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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来我都不曾有梦了。清晨醒来对一夜睡眠做一个小结，总是觉得毫无业绩可言，显得特别空洞。转念一想，能够拥有如此太平无事的睡眠，也算是一派祥和了。不禁窃喜。真应了时下京城的一句熟语：没事儿偷着乐。 我这个人就是浅薄得很，一有什么得意之事便要流露出来的，似乎毫无城府。前几天我遇到一个老朋友，就将自己长期无梦的情况说给他听。老朋友听罢大惊失色，连连啧啧摇头。我就以为自己的长期无梦取得了轰动效应。自从文学失却轰动效应以来，作家确实处于不冷不热的状态。 出我意料的是这位老朋友用致悼词的口吻说，你完啦你完啦。你穷得已经连梦都没有了。一个从事写作的男人怎么能没有梦呢？这真是太可怕啦。 听他这么一讲，我的窃喜心理顿时烟消云散，感到问题严重了。 是啊，写作多年我怎么堕落成为一个无梦之人了呢？ 老朋友见我情绪低落下来，立即安慰我说，其实梦有两种，一种是醒来能够记起的，一种是醒来记不起的，你显然属于后者。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反正我失去了梦境。其实那也是一个无比博大的世界啊。甚至远远大于我们的现实世界。 我感到失落。 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感到梦境的可贵。此时，我切肤地感到梦想之于人类是多么不可或缺啊。我甚至认为打从孩童时代，我就是靠着梦想一天天长大成人的。 于是，我偏激起来，认为一夜大睡而全无梦幻乃是人生的一种麻木状态。白日的麻木状态加上夜间的麻木状态，我真称得上是一位全天候麻木者了。 我开始在心中祈求梦境。 是不是我对现实生活已经非常满足了，才不再有梦啦？是不是我已经对未来无所希冀和向往啦？是不是我认为梦境只是现实生活之不满足的可怜补充，便放弃了这种自我慰藉啦？ 我不得而知。我希望自己能够重新拥有梦境。 盼望梦境的心清几乎是一种不安的期待。这真是印证了存在主义哲学的那句名言，“过程具有意义”。等待梦境的过程之中，我特意查了查辞典，知道了做梦是“睡眠中大脑里的抑制过程不彻底，在意识中呈现种种幻象。”能够聊以自慰的是，我的期待梦境的心情，其实本身就是一个白日梦。于是，梦的含义终于有了扩展。 一天夜里，我终于有了梦！清晨醒来我对这个梦境的内容记得异常清楚。如果以电影来比喻，我的这个梦无疑是一部黑白片。在梦中，我重新回到大学时代，依旧住在学生宿舍里。我睡上铺，下铺是小屠。小屠是个优秀的学生。说是明天就要考试了，考高等数学。我慌了，告诉小屠这个学期的高等数学我根本没去听课，小屠宽厚地笑了笑。我只得向他求救，说明天考试我从头到尾都得抄他的卷子，否则我肯定得零分儿。小屠还是宽厚地笑了笑。 这是一个主题明显的梦——我陷入了考试之前的困境之中。醒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体味到一种快感。这是困境之中的快感。这也是走出困境之后的欣悦。 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后来，这个梦竟然成了我的保留剧目，在短短的不到半年的时间里，这个梦我又重复做了三次，而且绝对原版，就如同今天的电视台重播一部当年的老电影。 这令我感到震惊。我将这个奇怪的现象讲给我的那位老朋友。人的梦还能重播？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看来人的梦是能够像电视剧一样重播的。我知道这个重复出现的梦境一定是要暗示着我的某种焦灼心态。还有一个令我不解的问题就是我从未梦见进入考场，每次都是考试前夜我躺在宿舍里惴惴不安的情景。 我希望自己能够换一个梦境——从内容到形式统统更新。 一连串的日子过去了。我无梦。春天来了，许许多多作家都在文章里将春天比喻为勤奋的季节。其实春天往往使人懒洋洋的。我正是在这样一个懒洋洋的春季里做了一个梦。当然又是重播。明天考高等数学，我肯定要得零分儿，我向睡在下铺的小屠求救，等等。 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是，这个梦境在长度上有所延伸，朝着连续剧的规模发展——似乎出现了第二集。 第二集的场景详。只记得我坐在洒满阳光的窗前，心情颇为安稳。临近中午时分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啊地大叫一声。今天上午八点钟考高等数学呀！这是我要考的最后一门功课，过了这一关我就永远不再面临考试了。可是，已经中午十二点钟了，一切都已经晚了。 醒来，我躺在床上静静品味着这个已经生出了尾巴的梦，试图从第二集里品咂出几分新意。我开始分析剧情：我是在中午时分突然想起早晨八点钟的那场十分重要的高等数学考试的。如此重要的考试竟然遭到忘却，这足以说明在我内心深处隐藏着多么强烈的逃逸心理。无论结局如何，反正我躲过了这一次考试。看来，我在梦中的角色已经由一个考试前夜惴惴不安的大学生变成一个闲坐窗前心情安稳的大闲人。 剧中角色的思想内涵出现了深化的倾向。 过了几天，我猛然想到这样一个问题：在梦中，我是不是存心装成忘记考试的样子，一派悠闲地坐在窗前，临近十二点钟的时候故意大叫一声以表示自己确实忘记了那场考试？ 我开始拷问自己。 如果我在梦中果然伪装得如此逼真并且蒙混过关，那么我真是一位狡猾的大师了。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这都很可怕。 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似乎是从旷野传来，声声洪亮字字入耳：你可不要忘啦，后边还有补考等着你呢。 我哈哈大笑。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这一次我笑得明明白白。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www.cnread.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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