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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春,山里树上的杈杈桠桠还垂着些鲜亮的冰棍儿,乡里的吴干部就到天头岗村,落实村里奔小康的事。 天头岗村连接乡里的唯一的一条道儿,是条蛇样绕着的机耕路,眼下却让冰冻封得严严实实。吴干部只好步行到天头岗,鼠牙样的冰冻被他的双脚踩得“嚓嚓”响,很有些听头。 乡干部老吴是长期联系天头岗村的。在承包责任制前就蹲在这个村,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二百天吃住在天头岗,和村民打成一片。村里大小事,老吴都过问,就连村民家里猪发病了,老吴都亲自钻进猪窝帮助查病打针,搞得鼻子、眉毛分不清,一身都是猪粪粪,他都不在乎。因而,天头岗村人对老吴很有感情,村里男女老少每逢见到老吴部吴干部吴干部地叫,很热乎。村人都说吴干部这样的干部打着灯笼没处找。吴干部在村里不但能合事,而且能让村人乐。吴干部长得肥肥胖胖,像个弥陀佛。每逢开村民大会,吴干部腆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穿着件四个袋的中山装,把个茶杯盖放在胸脯前,直挺挺地隆二个女人的大奶奶,吴干部就把双手团在背后,一脸严肃地大摇大摆地往台前走一圈,乐得村民们前仰后合,直拍手。让村民乐上一阵,才开会。落实承包责任制后,吴干部就很少来天头岗,一年中只是催粮催款、计划生育来上那么几趟。到后来,村里人连吴干部的影迹都见不着。村人问吴干部死到哪去了。老甘支书脸黑黑地回答说;“吴干部流产去了!”村人见村支书脸黑黑地说这样的话,总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就不敢再刨根寻底了。其实,吴干部不是流产,是乡里分流搞企业去了。这几年吴干部去搞企业,捣腾来捣腾去,办了几家企业,非但没把钱赚来,反而给乡政府添上几笔不大不小的贷款。于是,乡里的头头又把吴干部抽回来,到天头岗村落实奔小康的事。 吴干部踩着冻得鼠牙样的机耕路,裹着一身的热气,不觉到了天头岗村的村口。吴干部记得,往日这开春的日子,村里男女老少都上田上山铲草,挖山地,热热闹闹,很有点大干快上的味道。可眼下,却少了这景致,吴干部走进村道,人影也见不着,连声吴干部都没人叫。倒是几头窝在村民家门前的狗,怯生生地向他吠叫了几声。吴干部心里不觉喟叹:“都变死了!” 这样感叹着,吴干部双脚跨进了村支书--老甘的家。老甘是个老支书,吴干部也记不清他什么时候开始当支书,反正吴干部打在该村住村,老甘就是支书了。老甘没多少文化,连个文件也念不完整,可他却有他的方法,把个村领导得顺顺当当,是全乡班子最团结的村。乡里年年评先进支部,少不了天头岗支部的份儿。因此,老甘都快近六十,开始缺牙歪嘴,可这支书还得请他当。 吴干部进得老甘支书的厅堂,看得眼都花了。厅堂里人头攒动,开着七、八桌麻将,唏哩哗啦的麻将声此起彼伏,孩崽们桌上桌下爬来爬去,煞是热闹。吴干部走近,大家都很生份样,只顾啼哩哗啦搓麻将,倒是老甘支书的婆娘眼尖些,摊下麻将叫:“吴干部,稀客稀客。” 捂着个火笼在一旁观阵的老甘支书,听婆娘这一叫,忙把个人笼夹在胯下,脸有些不大自然地说:“罕见罕见,吴干部!”老甘支书急速地对着七、八桌麻将使了个眼色,大伙悄没声息地退了去。 吴干部说:“老甘你家里开赌场了?!” 老甘支书忙解释,说:“村里电影也没人来放,电视白雪花花,这春日春头的,我怕村人闲着犯事,就开了这麻将。” 吴干部笑笑说:“那你是丰富群众文化生活啰!” 老甘支书说:“吴干部说得好!” 说着,老甘支书的婆娘给吴干部沏上杯滚烫的热茶水。吴干部接过来,双手捂捂茶杯抿了口茶,把报在嘴里的茶叶根吐在地上,说:“老甘,我这次回来村里,是落实奔小康的事,说透点就是村里办个厂。” 老甘支书一听要村里办厂,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火。村里在搞承包责任制时,不但把山田分光,就连村里的大会堂、仓库也分了个光,说是越分得光越改革。可这样一来,把村里弄苦了。本来,村里每年山上砍木头卖卖,付付干部的误工工资外,还有点钱接待接待客人。可如今,村里欠了一身的债,每年卖木头的款还不够付利息。因此,老甘说:“村里办厂是唱洋戏!” 吴干部说:“上头天天在说无工不富,不办厂怎奔小康?” 老曾支书说:“村里就过温饱生活,不奔小康了!” 吴干部说:“你村里不奔小康可以,但不能拖后腿。” 老甘支书说:“村里碍着谁了,要奔小康谁高兴就谁去奔。” 吴干部有些意思地看了眼老甘,说:“老甘你从前对这些事都很积极、很自觉的!” “我前头就是太积极、太自觉才让村里背了一身的债!”老甘支书胀着蚯蚓样的脖子筋,回答了句话,这话象鱼刺样有点梗人,好在是吴干部是个和善的干部,不计较这些,反倒面露笑容,说:“改革开放搞事业,总要交点学费嘛广老甘支书说:“交学费,我这全村的家财还不够交学费!”说着,老甘支书把个火笼有些重地放在脚底下。吴干部说:“人家外头交了上亿的学费都没学会唉,你这村还不值人家牛大腿一根毛!” “可这根毛就把村子弄苦了。”老甘支书的脖子筋又胀起来说,随后他指厅堂的板壁给吴干部看。吴干部一看才发现厅堂上挂满了五花八门的村里得来的锦旗奖状。原来,村里的会堂、仓库分光了,大家就把村里领来的锦旗、奖状挂在老甘支书的厅堂里。 吴干部顺着说:“老甘,你这当一把手的也太老实,村里的贷款又不是欠私人的,欠国家的怕啥?人家外头是钱赚来是自己的,亏了亏国家的!” 老甘支书脸黑黑地说:“当干部的总还得讲点信用!” 听了这话,吴干部又笑起来,说:“老甘,我看全乡的干部就你没被污染了,还这样讲党性原则。” 吴干部这一说,老甘支书心里就顺畅起来,说:“吃了这几十年党的饭,总不能临老离谱子!” 吴干部说:“老甘,你还一点没变!” 说话间,老甘支书的婆娘,将满满一碗点心端在吴干部的面前,说:“吴干部,填肚子。” 吴干部一看堆得小山样的一碗点心,有大块肉、大块豆腐和鸡蛋,换作以前吴干部吃他几碗没问题,可如今,吴干部肚里货也多了,看到这点心都有点怕,老甘支书的婆娘见吴干部在犯疑,拿起筷子往碗里戳,把肉、豆腐、鸡蛋弄得稀碎的,弄碎吴干部是非吃下肚不可。吴干部推不了,硬着头皮吃,老甘支书还一个劲地说:“吴干部把那肉吃了!不要剩。”吴干部死命咽了几口,实在难下肚,就又拾起话题说办厂的事,说:“老甘,这次办厂和往前不一样,上头有扶贫款。” 老甘支书一听村里办厂有扶贫款,心就有些动起来,说:“村里办厂的事,我也得讲点民主,晚上开个村干部会,大家合计合计?” 吴干部一听老甘支书脑子有些转过弯来,说;“对,应该集思广益,听听大家的意见。” 老甘支书便叫婆娘去唤村长德贵通知全村党员干部晚上开会。吴干部记得村里每回开会,老甘支书都是叫村长去通知。 终于,吴干部把碗点心硬生生咽下肚,连连打了几个饱嗝,便到几个村民家里转转,碰到的不是在搓麻将,就是打牌九。几个老党员还向他反映,村里连山上的木头都快砍光了,要没路了。听了这些群众反映,更增强了吴干部在村里办厂的信心和决心。 村干部会放在老甘支书家的厅堂里开。天一落黑,断断续续有些人来,最早到的是村会计先明,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吴干部,总觉得和以前不一样,看了老半天,才发现吴干部以前的四个袋的中山装换成了大西装,便说:“吴干部还是穿四格袋得体,来得好看。”老甘支书说:“你懂个屁,人家吴干部现在改革开放了,还穿四个袋?”吴干部说:“你老甘支书讲话也深奥起来了。”村会计一听老甘支书这么说,见桌子上有几张纸头,顺手抓起张白纸,想卷个烟儿抽。老甘支书见了,眼有点出火地说:“会计,这纸可不是香纸,让你乱烧的!”听了这话,村会计慌措措地把张白纸放了回去。这时,村会计才想起老甘支书为了向乡文书讨几张白纸,拌过嘴。老甘支书每回到乡里开会,总要为村里带回些白纸,给村里记帐、开会记录用用,也好为村里省几个钱。那日老甘支书又向文书讨白纸,讨多了文书烦起来,说:“人穷要穷得有骨气,靠这样讨饭富得起来?”说完,把叠白纸摔到地上。老甘支书一看是文书给他脸色看,说:“这白纸是乡里的,又不是你私人的!”接着,就你一言,他一句争了起来。最后是张乡长出来把文书批评了几句,才把老甘支书的气平下来。换一个人,是死也不要这几张白纸了,可老甘支书说:“我既然出口,就要!”这次老甘支书带回白纸,就少了往日那种得意的神情,对全村干部说:“这白纸是用气换来的!” 吴干部不知其中缘故,倒叫会计多拿几张去,会计一叠连声说:“我有了,我有了!”自己找了角落,不声不响落了坐。接着,又来了几个七老八十的老党员,老甘支书的婆娘。摊开桌上的洋花碗,开始冲茶水,边冲边抱怨说;“开会开会,一年误工费拿不到不说,还要我贴茶水。”老甘支书感到这话失面子,说:“你不泡我泡!”婆娘说:“你有气不要往我身上倒。”吴干部一看这场面不对头,说:“这茶还是我泡。”说完,吴干部开始给大家找乐。可这次,他没用茶杯盖玩女人奶奶的把戏,而是说了句城里时髦的话让大家请。他问:“城里人说打洞,是什么意思。”他一说,大家就猜,有的说是穿山甲打洞,有的说是地道战……猜了老半天,大家猜的都不到点子上。吴干部笑着收场,说:“这话,会开完了带回去和婆娘在被窝里猜去!”接下来,又等了些时间,村长德贵最后一个到。老甘支书有些不高兴地说:“以后开会不要让其他干部等我们主要干部!”村长德贵忙解释,说:“我又去通知第二遍。”老甘支书看也不看一眼德贵,说:“今天请大家来开个会是干部大会,主要是听吴干部传达乡里奔小康、办厂的事。请吴干部先说说。”吴干部接过老甘支书的话,说了一大通奔小康的重要意义,并说全乡要提前到97年奔小康,为了便于记忆,大家只要记住香港回归祖国的日了,大家就要过上小康生活。但小康要落到实处,落到实处就是村里要办厂。吴干部说着,有些村干部党员呼呼地打起了鼾,村会计逮着老甘支书的脸色不大好看,就悄悄地把一个个打鼾的村干推醒。这时吴干部的话也讲得差不多,说:“大家围绕村里办厂的事,议一议” 过了老半天,没个人开口,大家的眼神投在老甘支书的身上。老甘支书胀起蚯蚓样的脖子筋,说:“奔小康是大事,村办厂也不是小事,大伙放开说说。” 老甘支书开了口,村长德贵就好说话:“村里经济这样困难,是要找门路,要不穷死了!”村会计插言说:“乡信用社前几日又来催还贷款了。”吴干部很不满地看了眼村会计说;“这又不是讨论还款的事,是讨论村办厂。” 会场里没了声响。过了一歇,有几个党员干部说:“村办厂可以,但不能办一个败一个,弄得村子一团糟。” 吴干部见大家论来论去,都是反对村办厂,心里就火起来,说:“我看大家还是死脑筋,过几日,全村党员干部都到外头开开眼界。” 大家一听说要到外头参观考察,来了兴致,直叫:“是该到外头取经了。”可老甘支书却一副愁眉苦脸相,说:“村里是再也拿不出钱交学费。” 吴干部爽快答应:“先用上头来的扶贫款。” 落实了出去的资金问题,老甘支书又提出;“德贵带人出去,我这把年纪是不出门了。” 在里间的老甘婆娘听了,探出头来,说:“你还不去,也该出去给我提几件新衣裳!” 村党员干部也附和说:“甘支书不去,我们也不去!” 吴干部也说:“老甘一起出去走走了!” 二 吴干部要带天头岗的头头脑脑开眼界的地方,是个叫洋州的地区所在地,说是那里的乡镇企业发达得很,有经可取。 天头岗村要去的连同吴干部在内,有二十多个。吴干部干脆包了辆中巴车。嘟嘟开到村口,又是嘟嘟按了一阵喇叭,村里的干部便一个个山鬼样冒出来,钻进了中巴车。该去的都到了,只剩先明还不见影子。村长德贵埋怨说:“先明做事就是磨蹭,拖山拖水的。”老甘支书坐在车头,一声不吭。 又是嘟嘟接了一阵喇叭,先明才赶到上车。村长德贵说;“你这么拖拉,让大家死等。”先明说:“放牛草就放迟了。” 老甘支书不高兴地说:“你不会把婆娘的X侍弄了再来。” “哗”地满车人都笑出声,可老甘支书却没笑。只说:“开车!” 村干们都是头一遭到洋州这么大的地方,大家的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好奇。一路上说说笑笑,下午四点多便到了洋州。 中巴车无头苍蝇样撞了几家旅馆,都说客满,最后,总算找到一家可落脚。先明是会计,老甘支书便叫他去登记。这家旅馆在洋州并不起眼,可登记的大厅却也一溜铺着鲜红的红地毯。先明去登记,一踏踩上地毯,就急速地跳出红地毯,忙把脚下的解放鞋脱了夹在胳肢下,光脚板踩着地毯去登记。登记的服务员见了先明的举动,被弄得忍俊不住,吃吃地笑。先明以为服务员是态度好,就一个劲地向服务员说:“谢谢。”先明登好记,大家就进大厅,吴干部眼尖些,见先明光着脚板踩地毯,说:“先明这次让你出尽霉头了。”先明回不过神来,一个劲地向大家分房间的钥匙。大家到了房间,吴干部又说:“先明你真是个乡巴佬。”先明说:“我咋了?”吴干部说:“你看你,那地毯是任人踩的,你脱鞋作啥?”忽地先明脸红红的。村干们就取笑先明不老到,这点常识都不懂。村长德贵还补充说:“亏你还当会计。”大家都笑话他,先明只是不服气地一个劲往房间的红地毯吐痰水。德贵忙端来个痰盂,说:“先明,这痰倒是要吐在痰盂的。” 说了这些,吴干部便把二十多号人集中起来,到附近一家餐馆吃了顿便饭。吃罢饭,老甘支书交代说:“总结先明光脚走红地毯的教训,夜里出动不要单个儿。” 回到旅馆,先明给光脚踩红地毯的事弄得不高兴,一个人闷闷地上床了。德贵嗜看武打的录像片,他每每到乡里、县上开会,夜里都要自个到录像室看他一、二部片子。这日夜,德贵头件事就是想去过过录像片的瘾。他本想独个儿去,可怕人生地不熟,一个人让人宰了。于是,德贵便约了几个村干一道去看录像片。 几个人转了半条街,找到家放录像的厅。一看每人要5块钱,几个村干缩头缩脑地退到后面不肯摸口袋,个别村干推脱说:“录像没看头。还是稳稳困一觉好。”德贵一眼看透了他们的心思,说:“今日破个例,这票回村里报销。”于是,大家便进去看录像。没看多时,几个眼都看得绿去。这里的录像厅演的不是武打片,而都是黄片。 两部片子看下来,德贵和几个村干看得气都喘不过来。散场出来,几个还余兴未尽。 一个说:“真过瘾。X毛都数得清。”一个说:“外国人比中国人能,那乌鸡巴比手电还粗。”德贵听了,脸一黑说;“莫乱说,回去后老甘支书、吴干部问起,就说在街上转。”几个回到旅馆房间,吴干部、老甘支书等已是鼾声此起彼伏了。几个连口气也未歇,便贼样钻进被窝。德贵团在被窝里,片子里的镜头老在眼前晃来动去,抹也抹不去,到后半夜总算迷迷糊糊地睡去。却让一个甜甜美美的梦弄醒过来。德贵便感到裤裆里紧紧的想撒尿。可住的房间没卫生间,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找个黑暗的地方,对着楼下的过道撒起了尿。可他半泡尿未撒完,楼下便叫“有贼!有贼!”慌得德贵把半泡尿忍在肚里就窜回到房间。 原来,这家旅馆的锅炉工要交接班,德贵撒尿时,正好路过过道。锅炉工头上被撒了几滴尿,就冲到楼上,找到德贵的房间,非要德贵给他撒一泡尿回去不可。这事弄得全旅馆的人都出来看热闹。最后,吴干部、老甘支书出面向这家旅馆的头儿好说歹说,德贵向锅炉工赔了100元损失费,才算把事情平息下来。 德贵撒尿出了事,先明幸灾乐祸地说:“村长,这是城市。哪像在村里随地都好撒尿?”德贵不眼气地说:“我那像你光脚踩地毯。”一旁的吴干部听了,有些火地说:“地道的乡巴佬:”接着又补了句,“换旅馆。” 吴千部看在这旅馆连出了两件洋相,实在没脸面住下去,便带着大伙乘早去换个住处。把大家安排停当,吴干部便去联系参观的地方。这次出来,没人打前站,到底到什么地方参观,直到现在还没着落。吴干部揣着张介绍信,找到一个叫丽东村的单位。这村的头头一看是张乡里介绍信,便说没空接待。吴干部死乞白赖地磨了半日,而东村的头头总算答应同意给看看。 吴干部赶回旅馆,把二十号人水牛样牵到丽东村。村里头头就叫个老头带他们看了几栋造得有些洋气的居民住房。个别村干以为老头是村里的支书,就支书支书的叫,老头连连摆手,说:“我是守门的。”弄了半日,连这个村的村干的影子都见不着,一些村干部又耐不住拉吴干部的衣角问:“咋这里的干部也不出来见个面?”吴干部说:“这种村的干部稀罕得很。连村民见村支书比当年见毛主席还难。”这一说,村干部便没了话。可一旁的老甘支书听了这句话,心里就定下诺:“回村死也办个厂。” 守门的老头还算热情,又带他们到了投资一干多万元的村办公大楼转了一圈。老甘支书边看边感叹说:“比比真没人做。”吴干部接过话,说:“这叫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转完了大楼,就算参观完毕。大家回到旅馆,吴干部的意思是既然出来取经,总得再看个把地方,村干们就反对,说:“这样让人当水牛牵,没意思,还不如去看几个风景点。”吴干部一听大家都有这意思,就顺了,一连几日,把洋州能看的几个地方,都看了个遍。乐得村干部都说:“没枉来这一趟。”还说:“吴干部是人民的好干部。比焦裕禄还焦裕禄。” 本来再想转个把地方,先明一结账,说:“钱差不多了。连回去的汽油费都紧得很。”为了省几个钱买汽油,吴干部又决定换个档次低的旅馆去住,第二日打道回府。这日夜,因为是第二日要早起回村,老甘支书看了回电视便用热水洗了脚,准备上床。 “笃笃”有人敲门,老甘支书开门一看,门外立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描眉画眼,满脸粉嘟嘟的,老甘支书以为是演戏的戏子,说:“戏不看。”随手想把门带了上去,那姑娘却门了进来,晃了晃手上的钥匙,说:“打洞打洞。”老甘支书一听“打洞打洞”,那日吴干部做过谜语让大家猎,就吴干部知道打洞。这样想着,对姑娘说:“我带你找吴干部。” 老甘支书把这姑娘带到吴干部的房间,吴干部正穿着个短裤权从卫生间里出来。老曾支书说:“吴干部,这姑娘叫打洞。”吴干部以为听错了话,说;“什么?”老甘支书又重复了一句:“这姑娘叫打洞。”等吴干部明白过来,吴干部便急忙躲进卫生间,把门堵上,直叫:“老甘你叫她出去。”没等老甘支书开口,那姑娘见这情景,就气咻咻地去了。 过了一阵,吴干部见外面没什么动静,才脸青青地出来,说:“老甘,你吃错药了。这种玩笑都开。”老甘支书还摸不着头脑。说:“你那日不是把打洞做谜语猜?”吴干部说:“打洞啥意思知道不?就是嫖。这姑娘是婊子。”可这时,没等吴干部对老甘支书说透意思,那姑娘却带着六、七个青年冲进房间里来。吴干部见这几个青年胳膊、手上都刺着青龙,知道惹事了。果然,那姑娘乘势对着老甘支书骂:“你这老东西,竟敢耍到老娘头上来。”边骂边还想给老甘支书吃巴掌,吴干部拦了拦,那六、七个青年呼地伸手过来,把吴干部推到一边去,并说:“是要来硬的还是来软的?”吴干部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那姑娘说:“那好,赔偿损失费三百元,就放你们一马。”一旁愣着的老甘支书一听,忙从口袋里摸出三百元递了过去。那姑娘拿过钱,在老甘支书的头上拍拍,说:“老东西,今日便宜你一回。”说完,一伙就一阵风卷了去。老甘支书哭丧着脸说;“吴干部,我摸也没摸一把,就赔了三百元。”吴干部说:“你还说,听见了非剥了皮不可。”弄得没魂没魄的吴干部、老甘支书忙把大家叫起,连夜开着中巴逃出洋州。这举动,弄得其他千部莫名其妙。直到了乡里的地界,吴干部才开口说:“昨夜住的是黑店,不连夜逃出来,大家性命难保。” 听完,大家连拍胸脯,说:“命大,命大。” 老甘支书回到家后,吃罢饭,早早上床,就把“打洞”的意思讲给了婆娘听。婆娘听了,很生气,说:“你们参观就打洞?” 老甘支书说:“有这个胆,也出不起钱,那里敢。” 婆娘说:“这才差不多,如果打洞,这辈子我就不让你沾到身子。” 说着,老甘支书抱紧婆娘,好好乐了一回。 三 惊蛰一过,天气放暖,山上的树芽儿毛茸茸地抽出来,吴干部便带着两个外地老板到老甘支书家商议办厂的事。 吴干部带来的两个老板,瘦些高些那个姓孙;矮些胖些那个姓裘。他们仁一到老甘支书家,老甘支书就叫婆娘把村长德贵和先明会计唤来。德贵和先明会计一到,吴干部又把孙老板和裘老板向大家介绍了一遍。 村长德贵说:“吴干部真能,这么几天,就帮村里引进能人办厂。” 村会计也说:“吴干部神通广大。”’ 吴干部说:“二位大老板是洋州人。” 村长德贵一听是洋州人,说:“前些日子,我们在旅馆里差点让人剥了裤子。” 孙老板说,“洋州是乱得很,有些还是警察和妓女内外勾结斩外地客。” 裘老板接过话,说:“有我们在,你们就没事了,地痞我们混得都是哥儿们。” 先明插言说:“那时,我们又不认识。” 孙老板说:“是这样。” 老甘支书没说话,他的心里被裘老板一头的卷毛引过去。老甘支书头眼看到裘老板,就感到有说不出的不舒服,他仔细观察了一阵,不舒服就不舒服在裘老板的一头卷毛。老甘支书恍过一个念头:不如理光头来得舒服。 吴干部说:“老甘支书你说说!”这话打断了老甘支书的念头,老甘支书回过神来,说;“老板先说说。”裘老板叫孙老板说。孙老板从纸袋里摸出几面漆得油光的算盘,摆在桌上。村会计先明伸过手指拨了几个珠子,说:“这珠子沉实,好打。”老甘支书看得有点不舒服,说:“别弄算盘,听老板说。”村会计把手缩了回来。 孙老板把投资办厂的要求说了出来,村里开办算盘厂总投资30万元,除带资10万,村里须贷款20万。一年收回投资,第二年村里就可干收20万元。……孙老板介绍办厂的要求,双手配合着动作,戴在他手指上几个钢钢般大的金戒指,显得特别耀眼,先明的眼珠子就被金戒指引得门来闪去。 孙老板介绍完了投资办算盘厂的情况,吴干部接过话,说:“这次,我带老板来办算盘厂,可以说是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做算盘主要是木头,木头村里有的是,光一年的柴火烧了的零头,就可以做几年算盘。”德贵说:“做算盘好,前几日,我儿子读书要算盘都没处买!”裘老板淡淡一笑,说:“算盘紧俏得很。”说着这句话,村会计先明手又痒痒地想去摸算盘珠子,一看老甘支书的眼神,腾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几个说了这些,老甘支书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抓起面算盘,抖得“劈劈啪啪”,说:“算盘厂办就办吧。” 这一说,吴干部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吴干部知底,村办厂没老甘支书定准,是咋也办不成的。老甘支书又说:“扶贫贷款着落没?”吴干部说:“我已做好联系,用村里的山林抵押。” 定下办厂的事,就要议厂长的人选。因为牵涉到人头关系,吴干部就叫孙、裘两老板到村里转转。他们几个便接着商议厂长的人选。按吴干部的想法,厂长最好是请外地老板当,村里派个副厂长。可老甘支书不同意,说:“村里出大头,这厂长就得村人当。要不,村里就成了殖民地。”吴干部看拗不过,便也同意厂长让村人当。可村人谁来当厂长?老甘支书说:“先莫急,大家先物色物色,推选推选再定。”说完,大家便鸟样散伙。 厂长谁当?吴干部想来想去,村里几个干部比来比去,横挑竖挑,矮子里挑长子,只能让村长德贵当。吴干部正寻思着厂长人选的事,村长德贵来叫吴干部去吃中饭。村长单叫吴干部,没叫老甘支书。因此,孙老板和裘老板就留在老甘支书家吃。 村长叫吴干部吃中饭有意图。村长德贵想当厂长。德贵对吴干部反映,他虽是老甘支书一手培养,可老甘支书总不放手,捏巴捏巴着干,时间长了,总不是滋味,德贵还说:村里搞得这样死穷,和老甘支书捏巴捏巴和稀泥有关系。他想当厂长把村里的厂搞上去,好让村人早日奔小康。吴干部一听,正中意,说:“我正想让你当厂长。”德贵有些担心说:“老甘支书会作梗。”吴干部说:“你别放风声,我先同老甘支书通个气。” 吴干部从村长德贵家用完了中饭,回到老甘支书家。老甘支书正在与孙、裘老板对杯。他们仁一见吴干部,就要他再来几杯,吴干部推不了,就咕嘟嘟干了几杯下肚才落座。老甘支书顾自啃猪蹄。吴干部知道,老甘支书顶嗜猪蹄儿,他啃猪蹄特别。先把猪蹄白生生放锅里煮得半生半熟,撸上来,外加一小洋花碗酱油,就抓起猪蹄。啃一口,醮一回酱油,吃得津津有味。吴干部仔细一看,现在老甘支书啃猪蹄,比以前讲究了些,酱油是放了些大蒜和麻花油。老甘支书东拉西扯地啃着猪蹄,吴干部看着,很有些耽心,生怕老甘支书啃来啃去把嘴巴子上几颗焦黄的牙齿啃下来,便说;“老甘,你啃猪蹄,也应该换种吃法了。”老甘支书嘴巴子让猪蹄筋扯住,老半天才答出话说:“就这好吃,啃着有味。”说得孙、裘老板都有点忍不止,吃吃地放肚里笑。 吃着,大家正在劲上,不想老甘支书家的一头大肥猪,晃悠悠地拱进来,一脚踩在了裘老板的脚板上,“啊”地裘老板叫出了声。老甘支书喊:“把猪拉出去!”老甘支书的婆娘呼呼把猪唤了去。 孙老板和裘老板被大肥猪弄得吃不下去,推说:“吃饱了吃饱了。”离座,又转悠去了。 吴干部便和老甘支书通气,商议厂长的人选,说:“厂长谁当合适?”老甘支书说:“你看看!”把话投了回来。吴干部说:“难拣!”老甘支书答:“山头木偶山头牵!总有人!”吴干部想了想,说:村长德贵咋样?”老甘支书又拿起猪蹄、啃着。吱唔着,说:“德贵得看看!”吴干部心里嘀咕,果然老甘支书要作梗。吴干部盘算着如何说通老甘支书,说:“德贵可是你一手培养的啊!”老甘支书一听这话,反倒脸沉下来,说:“提到培养我心里就气。”吴干部问:“气啥?”老甘支书说;“我瞎了眼,培养了个离心离德的阴谋家。”吴干部有些吃惊样,说:“德贵敢跟你离心离德?”老甘支书横着脸说:“我都快要被他推翻了。”于是,他乘着酒意,就把烂事一古脑儿倒了出来,第一件,是去年村里分救济衣救济款,村长德贵从乡里领来,不同他通个气,就自个儿作主,一件件一笔笔分到户里去;第二件,是猪蹄的事,德贵以前每逢过年,都得提几个猪蹄到他家,去年以来,他非但自己不提,还在背后叫人也别送猪蹄。这话是村会计先明亲口反映的,人证物证俱在;第三件,是吃中饭,以前德贵哪会只请你一个,他根本就没把支书放在眼里。临了,老甘支书还补了句:“全靠没让他成了气候!” 吴干部听老甘支书说了这几件没头没脑的事,心里被挖弄得哭笑不得,可他表面上却和着,说:“德贵不行,谁行?”老甘支书没马上答,用手指拾掇完了牙齿上猪蹄筋说:“我看村会计先明是裸苗子。”吴干部说:“先明糯米团一个,能管住厂?”老甘支书说:“先明嫩是嫩点,我在背后可以指点指点,出不了事!” 老甘这般说,吴干部说不出话语来。他心里明白,倘若让先明当这厂长,这厂非倒灶不可,不但村里头遭殃,就连自己也是吃不到羊肉还会弄来一身羊膻。如何让德贵当厂长,吴干部不愧是老基层,立马来了主意,便说:“老甘,你我都别专断,讲点民主,开个村党员干部大会,让大伙选厂长!” “中!”老甘支书没半点犹豫地回答。 这时,孙、裘老板转悠回来。孙老板晃着手里的戒指,喜滋滋地说:“这里木头资源特丰富,前几年不开发太可惜!” 吴干部笑笑,说:“前几年开发了就轮不到你孙老板来开发了!” 裘老板杀出一句话,说:“这村子大落后了,连个漂亮姑娘都见不到!” 这话说得老甘支书很不舒服,像口里呛进了只苍蝇,便脸沉沉地说:“这回村里一塘血杀在办厂上,你们可不能踩蒲瓜。” 孙老板一看不对味,向老甘支书灿着脸笑,说:“我们一定让村里赚钱!” 说着这些,吴干部想:村里选厂长的事,不能让孙、裘两老板知道。不要厂还未办,就给人留下个村班子不团结的印象,把刚刚引来的“鸟”吓跑了。于是,他同老甘支书通了个气,叫两老板先回去准备准备,过几日就来村里。 送走了外地老板,接下来的事便是选厂长。选厂长,同样放在老甘支书的厅堂。全村的党员干部到得特别齐,不像平常那样稀拉,个个都像是到人家那里吃孩儿满月酒那么积极。 吴干部一看这场面,就感到有些不对头,说:“大家都是党员干部,要讲党性原则,要按照四化标准和全村今后经济发展的大局来选厂长。既不能马虎,也不能有私心。”说完,看了看老甘支书。老甘支书说:“按吴干部说的去选,定准。” 村里选举有些别致,桌上摆着二个米斗,中间撒着把米,左边个米斗代表村长德贵,右边的代表村会计先明。选举开始,当事人村长和村会计就到里间,好让大家放下面子选。 吴干部先拾起米粒。可他没投下,捏在手心里先看大家选。一看眼都有些花去;大家都把米粒往代表村会计的米斗里投。村长德贵的米斗没半粒米,吴干部举起手,有些抖地把米投在了村会计的米斗里。 这个结果是吴干部料想不到和不愿看到的,可它却成了铁实实,摆在了面前。厅堂里气氛闷闷的。吴干部心里骂:“操,老甘你还来这一手!” 老甘支书用手翻过两个米斗,说:“根据民意,这厂长就会计先明当!” 吴干部只见村长德贵脸青青,双眼狠狠地盯着米斗,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老甘却对着德贵,很大度地说:“德贵,你我日后都要帮着先明当厂长!”顿了顿,又说;“村里谁拆台,我就跟谁过不去!” “嚯”地,村长德贵拔腿就走了,留下在场的人一脸的尴尬。吴千部追出来,追了一段村道,才一把揪住怒得个气的村长德贵。吴干部露出和事佬的相,说:“德贵德贵,你太沉不住气了!”德贵又是脸青青,说不出话,吴干部又劝,说:“想开些,老甘支书也到年龄,你就让他几分,有啥不可!”德贵脸对着天,说:“你不要以为培养了我当村长,就可以把我当孙子,我不是你家的狗!我是人!”说完,软塌塌地蹲下来,双手捧住脸,指缝间像是渗出了泪水。 吴干部劝了些时间,才把德贵劝回家。 吴干部重新回到老甘支书的厅堂,村干部党员还在候着。老甘支书有点火地对吴干部说;“你看看,村长德贵这个德性2”村会计先明插嘴说:“村长今日就是四人帮的做法!”接着,又有些村党员干部直后悔,说:“当初瞎眼选了他当村长。” 吴干部心里被搅得乱乱的,也火起来,说:“别婆婆妈妈了,先把厂办上去再说。” 大家一看弥陀也发火了,也不再说什么,散去。 四 村长德贵跟老甘支书斗气。老甘支书也跟村长德贵斗气。一斗气,老甘支书就铁定心,要把厂办个样儿给村长看看。 村办厂确也不易,为贷款,就费了些神。 吴干部说的20万元贷款他已疏通好关系,实际上只疏通了一半。起初,乡信用社白主任是答应了。不巧,县信用社一个副主任到乡信用社检查工作。这主任在落实承包制时,到天头岗村分过田。一看这村子要贷20万元款办厂,便说,这村死穷,连女人都穷得买不起裤权穿。只能贷10万元,这还是看在他在村子里蹲过点,有些感情的份上。临走,他还吩咐乡信用社自主任,最多只能贷10万,再也不能开口子了。 乡信用社白主任把这事告诉吴干部,吴干部先是一惊,愣怔之后便镇定下来,以为是自主任要意思,说:“贷款的事,我知道,村里到时会感谢的。”白主任连连摆手,说:“你错了错了,是上头总社领导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吴干部说:“那我就叫村里到上头去意思。”白主任说:“你听错我的意思。”便把总社副主任到这里检查工作的事说出来。吴干部听完,感到问题棘手,说:“自主任,有没有补救的法子?”白主任说:“这回是没工作好做了!” 这事,搅得吴干部猴急。无奈,他只得到天头岗村一趟,把这事先露个底再说。到村时,老甘支书和村会计先明正在岗坪上晒日头,一见吴干部,会计先明开日说:“吴干部,老甘支书正同我议着落实办厂场地的事。” 吴干部很气地说:“贷款只落实了一半!” 老甘支书问:“讲得好好的,怎又变化了?” 吴干部问:“你们可记得,落实责任制时县上头蹲在村里有个副主任?” 先明说:“记得,这副主任很喜欢吃糯团。还在我家做过糯团吃。” 吴干部说:“对,就是这位好吃糯团的副主任,把贷款划了一半。”接下来,吴干部把前后经过原原本本的学了一遍。 先明听了,说:“知道这样没良心,我是断断不会做糯团给他吃。” 吴干部说:“糯团吃了就吃了。先不说这些,看看这款子如何落实。” 先明说着,把双眼投在老甘支书的脸上。老甘支书问:“你没法子了?”吴干部说:“我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 停了一歇,老甘支书说:“那我到乡里看看。” 于是,老甘支书带上村会计先明和吴干部一起,到乡里去。一路上,吴干部总猜不透老甘支书到底使啥法子弄贷款。 到了乡里,老甘支书直抵张乡长家。乡书记到地委党校进修一年去了,乡里就乡长当家。虽是临近日中午,可张乡长还在床上迷糊着打呼。老甘支书弄起张乡长。张乡长迷糊着眼说:“他娘的,抓了一夜的赌,刚阖上眼,又让你老甘搅弄了。”说完,随口把口浓痰吐了出来。吴干部知底,张乡长昨夜是没阖过眼,可没抓赌,是和村上的地痞子搓麻将。 先明忙说:“乡长难当。” 张乡长说:“当乡长的德性跟婊子差不多!” 老甘支书听了说:“你乡长是婊子,我们这些村干部就是婊子儿了!”说完就去摸张乡长的口袋,摸烟抽。张乡长掏出烟,说:“老甘,你进贡点差不多,还向我揩油。”说完,撤了圈烟。老甘支书接过烟,吹了吹,说;“我这当支书的是在为你乡长卖命!” 先明插言:“甘支书快六十的人还在赔老命办厂。”这话一出,老甘脸色不大好看,先明忙把话止住。 一提办厂,张乡长顺着问:“厂办的啥样子啦?” 老甘支书答:“快流产了!” 张乡长笑着说:“老甘,这几年你都变幽默了。” 老甘支书说:“全靠你们的影响。” “真的,厂办的怎样了?”张乡长放下脸问。 吴干部说:“我们就为这事找你。” 老甘支书火气十足地说:“他娘个头,这几年到处都变死了。” 张乡长说:“老甘你别火,说说。”老甘支书说:“反正我讲不清爽,你听吴干部说。” 于是,吴干部又从头至尾把贷款的事说了一遍。 张乡长听了,说:“老甘,你面子比乡里还大,贷了10万,乡里我去还一毛都贷不来。” 吴干部听了,知是张乡长在迷糊老甘支书,他明明知道,前几日乡里还向信用社贷了30万元,到县城购置商品房,为乡头头安窝。 老甘支书是一棵老姜,没有被张乡长糊住,说:“张乡长,这笔款子乡里不解决,过几日乡里开人代会选乡长,我们村就弃权了。” 老甘支书这一说,事情就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张乡长说:“老甘,你也太急,我还未把话说完。’帘甘支书说:“你说。”张乡长说:“我当乡长,对村办厂哪会不支持。”老甘支书说:“支持就把这贷款解决了。”张乡长说:“老甘,你不是逼得我要跳楼啊2”老甘支书笑着,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说:“跳楼了我当你的乡长。”张乡长说:“你这样,我就不跳楼了,贷款我给白主任打个电话看。”说完随手操起摆在桌上的电话。 先明厌着耳朵细听,老甘支书放松地坐在木沙发上,阖着眼,吴干部脸上绽着和善的笑,弥陀样。 这时,张乡长与乡信用社白主任接通了电话。先是说了几句“婊子儿”饭吃了没有之类的哈哈,张乡长才转上了正题,说:“天头岗村这贷款,是关系到全乡九七年能不能奔小康的问题,你要贷给他!” “这贷款不贷不是我的意见,上头说不能贷。”白主任在电话里说。 张乡里说:“你就没变通的法子了?” “好变通,还要你张乡长出面!” 张乡长沉下脸,说:“这款不贷,你那信用大楼也是盖不上去的!” 张乡长盘算好,这款不贷,就在乡信用社大楼的征地上卡它。电话里掺了一下声音,又接上。 “张乡长,你别急。这款我同上面通个气,一定贷。” 张乡长脸上放出笑,说:“自主任,够朋友!”便撂下电话。 在座的吴干部、老甘支书和村会计先明都松了口气。老甘支书说。“我早就知道张乡长有法。”吴干部说;“白主任就要张乡长收拾。’‘先明也附言说:“倒是乡长面子大。”又弄得老甘支书脸不大好看。 张乡长说:“今日这款不贷,你老甘要把我生吞活剥了。”说完,张乡长一看已到了吃中饭的时间,便拉几个到餐馆嘬一顿。乡长也知道老甘支书嗜猪蹄,便点了一大盘猪蹄让他啃。 几个吃着、喝着,张乡长便有些酒意,说:“我出面,乡信用社不敢不贷款。它那大楼还非得求我出面征地不可。不过,这次为天头岗村贷款,我可卖尽面子。” 老甘支书啃着猪蹄说:“全村人民记着。” 先明说:“喝水不忘掘井人。” 吴干部说:“张乡长就是体谅基层。” 吃了些时间,几个便各自忙各自去了。 村会计先明回到村子,逢人便把老甘支书弄贷款的事说上一遍,直听得村民都感叹,说“老甘支书有路”,“生委还是老的辣”之类的话,有些话传到村长德贵的耳朵里,德贵说:“贷款算什么本事!有本事给村子赚10万来!” 果然,没过几天,另外10万元也贷下来,村里落实了贷款,做算盘的孙、裘两老板,便带着七、八个技术人员,外加些机器,到天头岗村,吴干部也跟着来。 他们是中午到,吃罢中午饭,老甘支书就把全村的干部叫来,从村干的神色可以看出,对裘老板的一头卷发很看不惯,而对孙老板手背上两个铜细般大的戒指,却生出许多惊奇。 老甘当着全村干部的面,给孙、裘老板立规矩:第一条是厂长由村会计先明当,要服从他的统一领导,孙、裘老板当副厂长。第二条是要尽力办好厂,好让村里早日奔小康。第三条是在本村办厂要有做人的规矩,不能找妇女寻姑娘。老甘支书讲到这一条,村干部吃吃地笑。老甘支书咳嗽了几声后,说:“我就讲这几条,吴干部你看?” 吴干部说:“这几条讲得好,村办厂是不要让苍蝇带进来。”说完,问孙老板有话要说否。 孙老板说了几句,“我们出门在外,靠朋友。在村里就要靠在座的村干部,我和裘老板既要为自己赚到钱,更要为村里赚到钱”之类的话。接着老甘支书宣布村干部散去,留下吴干部、村会计先明,老甘支书、孙、裘老板商量落实场地的事。吴干部的意见:要把门口的田贩开进去,才像样办厂。孙老板说:“目前要把资金化在刀刃上,找个!日场地先用用。”老甘支书认为孙老板说得在理,说:“厂就办在祠堂里。” 村里有个大树堂,只是破旧些,除了每年正月,请戏班子演上一、二台戏,其他的月份都闲着没用。正好用来当厂房。 落实了办厂场地,吴干部指出:“来的老板和六、七个师傅吃饭怎么解决?”孙老板和裘老板的意思,他们自己开伙。老甘支书反对:“万事开头难,这阵子不能分他们的精力,村子里派饭。” 村里派饭,就是全村各户轮着做饭,张三吃了吃李四,以此循环往复。定下吃派饭,先明就到各户去落实。孙、裘老板便把祠堂打开,搬弄机器去了。孙老板带来的人,干活很卖力。村里吃派饭,特别是早餐,要8点多才能开饭,吃完到干活就半日过去了,孙老板见这样下去干不了活,就每日早早起来先干一阵子,到了农户来叫才去吃饭。饭一吃,就接着干。每日干到半夜里。天天如此。老甘支书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对先明说:“人家外地人干事就像样,那像村人懒惰,办事拖泥带水的!”先明说:“我都被他们搞得吃不消。”老甘支书说。“吃不消才好!” 没几日,破旧的祠堂,被孙老板他们侍弄得像模像样地成了个厂。一天,日近中午,老甘支书又转悠到祠堂去。自从外地老板进到村,老甘支书每日都要来祠堂转上几趟。连婆娘都笑他,魂都被厂勾去了。这日,裘老板一见老甘支书进来,就很火地把手中的板钳往地上一摔,说:“不干了!”老甘支书以为是干吃力了,说:“日日干到半夜,是该歇歇了!”裘老板吃一惊,说:“是肚子不干了!”在一旁的孙老板见这样下去会弄僵了,马上给老甘支书递过支“阿诗玛”,并把他叫到祠堂外,说:“今日早没人来叫吃派饭,大家都是饿肚皮干活。”老甘支书一听没人来叫吃派饭,说:“这事我得查个水落石出!”带着一身的火气去找先明。因为,派饭是先明一手落实的。老甘支书到先明家,他的婆娘水凤才钮扣儿一扣一扣地从内屋出来,脸蛋子上还有席子印。老甘支书一看便知道先明还未起床,火得话都说不出来,全仗先明的婆娘水凤是个善察颜观色,能说会道的妇人,看了老甘支书这神气,说:“甘支书,先明昨日夜陪外地老师傅千到天亮,这才刚刚合上眼。”躺在床上的先明,一听老甘支书来了,忽地起来,慌手慌脚,把裤子反穿了个儿,再翻过来,裤裆口还大开着就出来。 “老……甘”先明结巴得话未说出。 “你挺尸,孙老板他们在饿肚皮。”老甘支书说。 “我昨日派好的饭,今日早是轮到烂棍家。”先明说。 “那咋没饭吃?”老甘支书板着脸问。 “我去看。”说完,先明赶到烂棍家。 没过多少功夫,先明脸青青地回来,说:“烂根说中央国务院三申三令禁止向农民搞摊派,村里派饭是违犯中央精神,他才不做这派饭!” 水凤说:“甘支书,你想到没,烂棍是村长德贵的本家,肯定是村长做他的后台,没当厂长气没地方出,就撒到这上面。” 先明说:“烂棍把上头的精神说得滚瓜烂熟,没村长教唆,是讲不出这样有水平的话。” 水凤说:“头几日。我看到村长老是到烂棍家,肯定在搞鬼!” 老甘支书听了这些活,脖子筋又蚯蚓样蠕动,牙缝里挤出句话:“你带几个干部把烂棍家的锅给端了。” 这话一出,水凤给先明使眼色,意即这种端锅得罪人的事别去,而先明一看老甘支书板着脸,想了想,转过身去了。 老甘支书在厅室上转着双手,说:“管不了这事,我这支书就不当了!” 过了一歇,烂棍婆娘就哭啼啼地叫来:“老甘支书这锅不能端。”先明和几个村干部尾随着来,村人有个说法,端了锅要倒运气,惹来祸。 “今日这锅非端不可!”老甘支书铁青着脸说。 烂棍婆娘抹了把泪说。“这事不关烂棍,是我到娘家去了,没人做饭!” 老甘支书看了眼烂棍婆娘,问:“那你说怎样处理?” “我认罚。”烂棍婆娘答。 “那好,你家轮三天的饭。”老甘支书说。 烂棍婆娘千感万谢去了。解决了派饭的事,老甘支书心静下来,对先明说,当厂长不能只抓派饭这种鸡毛毛的事,要把技术业务掌握起来,派饭叫别人搞去。先明也说是这样,派饭再另外找个人。议来议去,先明说,派饭也不是一般人派得下去的。先明就提议,老甘支书的婆娘派饭合适。老甘支书吱唔了些时间,同意下来。 自此,老甘支书的婆娘作为厂里的职工身份去派饭,先明把心思扑在厂里的事上。 没几日,算盘厂就开始向村民收做算盘的木料。 先明候在祠堂的门口,腿上放着面旧算盘,耳朵上夹着支圆珠笔,手里拿着本账本,在收村民送来的木料。村民背着木头,一拨一拨来,搞得先明满头是汗。 村长德贵的大儿子也背了捆木头来,让先明收,先明想了想,没说什么,收了下来。先明正记帐,不想村长德贵火气冲冲地来,当着先明的面,“啪啪”扇了儿子两个巴掌,说:“绝种!你敢背着我卖木头。”说完,转过身,对着先明的面,说:“这木头我要背回去当棺材板烧。背去!” 吃了两巴掌的儿子,还木愣着,村长又扇了巴掌,才背起木头走。村长尾随着儿子,“绝种绝种”地骂去,把个先明呛得翻白眼。 五 算盘的样品终于做出来。大大小小有十多面,摆在了老甘支书的面前头。 老甘支书操起面算盘,抖得“劈劈啪啪”响,一脸的喜,说:“这东西……” “能赚大钱!”孙老板不失时机地给老甘支书递过去支烟。 “算盘销路好得很。”裘老板说。 先明走到桌前,放出胆,用手拨拉了几下一算盘珠子说:“我当会计,还从未打过这么沉实的算盘。 老甘支书点起孙老板递来的烟,说:“得安排人做去!”说着话,徐徐吐出口烟。 先明接过话,说:“我和孙老板、裘老板就是为厂里的人员安排,和你讨个主意。” 其实,先明说的人员安排,其他人员的安排都没问题,就是先明想把婆娘水凤安排到厂里当出纳,好多得份工资。可他自己提出来,又吃不准老甘支书有啥想法,于是,他花了点心机,和孙老板私下做好工作,叫外地老板向老甘支书提出,好让他有个退步。这时,先明说完话,给孙老板使了个眼色,孙老板便心领神会地说:“甘支书,厂里其他人员你看,名单在这。”接着又说:“只是出纳这个位置重要,要找个妥当点的人。” 老甘支书拿过来,眯了几眼,说:“先明你念来听听。” 先明把村里安排的人员念了一遍。听了,老甘支书说;“其他没意见,只是前回烂棍家多派了几日饭,恐怕得安排一个进厂做做。” 先明答:“烂棍婆娘太老了,叫他女儿小彩来做倒可以。” 老甘支书说:“那就小彩。” 孙老板和裘老板没说什么,表示同意。 定下烂棍的女儿小彩到厂里做工。剩下先明婆娘当出纳的事,先明见老甘支书没吭声,心里有点急,一个劲给孙老板递眼色。 孙老板这才开口说;“甘支书,厂里的出纳,先明家里的当,是否合适?” 老甘支书吱唔了点时间,说:“先明的婆娘当不是不可以,只是一个当厂长,一个当出纳,都是一家子,村人要说闲话。” 裘老板说:“是这样。” 这一说,把先明搞得心里直捣鼓,眼傻得没主意。水凤有话给先明:当厂长连个婆娘都塞不进去做工,你就不要当厂长。倒是孙老板灵机一动,说:“水凤当出纳不合适,是否当仓库保管员?” 老甘支书一听,爽快地拍板下来,说;“水凤当仓库保管员”。出纳让其他人当去了。 村办厂,定下人员,就正式上马,没日没夜地干起来,机器的轰鸣声,把个小山村震得天翻地覆。 先明和孙老板很忙,恨不得头当脚。可裘老板却不一样,只管验收和跑外销。在厂里时就显得空闲。闲了,感到无聊,他便带来自带图像的卡拉OK,空下来,就哼上几段,裘老板嗓门又大又破,老甘支书的婆娘和先明的婆娘水凤听了他唱卡拉OK都说是水牛在叫。可裘老板,不在乎,照样水牛叫。卡拉OK毕竟有魅力,老甘支书的婆娘和水凤,起初是说裘老板在牛叫,可到后来,也被弄得心痒痒,想去OKOK。正巧,裘老板感到一个人独唱,唱久也感到乏味,他见了这两个婆娘的心思,就拉她俩来试着唱,一唱,就歇不下手。 老甘支书的婆娘眼裘老板搞质量验收员,水凤当仓库保管员,二人都坐办公室,没下车间。一日中,没多少活儿好忙,于是,他俩一有空,就用裘老板的卡拉OK,唱《洪湖水浪打浪》。水凤年轻时,在村里戏台上唱过《红灯记》中的李铁梅的选段,有点唱的基础,唱卡拉OK时,总能跟上调。老甘支书的婆娘,毕竟年龄大了,年轻时只唱过山歌,因此,她只能跟着水凤哼《洪湖水浪打浪》。白天,裘老板的卡拉OK几乎是让她俩全包了。可到夜里,她俩却要忙活家里的事,不来唱。裘老板就叫烂棍的女儿小彩来唱,小彩以前到城里餐馆端过盘子,空时也学唱过卡拉OK。小彩一唱就唱《小芳》。唱完了,再与裘老板唱《纤夫的爱》。小彩唱得甜甜的,村人听了,都说小彩不该在算盘厂做工,该去文工团唱歌,裘老板听了,笑笑说:“不唱了!”关了卡拉OK,搞得听歌的村民们很失望。 算盘一批批地做出来,又由裘老板一批批地送出去。裘老板搞外销是单个跑,跑了些时间,起了贪心,吃回扣,这事被精明的孙老板逮住。裘老板露了馅,没事样,倒要串通孙老板一起合吃。孙老板说:“做这种事缺德。”自此,孙老板对裘老板多了一只眼。算盘厂款子也一笔笔地带口来,把村人乐得眉开眼笑。 一些村干部和村民,见村办厂赚来了钱,窝到老甘支书家,要求发算盘厂的红包包。老甘支书听了,说:“到年终一次性发大红包!”村干部就说:“到手的麻雀会飞去的。”老甘支书脸一横,说:“我当支书怎会飞了?!”村干部们一看这样说老甘支书睑色不好,又说:“老甘支书这厂是你一手操办起来,当然赚来的钱不会少了。我们意思是现在发个红包,让村民尝点甜头,给那些反对办厂的人打一个响亮的巴掌。”这一次,老甘支书心就被说动起来,说:“我得合计合计。”村干部一听他这话,便知道发红包的事八九不离十了,乐颠颠散去。 发红包,老甘支书先找先明通气,先明在老甘支书手下,是个软泥人,老甘支书一开口,先明便说:“甘支书你说了算。”还对老甘支书说:“账上已有7万元。”与先明通好了气,心里有了底,老甘支书才找孙老板。孙老板一听要发红包,不敢直接反对,就委婉地说:“这点钱要采购原料,是否可以到年终一次结账。”老甘支书说:“群众有这个要求!”孙老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老甘支书开导说:“发红包还可以进一步把村民积极性调动起来,让厂办得更红火。”孙老板听老甘支书的口气,这发红包是非发不可了,便说:“要发也只能发2万元!”老甘支书同意,说:“就这个数。” 老甘支书去了后,到夜里,孙老板将村里要向村民发红包的事说给裘老板听。裘老板一听,跳起来,说:“这鸡还未长毛,就拔毛!天下哪有这种事。”说了,裘老板还一个劲儿地要找老甘支书说去。孙老板死命拦住。他知道裘老板的脾性,没说上两句,弄不好就要把事搞僵,便用“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之类的话。劝他,好说歹说终把裘老板的火气压下来。 定下要发红包,如何把红包发得有意思些?老甘支书冥思苦想了几天。婆娘见他老是眉头打结,说:“你丢魂了。”老甘支书说:“与你婆娘无关。”婆娘说:“你说。”老甘支书就把发红包的事说了。婆娘笑,说:“那你不去请个戏班子,让村人乐乐,再把红包发了。”老甘支书听了,认为这点子好,说;“看不出蹲了几天厂,脑子活络了。”婆娘不服气,说:“你没发现我的价值嘛!” 说了这些,老甘支书背着双手,转悠到厂里,找先明去请戏班子。先明同孙老板、裘老板通了气,放下活就到外地去请戏班子。 先明找戏班子,先到县城找。他记得以前县里有个越剧团,一问,才知道越剧团已散伙,人员都去办舞厅、摆馄饨摊去了。他又到邻近几个县城,遇到的情况大多类似,剧团名存实亡。先明还不死心,又到了个县城;正巧碰上一个中外合资歌舞团在演出。先明化了二十元,进去看,穿的都是三点式,先明看完了,脑子里尽留的是女人的光胳膊光大腿,抹也抹不去。越回味越感到婆娘水凤土了些。不过,先明花了二十元,看了这场戏,他心里清楚,这种光胳膊光大腿的戏班子请去,老甘支书断断不欢喜。 无奈,先明只好又去找,找了几个地方都落空。最后,先明有些灰头丧气打道回府,路过一个村子,正碰上一个戏班子在收摊子。先明与戏头一谈,便以包吃包住3000元一场,把戏班子带回了村子。 先明向老甘支书叹苦,把找戏班子的前前后后经过,学了一遍。说到看歌舞晚会,先明说得隐晦、含蓄,只是说偷偷进去看了几眼,露得不入眼,就不敢再看下去。老甘支书听了,反倒说:“你可请来,让村民开开洋荤嘛!”这一说,先明直后悔当时自己胆小,没决定下来,说实在的,他倒真想再看看那种歌舞戏。比这戏班子里三层外三层包着,有看头得多。说着这些,先明还未把气顺过来,老甘支书又说:“你得还要跑乡里一趟,把吴干部请来看戏。”先明说:“我刚从外面回来,厂里可能还有点事。”老甘支书说:“别人去请,没这厂面子,弄不好吴干部就不来。”这样说了,先明只好马不停蹄地去了。 村里发红包的戏,放在办厂的祠堂里演。起初,孙老板反对,说是人多了,会把厂里的机器弄坏了。可村里几个干部找来找去没地方演,唯独祠堂里有个老戏台,只好放在这里演,为了保护机器派几个基干民兵把守。 戏班子进来,可把个小山村闹开了。以前村里穷,连连几年没这样请过戏班子。村民感到分外的新鲜,加之邻近几个村的人,一听天头岗村请了戏班子唱戏不算,还要发红包,更感觉新奇。 天一落黑,戏班子的闹台锣鼓还未开锣,四面八方拥来的人就把个祠堂鼓塞得像个大气球。早已吃罢晚饭,就狗儿样候在祠堂门口的老甘支书,见了这场面,喜孜孜地对旁边陪着的几个村千部说:“叫班子把闹台锣鼓敲起来!” “咚咚呛,咚咚呛……”戏班子闹台锣鼓一起,被人塞得水泄不通的祠堂,像黄蜂在闹桶。 天已绝黑,老甘支书还伸着脖儿劲,等着先明和乡里的吴干部,快要开台了,还没见个影儿。闹台锣鼓敲了三巡,有个村干部来说:“戏班子说要开台了!”老甘支书说:“吴干部没来,不能开台,叫他接着敲。”村干部又进去,老甘支书自言自语说。“先明办事就磨蹭,到要开台了,还是不见个影子。”正怨着,先明和吴干部就来了。 老甘支书迎上前去,说:“吴干部,真难请。”吴干部抱怨说:“从村里回去后被抓去搞计划生育,出去参观,忙得不可开交。”先明插言说:“吴干部刚从县城开发展乡镇企业研讨会回来,没歇脚就来了。”吴干部说;“忙得连家属都有意见。”老甘支书说:“你这戏看了,就回去抱婆娘。”说着这些话,先明对着挤在门口的人说:“吴干部来了。”村人见吴干部来了,都自动让出条路,祠堂里空着几个座位,专留着给吴干部和老甘支书几个的。几个头头脑脑落座,戏台的闹台锣鼓更加火猛起来。 闹台锣鼓嘎然而止,老甘支书就请吴干部上戏台讲话,吴干部腆着个肚子,说。“村民们,今天我很高兴地说几句话。我就说村办厂。村里办算盘厂是为了让全村人奔小康。”台下有些村民叽叽喳喳问:“啥叫奔小康?”吴干部说:“小康生活,形象地说,就是村民人人手里有票子,坐在家里看电视,闲来没事打电话,出门坐的是小车子。”台下又是一片唏嘘,说:“做梦罗做梦罗!”吴干部说:“不是做梦,村里算盘厂办好了,就可以实现,今天大家不是活生生看到了,正是办了厂,村里请了戏班子,发红包。因此,全村村民一定要同心同德、齐心协力办好算盘厂,早日奔小康。”吴干部说完,下到台下位置上,他要老甘支书也说几句。老甘支书想想,没上台,就立在原位上,说:“大家铆劲儿看戏,看完了给红包。”没说完,就一片鼓掌声。戏班子就开始演戏,戏是出老戏,《秦香莲和陈世美》,可村民都伸脖颈,卯劲看。开演前,裘老板就说:“这种老掉牙的戏的,没看头。”可开始演出后,裘老板嘴里叼着支烟,却在台前站站转转,并说;“这种戏还看,太落后了。”他见他的看法引不起共鸣,就找到烂棍的女儿小彩,到他的房间,一起唱《纤夫的爱》去了。 紧坐在老甘支书旁边的吴干部,戏没开演多长时间,呼呼打起了鼾,老甘支书却看得人迷,涎水都滴去。先明一旁一个劲地给老甘支书递烟,揣摸着老甘支书的表情,他生怕这戏班子戏演得不合老甘支书的心意。 戏演着,临近包大人铡陈世美,台上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喔喔”地吼起来,吴干部才迷糊地睁开眼。说:“咋戏还没完。”老甘支书说:“包大人铡陈世美了。”吴干部才打起精神看了几眼戏。戏也就结束了。老甘支书喜孜孜地说:“这戏很有教育意义。”吴干部笑笑,没说什么。一旁的先明听了这话,悬在心上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老甘支书满意这戏。 接着,吴干部、老甘支书和孙老板一起上戏台发红包,村民便在戏台前排起长龙,一个个接红包,这阵势就像城里人排队买带鱼。 红包发到最后,多出一个,先明一查账,说:“村长德贵没来要!”老甘支书有点气地对吴干部说:“你看德贵多小人。”吴干部说:“这红包充公了,给大家买包烟抽。” 村民散尽,祠堂里空荡荡的,孙老板下去一看,就叫:“他妈的,机器都踩坏了!”大家一看,整个祠堂就像日本人扫荡过似的,一片狼籍,孙老板心疼得眼珠子要弹出来,说:“这机器还咋修!” 几个村干部看着踩得不像样的机器,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六 裘老板在修理让看戏的村民踩得散架的机器,修修,火气上来,就摔板钳出气。出了气,又修。孙老板一声不吭,脸青青的,只埋头如足劲修。没日没夜搞了一个星期,算盘厂才恢复元气,开始生产。裘老板气还未消,对着轰鸣转动着的机器,说:“下回再这样弄,老子打道回府!” 裘老板正恨恨地想踩一脚机器,不想,乡里的张乡长、吴干部、乡信用社白主任、老甘支书、先明和几个干部簇拥着进来,裘老板把脚收了回来。 老甘支书说:“乡长,你太官僚,今日才到厂里来指导。” 张乡长说:“现在都说要简政放权,好让你们放手大胆去干。”又说,“你看,放手了,你们不就几个月把厂搞上去了。” 他们说着这些,厂里做着活计的人,都被引了过来,惊奇地看着。袭老板骂了一声,“看猴子戏啊。”这时,孙老板过来,先明把张乡长介绍给了孙老板。孙老板便带着到厂办公室,孙老板把大大小小几十面算盘摆到桌子上,张乡长瞥了一眼,很内行地问:“这木头经过深度开发,增加附加值多少?”先明吱吱唔唔地答不上来,孙老板说:“这算盘。已是把木头从头吃到脚!”张乡长说:“你讲来听,怎么个吃法?”孙老板说:“树尾车算盘珠,下段全部作档!我们算了一下,一株木头经过深度加工,增加附加值500%。”张乡长说:“对,这样开发,等于十块钱,变成五十块钱,很有开发前途。”孙老板有点受宠若惊。张乡长又转过话题问“算盘销往那些市场?”孙老板说:“主要是国内市场。”张乡长说:“光国内市场不行,要有高起点,瞄准国际市场,要办成一个地道的创汇企业!”张乡长和孙老板的这些话,直把老甘支书、先明与几个村干部,弄得鸭听雷样,不知所措。孙老板说:“要出口,关键是手头没资金。”张乡长笑笑拍着乡信用社自主任的肩膀,说:“我把财神爷给请来了。”老甘支书及几个村干部,直叹:“乡长想得真周到。”张乡长点头说:“领导就是服务嘛。”张乡长转上了正题,说:“我有一个设想,想以这个村为龙头,技术、销路、配件由龙头厂提供,带动全乡其他村办起算盘厂,通过滚雪球,组建算盘企业集团。”话一出,四座皆惊。老甘支书及村干部只晓得林彪反革命集团,郑晓得算盘也能搞集团,如坠云里雾里。孙老板毕竟见过世面,说:“可现在组建企业集团,条件还不成熟。”张乡长反对说:“先把牌子打出去,现在是牌子也能卖钱,知道不?”孙老板设话。吴干部对老甘支书说:“老甘,你真要成为个富翁书记了。衣裳角抖死人!”老甘支书一脸的喜色。张乡长说:“组建企业集团,名称都给想好了,我看就叫远东算盘集团发展公司。”顿了顿,张乡长说。“到时,我出面请个县上的头头给牌子题字。”说完,一看表,便说:“中午到了。” 于是,大家便簇拥着到老甘支书家吃中午饭。走在曲里拐弯的村道上,张乡长一副愁眉苦脸相,还在寻思着组建企业集团的事,转过几个村道,张乡长想出了主意,说;“老甘,我看要把全乡各村的村干部集中到村里开个现场会,推广村办厂的经验。”老甘支书一听这话,面露难色,说:开现场会是个好事,是否放在明年开。”张乡长说:“不行,过几日就开。”老甘支书说:“前几日村里刚请过戏班子,厂里没钱了。”张乡长说:“老甘,这就是你的思想不解放了。知道不,你村里办厂的经验,既是宝贵的精神财富,又是宝贵的物质财富。推广出去,以一带十,以十带百,那效益你说有多可观。你老甘的贡献可大了。”老甘支书说:“又开现场会,怕村民有看法。”张乡长说:“老甘,我们这种地方是该落后了。人家经济发达地区的吃喝观念就是不一样。人家群众是见领导喝得脸红彤彤的,就高兴,倘若脸白白的,群众就说没戏了。你看看。”老甘支书听了,就摊牌,说:“乡长,实话实说,不是村里干部群众不同意,是孙裘老板不同意,前几日请戏班子,他俩就很反对。”张乡长放重口气,说:“你就说我张乡长定的。”听了这话,老甘支书想了想,叫先明去说,好让自己有个退步。先明去说涨乡长一帮就到了老甘支书家。老甘支书家已满眼是算盘珠,窗帘、门帘、座垫等都是用算盘珠子串辍起来。张乡长用眼睃巡了一圈,说:“这算盘珠装饰起来漂亮嘛。”话未说完,先明匆匆上来,说是孙老板裘老板一听这事,不仅不同意,裘老板还砸了个玻璃杯。张乡长听了,就火,说:“老甘,你去就说张乡长说定了要开!问他们这办厂的贷款是谁出面的。” 无奈,老甘支书只好亲自出马,去找孙老板商量,孙老板脸青青的不说话,裘老板气鼓鼓地说:“这鸟地方没法干,干脆回去。”老甘支书忍着气,耐着性子开导说:“张乡长出面,这点面子恐怕要给他。要不,日后厂里贷款的路子就会断。”又补了句,“张乡长说现场会开了,再增加十万贷款。”裘老板说:“这贷款可要还得起。”孙老板一看这样下去,要闹翻脸,就说:“管他,开就开。” 老甘支书把话传回去,张乡长脸色才透出些血色,交代说;“现场会过三日就开。吴干部留下搞总负责。一定要把现场会开得隆重热烈。” 张乡长交代完这些事,吃了中午饭,便一溜烟回乡里去了。 开现场会,要准备的工作很多。吴干部与老甘支书、先明几个一掰指头,光吃饭全乡党员干部合拢来,近三百号人,至少要开三十桌。一村里不像城里有餐馆、大酒店什么的。这三十桌的桌凳碗盏筷都得挨家挨户去借出来。先明没当厂长前,革里每逢婚丧宴请都是他管的局,桌凳碗益一概由他借。开现场会还要举行欢迎、开幕、闭幕等仪式,吴干部就会组织小学生的锣鼓欢迎队。老甘支书去发动村里的妇女清理茅境和村道。几个人议到发纪念品,都说要节省点,每人发面算盘做纪念算了。 分了工,几个分头去干。先明把一篓的碗盏往学堂里搬。村里唯独学堂场面大些,才能摆下十桌。吴干部胸前挂着个“嘟嘟”,一、二、一地在把小学生集中起来操练欢迎仪式。老甘支书也提着个畚箕,亲自带领妇女清扫茅坑。 开现场会,使天头岗村沉浸在一片节日的气氛中,转眼就到了开现场会的日子。 一早,村口路道上的野草还挂着露珠。吴干部便带着全村的小学生,立着队,候着。已是春夏交替的季节,山村却还是寒意刺人,学生仔们被冻得挂着蚯蚓样的鼻涕,半日,到了山凹里托起一轮圆滚滚的红日,才有些村的党员干部来,到一伙,吴干部指挥着学生们敲一阵锣鼓,敲敲歇歇。到了日中午,人才陆陆续续到齐。 现场会在祠堂里开。张乡长、吴干部、老甘支书、孙老板等一溜坐在戏台上,张乡长叫吴干部点人头,吴干部点了一圈,到得差不多了。张乡长便站起来宣布:“大力发展村办企业暨天头岗村远东算盘企业集团成立现场会现在开始!第一项,实行挂牌仪式。” 刹时,祠堂里锣鼓声、鞭炮声大作,戏台上两位礼仪小姐款款抬出一块扎着红绸的木牌子,张乡长和老甘支书便上去,揭开牌子上的红绸,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远东算盘企业集团”字样。过了一歇,锣鼓声、鞭炮声嘎然而止,张乡长解释说:“这牌子是县长的题字!”台下一片唏嘘声。又解释说:”县长是书法协会顾问。”这一说,台下三百多号人就拥到台前。有的说:“远东两个字写得最有力。”有的说:“书法这东西真看不来。”有的笑笑,说:“这叫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老甘支书听着这些,也仔仔细细地把牌子看了遍,直感那字是鸭掌子爬出来的。 看了一阵,台下许多村干就直喊:“好吃中午饭。”许多村千都知道现场会嘬一顿,因此,早间饿着肚皮来,留着日中午派用场。张乡长一听大家都说饿肚皮了,宣布。“中午吃了再听介绍经验。” 哄地三百多号人就潮水般涌到学堂吃中午饭,顿时,碗碟声、开酒瓶声、碰杯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张乡长说:“大家酒要喝,但更要紧的是要回去办起厂。” 随即,就你一杯,我一杯,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老甘支书这桌,都是些村主要头头--村支书或村委主任。日常在乡里开会都凑到一起,很相熟,相互干了几杯下肚后,开始敬老甘支书。邻村一位村支书。端起杯,说:“老甘你是眼睛一眨,老鸭变凤凰。干!”干完了,又一位村支书接过来,说:“想不到你老甘以前乡里开会,摔个错角子要找半日的人,如今这样大方,有气魄。干。” 干了几杯,老甘支书没多大酒量,就有点醉熏熏,说;“你们这批鬼,往日都嫌我村穷,我敬你们酒都不吃!今日,我要多喝几杯。”尸咕嘟”又干了一杯下肚,重重把个杯顿在桌上。 “老甘,人富了就痛快,连喝酒的水平都提高了。”一个村头头说。全桌人响应说:“财大气粗,来,再敬几杯。”又给老甘支书斟满了酒,他说:“本来要跟你们干个底朝天,可……下午还要介绍经验。” 老甘支书酒没来泼去,把杯子里的酒干了下去。其他干部立马站起来,说老甘喝酒赖皮,把酒倒了半杯,说着就把老甘支书的头按倒桌上,他像水牛喝水样把溅在桌上的酒吮了个光。 喝着,大家就有了许多酒意,有了酒意,相互间就随便起来。一个村干部问:“老甘支书吃是排场了,只是会开了到底给点啥名件当纪念品?”其他干部附和说:“对,吃得好还得发得好。那现场会才开得有意思。”老甘支书答“慌啥。早准备好了。每人带面算盘回去。”听了这话,大家扑哧笑出来,说:“老甘亏你拿得出手。”有的讲得更白:“老甘你妈,还这样小气。”还直叫:“太没气魄了。”老甘支书说:“你们说有气魄,发啥东西好?”这一问,倒把大家僵住了,这山村真没啥东西好发。 桌上闹着,桌下六、七条大黄狗绕来绕去争啃骨头,一村干部一看,灵机一动,说:“发的货色有了。”大家问:“发啥?”村干部说:“就发狗肉。”大家一看满堂桌下都是狗,说:“纪念品还是发狗向好。”有几个村干部还向老甘支书补充说:“现在吃狗肉还是时候,迟了太热就不敢吃了。”老甘支书被缠得逼上了路,表态说;“发就发,一人一条狗腿吧。”大家直呼老甘支书爽快、大方。于是,老甘支书找来先明去落实杀狗的事。先明脑子里一算计,三百来号人,一人一腿,要三百多只腿,有些为难地说:“这放哪里开支?”老甘支书说:“开支了再说。”先明看看老甘的神色,没说什么就去组织人员杀狗去了。 大家酒足饭饱后,张乡长又招呼大家到祠堂开会。下午开会的主要议程是听老甘支书介绍创办算盘厂的经验。老甘支书介绍经验,不时被村里杀狗的此起彼伏声打断,村干部的心思却被这声音引了过去,注意力很不集中。日头偏西的时候,老甘支书终于介绍完了经验。会场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一些人。人都偷偷溜出去看杀狗去了。张乡长一看,就叫吴干部把溜出去的人叫回来。村干们被叫回来后,张乡长对这次现场会作了小结,要求“各村干部回去后迅速把现场会精神贯彻到全体村民,并付诸行动,每个村办起一至二个算盘厂,以尽早脱贫致富奔小康。”提了要求后,张乡长说:“现场会以此结束。”于是,大家就哄地散去。先明已把狗肉一腿一腿分好摆在祠堂门口。来开会的人喜孜孜地一人一腿拎去,并说:“纪念品发得真有意思。”把个村道淋得鲜红,都是狗血。 送走了人,先明在老甘支书面前叫苦,说:“腰都累折了。”老甘支书说:“那到我家喝杯茶,歇歇气。”到了老甘支书家,老甘支书叫婆娘沏茶,不想婆娘脸肿肿的嘴歪到耳朵边。原来,中午饭大家吃散后,留下许多残菜剩饭,先明的婆娘水凤手脚快些,就把残菜剩饭全端到家里去了。等到老甘支书的婆娘赶来,只有些肉骨头之类的东西,村里的妇女也很不服气地向支书婆娘拌嘴,说:“先明婆娘丈夫当厂长就稀罕了,根本不把支书放在眼里,换作以前他那敢把这样多东西端回去。”听了这话,老甘支书的婆娘就装满了一肚子气回来。老甘支书见婆娘屁股扭扭到灶间去,就说:“先明你自己沏茶,等我酒醒了再收拾她。”先明一听这茶断断不能喝,喝了就要喝出问题,便说:“口不渴,改日再喝。”就起身回家去。 先明刚抬脚回家,不想孙老板、裘老板脸铁青青地来,先明一看楞怔了一下,本想溜之大吉,但又怕溜了老甘支书要说话,只好硬着头皮留着。 裘老板火气十足地在老甘支书的厅堂里唏哩哗啦地嚷:“这鬼地方没结果,账算了回去。”顿了顿,又嚷,“这次上了他妈的吴干部的当,来了这个鸟地方。”裘老板嚷着。孙老板脸青了白了,很痛苦样,牙缝里挤出句话:“不干了。” 老甘支书看了这阵势,酒醒了一大半,说:“咋又变卦了。” 裘老板又嚷了一通,老甘支韦才明白,孙、裘老板发这么大的火,是冲着开现场会每人发一腿狗肉,两老板框算了一下,厂里要付二万多元。老甘支书闷闷地说:“这狗肉账……” 裘老板说:“今日就得算。” 老甘支书瞥了眼裘老板,没说什么。 孙老板说;“账算算,就走。”态度很坚决样。 这阵势,把坐在角落里的先明看得目瞪口呆,心里直捣皮鼓,一点也插不进言。 场面,很难堪。 老甘支书心里明白,总不能现场会的热气还未散尽,算盘厂就散伙,不但乡里交不了账,就是这脸也没处搁,心里嘀咕着这些,突然心生一计,笑笑说:“这狗肉不要厂里村里一分钱。”孙、裘老板一脸的疑问。老甘支书说:“县里乡里搞小康村建设,打狗是头件事,这狗杀是自杀,就权当村民为奔小康作贡献。”孙、裘老板想不到老甘支书来这一手,搞得一脸的尴尬,十分的没趣。 此言一出,先明心里直叹老甘支书有办法。 其实,孙、裘两老板,在发这通火前,串好气,今日要给点颜色让村里看看,叫他们知道,不要把算盘厂当儿戏。孙、裘老板也是狗脚夹篱笆,是拔也拔不出--全部投资在厂里。倘若真的一走了之,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甘支书说:“厂里的事就你们几个作主,我也少插手,你们放胆干去。” 因发狗腿而引起的小风波,终于平息了过去。 七 先明从老甘支书家出来,心里又腾生起对老甘支书的赞叹:“真有办法,真有法子。”便到了自家里,只见婆娘水凤忙着侍弄着一大桶一大桶的莱,足足有十几大木盆,先明瞄了一圈,便知是开现场会留下的残菜剩饭。水凤一见先明,便撩起根猪头的牙齿根,给光明嚼。先明塞进嘴里嚼,便问:“你把现场会留下的全端来了?”水凤说:“全靠我手脚快,要不你有屁个牙齿根嚼。”说完,一脸的得意。 先明却腾地心里一惊,把嚼在嘴里的牙齿根呸呸吐在地上,说:“你闯祸了。” “展个祸。”水凤头也不抬,顾自侍弄着残莱剩饭。 先明一把拖起水凤,说:“老甘支书的婆娘可拿到这剩菜剩饭?” 水凤说:“谁叫她迟到了。” 先明说:“你看是吧。老甘支书婆娘生气了,连杯茶都不泡给我吃。” 水凤说;“谁稀罕那杯茶,我倒桶饭你吃。”把先明的手甩了,顾自又去侍弄。 先明却犯邪了,水凤这事让老甘支书的婆娘吃了亏,她就会向老甘支书吹床头风。这无异把老甘支书得罪了。先明被这事搞得没魂没魄,水凤却笑话他,说:“堂堂男子汉,没点主心骨,还当屁个厂长。”先明气起来,就想去把摆在桌上那十几大桶,端去饲猪去。水凤双手叉腰说:“你敢动动,就修了你!”先明见水凤从未这般火过,又软下来。水凤说:“你这个没心没骨的,难怪一辈子让人当狗使,夹着尾巴做人。”先明回敬她,说:“前回,你也不是为甘支书婆娘搓面毛。”老甘支书婆娘有个习惯,每年到春天,都要用麻丝搓一回脸上的面毛,因为一年一次,机会难得,每逢这辰光,村里的妇女都争着要给她搓面毛。水凤听了说:“那不都是为了你争当这算盘厂长,要不然我不会去搓面毛。不是我给她搓了面毛,你还有厂长当?”这一说,先明没了话。一直到上床,先明都被水凤弄回来的这些残羹残饭,弄得左不是右不是,不知如何在老甘支书面前把这事顺过去。直到天麻麻亮,先明还睁着眼看天花板。这时,房外便有个村民来,说是老甘支书叫先明去一趟。先明嗖地从床上跳下地,边套衣裳边埋怨,说:“你看看,都是你,老甘支书来叫了。”婆娘水凤还睡得迷迷糊糊没听清。先明提高了嗓门,说:“你犯的事,还得让我受罪。’冰凤听清了,从床上扑下地,操起只鞋向先明扇来,先明头一蹴,偏了过去。水凤还不解恨,说;“谁叫你窝囊,活该!”先明见理不出头,便重重地带了门,到灶屋挑了桶好些的菜,拎着到老曾支书家赔不是去了。 老甘支书婆娘正在猪栏里饲猪,眼光一触到先明,便收回去,把饲猪桶弄得劈劈啪啪响,搞得先明手中拎着的木桶铅一样沉,没滋没味地进了厅堂,老甘支书正微合着双眼,听见先明的脚步声,说:“你来了。” 先明说:“来了。” 老甘支书说:“你坐。” 先明说:“这菜。” 老甘支书说:“喂猪去。” 先明便把铅一样重的木桶放到地上。手放得很不自在。老甘支书说:“找你讲个事。”先明找条木凳坐下。老甘支书说:“昨日孙老板、裘老板那样子你看到了?”先明说:“外地人就这样子,难弄得很。我是有苦说不出。”老甘支书说:“难弄倒不怕,只是厂里的生产、技术、销路什么的都掌握在他们手里,弄不好厂就要塌下来。”先明说;“是这样。昨日要不是你甘支书把关,厂就塌了。” 说着,老甘支书有点激动起来,脖子上的青筋又蚯蚓样爬动着,重重地吐出口浓痰,问:“你跟他俩处了这些时间,可摸到了脾性?”先明便把孙老板、裘老板的脾性分析给老甘支书听。听完,老甘支书也就想出了点子,交代先明去做工作。 先明从老甘支书家出来,悬在心上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下了地,老甘支书没为残羹剩菜的事生他的气。而还是同先前一样相信他,让他去做重要工作。先明望着山田里爬出的红彤彤的朝阳,心里欢欢畅畅,口里吹了阵唿哨,脑子里便寻思着如何按老甘支书的点子去做。 做工作,先明都挑在夜里厢。夜阑人静,工作起来方便。先明从孙老板身上先下手。这日,狗牙样的月亮挂上山头,先明把孙老板叫到家里。水凤已摆上几样下酒菜。孙老板看了先明叫他喝酒总有意思,便问:“就喝酒?” 先明给孙老板斟了酒,便说:“吃。”孙老板就干,干了几杯酒下肚,孙老板耐不住问:“今日光喝酒?”先明说:“你知道不,裘老板想独吞这厂!”孙老板有些吃惊,说:“有这事?”先明说:“你相信不?”孙老板说:“谅他也不敢。”先明笑,说:“好马让人骑,好人让人欺。你孙老板蒙在鼓里罗。”孙老板说:“你说。”先明没说,又给孙老板斟上杯酒,说:“你干了这杯,我说。”孙老板顺势喝下。先明说:“裘老板已偷偷到老甘支书那里,想包这厂,把你一脚踹了。”孙老板听了,脸青起来,说:“他妈的裘老板这样缺德。”先明又进言:“裘老板说你干涉他同小彩姑娘的事,心里恨透了你。”孙老板一听,便想起前段时间,曾说过裘老板,话是说重了些,想不到好心得不到好报,裘老板反倒背后杀一刀,孙老板操起桌上的一杯酒,倒下肚,说;“我倒要看他裘老板把姑娘肚子玩大起来。”孙老板火气上来,便把裘老板在别的地方摘姑娘让人赶了的事都倒了出来。并说:“我这次不想同他来,他却硬要来,就让他来了。”先明接过话,说;“孙老板你是引狼入室。”孙老板说:“我是前世瞎了眼。”先明见机又交代说:“孙老板,这事你心里有数。”孙老板点点头。先明说:“我向你透个底,老甘支书叫我传话给你,等过段时间,让你当厂长,我当副厂长,这厂才会办得好。”孙老板听村里这般信任他,说;“裘老板有举动,我会通气给你们。”先明说:“到时我们一起来收拾他。” 讲了这些,俩人相互又敬了些酒,孙老板便回祠堂里去了。先明关了门,喜孜孜地上床,想和婆娘水凤亲热,水凤却不理睬,把身转了过去,先明用手去扳,水凤忽地抬手说。“让人当狗使了,还开心。”这话戳得先明没点兴致。先明慢慢地在床上翻来翻去,把床板搞得山响。 “笃笃”……一阵敲门声,接着送来一句话:“有情况。”一听是孙老板的声音,先明立马下床开了门,只见孙老板一脸的神秘,说:“裘老板有情况。” “到老甘支书家去说。”先明带上门,便和孙老板到老甘支书家,他俩慌兮兮把老甘支书弄起床。老甘支书听了孙老板的叙述,对先明说:“你去把村支委、村委两套班子叫来,就说要开紧急会。” 没多少功夫,村里的头脑都拢到老甘支书家。大家一脸的疑惑,不知深更半夜了还有啥急事。老甘支书看人到齐了,便叫孙老板去睡,避一避。 孙老板去了些时间,老甘支书便说:“村委干部到祠堂把守各个出口,支部党员跟我进去。”这一说,有些干部弄不懂老甘支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问:“守啥?”老甘支书说:“去干了就知道。”随后,老甘支书交代先明带上手电筒,全村干部便开到祠堂去,路上有些干部磕磕绊绊发出些脚步声。老甘支书喝道:“狗脚放轻声。”于是,大家便鬼鬼祟祟去,到了祠堂,村委干部一溜散去,把个饲堂围得严严实实。老甘支书看做得差不多,便对全体党员说:“捉奸!”党员们一听捉奸,便来了精神,耳朵竖了起来。有些干部还争着要去破门。老甘支书说:“别争,支委以上干部破门,其他党员守窗子。”分工停当,全村党员蹑手蹑脚进祠堂,又鬼鬼祟祟直抵裘老板的住处。 先明冲在最前头,一脚蹬门,那门堵得死牢,没点松动,房间里一阵响动,几个支委看不过门,便一齐“砰砰”蹬去,最后老甘支书又补了一脚,门才打开,先明立即亮了电简,只见烂棍的女儿小彩赤条条蜷缩在床角里,一个支委眼明手快,把乱堆床头的衣服抢在了手里,老甘支书瞪了一阵眼,说:“让她穿上。”抢着堆衣服的那名支委有点不舍得地丢了几件衣服过去。小彩乱套了衣服,奶子还露了半个,老甘支书补上一句:“扣上。” “裘老板逃了。”先明叫,屋里的党员才醒过来一般,立即去把祠堂各个角落搜了个遍。却没见半点裘老板的踪迹,党员干部们个个面面相觑,垂头丧气,都把目光投到老甘支书身上。老甘支书说:“到房间再看看。” 砰地,大家又拢到裘老板的房间,先明眼快些,扑到床底下,亮了下电筒,叫:“婊子儿,在床底下。”先明一叫,几个党员就七手八脚把裘老板从床底下拖了出来。平日趾高气扬的裘老板,眼下却软塌塌像条丧家犬。有几个干部手脚痒痒想动手给裘老板吃拳头,老甘支书说:“莫动。”随后又说:“去把烂棍叫来。” 一党员便去叫烂棍,这时孙老板进来,很气样,裘老板垂着头,房间里闷闷得没点声响,连针掉地也能发出响声。 “婊子儿,婊子儿!”烂棍和婆娘边骂边冲进来。烂棍二话没说:“劈劈啪啪”就给裘老板吃了两巴掌。“婊子儿,贼老板!”烂棍婆娘一把泪一把鼻涕地骂,越骂越伤心,就冲上去把裘老板的脸抓得稀烂。 裘老板纹丝不动,任抓任打。老甘支书有些看不下去,说:“烂棍你养女不教,坏了村风,把女儿领去,好好教养。”烂根和婆娘一听老甘支书这般说,便慌兮兮把小彩拉回去,一路“婊子围,婊子囡”骂去。 剩下的事,就是如何处理裘老板。党员和村干部义愤地磨拳擦掌,都很想动手。有的说:“村里几十年没出过这种丢脸事,要剥了裘老板这婊子儿的皮。”有的说:“反正他有钱,罚他一万、二万。”有的建议:“先绑了裘老板,游了村,再来处理他。”这般说着话,老甘支书没听人耳,说:“大家都去睡,明日再说。” 于是,大家就乌样散去。一夜无话。 第二日绝早,先明满脸惊慌地到老曾支书家。老甘支书还未起床,听到慌笃笃的敲门声,披衣下床,眼迷迷地开门,先明喘着气说:“裘老板进了。” 老甘支书听了,没点反应,像是意料之中的事,说:“逃了就逃了。”说完,吱呀把门关了,顾自上床去。先明被弄得懵懵懂懂,心里直骂骂:“裘老板婊子儿,没剥了他的皮,便宜了他。”一路骂着回去。 八 村里打发了裘老板,算盘厂厂长还是先明当。孙老板照旧当副厂长。又过了些时间,孙老板见老甘支书没点让他当厂长的意思,耐不住向老甘支书摸底,老甘支书给他一句话:“急性子吃不了热粥,这厂长迟早让你当,再等等。” 无奈,孙老板耐心等待着。期间,厂里却弄出了件意想不到的事。 老甘支书的婆娘对先明婆娘水凤那日把现场会的残羹剩菜端了个光,一直气恨在心里,伺机给点颜色给水凤。起初,两个婆娘相互不弄眼,谁也不睬谁。过了段时间,又觉不过总发展到两个碰到面就”呸呸”地往地上吐痰星。这样相持了些时间,谁也出不了气。水凤私下里留意着。一日,老甘支书的婆娘总算让先明的婆娘水凤逮住了,当老甘支书婆娘偷偷地把一大包算盘珠子塞到肚兜里带回去串沙发垫子时,候在祠堂门口的先明婆娘水凤就大喊大叫起来:“有贼!有人偷厂里的东西。”引得全厂的人都过来看热闹。这时,老甘支书婆娘死赖,先明婆娘不甘示弱,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了几把老甘支书婆娘,“哗”地算盘子散了一地。老甘支书婆娘当众让先明婆娘丢了丑,也咬牙上前抓先明婆娘的头发,相互撕巴斯巴地抓,老甘支书婆娘力气大些,没几下就把先明婆娘小鸡样压在地上。围观的人,见是龙虎争斗,都不敢拦手,有人脑子灵清些,就去叫先明。老甘支书婆娘还不解恨,脱下脚上的鞋,“啪啪”地往先明婆娘的嘴巴子上扇了几鞋,才歇手,并说:“烂婆娘,臭X!你烂,再让你吃鞋子。” 这时,先明被人找来,见了这场面,慌得丢了魂儿,只是没魂没魄地一个劲向老甘支书婆娘赔不是,半拉半推地把老甘支书婆娘送回家。 等到先明从老甘支书家回到自家屋子,婆娘水凤已是把家里能敲的家什都敲了个净光,满地都是碎碎片片。婆娘一见先明来,就嚷着用头撞来要和先明拼命,并一连串地骂嫁了先明这个五八蛋,才受这窝囊气,老甘支书的婆娘是先明的大老婆,才这样护着她,她连小老婆都不如云云。 骂饱了话,婆娘还不解气,气鼓鼓回娘家去了。 先明看着满地的碎碎片片,心里先是骂老甘支书的婆娘,骂她是烂货、多事的X、千人哭万人X!从头至尾骂了个遍,可还不解恨,骂着又咒起了老甘支书。 这时,老甘支书派了个村民来叫先明到老甘支书家吃夜饭,来的村民见先明一身的火气,应不出声,把叫吃饭的事传达完,就走。 先明本想死也不去,可左想右想,不去吃饭,对老甘支书的疙瘩越搅越大,弄不好这厂长就没得当。一想到这份上,先明抬脚到老甘支书家吃饭去了。 老甘支书家的堂屋上一锅的菜。被风炉上的炭火弄得热气腾腾。老甘支书一脸没事样候着先明。先明一进屋,老甘支书给光明递过双筷,说:“婆娘们头发长、见识短,别睬她。”先明说:“我婆娘我已教训她,可她生气抖着回娘家去了。”老甘支书脸上漾出笑,说:“过几日等她气生完了,你接她回家。”先明很气地说:“臭婆娘闲着生是非,这回我断断不接了。’呛甘支书说:“这就你的不是了,水凤总归是你婆娘。”先明说:“这回的事,弄得你老甘支书都不好。”老甘支书说:“先明这就是你多心了。这回事怨我家婆娘,怨不得水凤。”这一说先明耳一热,说:“我婆娘下回再七七八八,就休了她!”老甘支书说:“休了,你先明那东西往那接?”先明说:“我这党的人,还经不住这点考验。”他俩说着,对了这些话,气氛缓了过来,就开始吃饭。老甘支书照旧啃猪蹄,啃着,又问:“你婆娘把家里的家什砸了?”先明答:“砸光就砸光。”老甘支书说:“过些时间叫厂里补上。”先明说:“算了。”老甘支书说:“不能算,这得叫厂里赔钱,是厂里发生的事。” 吃罢了夜饭,先明又和老甘支书说了些厂里的事,便回家上床,婆娘不在,显得空落落,可先明想着老甘支书还叫他吃饭,又这般信任他,就安安稳稳地合上眼睡了去。 又过了些日子,算盘厂的人事发生了变动,搞得先明措手不及。老甘支书没透点口风。突然召集全村干部开会,说是按照形势的发展,按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要求,要给企业松绑放权,算盘厂的厂长让孙老板当,先明当副厂长。虽没把先明全免,可老甘支书其中意图,先明也看得明明白白。这事一宣布,先明像是当头敲了一问棍,亚巴吃黄莲,有苦叫不出。先明自知不是老甘支书的对手,只能忍气吞声,夹尾巴做人。先明一当副厂长,村人就在背后笑话他,说先明是拍马屁不成,还让马狠狠地踢了一脚。话传到先明耳朵里,气得他一头恨不得撞在自家的柱子上。 这辰光,村长德贵便露脸,找先明说话。先明一见村长德贵,木木讷讷,有些慌兮,心里忖度德贵是来笑话他,可德贵很诚恳,为先明抱不平,说:“先明这厂长你当好,别人当就得塌台,老甘支书这人就心胸窄,容不得人。”先明对德贵不放心,说:“当不当厂长;一个样。”德贵说:“我早就猜到,老甘支书先弄了我,再弄你。”先明睁大眼,问:“你咋猜到?”德贵嘿嘿笑,说:“死卵,你还看不出老甘支书武大郎开店,你先明比他能,到不好使时,就韭菜样割了。”先明听了,自言自语说;“我咋比老甘支书能?”德贵说:“你能算,能当厂长。老甘支书能当吗?”先明听了这话,怔怔地看着德贵。德贵见机又说:“其实,老甘支书霸着不但你我遭殃,连全村子都跟着当倒霉蛋。”先明眼珠弹着看德贵。德贵继续说:“为了全村人的利益,得摘掉老甘这狗东西。”听着,先明吓得忽地从凳子上弹起来,说:“你胆敢!”德贵说:“咋不敢?”一副不在乎样。先明沉思了一阵,说:“这种缺德事我不干。”德贵说:“难怪你提巴捏巴让人捏着干。”先明说:“你当村长不也是让老甘捏巴捏巴?”德贵脸一黑,说:“现在他那敢把我捏巴?我倒要捏巴他。”先明说:“你咋个提法?”德贵想开口,先明立马探出头把门外看了眼,见没人;才放心地说:“你说。”于是,德贵便把捏巴老甘支书的事端了出来。先明听完了,说:“敢这样捏巴?”德贵说:“一不做,二不休。”先明吱吱唔唔地说:“这和林彪、四人帮做法一个样。”德贵反对说:“这是为全村的利益着想,豁出去了。”先明说:“我得想想。”德贵说:“这事只你知道,想通了回个话。想不通就吞在肚里了。”德贵去了,先明躺上床,翻来覆去,踢了一夜的被,脑子里一现老甘支书的脸,那念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日,先明没提夜里的事,拎着二只老母鸡,去叫婆娘水凤口家。水凤的娘家离村只有三、四里山路,先明翻过几个岙岗,到了一片有些开阔的盆地,就是丈母娘的村。先明心想水凤的气该消了,便抱着老母鸡放胆走进丈母娘的家。不料,水凤的娘劈头盖脸把先明骂了一顿,说;“先明你吃里扒外,婆娘让人欺侮得吃了鞋了,还不出来打。”骂着,丈母娘还觉不服气,提起先明拎来的两只鸡,说:一我没福气吃。”顺手摔出了门外。两只老母鸡惊慌得咯咯窜去。先明的两个舅子,见母亲这般说,也动了手,要给先明吃拳头,先明一看阵势不妙,别转身就逃,逃得慌了些,没魂没魄的,把只鞋也弄丢在丈母的村子里,一口气逃到村外,一摸脚才知道。 先明灰头灰脸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没露脸的婆娘水凤却追来,丢给他一句话:“你不当那厂长,不让老甘支书当狗使,我才会回家。”说完,水凤扭扭屁股又去了。回村的路上,先明念叨着婆娘的话,不觉到了村祠堂的算盘厂,见老甘支书狗样蹲在门口的石阶上,先明走过去,老甘支书看也不看地问:“你咋不到厂里?”先明一听这话,火上加油,说:“这厂我不蹲了。”老甘支书露出眼珠子,有些惊奇说:“你说不蹲就不蹲,这厂是锣鼓,任你乱敲?”先明说:“我不蹲就不蹲。”老甘支书从石阶上窜起来,手指指着先明说:“你心黑,良心挂背瘠,你娘个先明。”先明见老甘支书发怒,眼也不敢看,麻麻木本地转身就把个背影留给老甘支书看。老甘支书看着先明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心里说:“你还嫩呢!” 这一刻,先明终于定下了心,和村长德贵合手,弄掉老甘支书。先明眼巴巴候着天黑,便钻到村长德贵家,送给德贵一句话:“明日就进县城。” 第二日,先明为了不显眼,就起早上路,到乡里搭了辆中巴车到县城,找在县森林派出所工作的表哥去了。这都是他和村长德贵事先策划好的。 县城的街道变宽了,楼层也笋样越长越高,街道上满眼是花花绿绿的人,景色儿煞是好看。可先明没心思看,下了车直接去找县林业派出所。先明找到地点,探头进去,一看一堆人围着在打扑克儿,有几个脸上挂满了纸条儿,像是做道场的道士。先明见人忙着,想让他们牌打得放手了再去问表哥。过了一会,打完一副牌,却又是贴纸条、洗牌、打牌总是不歇手。先明看等不了打牌歇手的时候。就放胆上前去,先明刚想开口问,正在打着牌的表哥却认出了先明,便牌一摊,说:“我表弟来了,不打了。”说着,表哥的牌又让另一个干警拣起来,继续革命下去。表哥边把脸上的纸撕了边走出门外,先明一看表哥脸上的纸条贴得最多。先明说:“表哥你这纸条贴起来,我咋认得出来。”表哥说:“今日摸的都是臭牌。全靠你来找,否则挂得还要多。”到了门外,表哥用手擦着脸上的浆糊垢,边问:“你找我有事?”先明神秘秘地把表哥拉到一个偏静处,便按照和村长德贵事先商量好的话反映给表哥,说是村里借口开放搞活,办算盘厂用了上千方木头,没有一方木头计划,严重违犯森林法。眼下还想扩大规模,破坏还要继续严重。表哥听了,说:“你说的是真的?”先明说:“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表哥说;“案件有典型意义。所里正想抓这样的典型,刹刹破坏山林风。”先明又有些不放心地问:“你们真的来处理?”表哥说二“对这种案件上头重视得很。你知道不?西方国家老攻击中国不重视生态环境,你村里破坏山林就是破坏生态环境,让老外知道捅出去,村里的头头非杀头不可。”先明一听要杀头,有些慌张地说:“你们”查查把算盘厂关了算了,杀头就免了。”表哥说:“等查了再定性。”先明见达到目的,便说要走了,表哥客气地留他吃饭,先明借口田里活忙要赶回去。可他没走出几步,又回转头找表哥,表哥正在弄里撒了泡尿拉了裤裆出来。先明交代表哥,“你到村里,不要当我是你的表弟。否则村人要给你表弟戳脊梁骨。”表哥一脸的笑,说:“我这老查案了,这点还没数,你放心去。” 九 那日,先明回到村里和村长德贵暗地里又碰了回头,说:“这下有戏了!”村长德贵说:“看他老甘兔子尾巴有多长。”俩个乐乐地在德贵家喝了一夜的酒。 可十天半月过去,没点动静,村长德贵耐不住催先明再去趟县城,说是时下办案也要送东西。先明不高兴地说:“表兄弟不讲这东西。”德贵说。现在是认钱不认人了。”先明说:“他敢这样我就不认这表哥,当他死了。” 再过了十多天,果然,先明的表哥领着四、五个穿警服的,开着辆警车“呜呜”地到天头岗村。他们到村后,没找老甘支书,而是分几伙到厂里,户里调查取证,同撒得很大样。先明一听村人说有公安来村里,心中很有数地上山砍柴火去了,一副事不关己样。 林业派出所的干警调查取证了半日多,在算盘厂的祠堂里碰了面后,便叫孙老板去把老甘支书叫来。这日,林业派出所进村后,老甘支书就生了口很大的气。往日,县上、乡上来的干部到村,都是找老甘支书,而派出所来村后不打个招呼,就擅自大动干戈,太不把老甘放在眼里。老甘支书心里想:“我屁也不理睬。”因而,派出所几个干警到村后连中午饭也没人敢出面招待,只好自己掏腰包,在小商店买了些饼干之类当中餐吃。孙老板来叫老甘支书,老甘支书生气地躺在床上,说:“你说我病了。”孙老板说:“不见面恐怕不好。”老甘支书说:“日他娘的,他们敢动我一根毫毛。”无奈孙老板回到祠堂里只好回话,说:“甘支书病了起不来。”几个干警一听,中午饭不招待吃饼干不说,到这时还不露面,很有些义愤填膺,不管三七甘一,让老甘吃铐子,倒是先明的表哥冷静些,说:“先不要打草惊蛇,到时再来收拾。”孙老板看了这阵势,要留他们吃了再走,几个干警说:“气都吃饱了,还吃?”呜呜地开着警车走了。 孙老板丢了魂儿似地到老甘支书家,慌得半日才说清话,老甘支书听了,说:“慌个屁!”接着又说:“我到乡里走一趟。” 去乡里的路上,老甘支书一路盘算着如何对付这件事,可直到乡政府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只好先找张乡长。可一问,才知张乡长已到县上停职交代去了,说是他挪用公款到县上购买商品房,为个人“筑窝”,让人告倒了。吴干部提起来当代乡长,主持乡里工作,一听这事,老甘支书的心就放宽去。吴干部老相熟了好说话。张乡长毕竟隔层皮。老甘支书满乡找吴干部,问了四个乡干部,才弄清吴干部吴代乡长陪县上计划生育检查组到村里去了。无奈老甘支书只好干等,等着没事,就蹲在乡政府的院子里看蚂蚁牵龙,直看得蚂蚁都散伙到洞里去,吴干部才从村里回来。吴干部一见老甘支书,说:“我正想找你,算盘厂办得怎样了?”老甘支书便把林业派出所来查木头的事说了一遍。吴干部听完,说:“咋乡里一点都不知道。”老甘支书说。“这帮贼一进村,就去调查什么的。”吴干部说:“那他查好了。”老甘支书说:“他们还要来收拾我。”吴干部一听,问题有些严重起来,说。“老甘你先回村里去,过几日我到县上摸一下情况再说。”老甘支书说:“他们这是冲着你我来的。”吴干部心里格顿了一下,弄不好真的要把自己扯进去,便说:“发展工业没罪,你放心好了。”老甘支书本还想说什么,这时文书来叫吴干部吃饭,吴干部说:“老甘你先回村,过几日我到村里来看看。”老甘支书听吴干部在打发他走,只好饿着咕咕叫的肚皮回到村里来,心里直骂:“吴千部当乡长就也变了,连顿饭也不肯留吃。”其实,吴干部这时根本没心思想到留老甘支书吃饭,他的心已被算盘厂的事扯了去。他心里明白,这厂是他一手操弄起来的,用木头计划没批过是事实,认真起来也要拔出罗卜带出泥,也要把他和稀泥。弄不好这代乡长的位置屁股未坐暖,就要像张乡长那样去停职交代去了。想到这一层,吴干部的心思就用到如何把自己从办算盘厂的事里脱出来。哪里还有心思留老甘吃饭。 老甘支书一边骂着吴干部不是人,一边走回村,不想在半路上和乡信用社白主任打了个照面。白主任脸上挤出了尴尴尬尬的笑,像避瘟疫似地就岔开了。老甘支书本想和他说几句话,都说不上。老甘支书心里想:“莫非今日的人,都神经病了。” 可老甘支书一回到村里的祠堂门前,就被那场面惊住了。只见祠堂大门已贴着两张白封条(老甘支书一看就明白是自主任封的条)祠堂门口黑压压挤满了村民,领头的烂棍叫嚷着要砸祠堂门,要把厂里的东西分了,村民被烂棍鼓动起来,拿着厂里收本头的白条,要孙老板兑现。那阵势孙老板都要被村民争吃了。老甘支书回过神来,走上去,喝了一声,说:“厂谁敢抢?”人群静了一下,烂棍看了几眼老甘支书,说:“给村干部吃冤枉,不如大家吃一口。”老甘支书说:“烂棍你逞能啊?”烂棍头一摇,说:“我今日就逞给你看。”说完,跳过去抓起块石头,“咣当”把柯堂大门砸了。这一砸,村民便哄地拥了进去,祠堂门外只孤零零地站着霜打了茄子似的老甘支书和孙老板。 没一会,一些村民便把木头、算盘、算盘珠一捆。一篓地抢了回去。可迟些进去的村民什么都没捞到,很不心甘,烂棍教唆说:“把机器拆了打小铁。”这一点拨,村民便“叮叮当当”开始砸机器,孙老板一看,机器是他的命根子啊!他冲上去死命抱住机器,嘴里嚷着;“你们要砸砸我。”烂棍跳上来,一把拖开孙老板,说:“都是你这个婊子儿,害得我女儿身败名裂。”骂着,烂棍不解恨,就给狗样躺在地上的孙老板狠狠地吃了几脚,直到孙老板的脸,抽搐得发不出声才歇了手。 这时,先明的婆娘水凤也来拆了一些机器去,当着老甘支书的面,还狠狠地“呸”了几口痰水。虾样弓在祠堂门口的老甘支书,连看一眼先明婆娘的力气都没有了。老甘支书像只斗败的公鸡,可怜巴巴的,有些让人寒心。 这日夜,孙老板带着一身伤,说是去治伤就再也没到村子里来。 村办算盘厂,这般作弄了一场,最后被村民瓜分一光。村里也就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倒反平静了。只是老甘支书自此也就失去了往日的威严,日渐苍老了。不久,乡里来了个文件,把老甘支书的支书免了去,乡里派了干部当支书。老甘自己倒没啥不通,只是婆娘骂了几天街。 又是到了村里树儿的枝枝桠桠挂冰棍的时候,吴干部(这时已是正式当上乡长)领着几个外地老板来到天头岗村办厂。这次还是办算盘厂,但换了个方法--实行租赁经营。用村人的话说:“就是清水包。村里一年干拿几万元。”村里干部和村民说:“这方法好。”村里又开始办厂。 这次,吴干部私下里去看了老甘,透给老甘一个秘密,说本来按县林业派出所的意思是要抓他去坐牢,后来是吴干部去疏通,村办厂都让人抢光了,还抓人去坐牢,太讲不过去。这样,县林业派出所也就歇手了。最后,吴干部拍着老甘的肩膀说:“你老甘是因祸得福罗。”老甘不服气,说:“你当乡长才是福。” 体味生活 韦晓光 《清明》文学杂志今年第三期刊出我写的中篇小说《乡长老田》之后,又在第六期刊出我的另一个中篇《村办厂》,对于我这样一个新作者来说,真有点受宠若惊。 《村办厂》是源于自己较长生活积累的“小结”。我就出生在《村办厂》所写的“天头岗”那样的穷山僻壤,不过,那时不叫村,叫大队。我在十四岁前都在“大队”里长大。参加工作后,我又下派到一个镇当一年的“头头脑脑”,对于《村办厂》中的吴干部、老甘支书、会计先明、村长德贵等人物,可以说是耳闻目染。正是长时间体味了这些生活,才结出了《村办厂》这个“果”。我总认为,文学作品是作者对生活体味后,再付诸文字表达出来(表达的方式因人不同)。没有体味生活而写出的“文学作品”,难称其为文学作品。即使有,也是一时的媚俗,短命的。 创作《村办厂》的念头,却萌发于我对企业的系列调查。近几年来,我先是对国有、集体企业进行调查,在调查中我发现,一些国有、集体企业不知什么原因,处于“面黄饥瘦”,“步履维艰”,“不死不活”的窘态。我通过请教行家和对照有关企业转制的政策,得到的答案是:产权关系没有理顺。接着,我又到了些乡、村集体办的企业调查,发现原先一些办得红红火火的企业,由于人们的“瞎折腾”,最后倒闭破产。一位工商所所长还告诉我:“即是个体私营企业,是合伙办的,十有九家也是倒闭的。”听了这句话,我心头沉沉的。入夜,久久不能成眠,想了许多许多。我感到,企业搞不上去,既有体制问题,更有人的问题。于是,我就把这些思考,用村办厂这个“躯壳”来体现出来。在写作时,我只是实实在在地按生活写来,写得十分顺畅。其实,《村办厂》中所写的事,作者是有所隐喻的。在行文中,我故意用了貌似轻松的笔调,却隐藏着我一种焦灼--一现实生活中“些带根本性的问题不解决,《村办厂》所写的事,还会不断地发生。一些衣村的农民奔小康,将会落空。对此,文学应有所关注和警示。文学再不能只讲“我爷爷我奶奶”的故事了。 在我这个初涉文学的作者看来,当今文坛,各种文体、流派,令人眼花缘乱,也令人困惑,不知所措。但我始终这样认为,写小说没有定律,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的写法。但要写自己熟悉的生活,这却是一个“定律”,我们不妨对一些名家的作品进行比较,同是现代派的卡夫卡和福克纳;为何两人的作品在主题、选材、语言等,都天差地别,关键是各自的生活不同。正是他们写透了自己“吃透”的生活,才写出了精品。 最后,我要写一下与《清明》的“缘份”。因为自己爱好写点文章,经常关注全国各类文学期刊和选刊,发现《清明》经常有佳作入选全国各类权威选刊。即使我工作的丽水地区(属浙江经济欠发达地区),《清明》在读者中都很有声望,都认为《清明》是全国期刊中的“大哥大”。正缘于此,去年8月我写完中篇《乡长老田》,我冒昧一试,寄给了《清明》,素不相识的编辑张宁诚老师从众多的自然来稿中,却看中了《乡长老田》。此后,张守诚老师又多次来信给我创作上鼓励和指导,更使我受益非浅。在当前一些期刊“市侩气”十足的情况下,《清明》的编辑和领导这种办刊作风和精神,着实令人钦佩。 我愿为《清明》这样的杂志,当一名忠实的作者、读者和宣传者。 1995.9.8于丽水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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