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吃过晚饭,张萍系上白围裙,十分认真地把碗洗干净,然后到了卫生间洗脸、洗脚、刷牙,意味着这一天已接近尾声。洗漱完毕,倒在床上,抽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张萍喜欢看小说,有时实在是没有什么书可读的,也看杂志。张萍想,有一天她也会写小说。她从小就有个梦想,想要当个作家,周游全国和世界,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受时间限制,独立地思考,把对人生的感慨和无奈写出来。她看书全神贯注,每每有许多浪漫的情节浮动,她就会完全沉醉,她已经陶醉在爱情小说的世界里;也许是书看得过多,总拿书中的人物和丈夫对比,感到丈夫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是一个相信爱情小说的人,也是一个绝顶浪漫的人,但周民却是个踏实的,不懂浪漫的人,岂是不懂浪漫,现在连家都很少回来,一天到晚在外面喝酒,打牌。周民有一个弱点,就是不能控制自己,别人说喝酒,他就一直喝到吐血。打牌,别人不说散,他就能一直玩儿下去,三天三夜不回家。他更多地去玩儿,张萍更多地一个人在等。但是最大的原因,是她跟周民之间没有爱情,别看张萍已经三十六岁,她还从未尝过那种朝思暮想,牵肠挂肚恋爱的感觉,从来没有从心底快乐过。她盼望的是一场刻骨铭心、荡气回肠的恋情。虽然张萍结婚这么多年,她仍觉得很茫然,她追求完美,是个理想主义者。周民不是她心目中的完美。在她空虚的生活中,渴望遭遇一次从未体验过的激情,哪怕再短暂也无怨无悔,只要不是梦境。 她对丈夫越来越伤心,失望和不满,因而对周民的一切熟视无睹。 门被重重地推开,然后又关上了,喷着满嘴酒气的周民出入 意外地十点多钟就回来了,然后满脸放光地躺到张萍的身边不无得意地说: “媳妇,我今天表现挺好吧,人家还拉我洗澡我都没去,一周了我都没有好好地陪你了,今晚我卖卖力气侍候侍候你。” 张萍揶揄道:“呵,还知道有个家,有个媳妇,今天怎么这么出息,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你圈子里李南他媳妇跟他下最后通牒,晚上十点钟必须回家,否则就跟他离婚。他媳妇天天拿本给李南记着账,每天几点到家,一个月在家住几天,你以为是你良心发现,我还不了解你,酒就是你爹,一天不喝就浑身痒痒,难受。” 周民讪笑着说:“媳妇猜得怎么这么准,咱就是喝酒也不干别的事,也不找小姐。” “干不干别的事,谁知道,我又没跟着你,你为什么不打自招说找小姐,我可一直没说你在外面喝酒找小姐呀!你是不是作贼心虚?坦白从宽,否则你别挨我。我怕得病。”张萍挖苦地说道。 “你……你!”周民结巴起来。他一着急就结巴。 张萍皱着眉说道:“去,马上洗洗你那臭脚丫子,熏死人啦!” 周民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这个要命的脚,天天还得伺候它。” 洗过了脚,周民又重新躺在张萍的身边。刚一伸手,张萍就把身子转了过去,周民问: “怎么?怕我吃了你,是不是?” “有话你就说呗,干嘛动手动脚,我不舒服。”张萍反感地说道。 周民已经习惯了张萍说话的这种口吻,还是自顾自的说着: “今天,我有一个朋友……” 张萍这个女人就是有办法使人生气!想往她床上跳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可是她却看成是毒蛇猛兽,深怕稍一疏忽,马上惨遭毒手。 可能是刚放下书的缘由,张萍还没有从书里的人物中彻底走出来。 她瞧着周民殷勤的笑脸,竟觉得有些讨厌。 张萍理想的男人是那种高大英俊,有宽宽的肩,结实的胸膛,修长的腿;有事业有追求,说话办事沉着稳健,有板有眼,能够让女人有背靠大山的感觉,有责任感和有依靠的男人。而跟周民在一起,什么事都得自己跑、自己想、自己办,没有安全感和依赖感。张萍自己也感到纳闷,竟然跟他度过了十三个夏与秋,这也算是一项奇迹。可能是面对市俗的压力,她只能这样,她真的不甘心此生就断送在这个瘦削的男人手中。 她想:“有可能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也许一切来得太容易了,不懂得珍惜。按说周民的条件也是不错的,有不少女人巴结他,甚至有女人暗恋他,可是自己怎么就不爱他呢?自己跟他只有感情而没有爱情。” 她不由得在心里骂着自己:“张萍呀张萍,你都是三十多岁快到四十的人啦,也就是所说的豆腐渣的年龄了,还在做着白日梦,你还要什么?这日子已经很好,在这座城市也称得是中产阶级,不要再想情和爱的事,那是年轻人的事,你还是本本分分过日子吧!” 可是,她又觉得男人和女人之间除了性之外,还应该有一种很好的交流方式;现在,她更多的冲动都是在心里。他们相互之间有着太多的想法,有什么想法,谁都懒得和对方说,说了对方也不感兴趣。她是一个很要面子的女人,尽管她很出色,但丈夫平庸窝囊,她总是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他们在同一张床上睡了许多年,可是相互间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他们不过是住在一 套房子里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周民在她耳边不停地说着,张萍一句也没听进去,仍在想着心事。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只是心不在焉地唯唯诺诺。 周民知道张萍走神了,不由得生起气来,他板起脸来大声地斥责道:“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怎么没听见!”张萍反驳着。 “既然听见了,你给我学说一遍。”周民命令道。 “你不是说有个朋友要到这儿投资吗?”张萍聪明地辩解着,她虽然不怎么听,偶尔灌进耳中的一两句她还记得。 “不对,不全面。”周民扭过头,冷冷地说着。 “怎么会呢,对不起。”张萍无辜地看着周民,一副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样子。周民一真生气,张萍就怕他摔东西或者打地,她的独立、坚强就会在一刹那间消失殆尽。 周民后悔地望着张萍,忍不住地叹了口气,对张萍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张萍一看周民态度缓和下来,就催促道:“那你接着说吧,我洗耳恭听,绝不走神。” 周民于是又重新学说了一遍。 他说,他敬佩此人的传奇经历,他兴奋地介绍着他这个朋友如何有款,是个大富翁,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如何的好,他甚至能为周民投资,他们将合伙做买卖。他以极尽渲染的口吻省略掉中间环节,夸赞这位朋友的成功,最后满意地结束了话题。 望着他兴奋的神采,张萍不忍心扫他的兴。其实张萍对商人历来没有好感,可能是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缘故,她或多或少地有些清高,再加上由于职业的关系,她几乎天天都和这些商人打交道,她看不上商人,这些做买卖的人只知道利润,惟利是图,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斤斤计较,不讲人情。每每令人作呕。 想到这些她不冷不热地提醒着周民:“你也别那么实心眼儿,什么朋友不朋友的,商人就是见利忘义。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小心把你绕进去。” 张萍真的替周民担心,他知道丈夫对世上的一些虚假之事看不透,处事经验不足,没有什么城府,说出的话,办出的事有时还很幼稚,这么多年他什么事都听自己的,自己一直在纠正他,帮助他,告诉他一些事情应该从哪下手。他办事能力不是很强的,在周民面前张萍得处处操心。 看着周民那没有主见的样子,张萍忽然又变得不快活了。 周民听了有些不满,瞪着张萍说: “什么好事一到你这里就变了味。就走了样,多么好的情绪到你这儿都变成零,你怎么对什么也不感兴趣,真拿你没办法。” 张萍不屑地哼着:“我又没有强迫你如何如何的,我只是提个醒,这又有什么不对的?真是好心不得好报。” 周民听出张萍不屑的口气,立刻生气地眯起双眼。 周民知道无论他说什么,表现什么,张萍都会无动于衷。她从心里看不起、也从来没有敬佩过自己。女人佩服男人和不佩服男人根本是两回事。女人佩服男人,男人的任何作为都是主动的,男人的一丝给予和关怀都能让她感动;因为女人都是崇拜英雄的。女人如果不佩服男人,男人无论如何都是被动的。如果女人嫁给了一个自己不佩服的丈夫,她就不会感到幸福;同样道理,男人如果娶的老婆不佩服自己,他也一样不会幸福。周民只有在别的女人那儿才能得到幸福,那是因为她们崇拜他,欣赏他。今天周民本想借助于他的朋友来抬高自己,偏偏张萍不买他这一套,还是一样的冷漠,周民发现自己又落了下风。而事实上,在张萍面前他又什么时候占过上风?人就是怪,一物降一物。他在张萍面前从来就没有赢过。 张萍瞥了一眼周民,看到他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又有些同情起周民来,于是宽慰着说:“民,他既然是你的朋友,你就陪好他,只要你们在一起高兴,挣不挣钱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钱也够花,不要想那么多了。我有点累了。” 张萍短短的几句话,周民又产生了错觉,信心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他翻身搂住了张萍,她既不拒绝也不主动地让他的唇渴望地一寸寸移动…… 张萍勉强应付着周民,周民小心操作,一声不吭。到后来,两个人都巴不得快点完事。这一周的期待和激情都付诸东流,丈夫完成了男人的家庭作业,呼呼睡去。 张萍却失眠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就瞪着一双眼睛定定注视着黑暗中的屋顶。作为女人,谁不想丈夫伟岸强大,谁不想在丈夫面前撒娇依赖。可是张萍在周民面前做不到。在周民面前她时常忧郁和不快乐,特别是有时看到他的很琐和慌张,就有从骨子里冒出来的绝望。很早很早以前,张萍在周民面前就有老母亲的感觉,她真的无法在他面前做小女孩的姿态。可她只能把这种遗憾埋葬在心里。 她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她总想让自己的婚姻比别人都强,她想通过成功的婚姻来证明自己有价值,那男人必须是成功的男人;同时也希望找到自己的位置,她太想干得出色。 女人结婚以后,丈夫就成为衡量她们身份和地位的筹码,“夫荣妻贵”这话确实不假;如果丈夫有本事,女人尽管愚蠢丑陋,但在人前也都挺牛气,开口闭口就是,我老公怎么怎么样的,一副恩恩爱爱的样子。丈夫没有能耐,窝里窝囊,在亲戚朋友、同事同学面前,都失去了许多话题和分量,别人不知不觉间就会流露出对你的同情和怜悯。张萍不希望这样的结果,可又无能为力改变这个现状。 隔日,周民又约了几个熟悉的朋友,为这位外地大款朋友接风。 他们一行数人,分乘两辆车来到湖心酒楼。这座酒楼装修豪华,气派宏伟。领班小姐将他们引到二楼的一间贵宾包房里。这包房的摆设十分讲究,靠窗的一边是一张可坐十余人的大圆餐桌,洁白的桌布如玉帛般垂落至桌脚,桌上一块看似悬空的茶色玻璃其实连着桌下的一台小电机,盘碗放上后便可自动旋转,以便将饭菜肴转到餐桌不同的位置供客人食用。 一行人坐定以后,趁着酒菜还没上全之时,周民逐个为大家做了介绍;张萍结识了景寒,也就是周民昨晚说的那位朋友。他们两个人中间隔了一个位子,彼此互相点了点头。 景寒那天的穿着很潇洒,一件蓝格子衬衫配了一条浅色的金利来领带,外衣是一件皮尔卡丹西装。他高高的身材,他的五官就像用刀刻出来的,比例匀称,弧度优美,脸上洋溢着温文尔雅的神态。嘴角扬起一丝迷人的笑容,如同从画面走出的肖像那般。绸缎似的肌肤,平滑有光泽,虽稍嫌微黄,却不影响雍容华贵的气质。他的眼神露出一抹锐利的光芒,想必他对自己的金钱和容貌充满了自信和满意,不时地溢于言表,他的周身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贵族般的气息及骨子里深藏着的狂傲。 张萍深信,高贵的气质不是装模作样就能做得到的,也不是能够速成的,它是一个家族几代、甚至是十几代风范的结晶。 不一会儿,酒菜上全,以食鱼为主。 周民提议,大家开始推杯换盏,为这位客人接风洗尘。席间,人们相互间说一些妙趣横生的话题。 张萍是东道主的夫人,也不时地插入诙谐的幽默。可能是由 于有女宾的缘故,席间的气氛颇为热烈,受此影响,张萍的心竟莫名其妙的活跃起来。 饭毕,张萍随同大家一起来到舞厅。这一流的夜总会灯光并不昏暗,舞池里人很多,但并不拥挤,悦耳的音乐声柔和,缓慢。 而此时周民和景寒却不知去向,可能是躲在某个房间操练“长城”,他们都喜好打牌。 张萍天性开朗乐观,喜欢热闹,她又爱好音乐和体育,不论是排球;足球,还是篮球,她都喜欢,碰上这等好事岂能放过。 跳舞是她的强项,平时没有舞伴,因而不常玩。今天她可如鱼得水,玩得尽兴。 一直闹到午夜以后,大家才分别乘坐来时的两辆车返回,待折腾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可能是好长时间没有跳舞的原因,张萍觉得很累。她简单地洗漱一下,就跳到床上,这时周民也躺下了,他搂着张萍问:“不是我夸,我这位朋友够品位吧?” 张萍反问道:“哪位?去那么多人我知道你指的是哪位?” 周民答道:“就是叫景寒的那一位。” 张萍说:“外表看还挺有风度的,不知为人怎么样?” 其实张萍对景寒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只是觉得他还算漂亮。张萍历来对漂亮的男人没有什么好感,她不喜欢漂亮的脸蛋,怕是绣花枕头,她不像别的女人对金钱特别敏感和在意。虽然她没有太多的钱,可能是由于自小长期的家庭熏陶和本人的清高,她看重一个人的德和才,她认为才能比金钱更重要,因而特看重人的才华和才干。华丽的东西虽然也能打动人,但是他打动不了张萍这样的女人。她想起母亲常常说的“男人容貌高矮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才华。电线杆子高,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你看那犯人长得溜光水滑的,一肚子是坏水”。 总之,她对景寒没有过多的留意,席间的一切随着宴会的结束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张萍拍拍身边的周民道:“我困了。”于是自顾翻身睡着了。 一夜无梦。 时间飞逝,不知不觉中,又过了半个月。为了一种好奇心使得他们相互交往起来。 人的生命中常常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似乎在冥冥之中操纵着一个人的命运,使你无法抗拒这种潜隐的,看不见的巨大力量。 有时候人做某一件事,身后似乎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后面推着你走似的,从而左右着你,使你欲罢而不能。而且,一个生活中偶然的小小事件,一个轻微的毫不引人注意的举止或许就会引起生活中的一连串的变故。 那一天,张萍鬼使神差地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给他打了个电话。当然如果是一个普通的电话也就没有什么,可是,那个电话他并没有告诉张萍,是她无意之中得来的。可能是好奇心在做祟,使她办了一件傻事,闯入了景寒的世界。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张萍就后悔了,那端传来的是景寒冷酷的声音,紧接着语调发生了变化,他厉声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我要跟周民讲话。” 张萍呆住了,没想到景寒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支吾着,喘嘘着,无力地辩解着:“不,景寒,我不是有意的,事情是这样的……”张萍越想解释就越解释不清,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景寒才能明白。 没等张萍说完,景寒就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她的话。他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残忍地挖苦道:“周民和我说起过你,他对你很不错,你为什么瞒着他给我挂电话?你是什么意思?” 不等张萍解释,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张萍的心上,她一阵颤抖,泪水汹涌而出。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前却已模糊了。她快撑不住了,从来没有人这么深地刺伤过她,她的心在滴血,她的自尊心遭到灭顶的打击。瞬间她窘得说不出来话,她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污辱。她没想到景寒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张萍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放下话机的,她想象着景寒犀利的眼神,咄咄逼人的神态。 景寒误解张萍了,他以为张萍是那种轻挑的女子。他知道自己对女人很有吸引力,进而就认为张萍跟别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也是想诱惑他,勾引他。他不想在这段时间里接触到女人,对于触犯他规则的女人,他更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天哪,真是冤枉死了。难道在他的眼里,自己真的是那种没有道德观念的女人吗?”张萍本来可以把事情说清楚,景寒却一点机会也不给她,就指责她背着老公……虽然不是这么说的,但是会说的不如会听的,谁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张萍以为自己够坚强,够勇敢的,没想到,他才短短几句话,就像鞭子似的抽在她的心上,霎时,她就被抽得遍体鳞伤。 “他凭什么这么说我,他了解我吗?我从小到现在从来没被人这么凌辱过,包括周民。他算什么,他只是周民的朋友。”张萍气得浑身发抖。“自己以后如何才能面对他?”一种寒冷的感觉,一种担心顿时层层地包围了张萍。她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眼底里写满了脆弱。她害怕这事被人知道,由此看不起丈夫。她只是出于好奇,可别因此连累了丈夫也跟着受辱。 此时张萍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果不其然,只一会儿,丈夫就打来电话,他用充满责备的语气教训道:“你怎么随便乱打电话,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 张萍幽怨地答道:“是我无意之中在你的小本儿上发现的。 我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下这是谁的电话号码,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有几个破钱吗?他以为天下人都跟他一样,只对金钱感兴趣,他以为他是谁呀!比他官大的人我都见过,装什么装?他是邓小平哪!” 张萍可算找到了出气筒,她越说越气愤,不由得流出了眼泪,并威胁丈夫道: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看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一点修养都没有,平时让你夺得又是有涵养,又是有气度,屁!纯粹是个狂傲之徒。他在我面前的良好形象已经荡然无存。”张萍还想继续数落,只听对方收了线,只好做罢。 今天的早餐吃得格外沉闷。张萍精神颓丧,一脸失魂落魄地上了餐桌,不时听到她长吁短叹,偶尔还投给周民不谅解的眼神。 周民知道张萍为这事心中还有气,他陪着小心:“媳妇,你怎么没完没了,我又没说你什么?你干嘛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自己折磨自己!” 张萍带着黑眼圈赌气地说:“你交的是什么朋友,这么点小事就大发脾气,我想他也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你还把他捧得像个神,真不知你那眼睛是怎么长的。你还要跟他合伙做买卖,他有钱又能怎样?你不能指望他,还得自己奋斗,谁也不能依靠。你跟他在一起做事,如果哪方面做得不如他意,他能容你吗?看那架式也不是善良之辈,你小心点。”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别给我添乱就行,我心里有数。”周民自信地说。 周民毕竟是他的丈夫,她不想过分为难周民。出于关心地问道: ‘你昨晚几点回家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半夜回来的,没敢到你那屋睡,怕吵醒你再跟我没完,不让我睡觉,跟我理论。我一想你也不会善罢干休,惹不起,咱 躲得起,我想天亮再跟你说吧!”周民实实在在地说着。 “昨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总觉得有点委屈,我觉得他是看不起你,才那样待我,可能你回家时我刚睡着。”张萍边端菜边说着。 “景寒不是像你说的那种人,他不懂也不会处人际关系,他不重视这些,只是他前几天的一桩生意赔了不少钱,心情不太好;另外他不喜欢别人打扰,他没有把电话号码告诉过你,你就冒昧的给他去电话,因此有些生气。慢慢地你跟他处长了就知道了,他其实不是特爱计较的人,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忘记了,你不用往心里去,吃饭吧!我还得上班,不跟你说了。” 周民了解张萍,知道她是缺筋少骨之人,怨气发泄出去,心里也就平衡了。她其实是位非常能包容人,同情人,理解人的好人,没有过多的心眼,又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人,得理不让人,处处计较,只要是说开了,她就会没事的,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彻底地忘记这件事,就会一如既往地热情真诚地待人。 突然,电话铃声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我来接。”周民放下饭碗,走向客厅。 “你好。”周民拿起话筒,“景寒啊,吃饭哪,没事,好,好,没问题,一会儿我马上过去,你等着我。” 他把电话一挂,三口两口就把剩下的饭吞到肚子里,然后对张萍交待说:“晚上别等我,我可能回家晚,或者不回来了。”边说边进到屋里,拿了车钥匙,急急忙忙地走出了门。 日子无声无息地流逝着,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张萍与景寒之间变得不那么尖刻与对立了,真是不打不成交。张萍经常同景寒、周民他们一起商量做生意的事,通过一段交往,张萍渐渐地忘却了他们之间的不愉快;而时间一长,景寒也知道张萍不是他所想象的那种人,而且性格像个男人,不计较小事,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说话随心所欲,怎么想就怎么说。有时张萍遇到了什么难题或有拿不准的事,就直接请教景寒,景寒这方面非常有经验,什么事张萍只要一说,他马上就能拿出办法来,不像周民,张萍一问他什么事,周民就显得极不耐烦,总是教训她说:“工作上的事自己解决,别总烦我。”由于他们不时地通电话,于是无形之间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张萍把自己当作男人一样跟景寒交往,而景寒则把张萍当作朋友的妻子,互相之间都没有任何想法,因此日子也过得格外愉快。慢慢地他们在一起变得无话不说,张萍渐渐地佩服起景寒来,不是单纯看他有钱,而是认定他非常有头脑。他们在一起可以谈论任何话题,互相间都放得开。 有一次在电话里聊天,景寒告诉张萍他的一些往事。 他用那种低迷温存的噪音娓娓地诉说着:他的妻子比他小六岁,非常漂亮。他们是经别人介绍相识的。那天,她穿着一件白色无袖背心,白色贴身丝质长裤,头发高高的在头上盘了个髻,在耳鬓垂下一些发丝,整体造形给人一种高贵、优雅的淑女感觉。景寒对她一见钟情,这是因为她符合他的标准:温柔美丽,成熟妩媚,高雅大方。当时,他心里流转着千百种高兴的感觉,于是,他就拼命地追求她。那时候,他心里只有她,天天约会,早上接,晚上送,终于把她追到手,害得自己掉了一身肉不算,还差点累出了肺病。 张萍听了,故作惊讶道:“有这么严重吗?你是不是经常喜欢用这种幽默的言语?” 景寒豪迈低沉地笑了几声,又继续说道:“你听说过吗?做父母的都不喜欢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帅的男人。男人大帅容易走桃花运,万一弄不好,天大闹家庭革命。”景寒他在变相地夸着 自己,他对自己的男性魅力可以说是充满了信心。 “嗨,嗨,留着让别人去夸吧!”张萍说道。 景寒道:“没夸,她父母真的这么想的。”张萍知道男人都喜欢把自己过去的历史描绘得过于辉煌,特别是喜欢把自己的前妻描绘得如何漂亮、贤惠,由此想到历史上的一些美人,如貂蝉之流,也不过是经过历代文人笔下加工,才变得愈加美丽起来。真正的貂婵又有谁见过?倘若历史能够复原,人们可能会大吃一惊,美人原来不过如此。 张萍不由自主地流露道:“你挺有超前意识,在那个年月找一个小你六岁的女孩,还真是不多见。听你一说,你们俩应该是很般配的喽,真应了那句歌词,‘你潇洒,她漂亮’。” 景寒笑着说:“若是称赞我,那我就不客气的接受了。”通常人都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听好话,就算是美丽的谎言也是喜欢听,况且张萍是真心夸他的呢? 景寒又接着说:“可是我们也有矛盾,记得有一次我差点掐死妻子。”他开始低沉的、慢慢的述说起来。 景寒的思绪飞出很远很远,一直飞到十年前那幽暗的记忆长廊。思绪把景寒飘到十年前的日子…… 一根烟燃尽了,接着又是一根烟,反反复复地看着墙上的时钟,景寒终于按擦不住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阳台,远望着黑黑的街道。 她该不会又是跟那个小白脸出去的吧?一定是他,那个居心不良的家伙,否则,就凭妻子一个人,怎么有办法疯到这么晚还没回家?可恶!如果她真的跟那个小白脸出去,自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该死!为什么自己老往坏处想?就不能对她多那么点信心吗? 景寒不是一个疑心病很重的男人,可是对妻子,他却多心得连自己都快受不了。他和妻子姻缘不是很顺利的。因为妻子在他之前跟一个男孩非常要好。是她的父母极力反对,才破坏了这桩美事。最近,妻子经常跟这个“小白脸”在一起。他们经常出入舞厅和饭店,有许多人告诉景寒这一切,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这一切令他受不了,使他发怒,他喜欢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夜深了,满天星星,他从远远的拐角处看见妻子和那个小白脸男人,妻子的身影他再熟悉不过啦。他想疾步跑到楼下,当场抓住他们两个人,可是,还没等他走出门去,就看见那个男人跟他的妻子挥手告别。景寒只好坐在家中死等。屋里乌烟瘴气,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全是烟蒂,可想而知,他现在的心情有多糟。 原本温暖的卧室,此时却飘着冷冽的寒气,像个等待宜判的囚犯,景寒的妻子静静地坐在床边。 “你去哪啦?”话一出口,景寒就后悔了,可恶!为什么自己的口气总是那么差劲儿?就不能温和一点吗? “我跟一帮朋友相聚,玲玲今天过生日。”妻装着副无辜的样子看着景寒。 “还跟我装胡涂!”他心里不由得燃起一把怒火。 “是吗?”景寒阴冷地追问,“那个男人是谁?你的情人是不是?” 他的妻子一看景寒那个样子,浑身发毛,她小声地说道: “情人?我没有情人啊!我说的是真的,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玲玲。”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你别做梦啦,我刚才都看见了,你还跟我撒谎,够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 “景寒……” 逼近妻子的脸,他用双手使劲地掐着她的脖子。 “景寒……不要……你冷静点……” 此时,景寒理智没有了,思考的能力没有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景寒顿时从发狂的失控状态中清醒过来,他撒开了双手,一字一句地说:“你听好了,从今往后我们分开,我说话是算数的,你等着吧!” 妻子愣了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景寒二话不说地走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提了只皮箱走了出来,然后往床上一扔,他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挑衅地说道: “你不是装糊涂吗?再告诉你一遍,我要跟你离婚。” “不,事情不是这样子……”慌乱地望着景寒,妻子急着想解释什么,却不知怎么说才好。 漠然地旁观着妻子那不知所措的模样,景寒咄咄逼人地指控道:“是你害得这个家两相分离,我是被你逼的,我讨厌你。” “不是,不要……”妻泪流满面。 他挑起了双眉,讥讽着:“这回你称心如意了,我给你自由。” “我不是故意的……”妻子抽泣着。 景寒又残酷地接着说:“你自己有半斤还是八两你不知道? 就你那个德行,我闭着眼睛找都能找十个,不信你就看着。这么多年,我将就你,你以为我怕你,给你脸就往鼻子上抓……” 景寒直截了当地说道:“明天,你就去找那个小白脸吧!我厌恶你,再多瞅你一眼都恶心。” 景寒说完这几句话,拿起了行李箱,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此时,他的妻子思绪一片空白,脖子上的痛楚还在,她的眼泪忍不住滑了出来,她是他的妻子,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抚摸着自己的脖颈,看着一桌子烧好的饭菜。他知道景寒一口没吃,他在等着她。 她开始后悔起来,她终于明白,丈夫恨她就是因为爱她,才这么做的,她不怨他,于是她搂着丈夫的衣服痛哭起来,她盼望着他回家。 景寒这人就是特别犟,他认准的事十条牛也拉不回来。从此他离家出走,他就是让妻子守活寡,让她痛苦,让她自责,他就是不回家,他就是抱着让妻子后悔的决心,才这么做的。他从此再也不理年轻的妻子,他不容忍妻子对他一丝一毫的背叛,他会把人推向极端,一端是爱,一端是毁灭。 后来,他们离婚了,只不过外人不知道。逢年过节,他们还成双成对地一起去拜访两边的老人们,他们的父母都不知道这些事,他们是协议离婚的。现在他们还像朋友般的往来着,她的妻子至今也没再找对象,而景寒也没有再结婚。但是,这不等于他或她没有女人或男人。 他的故事说完了。 寂静! 景寒突然意识到张萍的沉默,他细声细气地问道:“你在想什么?是在笑我吗?”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张萍惋惜地说。 景寒饱经风霜地说道:“你不了解我,我是经过大风大浪,大难不死才闯过来的人。” 张萍附和着说:“谁没有沧桑,谁没有经历困苦,谁没有几番风雨?每个人都有,因而我体谅你的苦衷。你既然跟我说,那么就是信任我,把我当作你的朋友。我不会怪你,更不会笑话你,只是更加觉得你是一位有血有肉的男人。” 虽然他很富有,但在感情上他也有不可痊愈的创伤,毕竟是人啊。 景寒非常地聪明,他悄然地将离婚的话题开始作了转移。他开玩笑自嘲道:“我想看看你的眼力,你觉得我是哪种类型的人?” “你是那种对任何事物都有着自己的主张,而且不会轻易改变的人,并且对什么事物都有着强烈的支配欲。你想要怎么样,就得怎么样,别人大多得依着你的要求走。你是一个很独裁的男人,但你这个大男人也有脆弱的一面,你有时候甚至比常人更孤独,更寂寞,说句玩笑话,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一条孤独的北方的狼。” 景寒顿时一怔,好一会儿没有做声。他从未遇到过一个女人能在每一次对话时都这么清晰地传递着心灵的共振,只有张萍。 他不能否认,她有着超过常人的敏锐和直觉,总是能让人时刻感觉到她的气息,使你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她的洞察力可以穿透人的五脏六腑,穿门越户,抵达你的心灵深处。 她的回答是那么叫他感动。她要不是周民的妻子该多好啊! 他为自己片刻的想法而脸红。于是,他沉静地说道:“谢谢你,那么准确地读懂和破译我的内心。” 之后,景寒用充满羡慕的口吻说道:“你跟周民多么好,周民总夸你有办事能力,你们的日子过得充实而自在,周民受你的影响很大,有时,我觉得你们之间的吵架、拌嘴都很有意思,觉得非常有趣。” 张萍知道他渴望女人,希望成个家。毕竟在外面飘泊的时间太长了,虽然女人也不少,但都是些互相利用之人,是为了利益而走在一起,没有真实的感情。他有钱,有才,而且人长得仪表堂堂,又是黄金单身汉,因此,那些女人都急着想勾上他。张萍知道他想处女朋友,于是就关心的想给他介绍对象,但总觉得这些女人配不上他,因而也就没有介绍成。还是先探探他的口风再说吧。 张萍问景寒道:“怎么给你介绍对象?我又不知道你想找个什么条件的,尤其像你这样一个成功的男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哪种女人没遇过,能配上你这档次的女人可能不多,我周围好像没有。” 景寒道:“我比较喜欢年轻一点,漂亮一点的。” 张萍一听这话心里便有了底,她认识的人虽然不多,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朋友能帮她到处问问。 于是她问道:“你为什么离婚这么多年还没找对象?” 电话的那一端,景寒用另一手托着下巴,假装思考刚才的那个问题。他想:张萍好像真以为他非得靠相亲才能找到老婆似的。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只要他一招手,马上就有成打的女人涌上来。太不可思议了。他不由的暗笑。 景寒高深莫测地说道:“你有没有好朋友还没结婚的?” 一大串名单从她的脑海中闪过,居然没有人符合条件,张萍不好意思地说:“谁叫我答应的,我会帮忙到底的。” 张萍又关心地说:“年轻漂亮的女孩只会对你的钱感兴趣,不一定会真心对你好。” 景寒道:“看我本身并没有钱,就我一个人,就这一堆一块的。” 张萍道:“可是别人都以为你非常有钱。” 景寒反问道:“你看我像有钱的人吗?” 张萍说:“你有钱那是你有能耐,说明你有头脑,你有钱是你的,与我们没有关系。” 景寒道:“你是一个非常坦白的人。” 张萍对着话筒笑了笑,轻声地说:“时间长了,你不烦我跟你扯这些废话吧?” “烦?不会的,哪有那么多的正经话,我喜欢有朋友打扰,因为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并不寂寞。”景寒真诚地回答。 “真的?你真的这么认为?” “嗯”见她话语不那么爽朗,反倒不习惯,“怎么,你是不是碰到什么难题啦?总觉得你好像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 张萍笑一笑道:“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还行,只不过我能感觉出来一点儿,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我一直不习惯单位里的那些人,我跟他们格格不人,想走出那个圈子稍稍透透气罢了,但是也没有好的去处。” “在哪儿都一样,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少不了尔虞我诈,重要的是你自己要保持一份清醒的头脑,顺着潮流走,不要把自己搞得太孤立。如果你实在与他们不能同流合污,那么就远离他们,最好不要得罪这些人。” “那么……再碰到什么问题我可就要找你取经啦!”张萍顺水推舟地说。 “当然。”虽然不明白她在哪方面出了问题,但景寒还是坚定地应允着。 张萍好像松了一大口气,“太好了,跟你聊天,真是件愉快的事。” “愉快?这很好!”景寒高兴地答道。 “至少我觉得很自然,没有压力,没有束缚,这就足够使人愉快的了。” “没想到随便说几句话也能让你觉得愉快。”景寒幽默地说: “看来,我得收费了。” “好啊,好啊!我一定第一个来。”张萍打趣地说,“怎么样,比较熟的朋友打八折如何?” “那没有什么问题,算你六折好了。” 于是他们俩都不由自主地笑了,一股莫名的心动渐渐地在张萍心底散开了。在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竟聊了一个多小时的废话。 两人都不知道这一段友谊的开始,也是这一段苦恼的开始。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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