丝毫也没有产生对毛泽东的仇恨。我当时一定认为毛泽东是对的,毛泽东一定是为了广大人民群众才发动这场“文化大革命”的。尤其是对于毛泽东有关阶级划分的学说,当时我崇拜得五体投地。毛泽东逝世后,出版了他的《毛泽东选集》第五卷。我用心读了读,才知道当年的“天天读”我是用口而未用心的。用心读了他的最后这本书,我才真正知道谁是当时中国最为雄辩的著作家。 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有梦见过毛泽东。 我还经历了一次与毛泽东有关的“反标”事件。 公元1969年,我们已经升入中学了。突然接到通知,要我们每天晚上都要回到原来的那所小学里去办学习班。原来,三年前的一天在我们这个班的教室里出现“反标”。而“反标”的内容是对毛泽东的直接人身攻击。我不明白为什么三年之后学校当局才开始着手破案。空气显得非常紧张,所有被审查的学生都认为自己是无辜的。 教室前方挂着一幅毛泽东画像。他的目光,注视着我们这些因涉嫌“反标”而心悸神慌的孩子们。坐在小学的教室里,我抬起头来向前望去。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忘记,与毛泽东对视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只是那一个瞬间,我从他的目光之中看到一种慈悲。我的眼窝里立即涌满了泪水。 为什么能够在他的目光之中感到一种慈悲的力量,至今我也说不清楚。我想这一定与当时渴望获救的心态有关。于是毛泽东便成了我们的“精神之父”。我们将一切期待都奉献给了他。 那次“反标”审查竟然不了了之。多年之后,也没有听到破案的消息。但我却得知,某某同学在与破案人员谈话的时候,将我作为重点怀疑对象举报出来。“双突”的时候,这位同学成了一个司局级干部。今年除夕之夜,他还打来电话给我拜年。我真想在电话里对他说,我向毛泽东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发誓:神目如电,当年那条“反标”真的不是我写的。 但这毕竟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不提也罢。我们那些少年同学啊,你们这些年来,梦见毛泽东了吗? 反正我梦见了毛泽东。 那是凌晨。我关毕电脑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已经是两点钟了。从上床到入睡,一般情况下我需要一个多小时。这样推算,我应当是在将近凌晨四点钟的时候睡着的。也就是说,我大约是在寅初或寅正时分梦见毛泽东的。 应当说是在中南海他的住所里。我没有进过中南海,但我敢断定是在中南海他的住所里。因为众所周知毛泽东的确曾经住在那里。 是一间很大的屋子。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四面朴素的墙。如今在我们的生活中,已经很难见到这种没有人工装修痕迹的墙壁了。在迎面的墙上,我竟然看到因泛潮而渗出的湿痕。毛泽东就坐在那面墙下的藤椅里,谈笑风生。我记住了他的形象,正是建国初期年富力强的毛泽东。 这才是真正的毛泽东。他无须任何装饰,身后的背景也只是一面渗出湿痕的墙壁而已。我们一行十几个人围坐在他的近前。这个场面好比当年歌中所唱的那样:“毛主席啊,您是那灿烂的朝阳,我们是葵花,静静地围绕在您的身旁。”尽管如此,毛泽东的平易,丝毫也没有使我们感到紧张。空气使人觉得清新。 他谈了许多许多,湖南口音听起来是那样响亮。醒来的时候,我一句都没能记起。只记得他打着手势,谈的似乎都是一些轻松的话题。后来,他缓缓站起身,向我走来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他走到我的面前,伸出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这时我才慌忙站起,挪开了我的椅子。 原来我的身后是一扇木门。我让开路,毛泽东就推开那扇门,走到里边去了。 我们就期待着他再度走出来。然而他再也没有走出来。 醒来的时候,我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试图保持那种梦中的状态。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此时毛泽东已经成为天堂里一位充满人格化精神的神。无论是醒时还是梦中,我都会这样认为。凡生长于毛泽东时代的人们,在今后时日里,大概都有机缘在梦国与他对视。 因此我祈祷,毛泽东保佑我。我渴望再梦到他。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www.cnread.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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