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夜来了,天空闪烁出无数的小星星;月儿不时从云雾中露出她苍白的面庞,洒下如水的清光,以她温柔的手抚着静静的大地,安抚着窗下这位心灵受伤的女人。虽然这是一个月圆的日子,但是她孓然一人,暗自垂泪。 张萍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大床上,肉体悬浮在黑暗中。她的影子被灯光射在墙上,空虚而寂寞。她的胸中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酸酸的,涩涩的。没有亲人抚摸的肌肤是多么孤独、多么寒冷。而她又是多么渴望丈夫能够回家,亲吻她,爱抚她…… 她会感到无比幸福与温馨。但是丈夫的心好像全在应酬中,总是忽视了她的存在,经常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在悲伤与期待中,张萍躺在这张又大又软的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她睡得极不安稳,一时双眉紧皱,一时身体又发出一两下抽搐,后来,她开始做梦了。 夜并不平静,也不完全漆黑一片。 又起风了。 睡眼中有一种撩人的幻象时隐时现,还有风发出瘆人的吼叫。 她做了许多的梦,梦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压得她在梦中直喘息.室门得精疲力竭。 她梦见了丈夫周民,周民穿着一件浅灰色带黑色竖条的衬衫,外面罩着一件白色夹克衫,脚蹬着白色皮鞋,正拥着一个妖艳的女人,从她身边走过,边走边亲吻着…… 她拼命地向他跑去,可是总跑不到他那儿,跑啊跑啊,跑得她好累,跑得她腰酸腿疼,她急了,大喊道:“周民,等等我,我要累死了。” 她大声地喊,却没有声音从口中发出,甚至连嘴也张不开。 她想追上前去,拉住那个女人,可是却迈不开脚步,脚好像牢牢地被钉子钉住了。她好像听见那个女人鄙视地骂她,讥讽的眼光嘲笑着她,然后,不屑一顾地冲着她吐口水,而周民却怂恿着站在一边,一声不吭,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女人得意地咧嘴大笑着,她气得挥手打了她一个耳光,却看不见那女人脸长得什么样,只看见一张涂得腥红的正咧着的大嘴。她气得浑身发抖,直冒冷汗,渐渐感到窒息了,喘不过气来。她感到那咧着的大嘴仿佛要把她吞噬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弥漫了全身。她惊慌地叫着,缩紧身躯睁大了恐惧的眼睛:“她是谁?为什么跟你在一起?”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阵比一阵更高的骇人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萍惊呆了,继而大哭起来。她哭着求周民帮帮自己,却遭到了他的白眼。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她大骂一声:“周民,你不是人。”没想到却把自己喊醒了。 她睁开眼睛,凝视着黑暗,伸手摸了摸旁边,仍然是空荡荡的。她随手摁了一下报时的床头钟,床头钟报出了:“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分。” 她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重新躺到床上,可睡意却消失了。 她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 寂静中她倾听着闹钟指针移动的声音,回想着刚才梦中的情景。丈夫挽着的女人是谁呢?怎么没有脸,看不着脸,不知道是谁。这是一个怪梦,但很完整,也很荒诞。 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是不是自己有点神经质,还是或多或少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的传闻,使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所以才做了这样的梦。 张萍隐隐约约地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她感觉到自己貌似幸福的生活里还掺杂着别的东西.他们的家庭生活及夫妻关系正出现一种裂缝。她神思恍惚,不知不觉,又陷入了空漠的冥想之中。 他为什么没回家? 这么晚了,他究竟到哪里去了? “是谁又请他吃饭了? 是去KTV包房唱歌呢,还是去打麻将了? 也可能是有人请他去洗澡,睡在浴池了。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呢?他有手提电话,我也有BP机,他为什么不给我打个传呼或者往家回个电话,难道对他来说我真的一点也不重要吗?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不懂周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觉得心里一阵寒冷,她的心在哭泣。 最近这两年,丈夫几乎从来没有在下班后正点回过家,但是一般都在十二点之前回家,如果超过十二点肯定会给自己打电话的。可是今天怎么反常,是不是跟哪个女人在一起。那种不安的感觉逐渐强烈起来。 一想到这儿,心里那股怒气直往上涌。不行,我得给他打传呼呼他,反正也睡不着了,我也不能让他得消停。于是,她拧亮床头灯,拿起电话: “您好,请呼8030,姓张,请他速回电话。” 等了半天没有回电话。 再重新呼他,这回用自动传呼。 还是没有动静。 他关机了?不像,他从不关机,再呼他一遍。 “您好,情呼8030,姓张,问他是否被车撞死了,还是撞坏了手,不能打电话。告诉他,如果不回电话,就永远不要回家了。还有,告诉他,他是三轮,是大傻子。”张萍气呼呼地说。 “对不起,骂人的话我们不给传,还有吗?”寻呼台小姐礼貌地说。 “没有啦,谢谢。” 焦急的等待中,又过了十分钟,还是没有动静。 再传最后一遍:“您好,请呼803O,姓张,请他无论如何回个电话,有急事。问他在什么地方,告诉他不管在什么地方,我也不追究了。” “还有吗?” “请他速回电话,没有了,谢谢。” 从一点二十分开始,连续打了三个自动传呼,又用汉字传了四遍,一直没有回电话。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二十分了。张萍想:“他今天是不能回电话了。他知道我打传呼电话多了就心疼钱,舍不得再打电话。他虽然有手提,非常方便,但就是不回电话,显然是故意气我。” 张萍第十次看闹钟,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一刻了,周民还是没有回来。张萍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否则怎么会一点消息没有?” 恨归恨,恨过之后,周萍不由得着急起来: “是酒后驾车肇事?遇到坏人?” 一想到这儿,张萍毛骨惊然起来,吓得她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她顾不了许多了,忙往120台挂了一个电话,询问急救中心,是否有急救病人,年纪四十多岁,身高一米七八左右,叫周民的男患者。 查询的结果,没有一个像她描述的男人。有两个分别是六十岁和七十岁的老人,一个是脑溢血,另一个是心梗正在抢救中,再有一个是被出租车撞伤的女人。 张萍心里有底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回去,顿时轻松了许多。同时又想到了天有不测风云,说不上谁什么时候会碰到意外的灾难,就比如刚才的那个女人,她能想到今天自己被车撞了吗,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她的父母、兄弟姐妹将会怎样的悲伤…… 想到这些张萍马上就原谅了丈夫。只要他现在回家,我一定不跟他打架,不争个你低我高。以往打了那么多次仗,不是每打一次仗就把他推得更远吗?这两年来他们家总是在战争中度过。 张萍总觉得自己在理,因此就针尖对麦芒一个不服一个。 她总是觉得这个家她做的贡献大,家中的大小事情,孩子的事情都是她操心。因而也就觉得格外的自豪。 她其实是个挺敏感的人。她很早就从周民的态度中发觉周民已经不爱她了。虽然周民不说,可是张萍凭着一种女人的直觉,她觉得周民的爱已大大地打了折扣。虽然她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她有一种直觉。虽然她还不清楚是什么,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一想到这,心里便像蛇噬一般疼痛,压抑的怒火又蹿了起来。 他一定又是去打麻将了。一个大男人一点儿事业心也没有,把时间浪费在打麻将上,天天半夜三夏回家。她忽然又想:“为什么他对自己这么冷漠?难道他外面有人?不!不会的!”她自己又在心里极力否认着。 一幢摆满家具的房子,要是没有爱就不成其为一个家。爱情绝不是单轨车,她要的是双轨车。但事实上,她和周民目前却偏偏都是单轨车。 她怨,她恨,她叹,她愁。各种思绪纠缠在一起,理不出个头绪。几经辗转,心情烦躁的她仍然无法人睡。她索性披衣下床,站到窗前。楼下马路上的路灯仍然亮着,把它桔红色的光影投到路面上,那是一种暖色。此刻张萍多盼望着丈夫早点回来,回到这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对面大楼黑黑的窗口好像一只只闭着的眼睛。张萍想:“这些人家可能都已进人了甜蜜的梦乡,丈夫们正搂着妻子酣睡……” 而自己却形单影只,只有疏朗的星斗陪伴着我。暗沉沉的树木和灯影,交织成大片的怅悯。她站在窗前暗暗地垂泪,轻声地呼唤着丈夫:“周民,我好想你,给我回一个电话吧!”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着:“我寂寞,你快回家吧!” “我是女人,我需要丈夫的关心和疼爱。” “我是女人,我渴望丈夫的爱抚和温存,需要丈夫的搂抱和亲呢。我孤独,我寂寞,我需要丈夫的一切,包括性爱,温暖的躯体。我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夜晚!”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张萍觉得非常的渴望他,思念他,盼望他。这时她强烈地希望自己把头靠在丈夫的肩上,让丈夫有力的臂膀搂着她,为她熨平心灵上的创伤和阴影。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淌着。她倾听着,企盼着楼梯的脚步声。偶尔传来脚步声,她就想这个人可能是他。但每一次都给她带来失望,传来的都是别人家的开门声和关门声。她多么希望这声响是他们自己家的门声啊! 女人是离不开男人的,就像花儿离不开阳光,鱼儿离不开水一样。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不论貌似多强的女人,她的一生都离不开男人。无论是否承认,都是如此。这是因为女人骨子里的那份脆弱及依赖男人的思想根深蒂固。张萍也毫不例外,她也需要男人的支撑和依托。可能这个时期,肉体依赖多了,可能那一个时期精神更为重要,是相互交替的。依赖得不到满足,就会转化成一丝丝恨意,而恨也是爱的一种,是由爱而生。如果连根也没有了,变得麻木了,那么婚姻也就面临着崩溃和解体了。 “可能我是女人,我就格外地恋家,依赖男人。” “可能我是女人,我的心就格外地软弱、善良。”张萍胡思乱想着。 “家是什么?家是女人、孩子、丈夫三位一体共同拥有的,缺一不可,休戚相关的一个整体。家是至善至美至纯的天伦之乐。” “家是在凄寒的夜里,在倦乏的时候,在受挫的时候,在有病痛的时候,是躲避风雨的港湾,是最安稳的栖息之处。” “家是小小的楼区,温暖的房间,深垂的寝帐,幽暗的灯光。” “家是夫妻相偎着度过寒冷和倦乏的黑夜,体验欢乐与幸福的美好时光的地方。” “男人希望女人永远是恋爱时的模样,女人则希望男人天天都变化。我是不是变得又老又丑了?”张萍又想起了那个梦。 张萍是一个自我意识很强的女人。和周民生活这十三年中,她是这个家的中心,家庭生活是围绕她转的。这些年她自强惯了,也独立惯了。她认为这个小家差不多都是她一个人垒起来的。她跟周民一起生活的十三年,她对周民还是忠贞的。整天窝在家里,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丈夫身上,干着不折不扣的主妇工作,主妇就是老妈子的代名词,她为这个家几乎操碎了心。 可是,令张萍十分不解的是丈夫为什么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现在,周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这就使张萍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好像周民不太在乎她,更不在乎这个家,在周民的生活中有没有她都行,有没有家都行。 夫妻之缘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女人离开男人时间久了,就会产生强烈的思念,这种思念如果长时间得不到满足,就会滋生出一种排斥心理。随着时间的推移及客观环境的变化,夫妻之间的感情很可能失去平衡,那时候离心力就要大于吸引力,就会有改变轨道的现象发生。就很有可能像干涸了源头的小溪,最终消失了盈盈的清波。 张萍现在好后悔嫁给周民。如果当初知道婚姻是这么个东西,她宁愿不结婚。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结婚而独守空房。爱与恨,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着。 婚姻中的男女需要不停地改良,时时地更新。如果一方中止这种努力,接下来的恐怕就是一场革命了。或许我们彼此失去了吸5!对方的东西,使男人变得越来越不愿意回家。 窗外,风在嚎叫着,令张萍心里直发毛。 张萍认识一个128寻呼台的小姐,小姐对张萍说:“萍姐,每到晚上十点钟以后,妻子找丈夫的传呼和电话特别多。听着女人们焦虑、渴望、愤怒、谩骂的话语,我们台有的小姐都不想找男朋友了,觉得这婚姻特别的怕人。现在,离婚的都快赶上结婚的多了。有的女人在电话里。情不自禁地哭喊、叫骂着:‘跟哪个不要脸的女人住在一起啦,被哪个狐狸精迷住啦……那个臭婊子……’等等,什么话都说。” 风仍然是那么猛烈,带着让人心焦的哨音。张萍想,周民这个晚上是不会回来了,自己也不要胡思乱想了。张萍感到悲哀,今天的男人们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张萍觉得心沉沉,身沉沉,心也累,身也累。眼泪一下子又下来了。有痛苦的泪、愤怒的泪、悲哀的泪。忧伤的泪…… 她想累了,哭累了,带着自责,带着祈盼,带着眼泪,伴着风声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那是一个晴朗的夏夜。透过窗户上的窗纱可以看见深蓝色的星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它慢慢地在星空中移动,柔和的月光把它的清辉和着微细的暧风流进房间,流在张萍的脸上,也流进张萍的心里。 毕竟晒了一个白天,夏日的夜晚闷热。她躺在床上,热得难受,就爬起来,到卫生间冲了一个澡。在擦干身子的时候,卫生间的大镜子里照出她丰腴的身子,像一颗永远处在成熟期的果实。她知道肥胖和丰腴的差别。她看见自己的乳房像一对蒸熟的小馒头似的鼓鼓的,微微悬吊着,有着甜蜜的模样。三十多岁以后,小腹微微隆起,身材越加成熟。连接着乳房以下的曲线自然过渡,浑圆中透着柔软的弹性,她侧过身,看着自己的臀部…… 她的脸红了,尽管卫生间除了自己没有另外的生物。 由于脸红,张萍发现自己的脸蛋儿更加漂亮,光彩照人,水葡萄一样的眼睛,丰满的嘴唇,挺直的鼻梁…… 可是丈夫从来没说过自己漂亮。只是有时被自己追问急了,才迫不得已地说一句“还可以”,张萍总也猜不透“还可以”是漂亮到什么程度。也许丈夫只不过是想说自己并不难看,但他没说自己漂亮,也没说自己是个美人。直到现在,张萍也不知道她在丈夫的眼里是漂亮还是不漂亮。只有张萍办公桌对面的钱大姐说张萍耐看,有气质,是那种男人看了会喜欢上的女人。反正不管怎么说,张萍现在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张萍冲完澡凉快了许多,随手打开了电视机。周民经常下班不回家,看电视是张萍消磨时间最常用的办法。 时间在悄悄地流逝,已经十一点多了,周民还没回来。 张萍在心里默念着:“周民,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在干什么? 你知道不知道我还在等着你回来呢?” 张萍在黑暗中借着月光看了一下表,不知不觉已是十一点五十分了。她心里一阵烦恼:又是一次半夜未归。这时,她的心情从思念到盼望到乞求,直到后来转变成一种怨恨。她想,如果超过十二点钟他再不回家,我就打传呼,一定得把他弄回来,他可能又去打麻将了…… 十二点已过,周民还是没回来。 张萍拿起电话开始给周民打传呼,一连打五遍自动传呼。刚撂下电话,周民的电话就挂了进来,用很不耐烦的口气说:“马上回来……” 等到凌晨一点三十分,周民终于回来了。 打开门进来后,他铁青着脸,开口第一话就开始责备张萍: “你接电话就发脾气,在电话里大喊大叫,有那么多朋友在场,你一点儿也不给我面子。” 张萍在家等了周民一个晚上,本想把他叫回来早点儿休息也就算了。没想到,周民直到现在才回来,而且不但毫无歉意,甚至反过来对她发脾气,刚一进门就兴师问罪。张萍感到受了莫大的委屈,她的怒气也被挑起。她杏眼圆睁,不甘示弱地回嘴道: “这么多年这面子我已经给足你了,再者你回电话别人怎么能听得见,你回来晚了还有理?你在意过我吗?你还是个男人吗?你有责任感吗?你总是拿我跟别的女人比,你怎么不跟别的男人比呢?比你有出息的男人多着哪。你的朋友、同学当大官。挣大钱的还少吗?人家也没像你似的忙得天天不回家。你就是见麻将挪不开步,玩心重。别人家的男人对媳妇好的多着呢,谁像你,三更半夜回家连一句道歉的话都不会说。” 周民听妻子这么一数落,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接口说:“你不就是瞧不起我吗,变着法子损我,我就这‘X样’,能过就过,不能过拉倒。” 张萍给呛得半天没说话,忍了又忍好言相劝道:“我也不是禁止你玩,但你得有个限度。你看都几点了,这样对你身体不好,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总也长不大,不知道爱惜身体。” 周民赌气地说:“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张萍口气变软地说:“你以为我愿意管哪,谁不知道歇着好,你不是我丈夫吗?你不是孩子的父亲吗?这个家也不全是我的,凭什么总是我管家,你在外面玩?” 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来。 周民认真地说:“你也可以去玩儿呀。你愿意去哪玩儿就去哪玩儿,愿意玩儿什么就玩儿什么,你只要别管我就行,就当没有我这个人。” 张萍恼怒地说:“你说的都是废话。你也玩儿,我也玩儿,这个家还要不要了?你不是这个家的人吗?难道这家就是我一个人的?四十多岁的男人,还没正事。你有什么资本,一天到晚总是玩儿?别人玩儿是功成名就了,你什么都不是,还在玩儿。结婚十三年,你玩儿八年,还没玩儿够。你要是有正经事情,我支持你,你一天到晚除了打麻将,就是喝大酒,谁知道你喝完酒都干什么去了?” 周民听出张萍话外有音,抗议道:“你别血口喷人,胡乱猜疑” 张萍愤怒地瞪着周民说:“那我昨天晚上打那么多遍传呼,你怎么没回话?你没长手啊?为什么不回个电话?你还有手提。你不是跟女人鬼混,你去哪了?为什么不敢回话?” 周民抵赖道:“我没听见。” 张萍涨红着脸说:“你撒谎。你为什么没听见?” 周民蛮横地说:“我关机了。” “你关机干什么?为什么关机?”张萍步步紧逼。 “我们打麻将,嫌BP机烦,都给关掉了。”周民答道。 “那你为什么下班不回家,去打麻将?”张萍问。 “小董找我打麻将,三缺一,我能不去吗?还有我们经理,我也不能不给经理面子啊。”他被张萍轻视的眼光逼了回去。 张萍忍住火道:“谁的面子你都给,就是不给我面子。你们经理跟你打麻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长年在一起玩,你就不会说家里有事情?你们经理让你干什么,你就去干什么?你三天前就答应好了,今晚在家陪我吃饭。我做了六个菜,就等着你回家吃饭。你如果回不来,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我好自己先吃。” “你总等我干啥,我自己照顾不了自己啊?做好你就吃么,还能饿着我啊。” 张萍气愤地说:“看你瘦得像个猴似的,还熬夜。” 周民呸道:“我乐意,不用你管,以后你少操心。你要真为我好,就不要来烦我。你看那么多人在一起玩儿,别人家的媳妇都不管,就你事多。” “你怎么不说,我最关心你。” “你关心得过了头,这种关心法我受不了,你也不觉得招人烦?”周民说完,倒头就睡。 张萍听他这话,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突然激动起来。她上前抓了他一把,想把他抓起来,可是没抓动。于是她愤怒地大喊道:“你玩儿够了,就想睡觉,没门!今天,我非得跟你说清楚,这个家是旅店还是招待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得在外面玩儿三百天。你说,跟你结婚这十多年,你下了班正点回家有几次?你不是打扑克,就是打麻将,管过我和孩子吗?要不然你就喝酒,半夜三更才回家。这个家你想回就回,想走就走。你为什么要结婚?你就应该当跑腿子。你没有责任感,没有义务感。你那干部都白当了,还不如一个工人懂得感情” 张萍边说边哭边推他,不让他睡觉。 他一翻身坐起来,冲着张萍吼着:“你他妈的还有完没完,你放着好日子不过,是缺你吃,还是少你穿?” 面对他怒火中烧的模样,张萍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害怕,可是再怎么害怕她也不想失去立场。于是,她硬是将这畏惧藏在心中,表面上装出她自认为最坚强的样子对周民喊着:“我对你的要求过分吗?我只要求你每晚十点钟以前回家,或一周少出去玩两天,抽出一点儿时间陪陪我和孩子,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困难? 我的要求过分吗?你说!你说!” “你闹够了没有?你今天吃错药啦?是不是怕别人听不见?” 他板着面孔大声斥责着。 周民发怒时张萍确实有点儿畏惧。她退了一步,但仍目光炯炯,“我偏要说,我偏要闹,是你逼的,是你自找的。”她的音量随之更大了。 “住口!你别再胡闹了。”周民也提高声音大喊着。 张萍一听周民提高了声音,骤然变色道:“你他妈的半夜不回家,怎么是我胡闹呢?你说,到底是咱们俩谁胡闹?”空气中好像充满了蓄势待发的风暴,这一瞬间,张萍好似听见了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周民厉声斥责道:“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儿,否则,别怪我打烂你的嘴。”张萍气得语无伦次,瞪大眼睛,被他的严词怒容骂得发怔。 “你……你敢?”她的声音中有一丝恐惧。 “不信你试试。”周民声色俱厉地警告。 “就是你胡闹,”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恨死你了,你以后别跟我过,你就跟麻将结婚,跟麻将过吧。你就知道打麻将,没出息,没志气,谁像你?谁都比你强。” 周民冷笑道;“你不就是瞧不起我吗?变着法子想教训我。 我就是谁也不如,这下你高兴啦?告诉你,我这个人生下来就这样。我以后天天玩儿,谁也别想管。愿意过就过,不能过拉倒。” 周民今天又一次说了这句话。 几乎每次打架周民都说:“能过就过,不能过拉倒。”张萍非常讨厌这句话,因为它听上去总好像有弦外之音,既像是一种威胁,又好像是一种暗示。“不过”这个词是夫妻生活之间最边缘的话语。他们之间“战争”的升级往往都是从这句话开始的,现在张萍发现自己也像受了传染似的,也想说这么解气的话。 周民看着张萍那由于气愤而涨红的脸,既有些心疼,又有些愧疚。他真想说:“你消消气,是我不好,我一回来就意你生气。”可是,他天生又是一个不会说软话的人。他就是这样一种性格,既不会哄妻子,又不会说好话。虽然他也非常羡慕那些会哄妻子的男人,比如他们公司的牟经理看到妻子生气,就专挑妻子爱听的话说,讨好地嘻皮笑脸,哄她、逗她,承认错误,表示态度,大献殷勤;用毛巾给妻子擦脸,给妻子洗袜子等等,直到妻子重新露出笑容为止。而周民虽然也想那么做,可就是做不到,他的性格就是如此。他即使错了,也不会服软,更不会说赔礼道歉的话。只是把歉意藏在内心深处,表面上则是脖子梗梗的,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话语。或者一开口就是呛人的话,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好像对妻子的愤怒,妻子的谴责早有思想准备。 看到周民这个样子,张萍更气愤了。她的心在哆啸,身子在哆啸,她指着周民的手也在哆嗦。 “周民,你太不是人啦!”张萍暴跳如雷,“你现在不但心里没有我,连孩子也没有,你……” 张萍气得语无伦次,她说不下去了,一股冲天的怒火烧得她嗓子眼儿发紧。 她内心的那种刚烈性格开始起作用。刚烈的性格牵动着她全身的神经,促使她全身的血液直往脑门子上冲,使她浑身好像被烈火燃烧着似的。她真想随手给他一个耳光,但刚一举手,她又忍住了。她忽然想起了上次的教训,不能再给他动手打人找借口。这时,张萍心里也有些害怕:上次因为自己先动手打了他,引起他更强烈的报复。他打自己更疼,更狠。我打不过他,吃亏的最终是自己。上次他把自己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眼睛都打肿了,浑身疼了好几天。第二天都没敢去上班,怕同志看到肿胀的脸和红肿的眼睛,会问自己,自己无法回答。尤其是他踢自已腿上的那一脚,一走路就疼,害得自己一瘸一拐的,好几天才过了劲。 她又想摔东西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可又舍不得,那都是自己一点一滴积攒的,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心疼还来不及哪,怎么舍得摔,如果我摔了小东西,他去摔大东西,会引起他更强烈的报复——他会比我摔得更厉害。 张萍想:“如果孩子在家就好了。孩子在家,他不敢使劲打我,孩子会哭会闹的。” 孩子小的时候,他们俩一打仗,孩子便睁大眼睛看着。他不哭,也不闹,而是咯咯地笑。那时候孩子小,不懂事,觉得怪好玩的。他们俩一看孩子那可爱的样子,什么火呀、气呀,什么打麻将,什么夜不归宿呀,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张萍会马上抱着儿子亲着,眼泪就会流下来。那不是伤心的泪,气愤的泪叫而是幸福的泪,激动的泪。在孩子面前,她会忘了愤怒,忘了痛苦。 张萍心里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一旦成为母亲,就不再完全属于自己了。她必须为这个家和孩子作出牺牲。孩子是自己在奶水尿布中一点点养大的,那是她生命的延续。作为一个不幸的女人,你可以恨那次错误的婚姻,恨由于错误婚姻而走进你生活中的那个可恨的男人;甚至可以怨恨不负责任的父母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没有提一点忠告,提一点建设性的意见,而放任自流,过分相信孩子的能力;以及恨由于那次错误婚姻给你带来的不幸 生活,恨与那次错误婚姻有任何关联的东西。但是,你惟独不能恨那次错误婚姻的产物一你的孩子。 孩子没有错6 可是张萍这口气出不了,难以平衡自己。她受不了周民对自己的这种神态,她的怒火需要发泄出来。于是她歇斯底里的大哭大喊,那是她在绝望中的渲泄。她大声地哭喊着:“告诉你,周民,这日子我也过够了。你走吧,你去玩儿吧,我不拦你。以后你永远也别进这个家。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给你打电话,再也不找你,让你玩儿个够。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你这个‘三轮’,‘大傻冒’…” “什么!你说什么?”周民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是人!你是一个大混蛋!我恨你!你晚上不回家,在外面玩儿女人!”张萍由于畏惧和愤怒而发狂般声嘶力竭地喊着。 “你骂人?”周民气愤地问。他的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似乎不大相信她会这样骂他。他使出所有的力量,扬起手对着她的脸挥去…… “啪!” 清脆得像是玻璃器皿被摔碎了似的。 五个指印清晰地印在张萍的脸上。张萍愣愣地看着周民,手却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左边面颊,觉得滚烫滚烫的。 周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让你骂,我……” 张萍翻身抓起笤帚抽打着他,他一把夺了过来。一下把张萍掀个大跟头。 张萍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喊:“周民,你没能耐,你打媳妇。你在外面装老实,回家耍威风,你狗屁不懂。” “你他妈的懂。”周民回骂了一句,他猛地跳起来说:“我没打老实你?操你妈的,让我把你惯的,你放着好日子不过,你他妈的没事找事。” “你说话怎么跟我带罗嗦?”张萍不知好歹地昂起脸说。 “我就带了,你怎么样?”他的脸色相当难看。 “你要再骂我;我就回骂你。”她仍强硬的不肯屈服。 “你他妈的敢!”他怒火攻心地举起了手。 “啪”的一声脆响,张萍急忙捂着脑袋,她以为周民又要打她,抬头一看:半导体收音机摔个粉碎。 “你干什么?”张萍惊恐地喊。 “让你跟我过不去,你不是不让我睡觉吗?”他拿起录音机随手摔了下去,转身又要拿电视机,张萍一看他要掉电视机,吓得忙起身搂着电视机,向周民喊道:“你别摔了,都是我不好,那些东西都是咱们的血汗哪!” 周民好像知道张萍舍不得东西的心理,夫妻俩一打仗周民就摔东西。他一摔东西,张萍就吓得不敢言语。她越言语,他就越摔东西,什么东西贵,就砸什么东西。家中组合大衣柜上的镜子拉门就是他用茶杯打碎的,至今还用一幅挂历遮挡着;摔盆摔碗那是经常事,地板都变得伤痕累累。录像机摔坏了,张萍还得找人修理。 周民轻易不发火,如果发起火来,脾气也真不小。夫妻俩每一次吵架最后都是张萍哄周民,都是张萍最后服软,不管谁对谁错从来如此。周民不会,也从来没有哄过张萍。 周民之所以什么也不怕,是因为他们夫妻俩有个永远不离婚的口头协议。那是周民和张萍刚结婚那阵,夫妻恩爱时,小两口闲聊时订立的口头协议,说一辈子不离婚。另外周民也知道张萍爱虚荣,爱面子,怕被人议论。他抓住张萍不愿意离婚,不敢提离婚的心理,因而,有恃无恐。张萍是一个思想比较浪漫,但行为上却是比较保守的人。总觉得离婚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周民认为,有了这个协议,夫妻关系就锁进了保险箱。怎么 闹,怎么吵,怎么打,也出不了大格。他认为对付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理她,不要给她好脸色看。越搭理她,她就越发的晒脸;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周民看了一眼傻坐在地上流泪哭泣的张萍,一声没吭,拿起大衣,换上鞋摔门而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把张萍连同她的哭声全部留在了房间里。张萍愣愣地看了看关上的门,大声喊着:“你走……你走。” 周民隐隐约约地听见张萍喊了句什么,接着是她嚎陶大哭的声音。 “看他走得多么从容和平静,他就那么一甩手,在自己伤心欲碎的时候,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张萍在心里恨恨地想着,“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这个狠心的东西。我恨你,周民。从过去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像今晚这么恨你。这个家靠我十几年的辛苦才过得像今天这样有模有样,而你今天却这样对待我,你不但不感谢我,反而向我发那么大的脾气,而且还摔东西……” 她孤独地坐在沙发上,任泪水落下来。 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路灯斜射在大街上,投下一些奇形怪状的影子。 周民紧缩着双肩,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的心有些麻木,既不想哭,也不想笑。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未来就如同此刻那深邃的夜空一样渺茫,让人无法透彻地把握住。他觉得自己悲伤的心正漫步在绝望的边缘。 这日子过得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他烦透了。他仰望着天穹中的皓月,内心沉重得让他感到如同死之前的窒息。好长一段时期以来,他都在想着关于“家”的问题。虽然他不能给“家”下一个十分明确的定义,但凭他自己的经验和体会,他觉得“家”最起码是一个人们都为之向往,都愿意回去的地方。而自己的家正相反,他回到家得面对张萍尖刻的讥讽,难看的脸色,自己的家就是争吵的发源地。 他现在对这个家好像有些惧怕,他也怕看到张萍。每天不管公司有事还是没有事,他都不愿意早回家。如果哪一天到家时发现张萍已经进人了梦乡,他就会感到非常轻松。但现在,他觉得身心疲惫到极点、他真的希望张萍能体谅他,从他的角度出发为他想一想。 以前周民总是想,男人就应该有个男人样,不能和女人一般见识。因此,他总是忍耐她的唠唠叨叨,忍耐她的火爆脾气,忍耐她的重复数落。可现在不同了,张萍的解叨和数落已经变成了讥讽和奚落,内容也由从前的那些家务事变成了与工资、待遇、职务、住房等有关的内容。周民不想忍耐了,他也忍耐不下去了。他不想像从前那样对张萍逆来顺受,而且周民也不是那种没有一点儿脾气的男人。看看身边别人的家庭,别人的妻子,别的女人好像都比张萍通情达理,都比张萍温柔体贴,这又使他产生了一种失落感。因此,周民不情愿回家只不过是一种表面现象,其根本原因是他与张萍的夫妻关系已经走到了危险的边缘,只不过目前周民还没有意识到罢了。 很多事情,如果不经过比较,就难以发觉美满与不幸。周民倘若不把他交往过的女人和张萍的形象对比,或许还不会使张萍显得苍老。事实上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挑剔张萍的苍老,她的青春也是为他而消逝的。他也不应该嫌弃她的皱纹。可是他跟妻子在一起就是缺少情趣,贫乏无味,倍感空虚。回家就是吃饭和睡觉,连他过去很热衷的夫妻生活也变得懒懒的。 周民也承认自己这两年由于在外面接触的人多了,也可能是受了一些影响。他接触的那些有点儿钱和有点儿权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有寻求婚外异性安慰的倾向。他们认为有本事的男人才会有妻有妾,所以男人认为有外遇并不是罪过。他们在心理上不像 女人红杏出墙那样有负罪感,反而觉得是一份荣誉和自豪。另外,也有些女人对有钱男人的投怀送抱,令男人无法抗拒。尤其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这些人只要有条件,几乎个个贪财贪色,跟恶狼似的。他们都觉得自己青春虚度了,拼着命要讨回来,完全是脱离理智,他们的目的就是享受。 周民和他们虽然有区别,但也受其影响。眼下他在公司中任副科长,是属于官不大不小、权不多不少的那类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时不时的去一些高消费的娱乐场所,毕竟也有些关系单位和个人会求到他的,因而夜总会,大酒店之类的地方也偶尔会看到他的身影。随之家中夫妻恩爱的机会就减少了。另外,女人常常把爱情和性欲看成一回事,而大部分男人则可以将二者分开。 外面的花花世界很容易使男人受到感官的刺激,不过短暂的享受,一点也不会影响做丈夫的如期回到太太那里去。这是女人想不到而且想不通的。周民就是如此,因为他对张萍感情是比较完整的,这种感情像平静的小溪水,永远没有间歇却平静地流下去。他更多的时候是逢场作戏,可是妻子就是不理解自己。妻子要求他下班马上回家,最好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陪伴她。而且就知道向他施加压力,要他向上爬,多赚钱,向他无止境地索取。他在家里又苦闷又寂寞,而婚姻如果不能使人快乐、那么要它又有什么用呢?周民认为家庭对他来说太沉重了,他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就像现在的年轻人,伺居而不结婚,不用负责任,没有牵挂。他想:“一个人干嘛要结婚,给自己套上枷锁,要不然一个人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干什么,多好哇!” 他觉得张萍太任性,虽然她也受过高等教育,却像家庭主妇那样喜欢唠唠叨叨,爱发牢骚。对自己在外面的应酬不理解。男人怎么可以没有朋友呢,有朋友就得有应酬,有应酬自然在家的时间就少。妻子有时简直不可理喻,对自己一点也不理解。而他也尽到了做丈夫的责任了,两室一厅舒适的住房,家中该有的东西应有尽有,好像也不缺少什么,跟他们公司的人相比,他的家庭建设比他们都强。周民知足了,甚至有点沾沾自喜,他想: “全国有十二亿人口,农民就占十亿,剩下两亿是城市人口,自己一家子就是那两亿城市人口中的一员。而在两亿城市人口中自己和张萍又都属于有正规学历和中级职称的白领阶层。再有自己和张萍所在的单位,效益都不错,都是当今人们眼红的有点儿权力的部门,自己还是这个部门的小头头,多少有些实惠。”因此他觉得非常满足。至于仕途上的事,周民想:“那就得靠年头熬了,现在副科级,到退休能弄个副局级,也就很不错了。其它的方面别亏着自己。”周民非常满足现状,现阶段他不想再奋斗了,坐稳坐牢这个位置,有吃有喝有玩儿就行了,不想再拼搏了。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该享福,享乐了。 周民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因为找他办事的人不断,因而饭局也就多,再加上他又喜好交朋友,喜欢玩儿,要是打上麻将都可以不吃饭,不睡觉,连续三天三夜没问题。他常常弄不懂,女人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儿?男人吃点儿、喝点儿、玩点儿算什么过错?何况自己现在还有这个条件出去吃,出去玩儿,又不用自己花钱,何不趁机潇洒?别人想玩还没有这个条件哪,为什么非得守着这个家?自己所做的一切归根到底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吗?男人偶尔花花心,那只是感官上的满足,是逢场作戏。对那样的女人,就像抽过一支烟,就像喝过一杯酒,扔了烟蒂,放下酒杯,也就都过去了,纯粹是消遣。男人只是在外面图个快乐,图个顺心。回家确实是晚点,但又没说不要这个家,又不是不管孩子。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他在夜色中的街道上走着,白天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现在一个行人也没有。他想,那是由于白天人们紧张地为生活奔波,应付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只有在夜晚才可以将一切都暂时放下,让 疲惫的身心暂时缓口气,以便有力量来应付明天。 周民这个年龄是爬坡阶段,在单位压力很大,应酬多。他想,自己回家里是晚点儿,那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拉关系? 拉关系就是资本。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了多挣钱,日子过的更好吗?回到家里,还得时时准备迎接妻子的河东狮吼,男人处在自己这种境况这个年龄可能都像自己似的面临这类烦恼,或许婚姻长了都这样。想到这儿,周民感到有些失望和失落,甚至感到有些委屈。 他觉得有些累了,他觉得他的脑子里好像是乱糟糟的,觉得千丝万缕的思绪都在蠕动,闷沉沉的。 于是他往家里走去,家越来越近了。他的脚步走得更加沉重,他整颗心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回到家中等待他的又是什么,不知张萍现在情绪稳定了没有。他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什么是婚姻?婚姻就是有一个人在等着你回家吵架。”他慢慢地走回了家。 他站在门口,掏出一串钥匙,摸出其中一把,准确无误地对准自己的家门。打开门一看,厅里的灯还亮着,张萍靠在床上,看了一眼走了一圈回来的周民,什么也没说,既不吵也不闹,只是泪水涟涟的。看来,张萍的盛怒已经开始消退了,这使得他暗中高兴。他换上拖鞋直接走进卧室。 张萍的思绪紊乱极了。 她这辈子不想依赖丈夫生活。她有雄图大略,有野心,有冒险精神,有勇气和激情。她不想这辈子这么混下去,总想做点什么,有一种对时间的紧迫感。她不想依赖任何人,不想看人家的脸色,靠人家的施舍,她干什么都雷厉风行往前赶。 她渴望爱情,渴望富裕,渴望安宁,内心常常烦躁得要发疯。也许她应该像绝大多数中国女人那样,为了残存的家,为了名声,在贫穷狭窄的空间里厮守着丈夫,而牺牲自己的一切,本本分分。懵懵懂懂一直到死。 张萍有时也想,现在社会风气就是这样,吃、喝、玩,打麻将盛行。你一个人管也管不过来,自己就试着理解丈夫吧,既然你当初选择了他,就得连他的缺点也得容忍。 她现在感到婚姻真是可怕的东西,它能摧残爱情。 经过这漫长的十三年,性格上的棱角逐渐在削减。她不知道周民了解她多少,但她已把他了解得很透彻。他是个城府不足,没有多少主见,自尊心却很强的男人。 什么时候你也不能指望他成为这个家庭的顶梁柱。有些人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是不符合的。有些人别看岁数小,但心理成熟;有些人多大岁数仍然如故,心理不成熟;她想周民就属于这后一种人。 他到老也改变不了爱玩儿的本性。 她天天得问他几点钟回家,天天得打传呼,呼他回家,天天得问他在哪儿,像个小妇人似的企盼他,像个母亲似的管教他,像个老妈子似的为他操心。 她真是厌恶透了这种生活,也过够了这种生活。 她想,每天都为这点小事吵架,慢慢的把自己的感情都吞噬了,这还叫家吗?是不是每个家庭都是如此,婚姻中的人都不那么相爱?婚姻真能把爱情吞噬掉么?婚姻和爱情真是水火不相容的两回事吗?也有可能爱情长到中年它的长相就变了,爱情也变老了,那么爱情上的美容院在哪儿呢? 张萍非常希望夫妻能和和气气的经常在一起,一起买菜,一起做饭,或者你看报纸,我做饭,饭后一块去散步,就这样厮守着过一辈子。慢慢地他们变老了,也许到后来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重要了,而在一起做这些日常琐事就变成生活中最主要的内容了。想想七老八十的他们手牵手在公园里散步,或者闲时听听音乐,游游泳,聊着年轻时的种种趣事,那是多么美好的事 情。这是张萍从心底涌出的愿望,但她知道周民是永远做不到的,这是张萍深深的遗憾。 想想自己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千挑万选,自己找的丈夫,却对自己这样,夫妻之间除了吵架都没有别的话可说,甚至有时一星期都见不着面,这哪像夫妻啊?她不由得又想哭了。她想起了一首歌:“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别看周民比张萍大几岁,但是什么事也不让着张萍。 记得有一次,也是因为让周民早些回家。那一次张萍用127反复传呼他,他回家以后非常不满,张萍只说了一句埋怨他的话,他顺手就把一口袋大酱都没到她身上,弄得她全身和床单都脏乎乎的,没有办法。她只好把床单扒下来,用水简单地先把大酱洗掉,她怕这床单干了,就洗不掉了。然后她才处理自己满脸、满身的大酱。 那一晚,她哭了半宿。丈夫泼了她一身大酱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却像个死人似的躺在那儿呼呼大睡。 她有些搞不明白,周民怎么越来越不讲道理,明明今天他回来晚了,是他没理的事情,最后却闹成了这样的结局。 张萍越想越委屈,眼泪成串地往下流,她把自己的身体蟋曲成了虾状,蟋伏在柔软的大床上,将满是泪痕的脸埋人被里面。 原先的啜泣变成了微微的硬咽。 张萍毕竟是女人,有很多软弱的时候。比如今天晚上,女人的哭本来就是给男人看的,是想博得男人的同情,是想让男人去哄自己。而此时张萍看着周民不再搭理自己,她只好自己揩去了眼角的泪水,而后,渐渐趋于平静,终于无声。她紧紧地咬着下后,牙齿在后瓣上留下了齿痕,默默地生着闷气。 女人的心,六月的云。张萍思前想后,打也打不过他,骂也骂不过他,只好自己安慰自己。 张萍想:“我和周民原本是互不相干,素昧平生的人,鬼使神差地走到一个屋檐下,柴米油盐、耳鬓厮磨、生儿育女、同喜同悲、成了人际关系中最亲最近的人,这就是夫妻。这些都得力一个缘字,常言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茫茫人海我俩能碰到一起,这是命中的缘分,我应该珍惜。丈夫不愿意回家,我是不是也有责任?是不是我有些地方做得过了头?” 张萍早就知道周民在她面前有一种自卑感,周民也承认他在很多方面不如张萍,他跟外人经常夸妻子有办事能力。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张萍接触和认识的人比较多,有很多在别人看来挺困难的事,她都可以轻松的办得到,比如孩子人托、上重点学校啦,买一些紧俏商品啦等等。每次为家里办成一件事,她在家里的地位就无形地提高了,久而久之不自觉地就有一种优越感,但她没意识到她在家庭里地位升高的同时,周民的心理压力也就随之增大。周民大男子主义很严重,总觉得女人不应该比男人强,否则男人面子上过不去。想到这里,张萍从被里抬起头来,斜望了一眼周民横陈瘦削的躯体,心头忽然掠过一阵怜悯的柔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也是有些可怜,我以后过激的话应该少说,得多用些行动感化他。” 想到这,张萍起身下地,把被从周民蒙着的头往下拽一拽,把鞋子给他脱了,然后躺到周民的旁边,用手推了推他说: “还生气呀,是我脾气不好,我检讨行吗?” 周民问声闷气地说:“去,一边去,离我远点儿,我可不像你,你现在没事了,我可不能这么快就忘。你要是不走,我就去那屋睡了。” 张萍说:“我不让你走,你去那屋,我也上那屋,我要你搂着我。”她发出怜爱的声音。 “不搂,我现在烦你。”周民粗暴地回答。 张萍撒娇似挽着周民的手臂,嗲声嗲气地说:“不嘛,就让你搂。” 周民极不情愿地搂着张萍说:“烦死了,有什么话痛快说。” “你以后能不能少出去玩儿,要不然再出去玩儿带着我,我在旁边看着行吗?另外,以后我再打传呼,你要马上回话,好吗?”她柔声地劝说着,请求着。 周民冷漠地说道:“我一个大男人走到哪里都带着老婆,你不怕别人笑话我还怕呢。”他又补充道:“我是汉显的BP机,你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呼上,干嘛非得让我回电话?我的手提是自费,得花多少钱,你不心疼钱?再说,我在外面喝酒、唱歌,有时确实听不见。” 张萍带着一丝不满地说:“有什么怕笑话,你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又不是你的‘小蜜’,我是你媳妇,你怕什么? 你带着BP机是干什么用的?呼你不回,最让人生气。” 她贴心地进一步说:“民,以后为了孩子你早点儿回家,咱俩一打仗,孩子吓得直哭。” “那也是怪你不怪我。我一进家门,你就跟我吵。要不然就拉长脸,你是给谁看呢?”周民绷着脸说。 “那还不是你气的。以后,我也学打麻将,跟你一起出去玩儿。我们以后不要再吵架了。伤感情。你知道吗?女人的心像玻璃,一旦破裂是很难修补的,是会有裂痕的。” “行啦,早点睡吧,我困了,明天还得上班。”周民不耐烦地说。 “那你以后一周玩三天行不行?”张萍口气软软地说。 “那我可说不准,尽量吧。”周民拍了拍张萍的肩膀,就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就打起呼噜来了。 望着呼呼大睡的周民,张萍又陷入沉思中。他的优点是什么?愣是没有想起来。想到的全是他的缺点和恨他的事情。自己生病住院他很少到医院探望,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在自己工作中碰到麻烦和困难的时候,请他帮忙拿个主意,周民总是说:“你别来麻烦我好不好。”在她最需要帮忙的时侯,他永远也不管她,或永远也不在她的旁边。张萍常常想:“自己的丈夫都指望不上,还能指望别人。”后来,她变得坚强起来,逐渐养成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的习惯,从来也不依赖周民。只是这颗心却常常地得不到满足, 张萍还想把周民推醒,转而又一想:“他现在还在气头上,我要是再说他,我俩又会吵起来,也可能又会动手。不管怎样,他毕竟回到家里,躺到这床上了。只要他回来了,这就是一个完整的家。最起码还保持着一个家的外形。只要他回家,我就能原谅他。”想到这,张萍也不想找那个麻烦了。她又想起母亲经常说的话:“世界上最亲的是夫妻,比父母还亲,人呀,三穷三富过到老。人呀,没有享不了的福,也没有遭不完的罪。两口子打仗不要往心里去。” 想当初,张萍始终认为人是可以改变的。这么多年来,她也确实是想把周民的所有习惯都按照自己的意图改变过来,而事实证明,这是办不到的。其实,人的观念,习惯,作法一旦形成是很难改变的,谁也改变不了谁,就连父母都说服不了。张萍与周民这么多年的改造与被改造,不是一点儿成效也没有吗?反而把张萍自己变得伤痕累累,心力交瘁。更何况他们两人年龄都已在四十岁上下,早已度过了人生的可塑阶段,一切习惯早已形成,个性棱角也更分明和坚硬,这样两个人聚在一起生活只有硬碰硬,谁也不肯迁就忍让对方。于是矛盾迭起,家不像家,夫妻不像夫妻,失去了正常家庭与夫妻间的温暖和幸福也就不足为奇了。 张萍躺在周民身边,想到这一切,她的心就像被打了一拳般的那么难受,让人受不了。她不由得眼泪又流了下来,那心头久积的酸楚与苦涩又压不住的涌了上来。这一夜张萍都处于恍恍惚惚,似睡非睡的状态。她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好似没有了生命。天快亮的时候,下了一阵雨,听着那雨声,张萍的心更静不下来了,她强迫自己必须得睡一会儿。她对自己说:“不然,怎么有精神明天去上班呢?”她紧闭上双眼,只让自己在心里默念着两个字:“睡觉……睡觉……睡觉……”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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