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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不是特自卑?” “是是,我们特自卑。” “海马”编辑部里,宝康正和我们对着话,据称他是代表有关方面特来与我们“对话”。我们昨夜回去又打了夜麻将,此刻一个个脸色发绿,没精打采。宝康则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很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架势。 “是不是特扭曲?” “是特扭曲,扭曲得不象样子。” “你们昨天在那种场合那么闹很不好。” “是是,不好。” “现在知道错了?” “是是,知道错了。” “晚了!影响已经造出去了,你们看怎么办吧?” “公开道歉,赔偿损失。” “怎么个赔偿法?要知道你们主要是把大家的心伤了。心伤了你们知道是什么滋味吗?” “你说你说,教教我们。” “饭吃不香觉睡不好,一动就是身冷汗,什么都不信了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只想流泪不住想往外冲见河就跳见电门就摸——你们说有治没有?” “用博大的心慢慢温暧——许还能焐过来。” “要是颗冷酷的心呢?” “冷酷的心伤了?——那倒霉的不是他了。” “这儿有你一封信。”正在无聊地翻着信件杂志的丁小鲁抬头对我说,扔过一个牛皮纸信封。我拆开一看,没读几行,扔下信大叫:“唉哟,臊死我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众人立刻来了兴趣,纷纷抬头。 “我念给你们听呵。”我笑着说,展开信纸,“亲爱的方大哥方老师,您好……” “又是她。”众人笑,“信回得还真快。” “我觉得我真对不起你,您的一片心意我全领了全明白特感动,因而也就更感到对不起你。” “怎么呢?”众人笑,“有主儿了?有主儿也没关系,方大哥好的就是二过一。” “不是你们往下听着。”我笑着说,继续念信,“我觉得您可能误会了。当然这不能怪您,全怪我妈,给我起的这名象女名……” “噢——”众人翻了天似地起哄,“敢情是一爷们儿,这是哪跟哪儿呵?” “听着,这下边还有呢——方老师,我真觉得对不住您,我怎么就偏是个男的呢?” “我真不应该。”大家笑。 “我特理解您的心情。但也特忧虑,怕您一失望就不待见我了。犹豫半天,本想瞒着您,但又不落忍,加上我又是个特实诚的人,从小到大没骗过人……” “怎么长的?”众人笑。 “……更不能骗您了,我心中的明灯。” “好好,夸的狠,夸的是地方。” “……方老师,我跟您说实话了,您可千万不能因为我说实话就惩罚我……” “不罚你罚谁呀?” “……我现在可全指着您了。” “坏了不是?” “我已经决心为文学献身了。昨天离开家四处找您,今儿已经山穷水尽,饭吃不上水喝不上兜里一分钱都没了。麻烦您一定预备点钱和粮票,不定哪天我就会骨瘦如柴衣衫褴褛地出现在您面前……您要不救我,我就撞死在您面前!” “我的天!”众人笑叫,搡我,“看你怎么办吧。” “谁惹漏子谁顶着,我才不管呢。他要觉得上当,我跟他一起撞死。”我笑着、闹着,一眼看见宝康还坐那儿,忙说,“别闹了别闹了,让宝康着说。人这是正事。” “现在你们伤的就是颗冷酷的心。”宝康说。 “真的?那太不应该了。” “我为你们难过。说实在的,我是真想帮你们——爱莫能助。” “没事。真帮不上也不怨你,意思到了就行。” “你们当作家真是历史误会。” “是是,误会。我们应该种田做工去,让你们当作家。” “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清洁工淘粪工都招不满,那贡献多大干吗不去?非来夺我们饭碗,本来我们好好的,你一口我一口。” “怪我们怪我们。你们客气我们把客气当福气了。” “好好反省吧,人生的路蹉跎岁月一失足可成千古恨。悬崖勒马亡羊补牢知难而退有错必纠——反正就是这意思吧再多的词儿我也想不起来了。” “你给我们指条明道吧,这回我们听你的。” “我心里也乱着呢,刚才那番话好象头些年谁也对我这么说过。” “是挥着拳头说的还是写大字刷墙上?” “记不清了,没准是我自个对自个说的。” “甭管谁说的吧,甭管对谁说的吧,有这么回事就行。” “对对,历史的经验要牢记丑话说在头里勿谓言之不预。甭往这里瞎掺和,先打听打听规矩。我们遭多大罪,使多大心劲儿才形成这种颠扑不破的受难基督印象——在世人眼里,你们一上来就洒狗血,没大没小,没尊没卑——能不跟你们急么?” “是是,什么吹出来也不容易。青红帮还有个辈分儿呢。老的对小的生杀予夺……确实是我们太不注意了。” “回去好好反省吧,下一步怎么做好。不是我卖乖,何必呢?哥几个不傻不粘的,非当作家干吗?我也就是不会别的,否则也早奔高枝儿了。这玩艺儿有什么好?劳心伤神苦哈哈,写一辈子也没几个写出正经东西的,都当柴烧了——我有儿子就坚决不许他当作家。” “你的话说的是真肺腑,真让我们深思,看来我们是得好好考虑今后走什么路的问题了。” “好好想想仔细想想颠过来倒过去想想,甭着急给你们时间——想好了给我来电话。” 宝康走后,我们立刻匆匆地奔回家迫不及待心急如焚地上床睡觉。从中午一直睡到傍晚,这才陆续醒来,精神抖擞,心情愉快。我们找了家上好的餐馆,饱饱地美餐一顿,吴胖子几乎吃吐了血。然后,委派我给宝康打电话。我叼着牙签懒散地拨了宝康的电话号码,宝康一听是我十分兴奋: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 “考虑好了。”我说,“我们决定继续和你们坚定地站在一起,肩并肩手挽着手。” “什么?” “我们想来想去,你们越是惨我们越是不能抛下你们不管。我们这些人没别的就是仗义。” “这么话,”宝康嘟哝着,“你们是铁了心非祸害我们不可拦都拦不住了。” “对,荣辱与共,生死同心,打死都不喊冤。” “既然这样,那我就正式通知你吧,明天上午八点在盒子车法院开庭,传你、刘会元、吴胖子、丁小鲁到庭接受‘文学资格审查委员会’的质询。”宝康郑重地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明儿见。” 盒子车法院庄严的审判大厅。阶梯式的旁听席上坐满了三教九流,看热闹的闲人。我们四人挤站在被告席上的木笼子中,活象漫画里被人民的大手一把抓的年轻点的四人帮。高高的审判台上,依次坐着大胖子,瘦高挑儿,秃脑门,小眼镜和两个娘儿们。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哝着:“老实点!看你们现在还老实不老实!该该该,活该!让你们闹!” “现在,法庭开庭了。”大胖子敞着怀,摇着纸扇,挺胸叠肚靠在椅子背上左右看看自己的同僚们,懒洋洋地望着我们拖着腔说:“被告,根据文件规定,你们有权利为自己辩护,你们自己找人辩护呢还是请法庭给你们指定辩护人?” “自个吧。”我说,“我们可以为自个辩护,那你们呢?你们不需要找人辩护吗?” “我们不需要。” “这不公平吧?我们能辩护你们却不能辩护。” “没关系,反正老是我们永远有理。”大胖子胸有成竹地说,“被告,无业游民宝康控告你们一无设备二无资金三不经批准擅自进行文学写作,属无照经营一类,申请取缔。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对对,是我控告的。”大胖子发问的同时,宝康激动地一个劲儿说,“怎么啦?我就控告了,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我回答大胖子的提问:“我们认为宝康的指控是站不住脚的。文学写作本是雕虫小技,任何人茶余饭后都可以此解闷,如同下棋遛鸟,嗜好而己,何用起照?” “他说的不是实话。”宝康急煎煎地反驳,“他们早不是解闷儿了,完全是专业写作的架势,这不是戗行么?” “开心解闷儿偶一为之,这个本庭不予过问。但本有俸禄又私写作,谋人钱财,这个就要特批啦,被告,你等之辈有正当职业?” “无有。小的们也是无业游民,靠天吃饭,擅事写作也是死里求生之意。莫非宝康写得我们就写不得吗?” “是呵,都是无业游民,你写得别人就写不得吗?”大胖子率其同党一齐转视宝康。 “大人糊涂。”宝康急得跌足,“我怎碰上这么一个肉头。” “哎,你怎么骂大人?”我立即向大胖子指出,“他刚才骂你来着 “骂我什么?”大胖子机灵一下,立刻正襟危坐,沉下脸来,瞪着宝康,喝道,“你再骂一遍。” “我没、我哪敢、我说我胡涂、我肉头,这么两句半话跟大人都说不清楚,让小人钻空子。” “骂就骂了嘛不要不敢承认。”我们七嘴八舌说宝康。 大胖子一干人虎视眈眈,端坐如钟。 宝康有口难辨,“得,我该死?我抽自个俩嘴巴得了,我不该骂您。”宝康巴巴地仰视上方,“饶我这回吧。” “姑且给你记上。”大胖子正色道,“秋后算帐。现在陈述你的理由吧。” 宝康垂头丧气,恨恨地瞪我们一眼。 “怎么着?你还敢打击报复?”我们厉声叱问。 宝康不敢纠缠,换了副笑脸冲上说道:“小的虽也是无业游民,但这无业游民和无业游民也有贵践之分。小的祖上就游手好闲,提笼架鸟,吟诗赏月。到小的这一辈更不学好,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虽家徒四壁但心有慧根成为作家乃是顺理成章势在必行好歹有家学为底读书子弟功名无望但教个馆会什么的当为绰绰有余。可他们呢?他们什么东西?祖上要饭儿孙还要饭,斗大的字一家子认全了算来不到一筐。这样的屁似的东西也敢自称作家,真真羞煞天下读书郎。” “是啊。”大胖子摇着扇子转向我们,“你们也是胡闹,不认字当什么作家。” “谁说我们不认字?”我们一齐说,“学富五车一肚子墨水乃民间对我等的称誉。” “大人一定知道一句歇后语,孔夫子搬家——净是书。”吴胖子对大胖子说,“这孔夫子便是我的外号,民间出于尊敬都这么叫。” “别吹嘞!真不要脸嘿!”宝康在他座位上起哄。 “你这种说法我倒也是头一次听见。”大胖子扫了宝康一眼,宝康立刻不吱声,“这孙子哄的也有点道理——你外号到底叫什么?” “真是叫孔夫子。”吴胖子向旁听席一指,“不信问他们,是不是都这么叫?” 大胖子一干人视线转向旁听席:“有这么回事吗?” “有,确实有。”马青从旁听席上恭恭敬敬站起来,“我们是没事管这胖子叫孔夫子。他排行老二,也是私生。” “大人,甭听他的。”宝康连忙欠身对上嚷,“他们是一势的,互相都勾着。这帮无耻之徒廉耻丧尽不动重刑哪里掏得出实话。” “能打吗?”大胖子问瘦高挑他们。一个个竟都不表态,“你看着办,要打你下令。” “我才不傻呢,我下这令?”大胖子一副饱经风霜满脸城府大事不糊涂的模样,“被告听着,既然你们外号叫孔夫子,那本帅就要考考你们了。” “不许交头接耳。”瘦高挑儿冷丁插话,“问到谁谁回答,底下不许商量。” “考就考呗,有什么呀?”我们笑道,“还能叫你们难倒了不成?” “你们说什么呢?”宝康指着我们的嘴说,“不服是怎么着?” “什么也没说!”我们冲他乱叫,“嚼嘎蹦豆呢。” “你们四张嘴欺负我一张嘴是不是?” “你老嚷什么?”大胖子不耐烦地训宝康,“就你烦人,没个眼力价,这会儿有你什么事?再嚷把你轰出去。” 宝康蔫了:“好好,我不说了。” “你当会儿哑巴吧。”大胖子狠狠瞪他一眼,打起官腔对我们说: “听好我第一个问题呵,什么是文学ABC?” “时间地点人物。”吴胖子抢答的快捷,十分得意,“DF还用说么?说到Z也行。” “不用了,就到C吧。什么是小说?” “小人书说的。”我的他答。底下哄堂大笑。我脸红耳赤地连连说,“错了错了。” “我来回答这问题。”丁小鲁说,“小说就是名家可以天马行空,新人必须遵循规则的一种文字游戏。” “给个‘好儿’嘿。”我冲旁听席示意。 “嘿——好!”杨重捂着脸低头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大家都回头看,他也无辜地回头看,集体的视线都落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古德白身上。急得古德白连连申辩: “不是我喊的不是我喊的。” 大家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 大胖子看到古德白,脸若冰霜地说:“古老,请你离庭。” “真不是我喊的。”古德白起身对大胖子作胁肩谄笑状,“我刚才一直在睡。” “撵出去!”大胖子脸一沉,扭向一边,挤出一句,“不知自重。” 古德白被几个人连搀带架地弄了出去,一路上不停摇头叹气。 “第三个问题……”大胖子话音未落,瘦高挑儿就抢过话头儿,“写好小说需要具备那些素质?” 大胖子白瘦高挑儿一眼:“文学家的基本功是什么。” “说学逗唱。”刘会元回答,“什么都得感兴趣,什么也干不好。屁股得沉——坐得住;眼睛得尖——好事拉不下;脸皮得厚——祖宗八代的龌龊事都得打听;腿脚得利索——及时避枪口。” “有点意思呵。”大胖子和小眼睛秃脑门相互交换着眼色唯独跳过瘦高挑儿,“看来还不是完全无知。” “好小说和坏小说用什么标准来区分?”瘦高挑坦然自若,接着发问。 大胖子气鼓鼓地撇了撇嘴。 “以我划线。”丁小鲁说,“我喜欢的就是千古佳作,我不喜欢的那就是狗屁不通。” “就这么直接说——对作者?”大胖子挑刺儿。 “好话可以直接说,说过来也没关系。”丁小鲁神态从容地答道,“坏话只能暗地里说,当面对作者充其量只能作为其惋惜遗憾状。 “得着文学真谛了。”瘦高挑由衷地赞道。 “不好!”大胖子冷冷地反驳,“怎么就不能当面说坏话?什么作惋惜状遗憾状?这还嫩点,好话就不能夹枪带棒指鸡骂狗地抛出去了?本人从来就是大无畏,骂他还让他以为夸他,感激不尽。” “第五个问题是……”大胖子和瘦高挑不约而同一齐发问。 二人相视,眼中无限深意。大胖子一副气势汹汹,瘦高挑怯笑礼让,“你问你问。” “第五个问题……我想问什么来着?”大胖子被打岔,一时间竟忘了到嘴边的话头,便隔过瘦高挑,反去问小眼镜。 “你想问如果给你一定权力,你将扶持什么打击什么?”瘦高挑果断地适时出击,噎住大胖子,将自己的问题当大胖子的私货抛了出来。 “如果给我一定权力。”我以男强人叱咤风云的姿态侃侃而谈,“那我当然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什么表现形式什么思想内容那一概不重要。只要哥儿们就扶持,实在不得不打,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跟我不和的对我不敬的再好也狠狠打击绝不留情——顺便说一句,您这第五个问题和第四个问题有点重复,表达的是一种情绪一种精神。” “这个我们早发觉了。”大胖子忿忿地对我说,“不用你多嘴。第六个问题……” 大胖子停下来看瘦高挑,瘦高挑佯作不见,吸吸溜溜地品茶。大胖子哼了一声,瘦高挑傲然一笑。 “第六个问题,”大胖子问,“你最喜欢的文学作品是什么?哪些文学作品对你创作影响最大?” “你的作品我们最喜欢!”我们异口同声地说,“你的作品对我们创作影响最大。” “没看过也喜欢!没看过影响也最大!”我们再次异口同声说。 “好好好,不难为你们了。”大胖子乐呵呵地说,“提问结束,下面开始造句。” 瘦高挑轻蔑的一笑,离席飘然而去。大胖子看都不看他一眼,作雍容大度状。 “下面开始造句了呵。”大胖子兴致勃勃地往前凑凑趴在台子上说。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坐在一边始终没吭声的娘儿们举着葱尖儿似的五指,偏着脸向大胖子要求发言:“我能提几个问题吗?” “可以可以。”大胖子对着这张粉脸堆下一脸媚笑,说:“尽管提。” 粉脸转向我们,立时挂了层霜:“我想专门向方言提几个问题。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红色。”丁小鲁替我回答。 “我刚才说过了,我是专门向方言提几个问题,别人不要插嘴。”那粉脸看也不看丁小鲁,嘴一字一瘪吐皮似地说。 “红色。”我说,“共和国的颜色。” “你处世信奉的格言是什么?” “孔雀开屏是好看的,转过去就是屁眼儿了。” 旁听席哄然大笑。粉脸闭闭眼抿着嘴无动于衷仿佛忍受着突然落到脸上的一片灰尘。 “你最爱什么?” “看到那些从不倒霉的人倒霉。” “我问的是你最爱什么不是你最希望什么。” “我最爱自己,其次爱妻子女儿家人朋友。” “你最恨什么?” “最恨得冲我讨厌的人笑!” 我龇牙冲粉脸笑,粉脸翻了翻白眼,侧脸冲大胖子说:“胖老,我的问题问完了,谢谢。” “谢谢你。”我在下面殷勤地鞠了一躬,庄严站直。 “下面我们开始造句。”大胖子煞有介事地四处张望着严肃地说,“第一个造句词:乔装打扮。” 吴胖子挺身而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五·一’节来到了,全国人民乔装打扮。”“好!”旁听席上一声怪叫,随即爆发大笑。吴胖子非常绅士风度地向观众还礼、谢幕。 “第二个造句词:一网打尽。” “要么不打,要么一网打尽。” “五十步笑百步。” “新娘上轿,前五十步笑百步以後哭。” “奇货可居。” “老板有奇货可居柜台中。” “惨不忍睹。” “他们瘦得惨不忍睹。” “妙不可言。” “咱们胖得妙不可言。” “注意,咱们下面开始造比较复杂的句子了:因为……所以……” “因为你不知所以。” “谁不知所以?” “都以为自己是聪明人不知道谁不知所以。” “我问你谁不知所以?” “我问你谁不知所以你不告诉我。” “胡闹!” “他胡闹。” “我不跟你说了——别打断我!重造一遍因为……所以……。” “因为我忘乎所以。” “这还差不多。”大胖子脸色稍有和缓,但仍余怒未消,指着吴胖子,“我看你胖得倒有几分才气,颇带我年轻时的神韵。老夫今天兴致高,倒要和你卷通帘子一比高下。” “卷帘子?卷什么帘子?”吴胖子四处张望,“跟我比手劲儿?” “就是先就说词儿,一句跟一句,层层加码。”我们这捆里就丁小鲁懂,“步步高的意思。” “懂了,不就是拉线儿屎么?来吧。”吴胖子磨拳擦掌,严阵以待。 “客气点客气点。”我在底下拽吴胖子袖子。 “比武么。”吴胖子理直气壮地说,“我能让了他那是对他的侮辱。” “开始啦,小子。”大胖子发话了,“第一。” 吴胖子接茬儿,“笨蛋。” “天下第一。” “头号笨蛋。” “老子天下第一。” “我是头号笨蛋。” “不是老子天下第一。” “不光我是头号笨蛋。” “敢讲不是老子天下第一。” “谁说不光我是头号笨蛋。” “哪个敢讲不是老子天下第一。” “你们谁说不光我是头号笨蛋。” “看看哪个敢讲不是老子天下第一。” “问问你们谁说不光我是头号笨蛋。” “我倒要看看哪个敢讲不是老子天下第一。” “他老想问问你们谁说不光我是头号笨蛋。” 吴胖子得意非凡,神气活现,朝上问,“还来么?我这起伏跌宕的如何?” “你真是没眼力价儿。”我批评吴胖子,“为求一逞坏了大家的事,看不出你哥都快急了?” 我堆出甜甜的笑对大胖子说:“大人果然是老姜,文采斐然,令小的如饮甘露。小的蠢蠢欲动,也想和大人卷回帘子,跟大人讨上几招儿。” “人!”大胖子闷闷不乐地突然蹦出一个字。 “狼。”我低眉顺眼陪着笑。 “老好人。” “大灰狼。” “慈祥老好人。” “凶恶大灰狼。” “亲切慈祥老好人。” “狡诈凶恶大灰狼。” “我乃亲切慈祥老好人。” “你是狡诈凶恶大灰狼。” 大胖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摔摔打打,庭内空气陡然紧张起来。 “称颂我乃亲切慈祥老好人。” “承认你是狡诈凶恶大灰狼。”我毫不动容,微笑如故。 “都称颂我乃亲切慈祥老好人。” “不承认你是狡诈凶恶大灰狼。” “我听到几乎全部群众都称颂我乃亲切慈祥老好人。” “据反映绝大多数群众不承认你是狡诈凶恶大灰狼。” 我一气呵成,大胖子笑逐颜开,亲切慈祥地说: “还是你聪明,才分在他们三人之上。这才叫对联呢,多么工整,相辅相成,你是不是再拟个横批,我找人写出来,裱一下,回头就挂在我们家门上。” “横批就叫:‘多好的人’,如何?” “白了点儿吧?”大胖子谦虚地说,“我们家门上这么一贴,谁见了还不得当成瓜摊儿?我老伴正好姓王。” “那就叫:‘质量保证’吧。” “不好不好,还是白。” “白虽白,可这是我们的心声呵,群众总是特质朴,好话歹话都是粗话。” “再想想再想想,还有别的好的没有?” “‘百里挑一’?‘上哪儿再找’?不对不对,字多了。” “我自己拟了一个,你听听怎么样:‘天天向上’。” “妙极妙极。”我拍手笑道,“如此四字,再贴切没有。四字既出,竟觉其它数万汉字全都俗了。不必改了,就这么写了裱了贴门上。” “门也俗了。”宝康不甘寂寞,作苦吟状,“依我之见,倒不如专为这四个字立个牌坊才好。” 此时,瘦高挑踱回席位。昂然坐下,一副清高不入浊流的架势。悠然开口: “看来这帮小子已安然混过关了?” “你有意见?”大胖子瞪眼。 “没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统统过去就是了,我这护法天尊不过是摆设,吓吓小鬼罢了。” “是不是再征求一下其他诸位的高见?”我恭敬地转向秃脑门小眼镜,“我们也特想听听其他几位尊师的教诲。” “不用问他们,他们也是摆设。”大胖子颇具豪气地一挥手,当着那几位的面就说,“问他们也是白问,反正我说了算。赶明儿有事尽管找我,到我家来玩,我瞧你们顺眼了,你们在他们眼里也就顺眼了。” “一定一定。”我们齐说,“不顺则已,顺就顺您的眼。” “你还在这里赖着干吗?”大胖子想起宝康,对他怒喝,“莫非诬告这几位文学新秀的贼心不死?告诉你,我在一日,你就休想得逞。” “我,我想私下跟您谈谈。”宝康可怜巴巴地说。 “不谈!”大胖子一拍桌子,“敢骂我——我记你一辈子仇!” 大胖子率众起身,横眉立目的宣布: “本法庭听证结束,现在开始判决……” “哥儿们力挽狂澜吧?”出了法庭,我们几个十分得意,象英雄凯旋一样接受于观杨重他们的祝贺。 杨重握着我的手说:“哥儿们你真可以,临危不惧灵机一动,还是你是流氓,我们差远了。” “立这么大功,你得请客。” “请客请客。”我笑着招呼大家,“走走一起去。” 宝康臊眉搭眼儿地远远站在一旁,几次想上来搭讪,被马青吴胖子轰走:“躲远点,别找着我们抽你。” “不是,哥儿们,我也是流氓。”宝康央告,“咱流氓对流氓就别太计较。” “呔!谁是流氓?”我跳出人群叱宝康,“我们现在是文人了。” 路边一个馄饨挑,我们一大帮人蹲着喝馄饨。我喝得满头大汗,对众人说: “都走都走,喝完我付钞票——掌柜的,再来一碗。” 我蹲着,慢条斯理地喝着馄饨,看着大家陆续走远,掌柜的正在往锅里添汤——撂下碗,撒腿就跑……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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