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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忆
是1969年的夏天,记得前一个晚上那雨就穷凶极恶地下起来,傍晚我随文艺小分队到附近村庄为老乡们演出,归队时经过公路上的水泥桥,桥面上已有浅浅的水漫过。其时已近半夜,怕搅了别人的好梦,故没有回自己宿舍,只在食堂上早班的空床上挤着睡了。原以为天落雨出不了工,好睡个懒觉,不想那哨子早早地就吹响了,队长和指导员紧巴巴的嗓音招呼大家去筑堤防洪水。为着集体和自身的安危,没有人偷懒怠工,就连平时劳动最吊儿郎当的几个,此刻也是以一当十地干着,百十斤重的石块一个人扛起就走。猛然间,广播喇叭响了,播音员急切地呼唤彩云队的队长指导员迅速赶去场部,大家心头都笼罩不样的预兆。中午时分,队长指导员失魂落魄地回来,带来了恶耗,老乡从河里捞起几条茶林场的雨裤,上面印有彩云队的字样。队里有人落水了!这消息如惊雷滚过,全队人头顶瓢泼大雨站在水里,泥塑木雕一般,许时方有女生嚎啕出声。下午,王庆伟的尸体首先在离队不远的河岸边被打捞起来,王庆伟与我一样是六六届高中毕业生,平时待人热情和善总像个大姐姐。队员们都疯了一般。男生自愿组织起一支打捞队,乘竹筏沿着险恶的河道寻找失踪的人。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只要一听到突突的拖拉机声响就心惊肉跳,不知又寻回了谁。一星期后尸体全部找到,他们是副指导员陆华、副连长林卫阳,还有王庆伟、陶华、李笑中、林晓蔽、吴菊妹、张云芳、许洪兰、金志强、刘度南共十一人。陆华的尸体是三天后在百余里外的一片竹林里找到的,当我们几个向明中学的同学一起为她梳洗换衣时,谁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陆华原本分配在上海某工厂,是她自己执意要到农村去的。离开上海那天,与亲人道别时我们都哭了,陆华却说:不要用哭声告别,让我们唱歌吧。她便领头唱了。这么个坚强有主见的姑娘,她只有二十二岁!当时他们是为着赶过河去抢救仓库里的粮食和化肥,由于水泥桥上的水已没过膝盖,一个人站都站不稳,于是他们手挽手过桥。桥墩被洪水冲得松动,再加上十多个人的重量,那桥便塌了。其实,同时上桥同时落水的有十二个人,侥幸活下的名叫陆忠义,他命大,被洪水冲到稻田里去了。然而在以后学习十一位烈士的高潮中从没人提到过他。据说他在少年时代曾有过一段表现不好的记录。在那个年代里不时兴以辩证法分析一个人。我不知陆忠义现在何方,我相信历史对每个人的功过是会有公正评判的。
对死者的纪念总是渐渐地淡漠着,并且如今道德观、价值观己发生巨大变化,人们会觉得那十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去换取几麻袋粮食化肥实在不值得。问题在于那粮食化肥当时是代表着集体利益,值得永远纪念并崇敬的是他们所表现出的无私忘我的精神和意气凤发的斗志。前些日子,我听说黄山茶林场大片山林都让给附近的农民了。于是,在夜深人静之际,我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风雨大作的日子,想起那雀岭下寂寞地矗立着的十一块墓碑,想起他们活着时候青春焕发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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