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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指分手的回忆,对韩梅、郑浩来说都是终生遗憾,都是撕肝裂胆的痛苦。渔夫、卓麻他们吃喝一阵各自回房去了。郑浩一直藏在心里的话,借着一点儿酒劲儿壮胆单个儿问起了韩梅: “我说,咱们记忆都不错呀。可是还有一件却只字未提。” “什么?” “什么?!难道你忘了咱们约定的——你到学校后立即给我写信,而且三天一封信,最迟不得超过一周一封信吗?你为什么不守信义,一去便古无音信?!” 不提则已,经郑浩这么一说,韩梅简直就像一头被触怒了的狮子,一跃扑到郑浩的身上使劲儿掐着他胳膊上的肉嘶声骂起来:“你这个癫皮狗,黑了心肠的王八旦——我一进学校马上就给你写了信,以后是三天一封,五日一笺,怎么没给你写信?!你不情不义地抛开我,和你永红姐姐好起来,还反诬我没给你写信,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呀?”韩梅说着委屈地呜呜哭出声儿来。 “韩梅,这是真的呀——我从来没见到你半寸纸条儿呀!”郑浩哭丧着脸儿,一腔委屈没法诉呀! “放屁!不要说三天一封,我记得一天曾写过两封呢。休息的日子,我除了做做功课,就是苦等你的回信。有时真的等来了,拆开一看,总是那么几句话——学校生活习惯吗?学习紧张吗?成绩如何?怎么不给写信呀?……气得我没法,一天就写过两封骂你的信。可是有什么用呀,接到你的信后,仍然是那几句话,有时多一句来信收到了吗?真不可思议,我给你写信叫你写一封信打印一下,分期寄出就行了。后来,我真想用一个假期找上门来和你算账,又想,你早就和赵永红如胶似漆了吧?何必自寻烦恼。所以就省了笔墨淡了心思。想想吧,郑浩,这能怪我吗?!” 韩梅哭得十分伤心。 郑浩说什么呢?再重复十句八句:妹妹,我确实没收到你的一封信呀!那又有什么用?只能惹得韩梅生气、伤神!不过,郑浩心里也犯嘀咕:韩梅是不会说假话的。而且自己确实写了一阵子没什么内容的信给她,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韩梅的情况,也不能无的放矢呀!他又猜想到又是一个组织手段——截住韩梅给郑浩的一封封信件,割断他们的联系!这办法是极为奏效的——便于对郑浩加强培养,年底郑浩被接纳为中共预备党员;它也割断了月老系在郑浩和韩梅之间的那条红红的红丝绳儿!想到这里。郑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莫非真有人把你的信全部截住了?” “如果你真的没收到一封的话,我也怀疑有人这样做。”韩梅的情绪稍为稳定了一些。“虽说破坏公民通信自由是犯法的,可我是右派分子的女儿呀,连这个公民权利也被剥夺了吗?我想组织是不可能这样做的。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韩梅苦苦思索着。 快三十年了,这事还能去追究什么人的责任吗?!郑浩无意再扯下去,故而合开了话题。 “韩梅,可怜的妹妹,我所关心的是这二十几年、三十年的日子你过得怎么样呀?为什么混得这么苦哇?” 韩梅呜咽着,不顾一切地扑在郑浩的怀里:“哥哥,我的好哥呀……” 郑浩为她擦干了眼泪。 韩梅双目失神,凄凄楚楚地说出了一个个伤心的故事,讲述着她一个个艰苦的岁月…… 在职业会计学校里,韩梅本来就没有读完高中,她以超人的毅力和刻苦的精神,自学补习了一年的高中文化课程,并认真地学完了会计基础课及专业课程,以全优的成绩领到了毕业证。然而,机遇不属于韩梅。“活跃市场,回笼货币,增加热量,稳定人心。”卖了一阵子高价水果糖、小炒菜。紧接着就是一个叫得最响的口号:“调整、巩固、充实、提高。”这是当时发展国民经济的“八字方针”。一时间,基建下马,机构撤并,人员精简。一个班毕业五十多个会计,分到哪里去哟!有两个要人单位看着档案挑走了四五名贫下中农出身、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其余的只有一条路:给路费回老家去!韩梅也在此范围之内,教务处通知发给她三百块,自己买车票走人吧。这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把韩梅打晕了、打懵了,击溃了,她哭干了眼泪,下跪求情,一个目的——我可不能回家呀! 说到这里,韩梅痴呆呆地盯着郑浩:“郑浩,那年月不知你的耳朵是不是在发烧?我恨你、骂你,又十分想念你,多么希望你能在我身边,说两声体贴安慰的话儿,帮我想一点儿办法,哪怕是只关切地瞅我一眼也好哇,哥哥!可……那只是梦想,梦想……” 郑浩紧紧地把韩梅搂在怀里,似乎真的怕她买票上车走人了呢。他亲吻着她额头:“那你又是怎么留下来了呀?” “还是遇到了好人呀!” 韩梅说,那时节她简直是疯了,狂了,不论哪个领导,她也敢去找找、求求。她披头散发、满脸泪痕,踉踉跄跄闯进了校长的办公室,双腿脆在校长跟前:“校长啊,校长,我千里迢迢来到青海,来到最艰苦的柴达木,为的是跳出右派分子家庭的漩涡,追求光明,追随革命,来个脱胎换骨的改造,为人民贡献出我的青春和力量啊……校长,校长,求求您了,我实实在在不愿回家呀!”校长也是个老八路、穷出身,生就一副好心肠,一见韩梅哭诉得可怜连忙一把将她扶起,顺手扯过一条白羊肚儿手巾递给她:“擦擦脸吧,别哭啦。”坐在椅子上摸摸一脸的络腮胡子,卷起一支土造旱烟卷儿。叭哒叭哒地抽着,长叹一声说:“唉,孩子,苦哇!” “我不怕苦,就是把我介绍回油区,下井队、擦钻机、看油井……再脏再累的活我都能干,保证干好,校长,求求您了,留下我吧。” “唉,上哪儿去呀?” “介绍我回原单位也行。” “不行,你们原单位来了信,精减不少人了,你回去还得把你下放回家呀——不行啊,孩子。” “那……” “州上精简的人员中,有一部分无家可归,要放到一个农场去,办一所试验果园……” “我去,我去!”韩梅像是在黑夜中看到了一缕光明。 …… 韩梅擦了一把眼泪,脸上露出了一丝丝苦笑:“知道了吧,浩哥哥,我在职业会计学校学习深造了两年,由一个国营企业职工荣升为农工了。我的自卑感更严重了,本来就出身不好,身价又降了一大格,真担心和你好下去会影响你的前途,而且给双方生活都会造成极大困难。所以,我给你写了最后一封信,啊,浩哥哥,那是一封断了爱情、断了友谊、断了兄妹情的绝情书呀!信写好后,我强忍着割心般的疼痛看一遍哭一遍,哭一阵儿又看一遍……我又怕伤了你的感情,你会到农场找我的。所以,就一直没有寄出去呀,浩哥哥,你能理解我,原谅我吗?浩哥哥?”韩梅说着、哭着一头扎在郑浩的怀里。 郑浩一滴滴辛酸的眼泪滴淌在韩梅乌黑、蓬乱的头发上,他又为她一点一点地擦干净…… “浩哥,那时候你干什么呢?我可是一无所知呀!” 是呀,郑浩的情况应该说比韩梅幸运多了。 自从韩梅离开贸易公司,崔沂、赵永红就加强了对郑浩的培养。崔沂科长每月至少也要找郑浩谈两次话,永红呢,一周至少要找郑浩谈两次话,平时的指点、考验几乎是无时不有无处不有了。说也巧,到了年底,他们三个人,人人有“进步”,崔沂科长升任公司党委副书记;赵永红接替崔沂当上了科长;郑浩也被批准为预备党员了。 赵永红同郑浩不再谈什么理想、目标,党的章程、党的性质、党的宗旨了,而是谈工作、谈爱情、谈家庭、谈生活了。 赵永红是公司最年轻的女科长,也十分惹人注目。不少转业到地方当了官的军队干部向她求婚的可以说是一抓一大把呢。她却一个也没瞅上。有一位从朝鲜战场上转业回来的营长,还是个特级战斗英雄呢,来找永红时胸前挂满了奖章和纪念章。赵永红却远远地躲开,连面儿都不肯见。而见了郑浩却像是深交的好友,总有说不完的话儿。谈到择偶问题,她毫不隐讳地说,必须是年龄相当,有文化知识,思想进步,工作积极的共产党员——“大我两岁以上的决不考虑,不能只求年轻时候过得去,年纪稍微一大就守起活寡来——干吗呀?活受罪!” “哟嗬——真佩服科长的远见卓识。要是有年龄比你小的可在考虑范围之内?”郑浩有时也同她寒暄几句。 “当然考虑。在河北省、天津卫不是都有一句口头语儿嘛——女大一好夫妻,女大两黄金长,女大三抱金砖嘛……”赵永红心里一亮:“郑浩,你问我这个吗意思?有话就照直说,甭拐弯抹角儿的。干吗叫人猜不透?!” 郑浩只好含笑以对:“科长,没什么,随便问问。” 赵永红也只好淡然一笑。 韩梅不放心的事儿,永红帮她解决了——她对郑浩的照顾也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了。 赵永红回天津卫探望父母,一回到单位,就把一套崭新的军衣,包括军用皮鞋和军帽送到郑浩的宿舍里。那年月,全国都在学雷锋,军服一时成了年轻人身上的骄傲,常为一顶军帽抢来抢去。这多滋润!赵永红送一套军衣上门,还要瞅着他穿戴起来,亲眼看看:“嗯,挺合身的,穿这一身可就威武多了!”郑浩不知道怎么感谢她,扯出三十块钱就往她手里送。永红斜脱他一眼:“干吗呀,衣裳是给老爹发的,他又穿不完,送你一套穿穿还能要钱?小气包子,寒碜人吗的?!” 郑浩只好作罢。 赵永红和韩梅相同的是手脚一样勤快,只是永红喜欢干干净净,而韩梅却近乎于“洁癖”,看到有什么不干净就心烦、手痒,都要立即把它收拾干净才吃得下饭,所以她的床铺人们都不忍去坐一坐。尽管她热情地拍打着床铺请人家坐下,落坐的人也得先用手拍拍自己的衣裳,生怕弄脏了她的床铺。赵永红则没有那么多的忌讳。自打韩梅一去,郑浩的被褥拆洗、床单洗涮几乎是永红承包了下来。就是在办公室里,一旦她看到郑浩的衣裳什么地方开了线、扯了口儿,她都要他立即脱下来帮他缝好。而且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谁要是破破烂烂、脏脏兮兮地出门办事,碰见人了都不要说我是你们科长,我可不跟着你们丢人现眼去。”尽管她这么说,谁还看不出个子卫寅卯来:科长有意于郑浩了。 至于对待郑浩,小伙子们可就直截了当了: “我说才子呀,你福份不浅哪,谁也攀不上的大科长相中你郑浩了。别装眯,大胆地出击才来劲哩。”陶乐乐一本正经地说。 “大傻瓜一个,永红的心思连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你咋就不动感情哩?傻蛋,傻蛋!”魏立根也在抱怨。 “可我想都没敢想,人家是咱们科长哩!”郑浩极不好意思地说。 “人说是自古以来凰求凤,我看是今朝破例凤求凰了!我看是十拿九稳的。”乐乐自信地说。 “可人家什么也没说呀?我就大胆出击:科长,咱俩交个朋友好吗?我才不哩,弄不好非得碰一鼻子灰,人们还会传为笑话:郑浩还他妈的才子哩,心高妄想,打起了科长的主意——没劲!”郑浩越说越没精神。 乐乐却穷追不舍了:“这是明的吗?永红咋老是给你拆被褥、洗单子?” “人家是学雷锋做好事呀。” “她咋不把军衣送给我穿,而是不声不响地送给了你呀?嗯?” “科长关心下级,看我衣服少送咱一套好洗换。” “屁屁屁——我衣裳比你还少,她咋不送我一套?”魏立根拍拍补了膝盖的裤子说。 “这还不好说,你找科长去要一套不就结了嘛!”郑浩说。 “那咋中?一是人家不一定有,就是有还有个愿送不愿送哩——不中,不中!” “别废话。我说才子,你对咱科长究竟印象如何?有没有研究研究的兴趣?”乐乐油腔滑调地说。 “唉——!”郑浩不知可否地长叹一声。 “得得得,常言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魏立根,去把小王,小张和小苏都叫来,咱哥儿们给他参谋参谋。” “别,别胡来。我还……” “还想着韩梅呢,是不是?我看你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人家如果心里还有你,说啥也得给你写封信不是?!信呢?快两年了,人家也成大姑娘了,谁知被什么妖魔鬼怪抢了去。才子,二十五了,再等下去黄瓜菜都凉毯了!” 正说着,魏立根真把一伙朋友召集了起来。乐乐就挑起了这个头儿。 小张比较健谈,第一个发表了意见:科长嘛,人不错,对咱才子哥哥可说是钟情已久了。虽说长得一般,也能评个及格分——三分过一点儿,可人家政治上强啊,压他才子一筹。德才兼优,我同意才子老兄出击一下。魏立根自然是百般撮合的,小王反倒认为永红比韩梅还俊,首先是一米六五的个儿就够标准了,韩梅差点;皮肤远不及韩梅自嫩,一副方方正正的脸膛表露着严肃。正气;两只不大的眼睛显得更加聪慧和善于观察。小苏性格内向,半天才说了话:女的要是比男的职位高了,再加上岁数也大一点,郑浩要是娶了她必然变成磨道里的驴——听吆喝吧!小苏几句不紧不慢的话倒叫人们为难了。什么事都不是绝对的,但又觉得小苏的话不无道理。以致郑浩也犯了踌躇。 魏立根早就不耐烦了:“算毯,我们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中用。” 陶乐乐也一时没了主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反正咱们促一促,成不成关键还在人家自己。” 然后是大伙哈哈一笑……魏立根提议打扑克顶帽子。 进入盛夏季节,高原才会出现风和日丽的艳阳天。七八月份的巴彦河清流湍急,一块块巨大的石头沉于江心拦出雪堆一样的浪花儿;蕨麻花和金黄色的星星梅杂然不辨,在河滩上撒翠铺金,就像神仙着意编织的栽花绒毯,沿着河边儿、顺着清流,一直铺上去,铺上去;岸边的柳树棵子一簇簇吐着鲜红色的嫩芽儿;两岸山坡上的青稞正在吐穗,蚕豆花儿像一排排粉蝶攀附着粗壮的秸杆;挡羊娃漫着悠扬的“花儿”,赶着牛羊到河边饮水,为这原始的天然美景加添了几笔和谐的彩绘。巴彦河美极了。难怪历代统治者都把州府建在这巴彦河水萦绕的地方。 永红对郑浩的感情培养同培养他入党一样投入。 那是一个阳光和煦的假日。永红约了已经调人机关的小山鹊孙雅玲双双闯入郑浩的宿舍,不由分说扯下他的床单、被罩,卷起他的脏衣裳,命令式的邀他一同去巴彦河里洗衣裳。郑浩也早已习惯了,只要是科长相邀,总是欣然相随。 巴彦河水清粼粼地令人醉迷。永红和雅玲坐在光溜溜儿的石头上搓的搓,揉的揉,郑浩跨在深水处的一块大石头上负责最后一道工序,把她们洗好的衣服、单子什么地一件件淘涮干净晾晒起来。他瞅着她们利索的手脚、白嫩的腕子,突然想起了韩梅:如果是和她一起洗衣服多好啊!……一时心不在焉,永红的一件内裤顺水飘走了,等雅玲喊他时已飘出了几丈远。郑浩三步两步跨出河身,光着脚板顺流追下去。尽管永红连喊数声,不要了,由它去,不要了,他还是追了下去,并且安全地捞了回来。孙雅玲一见便诡谲地笑说:“唔,我以为是啥哩,原来是永红姐那条花内裤呀,可不能丢了。郑浩,你闻闻,那裤子可香哩。”郑浩真的凑到鼻子上闻了闻:“屁话,连肥皂的香气儿都涮得没有了!” “哈……”孙雅玲咯咯地笑着:“才子,你真笨,就没闻出什么好味道来?” “雅玲,别胡闹。”经永红这么一说,郑浩才回过味儿来把拧干的内裤展开鞭子样的朝孙雅玲抽过去,机灵的小山鹊早有防备,一步窜出老远,笑得直不起腰儿来。 他们通力协作唰的涮,晾的晾,眨眼工夫,柳树棵子上、天然“绿毯”上便被雪白的单子、各色裤褂点缀起来,堪称河滩又一美景。 高原的太阳晒在人的脸上也是火辣辣的。从清凉的河水里跳到草坪上,踏着柔茸茸、热烘烘的草坪,一股温感从脚心一直涌上全身,舒服极了。永红掏出手帕擦净了草坪上的三块河光石,花脸盆放在中间翻扣著作小“圆桌”,便招呼起来:“雅玲、郑浩,开饭喽!”郑浩、雅玲便一起围上来。永红指指三块大石头:“坐下,坐下,今儿个咱们来顿野餐,我准备的有酒有菜。忙活了大半天,好好歇歇,高兴高兴。”说着打开她的大挎包,变戏法似的叽哩咕噜掏出好几个军用罐头来。孙雅玲诡谲地朝郑浩笑笑,有意把他推在离永红近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便兴高采烈地叫起来: “嗬,过年呀?!这么多好吃的!” 郑浩低头一看,是够丰盛的。一色的军用铁盒包装,有午餐肉、红烧鸭、炯牛肉、凤尾鱼、四鲜烤麸、鹌鹑蛋、豆鼓肘子,还有两个爽口的小菜——油焖绿豆芽和麻辣榨菜丝。郑浩便自告奋勇地忙活起来,开了这个又打那个,一会儿便让那香喷喷儿的气息全部散发出来。赵永红打开行军壶,哗啦啦地倒出一大缸子绍兴加饭酒。小山鹊孙雅玲搛起一条大肚子凤尾鱼一口填在吩里,拍着巴掌叫起来:“哎呀呀,今儿个可沾才子的大光啦,不然的话,我们科长这么多好吃的定会由着细水长流的。” 赵永红斜脱小山鹊一眼没说啥。 小山鹊就是爱喳喳叫:“嘿,要是我找好对象订婚的时候也有这么一顿丰盛的美餐就棒了!” “该死的小山鹊,再要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永红笑着递给雅玲一把不锈钢小勺儿:“快吃,把你的嘴堵起来。” “错了,科长。要先给我们的才子才对呀——人家是咱们仁人中唯一的大丈夫呢!”孙雅玲的嘴就是堵不住。 “干吗那么多的规矩——郑浩可以先喝酒嘛。这酒才好呢,度数不高,又提精神又解渴。”永红说着把盛了加饭酒的缸子递给郑浩,顺手扯下半张狗浇尿①软饼送到孙雅玲手里:“咱先吃着。” ①青海人称油烙饼为“狗浇尿”,即在烙饼过程中不断地洒油。 郑浩把酒送到嘴边,一闻到酒香便立即放了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妈妈的叮咛:浩浩,你长大了,就要去大西北工作了。不管走多远,有党、有同志们的关照,娘不担心。不过娘要告诉你,你爹一辈子烟酒不沾。你呀,可别失了传授,不要抽烟,不要喝酒。特别是那酒,喝酒害事、伤身,还会倾家荡产呢——人常说,毛毛雨儿打湿衣裳,杯杯酒儿吃垮家当!娘还有一个嘱咐,找对象就找咱家乡人,可别给娘领个呜哩哇啦说话听不懂的外乡人来。娘就指望着你呢——我的儿……妈妈的声音在郑浩耳边回响,妈妈期待着的目光深切地盯着他;韩梅的音容笑貌就像巴彦河的流水在他面前翻腾着浪花花儿;永红,就在他的眼前,她大口大口地吃着狗浇尿和鱼肉罐头,嚼得是那么香甜……啊,一两年的调整,国民经济恢复得何其神速?!难道你郑浩和韩梅在艰难困苦中萌发起来的爱苗苗儿就这样枯萎了吗?!郑浩心灵在呼喊:韩梅,韩梅,好妹妹,好妹妹,我是多么想你呀?!面对丰盛的野餐,郑浩却一阵酸楚,眼泪几乎滴下来!他推开酒杯,扯了一块狗浇尿,托了两条凤尾鱼便站起身来去面对清流了…… 一枝油菜花儿,金黄金黄的,顺着清流从上而下急匆匆地飘了下来,从郑浩眼前一飘而过。郑浩放下手里的狗浇尿跳下水去打算捞她上岸,只缘动作迟了一步,金黄色的花儿被湍流的河水挟裹而去,很快便不见了……啊,韩梅,韩梅,亲爱的妹妹,你在哪里哟,你可孤独寂寞?是不是还在受罪,还在挨饿,还要采摘代食品呀?啊,巴彦河哟,清粼粼流水,笑咯咯的浪花儿,你们发发慈悲吧,带着我的思念,带着我的问候去看望我的好妹妹韩梅吧……郑浩心里无法逝去的思念一时寄托在油菜花儿上,不由地长叹一声:“唉——这才是花随水哟,水不能够恋花。马行在夹道内……” “才子,神经什么?!快过来喝酒!”孙雅玲一声吆喝把郑浩喊了回去。赵永红又恳恳切切地把酒送给他:“喝几口吧,累了半天了。” “不,我从没喝过酒。” “喝吧,这酒喝个三两半斤的没事。你瞧我——”永红说着咕咚灌下一大口。顺手又给他搛过一个鹌鹑蛋:“吃吧,这个大补哩,也好下酒儿。” 郑浩听从永红的安排吃罐头,喝米酒,好不惬意。孙雅玲又在一旁助兴:“多吃点,多喝点,可别辜负了咱科长的一副良苦用心哟——嗯?才子!” 永红又把一块三鲜烤麸搛到他跟前:“这是素的,味道不错,尝尝。” “才子,快尝尝,你永红姐的味道实在不错,快尝尝,尝尝……”孙雅玲咯咯地说笑着。 永红并没有生气,而是又投给郑浩一副关切的秋波! 郑浩的心动了:科长……莫非……? …… “咯……”韩梅一阵晒笑:“坦白了,坦白了。要不是孙雅玲碍眼,恐怕你早扎在你永红姐的怀里亲吮她那鼓鼓涨涨的奶头了吧?咯……”韩梅两只小拳头轮番击打着郑浩的脊梁:“你这个多情的种子,多情的种子……”韩梅双眼痴呆呆地凝视着窗外,凝视着蓝湛湛的大海。她,哭了,抽抽噎噎地哭了! ------------------ 亦凡图书馆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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