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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浑身无力,抖抖索索地数着药片。数好了,去端暧壶倒水。手一软,水流了一地。 门开了。杜鹃和原梦冲了进来。原梦喊着:“爸爸!——”扑到他怀里,杜鹃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水壶替他倒水。 喝完了药,杜鹃搀着原野走向外屋的沙发,扶着他坐下。 杜鹃说:“对不起,好几天也没来看你……” 原野喘着粗气苦笑着:“你有什么可道歉的?你能来看我,我就够感激的了……本来,孩子就……我又……杜鹃,我欠你太多,真的。” 杜鹃把带来的水果和其他食物放在茶几上,拿一个香蕉剥了皮递给他:“我恨过你,但毕竟是夫妻一场。你现在又是这个样子,身边连个亲人也没有,就是个两姓旁人,也看不下去的。何况我又是个医生,看病治人,这是我的天职。这是给你的。吃吧。” 原野说:“我吃不吃已经意思不大了,让孩子吃吧。” 原梦把香蕉接过来,放到爸爸嘴边:“不!——爸爸,我要你吃!” “好,爸爸吃。”原野感动了,咬了一口问:“原梦,在妈妈那儿过得还好吗?” 原梦声音很小地说:“挺好的。”怕父亲为自己难过,他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挺好的,我和我们班最好的同学雨菲在一起,玩得可高兴啦!” “是吗?那就好。上学的事怎么样了?” 杜鹃说:“我已经联系好了,还回他们学校,他那个班。” 原野欣慰地点头:“杜鹃,苦了你了。” 杜鹃说:“没啥。” 原野说:“我想来想去,还是给我家捎个信吧。别因为我影响你本来幸福的家庭。” 杜鹃摇摇头说:“老人岁数大了,千里迢迢到北京,是照顾你啊还是你照顾他?你姐那也是一大家子人,离不开的。书君那儿,不用你操心。我想,都会理解的,不理解也没关系,毕竟,我没做错什么。” 原野问:“他……是不是不愿意让原梦闯入他的生活?” “别问那么多了,来,我扶你到阳台上晒会儿太阳,总呆在屋里,不好。” 杜鹃说着和原梦一起搀着原野来到了阳台上。原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看着窗外迷人的景色:“生活,真是太美了。” 杜鹃苦笑了一下,原野问:“你好像……有些忧郁?” 杜鹃垂下眼皮说:“我没事儿。就是发愁你这儿,肾源还是没有找到。” 原野说:“没找到好。就把那钱留下,给你和原梦吧。我这辈子欠你们的太多太多,就让它去补偿……” “原野,你别瞎说。你应该活下去,你也能很好地活下去。谁也没有权利剥夺你年轻的生命……” 原野叹口气:“说是这么说,可我知道,病魔不饶人哪!我现在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状况,在美国,大夫都跟我说了,他们说我现在连一点医疗价值都没有了,去等死吧。我说我要是这么死了会死不瞑目的,因为我的儿子还没有找到归宿。现在好了,我可以毫无牵挂地走了……” 原梦哭了:“爸爸,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我要你和我们在一起!” 原野也涕泪纵横:“好……好孩子,爸爸不死……爸爸还要看着……原梦长大,当音乐家呢!” 书君回到家里的时候,雨菲正在写作业,她向爸爸打了个招呼:“爸,你回来了?” 书君点点头:“嗯,她呢?” 雨菲为他不说“你妈呢”而改称“她”有些惊讶:“你是说阿姨还是原梦?” “你阿姨。” “唔,她和原梦去看那个叔叔了。” “哪个叔叔?” “原梦他亲爸。” “哦,就把你一个人撂家里?” “爸,我没事的。” 书君坐下来,把雨菲拉到身边:“雨菲啊,爸爸问你,原梦来了好几天了,你有没有感觉你后妈对原梦有些偏向啊?” “偏向?” “嗯。比方说她有没有背着你给原梦买什么吃的穿的啥的?” 雨菲摇摇头。书君长舒一口气:“没,没就好,雨菲啊,以后要多长个心眼。你跟原梦玩可以,但要有个界限,毕竟他不是我们家里的人。” 雨菲不解地问:“弟弟不是已经是我们家里的人了吗?” 书君说:“他哪能跟你比啊?你是爸爸的亲生女儿,爸爸最爱的是你,也只爱你,他们都是外姓人。” 雨菲说:“可阿姨还要和你过一辈子呢!” “唉!这夫妻和父女可不一样。常言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尤其是我们这种半路夫妻,能相伴到老的并不多啊!你没看我现在和你阿姨老是吵架?” “爸,我觉得这都怪你!” “怎么能怪我呢?这不明摆着都是这个原梦搅的嘛!” “爸,这么说,你又想和阿姨离婚了?”雨菲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问。 书君说:“你知道就行了,也不一定,千万别瞎说!” “爸,我觉得你还是别这样。这么长时间了,我觉得阿姨这个人挺好的。我是改不过口,要不我早把她叫妈了,事实上我现在虽然还叫她阿姨,可我已经把她当成了我的妈妈。爸,你要是和她离婚了,再给我娶一个后妈,我可不敢保证能有这个后妈好,那样,我就会受委屈的!” 书君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雨菲,我……我要是再把你亲妈接回来呢?” 雨菲一听高兴地问:“你是说你要和我亲妈复婚?” “爸只是这么说说。” “那就得另当别论了。从我这儿说,我……我巴不得呢!再好的后妈也比不上我的亲妈好!只是……爸,我妈她会回来吗?” “不知道。也许吧。” “爸,你想和我妈复婚,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书君惊讶地说:“因为你不行吗?” “嗯,”雨菲点点头说,“我觉得,要是你们俩自己真的和好了,你们俩真地又产生了感情,那你们当然可以复婚,但要是单为了我你们才和好,那样你们还会吵架,还会痛苦的。与其那样,还不如要现在的后妈!” 书君不自然地道:“我只是随便说说,可别把我的想法乱说啊!” 孩子就要开学了。书君和杜鹃决定为他们添置一些学习和生活用品。这天,他们结伴来到商场的儿童购物处。这里,一个漂亮的月亮门将男童部和女童部分开。 书君径直走向女童部。杜鹃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带俩个孩子跟着走进来。 雨菲看中了墙上一件漂亮的裙子,眼巴巴地望着。书君看了看标价,是一百六十八。他伏下身问雨菲:“喜欢吗?” 雨菲点点头,书君便对杜鹃道:“买下来。” 杜鹃说:“要不要先试一下?我觉得那边的那个比这个要好看一些。”杜鹃说着,手指了指那边挂着的一个裙子。书君一看,样子是比刚才这个显得更靓丽。但他一看标价,比这个便宜了三十块钱,就毫不犹豫地说:“不,还买刚才那个。” 杜鹃不解:“为什么?” 书君说:“价格在那摆着,贵的肯定要好一些。” 杜鹃问:“雨菲,你说呢?” 雨菲说:“我……我觉得都差不多。” 杜鹃苦笑了一下,掏钱把那第一条裙子买了下来。 他们又来到文化用品部,买了一些本和笔。杜鹃看见一个书包,跟服务员要过来看了看。书君便问:“雨菲不是有书包吗?” 杜鹃说:“原梦没有。他的书包留美国了。” 书君哼了一声:“那就买俩。一人一个。” 这时候原梦眼巴巴地盯着一个小提琴看。杜鹃看见了,停下了脚步:“书君——” “唔?” “书君,我……我想……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能不能再给原梦买个小提琴?” 书君一听,怒上心头:“你说什么?不行!” “书君——原梦他好不容易练就了一个小提琴的底子,半途而废,多可惜啊!” 书君说:“我管他可惜不可惜呢!他又不是我的孩子,我让他吃我的住我的就已经够可以的了。上学多花了我四五千块,那是没办法。可这小提琴,有什么必要非得买?今天他买小提琴,明天他可能就会要大钢琴!可我的女儿呢?一台电脑是她妈买的,花了一万块!一条小狗是她妈买的,花了三千块!可你呢?你给她买过什么?” 杜鹃听着这些话惊呆了,她看看周围往这看的人,不想吵下去,便说:“算了,有话我们回去说。” 书君却不依不饶:“我不!我今天就在这儿说!我今天非说出来不可!你……你最近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儿子来了这才几天哪?我辛辛苦苦挣的钱都让他给花了!我看这个家是不能过了,再这么过下去这屋里的一切就都成了姓原的了,我告诉你,本来我留他就是勉强,你再这样做我没别的办法可想,干脆,咱们……” “怎么样?” 杜鹃问,她想她又要听到那个伤她一生的字眼了,没想到书君嘴里蹦出的竟是: “实行AA制!” ※ ※ ※ 回到家。杜鹃拿出俩付羽毛球拍递给雨菲和原梦:“你们俩下去玩会儿,我和你爸有话谈。” 俩孩子走了。杜鹃看了看坐在沙发上仍在生气的书君,叹了口气,倒了杯水,端到书君跟前: “你说吧,我听听你的打算。” 书君说:“我早就想好了。这再婚夫妻帐目不分开肯定不行,什么你给你的孩子多了我给我的孩子少了,吵来吵去,俩败俱伤。还伤感情,最终的结果是走向离婚。要想改变这一状况,只能实行AA制的家庭管理模式。具体操作嘛可以这样:房费,单月归你,双月归我。也可以双月归你,单月归我,无伤大碍。油、盐、酱、醋、米、面、肉、蛋,各掏一半。买鞋购衣,各掏各的,谁也甭掺和谁。有分不清你我的,就用二去除,所得的商就是个人所应承担的数。谁的孩子谁管。你看如何?当然了,既然咱俩是夫妻,平常我也会给你买点化妆品啥的,这都不算在数。因为这是我主动送的。你主动送我的东西我也会接受。” 杜鹃说:“肖书君。真看不出你这搞形象思维的算起数来比数学家还精确。可你想过没有?当我们的婚姻和爱情用秤来秤的时候,当我们的生活理智大于了激情的时候,我们的婚姻也就快走到尽头了。斤斤计较,是不会秤出圆满来的。”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觉得这种办法是目前能解决我们俩婚姻危机的最好的办法,我们不妨试一试。” “我可以尊重你的意愿。是不是现在就应该把我管的帐跟你交接一下啊?” “正好我现在没什么事,交就交接一下。婚前那一万元你拿走。原梦花的那四五千就算了,毕竟这房子是你花钱装修的,你也为家里挣了不少钱。” 杜鹃听这话讥讽地道:“你能这样说真让我感到高兴。现在,我要给原梦买小提琴你不反对了吧?” 书君说:“随便。随便。你看。我现在的心态平和多了,这就是AA制带给我们的好处。” 电话响了。书君拿起电话:喂?是我……“他不自然地看了杜鹃一眼,“……是……”突然他高兴地大叫,“是吗?” 原来电话是若兰打来的,她告诉书君,一切都办妥了。该拿到的都拿到了。……她说:“我想请你吃顿饭。你能来吗?” 书君马上道:“可以可以。我马上去。你告诉我地点……好的,你等着,我二十分钟左右到。” 放下电话书君有点眉飞色舞,开始穿西装,打领带。见杜鹃审视地望着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掩饰地说:“我去看个朋友,中午就不在家吃饭了,你们自己吃吧。唔,对了,以后我要是有饭局,家里的饭钱照付。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份菜金,你可以把这一顿搞得稍微丰盛一点。” 说罢,书君穿好服装走了。杜鹃憋着的火终于爆发出来,她举起刚才为书君倒水的茶杯狠狠地向地上摔去。茶杯摔了个粉碎。 雨菲和原梦打球回来,看到这一场面,愣住了。 “你的头,还疼吗?” 一见若兰,书君先开口问道。 “没事了。”若兰回答。 菜端了上来。书君高兴地看着:“嗬!都是我爱吃的菜。” 若兰一笑:“我要是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白当你十多年的老婆了。” 书君笑了笑把话题巧妙地岔开了:“真地全拿到了?” 若兰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你没看见车就停在外面吗?” 书君顺玻璃幕墙向外望去,果然见那辆宝马车停在那里。 “待会儿,我带你兜兜风。” “太棒了!他没再刁难你什么吧?” “正象你说的,他那宝贝儿子一抓起来,他心里就全慌了神了,我觉得当时别说要他的车,就是要他一座楼他也会给。” “这车也值了。虽说到不了一座楼吧,至少一座小别墅挣回来了。现在,让潘自仁去哭吧,我总算报了这夺妻之恨。” 若兰一愣。书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便道:“对不起。” 若兰打开一瓶香槟:“没什么。来,为了我们的胜利,干一杯!” 俩人碰了一下杯。若兰看着书君,突然笑了起来。书君问:“你笑什么?” 若兰说:“我在想,我和你结婚十多年,以前我们俩从来没有在外面喝过酒,吃过饭。你说你消费不起。可现在,我发现你在公共场合挺游刃有余的,一点也不露怯。” “你是指我穿的这身衣服吧?这算什么?这种场合,我现在经历得多了!” “是……是吗?” “当然,”书君有些夸耀地腆了腆肚子,“你前夫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萎萎缩缩、窝窝囊囊的老秘喽!我现在甚至连班都好久不上了。” “不上班,你挣什么?” “我现在是作家。靠稿费过日子。” “是……是吗?” 若兰觉得真该对他刮目相看了:“那,稿费挣了不少了吧?” “当然了,跟你这不费吹灰之力就挣回二十万存款,一辆宝马车,还有一座三室一厅的房子比起来,我还差得太远太远。只是属于刚刚起步的级别。可要跟咱俩离婚的时候比,翻了真不知有多少倍!想想那时候的我,口袋里穷得丁当响,囊中羞涩,真有些发愁。我老是想:这带着雨菲日子可怎么过呀?” 若兰问:“我不是给了你两万块钱吗?” 书君一愣:“你,你给了我两万块钱?” “嗯。我把那存折放在了你的西装口袋里。” “就是你给我买的那个西装?” “嗯。” “糟了,糟了。”书君慌乱地站了起来,着急地搓着俩手,“那西装让我……咳!你还记得那存折的帐号是多少吗?” “那谁能记得住?” 书君颓然坐下:“唉!完了,完了。两万元没了。你怎么当时不告诉我呢?” 若兰看着他,半天才道:“书君,你——你确实跟以前是大不一样了。” ※ ※ ※ 吃完饭,若兰带着书君开着宝马车四处兜风。 “说吧,你想去哪?” 书君舒适地把身子嵌在车靠背里:“上三环。然后转二环。随便你怎么开!” “瞧好吧。” 若兰说着加大了油门,宝马车在路上风驰电掣。书君高兴极了。 若兰一边开车一边大声地说:“有自己的车感觉真好,对不对?” 书君喊:“一点没错!” 一直折腾到晚上,俩人才回到“潘自仁的家”,一进门,俩人累得同时瘫倒在沙发上。 若兰说:“啊!太痛快了!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书君说:“我也是,今天才觉出在北京生活真是多姿多彩。” 若兰说:“我累了,你给我倒杯水好吗?” 书君奇怪地看着她说:“你是怎么了?我是到你家来,你才是主人哪!” 若兰摆摆手:“我过糊涂了!我还以为是咱俩没离婚的时候呢!” 书君笑了:“你要不说,我也差一点忘了。” 若兰站起来:“得,你坐着,我去倒。” 书君也站起来,拉住她的胳膊说:“别别别,还是我去吧。” “我去。” “我去!” 俩人争执着,拉扯着。不知怎地就变得紧张起来,呼吸急促。俩人对视了一会儿,突然紧紧拥抱在一起,狂热地亲吻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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