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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女人和女人不同


  和姜一品、刘岚一样,胡大威和菱子是班上的另一对恋人。
  那时的菱子艳丽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谁看了都会眼睛发亮。她的照片曾经两次出现在公共场所,一次是《学生》杂志的封面,一次是在县照相馆的橱窗里。她的美丽跟刘岚不同,菱子是那种活泼的、亮丽的、向外散发着热情的女孩子。刘岚则是端庄的、含蓄的、有分寸感的姑娘。刘岚容易叫人感到理智和贤惠那些字眼,在她面前谁都会有几分拘束,当然更不好胡来。菱子则是自来熟,笑的时候容易叫人产生阳光灿烂的感觉,巴不得立即跟她一起去打闹去玩耍。当时很多混沌未开的男生是看见了她才知道异性的光彩,她用亮丽的青春给男孩子们性爱的启蒙。
  胡大威是班里的体育委员,什么活动都喜欢参加。他那双白色回力球鞋具有丰富的弹性,这使他走路时脚跟总是向上弹起,给人一种随时都会跳跃起来的印象。他的书包里总是装着乒乓球拍子或跑鞋之类,他也确实每天都要在那些事上花费一些时间。和他在一起,你不用思索,玩得心跳、玩得出汗,也不觉得多么累。如果他一天不在班里,同学们就会觉得跟少了十几个人似的。
  他们两个平时接触比较多,常在课堂里公然说笑嬉闭,害得别人老回头看他们。他们的相处并不总是很愉快的,有时还会闹到不说话的程度。班上同学不止一次听到菱子宣称说胡大威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可是过不了多久,他们又好了。这让那些觊觎他们关系的男生大为失望。有些人公开说他们:你们这是干吗啊,说你们两人好吧,整天跟刮风似的,好一阵子就不好了;说是不好吧,过不了三分钟两人又一起去吃饭,而且用一个饭盒!
  他们两就像一对金童玉女似的,谁也没权利挑剔,谁也没资格出来竞争。据说那年春天,姜一品曾经试图插手,但很快就退下阵来。胡大威和菱子形影不离的样子曾经受到班主任的批评,说这样会影响他们的班风,也会影响他们两个的操行评语。当时菱子说,姜一品他们也这样,为什么老师不说他们?班主任说,人家不像你们这样疯,一点不知道遮掩!
  念高二那年秋天,他们俩突然不再打闹了,说笑谈话也显出几分客气来。有些人说他们两个生分了,也有人因此猜测说他们两个的关系肯定已经非同一般。
  其实,春心初萌的菱子那时虽光彩照人,却面临着红颜薄命的危险。
  她的亮丽活泼,她的天真美好,不幸被其父亲所觊觎。那个老孽种在旧社会就是个街头青皮,吃喝嫖赌无啥不干,新社会也没有改造过来。照相馆摆出菱子的相片那天,他就对菱子的妈妈说,这么好个闺女难道就白给人家?养闺女真是吃亏上当的事!菱子的母亲说,要是都不养闺女,你们男人上哪里找老婆!老东西连连说可惜可惜。当妈妈的看出老东西存心不良,痛骂了他一顿。老东西当时不再说了,但贼心不死。
  做母亲的遇到这种男人,实在难办。一方面,她要隐瞒这种丢人恶心败坏祖宗的事,另一方面要细心呵护女儿,半点不能大意。家中的三间堂屋,两个外间是通在一起的厅,还有一个里间。她让菱子在西里间和妹妹弟弟一起睡,给老东西在东屋山那边安了床,她自己则在女儿睡觉的里间门外安了一张小床,每天晚上都跟站岗放哨似的,不敢马虎。
  这样的警戒一直没有放松。菱子虽然不止一次看到父亲邪恶的目光,可是想来想去还是不大相信母亲的警告。时间一久,看着没事,渐渐也就放松了。有一天晚上,天气闷热,大家都没法入睡,一直坐在院子里乘凉说话。到后半夜,起风了,要下大雨,空气突然变得十分凉爽,浑身的汗水突然消失,大家各自回到屋子里。母亲因为太困,睡得特别死。结果,当菱子去院里的厕所小解时,老东西跟踪而去,遂即发生了禽兽不为的乱伦行为。
  母亲知道后,气得几天吃不下饭。她在家里跟男人吵骂拼打了几次,到底于事无补。死?当娘的如果死了,等于把孩子扔进万丈深渊;告?一告就准,至少得判那个老畜生三五年徒刑。可是,那样做不会给这个家带来任何好处,只能是极为严重的害处。他去蹲牢,家中不仅会失去主要的经济来源,而且这个家将会名声恶臭,子女的前途也必定会受到影响。当时,这种受监禁的男人是被当做坏分子对待的。这个名称跟反革命分子差不了多少。父母任何一方是坏分子,其子女的升学、就业、人党、提干,一律都会受深远的影响。
  不能死,不能告,也不能声张,哑巴吃亏,只能不吱声。
  那时菱子和胡大威的恋爱正处于美妙阶段。发生了那事后,菱子自觉不洁,主动疏远了胡大威。胡大威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难过得要死,问菱子,菱子也不说明原因。胡大威整天纳闷,无心读书,后来竟发展为头疼,到了无法上课的程度。菱子不忍心看着他为她受罪,便将事实告诉了他。胡大威听了,痛哭一场,拿了一把刀就要去跟老东西拼命。菱子说,你不要插手,如果他再敢靠近我,看我不宰了他!
  事情不幸跟菱子预料的一样。老东西并没有接受警告而改邪归正。当他企图再次行暴时,早有防备的菱子坚决地给了老东西一刀。老东西的肮脏的身体带着肮脏的灵魂,一命呜乎。犯有杀人罪的菱子也就成了囚犯。可怜的菱子,那时刚刚串联回来,对社会革命的热情,对人生前程的向往,正如阳光一般灿烂,突然就被投入了监狱之中。一朵娇艳的鲜花,就这样被葬送了。
  她因防卫过当而被判五年监禁。关于这件事,曾经有人提议将菱子作为与坏人搏斗的先进人物加以表彰,公安局长说,可惜她是为了保护自己,如果是保卫公有财产而防卫过当,不仅_点事没有,真有可能作为大义灭亲的典型上报。在小城那里,个人的权利算不了什么,只有公家的东西是重要的。
  胡大威并没因此疏远菱子。在他当兵之前,他曾经向菱子郑重表示过自己矢志不渝的忠贞之心,他要菱子等他,等她出狱后两个人重新构思生活,真不行就远走他乡。菱子说,我不能连累一个现役军人,你到部队上好好干,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胡大威不答应,依然保持着他们旧日的感情。即使在队伍里,他也多次给菱子写信,不过没有收到菱子的只言片语。他时常打听菱子的消息,并托人转达他的口信,要菱子好好改造,等他复员回来就结婚。
  胡大威的父亲是一位非常正统的干部,他不允许儿子娶这样的女子回家。胡大威说,你们革命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拯救受苦人的吗?为什么见了受苦的人不救,甚至不让接近?难道你的革命早就结束了吗?胡老革命大怒,要将儿子作为现行反革命分子送去劳改。胡大威说,我巴不得去劳改呢,劳改也许还能见到菱子。
  在母亲的极力劝阻下,胡大威才没有被送到公安局。这种暂时的调和并没有化解胡大威与其父亲的冲突,他们两个后来升级到父子相仇的程度。小城里的大多数人都是认可胡老革命的想法的,革命干部子女怎么能娶一个女杀人犯呢!况且,这个杀人犯的罪行是和一种极不光彩的事情牵连的呢。喜好不失时机标榜自己富有同情心的小城人民,在真正的痛苦面前总是这样机敏,机敏地避开真实的残忍去迎合虚伪的道德Z他们说,这就叫“能扶竹竿不扶井绳”。真好!
  最让胡大威痛心的是,菱子的态度彻底变了。她只在最初的几次口信中表示过决心,说她还很留恋过去的感情,希望有限胡大威团聚的一天。可是不久以后,她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不要胡大威再等她,也不要再有任何联系,也就是说,与过去的关系一刀两断。她还说,即使她刑满出来后也不会和胡大威结婚。菱子说,她完全理解胡大威的父亲的想法,鼓励胡大威独立地为自己的未来设计出路,她不会带着不净之身和难听的名声跟他生活在一起。
  胡大威是文革中第一批当兵的中学生,他和姜一品一起参军,而且生活在同一个营里。刘树、刘岚等乡下同学则回到各自的村子务农。那时负责传达他们消息的,就是刘树。当刘树将这一消息传达给胡大威时,胡大威怎么也不愿相信。当天晚上,他拿着刘树的来信找到姜一品和张君,姜一品看了信说,这个不幸的消息可能是真实的,一,刘树这个人从来不传达不确实的消息,二,这种变化,符合菱子的性格,菱子身上多少有些侠气,是个视死如归的女子。
  大草原上的夜晚,寒风呼啸,西伯利亚的风雪冻得他们手脚发麻。在那个悲怆之夜,姜一品等几个老同学陪着胡大威度过了最为痛苦的时刻。没有酒,只有浓浓的奶茶,胡大威从那天晚上开始抽烟。几天过去之后,胡大威不得不接受了这一事实。
  菱子出狱后,无法找到体面合适的工作,就和母亲一起在街道办的杂品店里卖东西。刘树曾多次经过她们母女上班的小店,有时在那里买点急需的东西。店里经营的,通常是些铁木工具、草席、陶瓷之类的生活用品,有时也卖点粗饼干之类的小食品。为了耳边安静,菱子努力隐瞒自已被侵犯的历史。
  有成语说,众口烁金,小城人之谓也。菱子的这些街坊邻居,大都是嘴巴上很勤快的人,他们不甘心没有闲话说,整天像最低级的最肮脏的小动物似的这里打听那里打听,贩卖别人的丑事,然后零售给更多的人。更多的人将闲话再发酵、再加工。再搀糠施水,制作出更为恶劣的东西,到处免费散发,慷慨得很呐。菱子无法逃脱那些难听的风言风语,也很难在那种名声下找到合适的对象,于是干脆宣布不嫁,也不跟任何男人谈恋爱。
  胡大威退役后,抱着最后的希望提出跟菱子重叙旧好,可是菱子坚持从前宣布的原则,死活就是不肯接受胡的好意。她妈说过她多少次,就是说不动她。胡大威看看没有救了,只好死心。胡大威婚后第二年就生了孩子,算是成家过日子了。他有时还会碰见菱子,不由得会流露出遗憾之情,菱子总是打断他的话,说她不愿意听。胡大威问为什么,菱子只字不说,就是不说。
  后来,菱子与一位失家的机关干部张建设结了婚。结婚前,菱子坦白地叙述了她的所谓污点以及坐牢的原因,并且提过自己和胡大威在中学里的那段轻恋爱。张建设说,这些都没有什么,恋爱是你的权利,别的事呢,也不是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我不在乎这些。最让菱子感动的是张建设的一句话:你是无辜的,我会拿你当清白的姑娘对待。在最初的一年里,张建设对菱子是很好的。菱子虽然经过牢狱之灾,但是结婚时也才二十多岁,像一只香味馥郁的苹果,张建设很爱惜她,像个宝贝似的护着,生怕丢掉。
  婚后,菱子生了个女儿,取名贝贝,小家庭算是安定了。那些看不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的小市民们,又开始翻阅历史,将菱子几年前最痛苦的遭遇编辑成街头鼓书,津津有味地一回回地分解,语气中自然是充满了讥讽和嘲弄。说来道去,便影响到张建设,张建设受不了那种压力,渐渐觉得自己找的老婆是个脏女人。他对菱子的态度变得不可理喻难以捉摸,动不动就说些不好听的。两人的争吵多起来,张建设偶尔会揭一下菱子的老底,有一次甚至打了菱子两耳光。
  胡大威听说菱子被打,无法忍受。他找到张说理,张要打架,胡大威说咱别在这里打,这里是你的家,别吓了你的老婆孩子,咱约好个地方较量较量。于是,胡跟张之间发生了一场全城闻名的血拼,张建设被打掉了两颗牙齿,胡大威的一只耳朵被对方咬去半边。张建设从此知道了胡大威的厉害,也知道了胡大威对菱子情义没断。张建设经过长期观察,发现胡大威虽然对菱子不错,但是并没有非分之想,觉得胡大威这家伙还算个讲义气的人。张建设此后不仅不再虐待菱子,和胡大威也成了朋友。
  政策松动后,菱子辞了职,专心经营过两三年的饭馆,后来经营化肥农药水泥之类的东西。因为做事积极,生意做得不错。在独立的经营中,菱子积累了一些经验也积累了相当数量的金钱,成为小城中闻名的女大款。那时的张建设不过是个天天上班却收入微薄的小职员而已,其经济地位远不如菱子高。
  但张建自设有张建设的福气,张建设的姐夫在省城组织人事部门一当上处长,张建设在小城的地位也就一夜之间发生了变化。张建设依靠这一强大的家族背景,很快成为小城中一位官商一体的要人,陆续掌管了城区改造办公室和经济开发区的主要权力。因为钉子户的搬迁,胡大威和张建设后来结成了利害攸关的伙伴。张、胡和菱子三人的关系,既紧密又别扭。张建设的态度对胡大威的生意前景至关紧要,张建设也从胡大威那里得到很多经济上的好处。一方面,谁也离不开谁;另一方面,彼此又存在深刻的戒备。菱子明确告诉过丈夫,她与胡大威有过恋爱但不是情人,没上过床。张建设与菱子达成夫妻间的君子协议:只要你不跟胡大威上床,胡的利益我会尽力满足;如果你们发生了那种关系,别怨我不客气。
  张建设履行了他的诺言,胡大威在张建设的帮助下获得不少好项目,因此也就拥有了相当数额的财产和一个不断壮大的企业集团。胡大威掌管的飞天公司在该地区声名显赫。依然艳丽的菱子虽然还能不时摇动胡大威心中的火焰,可她忠实地履行了和丈夫达成的床头协议。菱子爱着胡大威,但是决不与胡大威发生关系。
  这些,姜一品都告诉过刘岚。
  刘岚对菱子跟胡大威的关系很熟悉。
  她要利用的,正是这种奇特的三角关系。
  刘岚跟菱子联系,菱子听说多年没见面的刘岚来了,大为惊喜。
  她立即骑了摩托车,来到刘家。
  在刘岚住的厢房里,两个同班女生亲热地说着远的近的事情,内容无所不包,菱子的笑声不时传到堂屋里。刘岚的妈妈问,你们两个到一起就跟过年似的,疯说疯笑的什么啊。菱子说,都是有趣的事。刘岚说,老同学到一起,当然什么都想说说,妈就别管了。
  刘岚问菱子和胡大威现在怎样,菱子说他是他我是我。刘岚又问,难道你们过去的感情一点都没有了?我不信。菱子想了想,气恼地说,胡大威现在完全堕落了,吃喝嫖赌什么都干,就差吸毒了。刘岚说,那也和你有关,人家总是捞不到你,当然会失去耐心。现在的男人,吃点野鸡也不足为奇。菱子说,正经事他不干,就玩邪的。刘岚说,那大概是他打发痛苦的一种方法,消极是消极了点,可是由此倒也反衬出他对你的爱心还在。
  菱子半天才顺过刘岚讲的道理,回喷为喜,慢慢就高兴起来。菱子说,刘岚啊你到底是知识分子,说出来的道理就是不同。刘岚说,什么知识分子不知识分子的,我觉得还没你们过得好呢。菱子问,你先生对你怎样?刘岚说,就跟剩面汤似的。菱子说,姜一品对你还是很好吧?刘岚说,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扶不起来的天子!哪里像你呢,丈夫爱得不行,还有个情人在那里进攻,多刺激!菱子说,什么进攻?他是堕落!刘岚说,你要是对他好点,说不定他就会守规矩了呢。菱子想了想,神色飞扬地说,我不能对那种人好,我另外有办法。刘岚问,什么办法?菱子说,既然他胡大威自甘堕落,既然他是冲我胡来的,我就不能老受这个气。我得给他点厉害看看。他不是乱吃野鸡嘛,我也吃,我要去吃鸭,让他戴绿帽子!
  菱子说罢,倒在刘岚床上哈哈大笑起来。
  看得出,菱子心里有一股子火焰在冲突。这火焰烧得她难以忍受,所以才有破罐子破摔的激烈反应。刘岚微笑着,口气平和地劝菱子不要这样做,不能以恶抗恶,胡大威虽然不好,可你不能用同样的方式报复他。如果你去找别人,绿帽子不是给他胡大威戴,倒是给你家老张戴了。这样的话,老张对你不好,胡大威也不会对你好。
  不好就不好,菱子赌气地说,拉倒算完,我倒很想跟他们这些男人全都断绝关系,自己过日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挣钱吃饭嘛,我不怕。这种日子算什么,被人捆绑着,拿我当什么了!我真是受够了。他们凭什么管我!我凭什么被他们约束!说实在的,刘岚,我有时真想养汉,养个野汉子!
  菱子的放肆的言论让刘岚多少有点吃惊。她顺着菱子的思路说,其实我跟你也有同感,老觉得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可我不像你那么激烈。菱子问,你就真的那么平静?刘岚说,有时也不那么安定,可我从来没想到去找野汉子。如果我要走那一步,我还是找老朋友。酒是陈的好,朋友也是老的好。
  那你还得去找姜一品,菱子说,那人啊真不错,对你一直情有独钟,从不跟其它女人胡来,这样的人现在很难找了。刘岚没有正面回答菱子的话,而是说当个女人真难,整天在一起的男人没有火花,心里惦记着的男人又远在千里之外,远水不解近渴。哪里像你呢,苹果西瓜都在跟前,想吃什么吃什么。
  菱子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样子。
  刘岚问菱子,你总是拒绝胡大威,为什么?
  菱子变得沉重起来,刚才还浮动在脸上的放浪神采完全消失,思虑重重的眼神传递出深刻的哀怨。刘岚知道菱子正在折磨自己。她等待着,等待菱子说出心里话。刘岚知道,菱子是信任她的,就跟组织上一直很信任她一样。
  这话我从没对别人说过,菱子看了刘岚一眼,马上又低下头,语调凄惨地说,连胡大威我也没说。刘岚啊,你设身处地替我想想就能体会到,我这辈子还有什么可说的,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花朵还没开,就被一阵冰雹打碎了,然后就被人家说这道那,然后就成了个家,生了孩子,过日子。我总觉得自己一无所有,连开心的时候都没有。
  别说得那么绝对,刘岚问,你真的什么都没有?
  如果说有,菱子翻了翻眼,看着屋顶说,也就是上学的那段。那是我心中唯一的好时光,就跟一幅画似的。这么多年来,我好好保护着,跟现在人保护名人字画一样,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生怕别人看到,生怕什么东西闯进去,生怕被什么人弄得缺边少角的。我不能跟胡大威好,不能跟他有那事,这倒不是因为张建设,而是因为我自己。这一点,别人都想不到,也不朝这方面去想。你我都是女人,能够理解,你想想,如果我跟胡大威上了床,还有什么意思!那样一弄,我就跟别人没什么两样了,我那张保存多年的好画就等于破坏了。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是这样想的。刘岚我不像你,你什么都有,我呢,除了个女儿,差不多什么都没有。我别没有值得珍惜的东西了,算来算去,就只有这么一点点。
  我懂,刘岚揽了菱子的肩膀。
  两行眼泪从菱子的眼窝里突碌碌滚了出来。
  两人在沉默中度过了几分钟。
  来送开水的妈妈将她们救出了这伤感的气氛。
  其实你也不必这么想,刘岚说,现代人的观念已经跟我们这些人大不一样了。不知咱这里怎么样,反正在我们滨海那地方,男女间的事早不像以前那么严肃了。不信你就仔细看看周围,看看现在的青年人,谁还像咱这样死守着一份观念,宝贝得不得了啊?你记得咱小时见到的那些老太太吗,一点针头一根线脑的,都要纸里包布里裹的,其实咱不是跟她们一样嘛!什么都留着,不见得有用。
  不,菱子说,我保留的可不是老太太的针头线脑。
  就算是个宝贝疙瘩,刘岚说,你留在那里有什么用呢?
  想想也是,菱子点头,干吗要非要死守那点念头不放呢!
  其实啊菱子,刘岚一副不计后果的口气说,什么事不是人干的!
  说起来也是,菱子无奈地说,可是有些事就是不由人啊。
  这不奇怪,刘岚说,我跟女儿在这方面就有不同看法。我家那个王倩,才二十岁啊,满脑子新潮流新概念。她们这一代人就相信快餐式的东西,喜欢麦当劳,喜欢可口可乐,喜欢方便面,饿了渴了,拿过来就吃,也不管拉不拉肚子。吃完喝完一抹嘴就走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都看不上眼!
  刘岚你别说,菱子恢复了刚才的气色说,这些青年活得就是比我们轻松。
  说起来我也有点羡慕,刘岚想起经常冲击她的那些现代理论,便拿来说给菱子听:现代社会确实比咱那时进步多了,咱那时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在班上跟哪个男生稍微走得近一点,说话多一点,就会被人议论,老师也会批评。现在呢,很多大学生在校外租了房子,跟恋人住在一起。咱那时能行吗?想都不敢想!
  甭提咱那时了,菱子说,跟谁一起散个步都会引来麻烦。
  所以我赞成现代人的做法,刘岚以少有的果敢说,想跟谁好就跟谁好,别人管不着,不想跟谁好,整天跟在屁股后头也白搭。你说是不是?不论想谁念谁都是一阵子,就跟刮风似的。老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几十年不变样,那有多累啊!再说,这世上有几个值得咱们老放在心上的男人?大多数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都是贱种。
  说得不错,菱子的情绪激动起来了。
  刘岚给菱子添了茶。
  菱子的眼神灵动起来。
  姜一品回来了,菱子天真地问,你知道吗?
  你听谁说的?
  听胡大威说的,菱子说,他们前天晚上去舞厅玩去了。
  这个胡大威,刘岚生气地说,自己不学好,也不让别人干净。
  就是呢,菱子说,他干吗拉人家姜一品去那种脏地方,真烦人。
  见到他,刘岚要求菱子,你要好好说说他。
  人家能听我的?菱子遗憾地说,人家是大款啊。
  刘岚说,大款也还是听你的,你们的关系,我还不知道!
  菱子有点得意地笑了。
  你要是主动找他,刘岚说,胡大威肯定高兴得屈不在腚里。
  那倒是,菱子得意地说,他巴望的什么!
  你们真没那个过吗?刘岚问,我总有些怀疑。
  绝对没干过,菱子满面严肃地说,骗人的不是人。
  也可能,刘岚相信菱子的话说,要是那样,真可惜啊。
  你别生气呵刘岚,菱子说,我问你一句话,你们两有没有那事?
  谁?
  还能是谁,菱子说,姜一品呗。
  什么事?
  那种事呗,菱子双手合掌放在耳侧,做了个睡姿。
  你说呢?刘岚反问,你认为我跟他应当到什么程度了?
  这个嘛,菱子想了想说,我看你们应当有那种关系。
  可惜没有,刘岚长叹了一口气说,没有。
  真的?
  你不信吧,刘岚说,跟谁说谁都不信。
  其实啊,菱子说,现在跟相好的有这种事也不算丢人。
  可就是没有,刘岚一脸真诚的样子说,我难道还骗你!
  你们也是这样吗?菱子愤愤不平地说,就咱这种人傻!
  这么多年了,刘岚无限遗憾的说,就是忘不了一品,你说奇怪不奇怪!
  谁不是那样呢,菱子深有同感地说,各自都成了家立了业,孩子都这么大了,过去那些故事说起来早就应当忘干净了才是,可是人呢就这么不争气,新事没有,往事却总也忘不了。如果仔细检点检点,其实真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忘掉应当不难,可是心情不由人,就是放不下!
  我们俩可说到一起了,刘岚说,我跟你一样。
  你别笑话我啊,菱子说,那个死大威,有时让我心惊肉跳的。
  我还有资格笑话你!刘岚说,实话说吧,他现在叫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干。
  我也这样想过,菱子迷迷瞪瞪地说,就是走不出这一步呢你说该死不该死!
  越想越不甘心,刘岚激动地说,确实是冤,冤死了!
  你比我还强,菱子说,总算有个囫囵的婚姻,家庭也好。
  我的苦恼你不知道就是了,刘岚看着房顶无限怅惘地说,我受的罪,你哪里知道!那个年代决定的婚姻,十有八九是为了生存,没把感情放在第一位。比如我吧,当年就是为了留校,就怕社来社去回到老家来,所以想不通,把事情办坏了。现在什么都想通了,却又是一种潮流了,物是人非,连感情都变了味道。
  姜一品对你怎么样?菱子直率地问,我看你们两个挺好的。
  他那个人,刘岚说,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老是心不在焉的,那劲头想想真可恨。
  他要是早早的把你办了,菱子说,你也许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你说是不是?
  谁说不是呢,刘岚低头沉思了片刻,抬头看着菱子说,他要是早跟我那样,我也不至于这样到处挨人骂,好像我是个多么不仁不义的人似的。
  刘岚长吁短叹,一副伤心的样子,菱子被她感动了。女人在一起,容易出现这种互为风雷的情况。一个要买裙子,另一个就会觉得不买件什么不太好。一个语气激动一些,另一个就会发展到激愤的程度。这种推波助澜的现像尤其容易发生在关系很好而又不常在一起的女人之间。
  听那些歌里唱的,菱子说,我要一次爱个够,真敢疯。
  我们还在这里忍受老掉牙的传统呢,刘岚说,真是窝囊。
  菱子附和道,我们是太傻太傻了!
  你还想改变吗?刘岚问。
  变什么?
  突破一下,刘岚说,想干什么就干一把。
  菱子想了想,怯生生地说,你觉得?
  如果再不自由挥洒一下,刘岚肯定地说,以后会后悔。
  也许是,菱子感叹说,女人一老,就没人稀罕了。
  反正我想变,刘岚说,我得拿到我要拿到的东西。
  菱子被刘岚说动了心,悄悄地说,老是这样两张皮似的,我也不愿再受那份折磨了。
  敢不敢跟你心爱的人那个,刘岚说,就是现代人和老传统的区别。
  你想跟姜一品那个吗?
  当然想,刘岚问,你呢?
  你说我?菱子问,跟胡大威?
  还能是谁呢?刘岚说,你难道不爱他了?
  菱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胡大威嘛,说起来真也不孬,他对我是一直不忘情。唉,就因为这点,我才一直保留着。刘岚你记得咱们小时候那个小气劲吗,妈妈给点好东西老是不舍得吃,留着,这里藏那里掖,生怕别人给动了。那个死大威,就跟我小时候藏的好东西一样,我老是不舍得吃,可他却老是伤我的心。
  全怨你自己,刘岚说,你要是吃了呢,也就没心事了。
  是呢,菱子说,俗话说得好,老鼠不吃替猫攒。
  说得对极了,刘岚说,你是这样,姜一品也是这样,真窝囊。
  菱子兴奋到极点,拉着刘岚的手说,叫我看啊,咱们两个这样,你跟姜一品了结那笔账,我去找胡大威。凭咱们这样好的女人,我就不信拉不回他们。
  菱子双手抱在胸前,紧紧的,好像怕丢掉了金娃娃。
  刘岚看菱子满心激动的样子,知道她的鼓动成功了。
  没事,菱子鼓励刘岚说,这里离你的滨海好几百里,你跟姜一品就是弄个天翻地覆也没人管,也不会有人知道。放心干就干了,咱们一辈子没吃过怪味道的东西,这次一定要尝一尝,反正不是别人。
  你不怕张建设?
  不怕,菱子慷慨地说,即使撕破关系我也不怕。
  离婚你不怕?
  不怕,菱子干脆果断地说,女儿大了,我有钱有车有房子,怕他干吗。
  就是呢,刘岚说,越怕越毁。
  太对了,菱子说,越怕越毁。
  刘岚见菱子下了决心,很高兴。
  两个女人商定,一起走出这一步,了结宿愿,完成爱情,奋不顾身,一往无前。
  送走菱子,刘岚觉得事情差不多成功了。
  男人就得整,刘岚想,尤其应当挨女人的整!只要菱子和胡大威一有风吹草动,张建设就不会对他们善罢甘休。那时,他胡大威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这种后果,肯定要比他乱说别人坏话的滋味难受得多。对胡大威来说,他是罪有应得,谁叫他嘴巴不老实,谁叫他在姜一品面前说我坏话呢!他胡大威种的苦瓜,就得他自己去啃。
  唯一叫刘岚不安的是,她做好的这个局很可能会将无辜的菱子牵扯进去。如果菱子真的跟胡大威发生了肉体关系,她必然受到张建设的打击。不光这个,菱子同时还将失去她多年刻意保存的美好图画。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太残酷了。想到这里,刘岚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她设的陷阱是要逮狼的,却很可能会伤害了善良的小羊,那样的话,真有点对不起菱子。
  刘岚告诉母亲,她有点事要出去一下。
  她急急忙忙跑出去,想把菱子追回来。
  刘岚没有追上菱子。
  回到房里,刘岚很不安,便打电话给菱子。
  菱子的兴奋还没有消失,她想请刘岚吃饭,而且要胡大威和姜一品作陪。
  刘岚说,这两个人,现在我都不想见。
  菱子问为什么。
  刘岚说胡大威在姜一品面前说了她的坏话。
  菱子不相信,她从没听到胡大威说刘岚不好,当然也没听胡大威说刘岚有什么好。刘岚这样说,菱子觉得有些突然,就问刘岚,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姜一品给你说的?他们为什么想到你呢?
  是姜一品给我说的,刘岚说,你想想,姜一品能不给我说嘛,至于他们为什么暗地里议论我,我也不去管了。我的想法是既往不咎,他们俩以后不要再说三道四的在一起嚼舌头。你说说,我怎么胡大威了?他干吗没事找事地说我坏话呢?而且是在姜一品跟前。
  这个胡大威,菱子埋怨道,说什么不好!
  好像说的还不少呢,刘岚说,姜一品都快不理我了。
  你去找胡大威,菱子说,当面训他一顿,老同学,不要紧。
  我跟他说,刘岚迟疑道,还不如你跟他说,他听你的,不听我的。
  菱子有点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菱子放下刘岚的电话,马上就要了胡大威。
  什么事啊?
  菱子问,你干吗要说人家刘岚的坏话?
  谁告诉你的?
  姜一品告诉刘岚,我听刘岚说的。
  胡大威一听这话,立即就不高兴了。
  有话还能不叫人说?胡大威生气地说,她刘岚是什么人?她能限制我说话自由!
  你不该在姜一品面前说啊,菱子斥责胡大威,人家是什么关系,你怎么不知里外间呢!
  胡大威说,我以为他是个人呢,看来也不是好东西。
  菱子说,你又骂人了。
  他是找骂,胡大威说,我跟他说的话,他马上就倒给刘岚,这不是出卖我嘛。我不喜欢这种人,你也不用跟我说别的,我的看法就是我的看法。告诉你吧,我还打算当面评论评论她呢。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好,跟天仙似的,美得不轻!
  菱子给刘岚回电,说没找到胡大威。
  刘岚不相信。
  菱子说,胡大威就是那种人,你别在乎。
  刘岚问胡大威接受劝告了吗?
  菱子说,他那种人,就算嘴上说不,实际上是接受了。我最近再找他,教他以后说话注意就是了。咱们都是老同学,别在乎这点言差语错的事。再说呢,捐钱都是捎少了捎话往往都是捎多了,中间人一过话,意思就不对劲了。
  刘岚知道菱子没有说通。
  这说明,她的第一种努力失败了。
  刘岚本来想,如果胡大威接受了劝告,也就算了。那样的话,她会说服菱子暂时不要跟胡大威轻举妄动,以免招致家庭的动荡和丈夫的打击。现在的情况不同了,胡大威不仅没接受她的劝告,而且对姜一品好像也有意见。这样一来,她刘岚和胡大威之间就出现了没见面的对峙关系。如果从此退下来,就等于默认胡大威的嚣张,就会失去姜一品,就会……
  两军相对,勇者胜。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只好走下去。刘岚决定把她对菱子的那一份好心放下,继续挖掘陷阱,继续推动报复胡大威的进程。既然胡大威对姜一品也有意见,那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吃点苦头。刘岚预计胡、姜最近还要聚会,既然胡对姜有气,两人到一起肯定没有好话说,说不定会吵起来,只要他们吵起来就好。
  性格不仅是一种观念,同时也是一种方法。
  刘岚很聪明,办法很快就产生了。

  刘岚接受了菱子的邀请,愿意和她单独聊天。
  不要他们参加?菱子高兴地问,两个人都不要吗?
  不要,刘岚干脆地说,什么男人都不要,咱姐妹说点体己活。
  也好,菱子说,说好我请客嗬,到时候别瞎抢着付帐。
  恭敬不如从命,刘岚说,照你说的办是了。
  两人在一个规模不大但很讲究的饭馆见面。
  她们两个说了些工作啊家庭啊身体啊,然后话题转到孩子身上。
  听说你们家前前到省府工作了,菱子问,是吗?
  就是个小职员,刘岚说,没什么出息,现在还是试用。
  有对象了吗?菱子问。
  小小年纪要什么对象,刘岚说,我倒想让她再读几年书,可是人家读吗!
  你们这种人就是讲念书,菱子说,俺不想念书。
  不读书也一样,刘岚说,读书多了也有不好的一面。
  自然而然的,两个女人就说到菱子的女儿张贝贝身上。
  贝贝是师专毕业生,分配到本城一家中学当了美术教师。刘岚见过贝贝,很有气质,是个文雅安静也有涵养的姑娘。从长相上看,贝贝比当年的菱子还要漂亮,个头也比菱子高一些。不过,贝贝的性格比菱子要厚重一些,不像菱子那么敞亮轻快。
  刘岚提出她的深思熟虑过的建议:把你家贝贝嫁给姜家当媳妇,怎么样?
  你说什么?菱子没想到刘岚会出这样的主意,惊叫道,你说的是哪个姜家?
  当然是姜一品家啊,刘岚说,跟大顺,不行吗?
  绝对不行,菱子果断地拒绝了刘岚的提议,咱可不高攀。
  哪里是高攀呢,刘岚不经意地说,咱们几个是老同学,都是兄弟姐妹,说不上谁低谁高。人家说,一辈子同学三辈亲,是不是?再说,咱贝贝哪点比他家大顺差?叫我看哪,论人物,咱贝贝怕是还要高出一头呢。
  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吧,菱子是个饱经风霜的女人,她没有草率答应。多少年来的经验告诉她,遇到好事要多怀疑,遇到坏事要多相信,凡事不能期望太高。
  这是好事啊,刘岚说,真没想到你会不赞成。
  好事是好事,菱子说,好事情得有好运气担当才行。世上的事,我是看透了,凡事千万别想得太好了。念头一高,心血来潮,十有八九得大失所望,倒不如走哪山砍哪柴,反而轻松自在一些。我都明白的道理难道你这大知识分子还不明白?
  我也是心血来潮,刘岚装作随便一提的样子说,在不在意是你们的事。
  这随便一提的话,让菱子感到刘岚说的是实话。
  既然是她凭空想的,菱子想,咱也就不必那样当真。
  说是随便一说,但这建议是违背刘岚心意的,她对大顺的婚姻另有想法。姜一品将王倩安排到省府机关工作,刘岚一句话感激的话都没说,到家的打算其实是将女儿送给姜家。那样的话,刘岚就不是沾姜一品的光而是给姜一品送礼了。她希望将来有那么一天能亲口对姜一品说,上一辈没当成你家媳妇,就让下一辈子当吧。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她曾几次向女儿暗示过,女儿领会了妈妈的意思,羞答答的叫妈妈不要管闲事。
  将贝贝介绍给大顺,这个念头从刘岚的潜意识里冒出来,犹如一朵莲花。如果这样,既可以拉菱子惩罚胡大威,也可以预先摆清自己,叫外人将来无法说她蓄谋已久要将女儿嫁给大顺。如果大顺和王倩能成,那是他们的造化,并非和父母有关系。在这个莲花般的主意下边,还有一层意思是属于特别的逻辑范畴的。刘岚知道大顺不会接受菱子这样的丈母娘,因为底子不好。这样就自然地产生了欲擒故纵的效果。大顺亲口对刘岚说过,他对经人介绍的女子有天然的反感,刘岚牢记了这句话。她希望现代青年的这种逆反心理能在她的女儿的婚事上起到一点背景的反衬作用。既然越是家里介绍越不能接受,这必然会破坏她今天提出的设计,从而加快大顺与王倩的关系。
  这是个小小的话题,但却充满了迷宫般的思路。
  菱子哪里听得出其中玄妙,她口头上说放下了,但她还会将这个话题抬起来。
  刘岚很欣赏自己的机智。
  分别时,菱子对刘岚充满了信任。
  刘岚觉得这个妙手偶得的主意足以将菱子迷惑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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