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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上了,钥匙却在里面。 陈奥伦回想上个世纪自己年轻的时侯,竟有无数次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地。 当年他和童谣的交往是一场接一场的雨,一切在雨中开始又在雨中结束。他们第一次见面在校园的大操场。在上个世纪,大操场上还没有绿茵,全是泥土,一年一度的校庆杯足球赛就在这里举行。那天正是奥伦所在的国际金融系和有众多黑人留学生效力的农经系之间的决赛。奥伦身穿一号球衣,是国金系队的门将。比赛异常激烈,上半场双方互进两个球,下半场都没破门,大操场给观战的学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很多人手里提着饭兜观看加时赛,忘记了饭时。场上火药味十足,双方各有一名队员给红牌罚出场。一阵大乱过后,当裁判再次吹哨宣布比赛继续时,突然下起了大雨,球场上升起一片白色的烟尘,一会儿整个场地就变成了一滩稀泥。比赛仍在进行,每个队员都成了泥猴。围观的人线毫没有减少,啦啦队大声助威,盖过了雷鸣。离加时赛结束还有一分半钟的时侯,农经队的八号老黑费兰克带球突破,左晃右晃晃过国金队的四个队员,单刀赴会,直奔奥伦球门。奥伦看见弗兰克抡起右脚劲射,沾满泥浆的足球甩着一条黑色的水线迎面飞来。这时人们看见奥伦一个反身鱼跃把球压在球门的左柱下,他身体摔在地上,溅起一排泥浪。周围的人一边尖叫着后退一边喝采。他把球在身下压了一会,等农经的老黑们退去后才扔给自己的后卫。 奥伦仍旧趴在地上,他满脸是泥,下巴刚刚磕在球门左边立柱上隐隐作疼。他抹了下脸,这时他看到眼前是一双女人匀称圆润的小腿,一只每个骨节缀满酒窝的手拿块花手帕在擦腿上的泥点。他看见她柔美的脚踝处也有两个酒窝。奥伦还是平生第一次近在咫尺地观看女人裸露的小腿。她没有穿袜,奥伦十分惊诧在这样雨天这样的泥地里,她脚上的那双低帮白球鞋竟一尘不染。他想看看长着这样美妙绝伦小腿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但是还没等他把目光拉起来,就听见同伴在喊,奥伦!球!奥伦看见一个黑色的圆盘掠过头顶,他跳起时指尖触到了它的边缘。他听见了足球滚入网底的声音。他翻倒在地上的时侯大操场内响起了裁判两声长哨。奥伦躺在泥地上,耳际一片轰鸣,等到一切口哨、叫骂和欢呼安静下来,耳畔只剩下沙沙的雨声。大操场已空空荡荡,只有那个女孩还站在那条早已给雨水冲刷模糊的白线边缘。奥伦坐起来揉着下巴,这才看清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穿了件红裙,背着一个白色真皮吉他盒,盒子的边缘镶着两条黑牙子。 她格格地笑起来,她的左颊上有颗小痣,小米粒般大小。 足球赛后奥伦被全系同学指指点点,一连两周都忍气吞声。这天他正在图书馆门口的海报栏看外语系两个青年教师被处分的决定,天就下起了雨,那两个青年教师到美国进行学术访问,过期一年未归。奥伦看得很认真,看完才觉得下雨了,他给清凉的雨水激得一哆嗦。他快步向门口跑去,撩起满是油腻的棉被一样厚重的帆布门帘往里钻,与弗兰克撞了个满怀。弗兰克呲牙笑了,嘴张得很大,牙齿白得耀眼,他的脸就像一块对着阳光的黑布上面用剪刀剪出一个大洞。他俩擦肩而过的时候奥伦手里的饭兜刮在门框上。响声很大,奥伦边上楼梯边想兜里的饭盆里肯定磕掉漆了。 他在外文阅览室的六十八号座位下来。两年来他总是坐在这个座位,桌子很大,跑道一样漫长而宽阔,上面堆满了书;木头很旧,黑紫色油漆大部分已经脱落,上面层层叠叠刻满了充满激情的文字。奥伦发现他座位的桌面上又多了一行字,这行字昨天晚上还没有。他上午是法律课,他想这准是他不在时哪个诗人刻下的。这行字是:第三节课结束前十五分钟,笔尖上嘶嘶地流出了烧茄子味儿。他就为了把这句话读完往边上挪书,结果把圆珠笔弄掉在地上了。 他低头拾笔的时候发现了桌子对面是一双红裙掩映下的匀称小腿:正是那双两周前让他在球场上斯文扫地的小腿。没错,他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他还看见那只每个指节都缀满酒窝的手正拿着一本英文版的《圣经》在往白色的裙衫里藏。红裙飘动,白纱掩映,他看到了比球场上更多的部分。他吓了一跳,头磕在桌板上,震得桌子一动。 她在偷书。 奥伦强忍着痛,无声地揉后脑勺,这下磕得不轻。他感到同学们都在看自己,脸上的肌肉和头皮一同跳动。她冲他笑着眨了一下眼睛,她左颊的那颗小痣似乎发出一道幽蓝的光,他给晃得一阵晕眩,定睛看时她已起身向门口走去。她一手捂着裙,步幅之大脚步之快都让他担心。他的心砰砰地跳起来,突然他听到一本书重重摔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是他自己的书,那是一本《卢卡·巴奇阿勒会计论》。他拾起它时,她红裙的最后一角已隐没在阅览室门口。 他快步来到窗前,见她正从图书馆的大门走出来。他无比惊讶。外文阅览室在四楼,从这里到图书馆大门一共有五十多米的走廊和九十二级楼梯,而她只用了他走到窗前的时间。她的手仍捂着她的红裙。她站住了,身体笔直。她一字形伸直了手臂,那本《圣经》变戏法一样出现在她右手上。她像十字架一样在雨中伫立了一会儿,然后仰起脸,学着飞机滑翔的动作跑远了。那天,她没有骑车,没有带伞,像一片暗红的枫叶在蒙蒙细雨中飘到教三楼那边去了。 她自己呷了一口说,这豆乳有多甜哪。 她招呼奥伦坐起来。奥伦看到她的小手伸过来,他本来已经虚脱的手禁不住那只小手上酒窝的诱惑一下子有了力气想去抓住它。当奥伦的手刚要触到她的指头时,她就把手抽回去,在离他指尖几厘米的地方继续勾引。就这样,反复十几次,奥伦已经坐起来了。二十二年以后奥伦对他的第三任妻子菌说,聪明的女人想拉起一个男人其实根本不用跟他接触。那天奥伦最终还是喝了那杯豆乳,然后就被她总保持一拳之隔的手魔法一般牵引着,走出了细雨蒙蒙的广场。 奥伦看见她的长发被雨水吹打着在她的唇上游来游去,他听到她的话穿过雨的珠帘来到他耳际: 走,让我来为你弹奏一曲。 “大跃进”运动后第十个年头,冬月十一日晚上北斗星第四颗最亮的时候,奥伦降生在小兴安岭和长白山的余脉与松花江交汇处江北岸的双桥乡丰旗村。他父母都是当地农民。父亲陈耀庭在家中最小,只有一个比他大二十岁的哥哥,他成亲时他哥哥已有四个孩子,最大的一个名叫奥广,比他只小两岁。当时奥伦爷爷已去世,小儿子成婚了却奥伦他奶奶陈史氏的最大心愿。奥伦母亲姓王,小名叫核桃,是离丰旗村十五里上旺村王家的二女儿,这可能是他父母婚后不懂谦让吵嘴达三十年之久的原因之一。关于奥伦出生的确切时辰,核桃也说不清了,有时说鸡叫一遍的时候,有时说村西头的疯子孔歪嘴出来唱第六支歌的时候。 奥伦出生时他哥哥奥德已经六岁半,但仍不会说话,整天脸上挂着两道青鼻涕见人就无声地傻笑。他的五官太不符合常人的比例,笑起来有点吓人。在奥伦以前还有一个女孩降世,活了不几天就死了。所以后来面对繁杂的家务核桃时常对他说,要是你姐姐活着该多好。奥伦是提前两个月来到人间的。几天前陈耀庭喝醉酒把核桃揍了一顿,核桃一气这下回了娘家。丰旗村和上旺村之间有条西北河,核桃从娘家回来,当时河上的冰面太滑,重重地摔了一跤,到家的当天晚上奥伦就出生了。在奥伦体弱多病的童年,核桃总是后悔说,要是那天她爬着过西北河就好了,就不至于摔成小产了。 那天晚上,村里的老巫婆正在给狐仙上香,突然一阵风把整把的香火打灭,这时她看见黑魑的山顶上飘着几朵很薄的云,北斗星在蓝色的天幕上闪着金色的光芒!她看到北斗星的第四颗格外明亮,四周环绕着一团桔红色的火焰。她惊恐万端,跑到屋外。这时她看见星光照耀下的山谷里升起一股白色的旋风,一直向她家刮来。她低下头双手合十,不停地祷告。她听到一阵杂乱的声响由远而近,抬头看时,陈耀庭和奥广赶着马爬犁来到她家的院子里。陈耀庭和马一起大口大口吐着白气,他一抹胡茬上的雪粒子说,我家核桃快生了! 据说奥伦生下来就没气,给老巫婆倒提双腿在背上拍了两巴掌才大哭起来。他的哭声给全家带来一片欢喜。核桃说,这个会哭。后来奥伦才知道,奥德生下来便一声一不响。陈史氏瞥了一眼又瘦又小还没人样的婴儿叼着烟袋淡淡地说,哭有什么用,只怕也养不活。核桃把从家带来的一对银镯子给了老巫婆,让她给孩子取个名并求神一定保住这孩子。老巫婆在陈家跳了三天三夜的大神,最后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说,名叫奥伦。三岁前放在箩筐里,过了三岁就能保住了。 长大以后,奥伦才知道他名字是鄂伦春语,意思是北斗星。 钱,这种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工东西,奥伦二十多来一次对它感到陌生。 他看见两块钱上的两个少数民族少女笑得很甜,好像笑他这个国际金融专业的大学毕业生居然回答不出这样的问题;一百元票上的四个伟人表情严肃,似乎对他迟迟不开口感到气愤,又好像在气愤中坚起耳朵聆听着。奥伦的紧张似乎早在高世雄意料之中。他说,你再看看钱的另一面。奥伦把两块钱翻过来,上面是南天一柱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伫立,他知道这是海南天涯海角的著名风景;他把那张百元大钞翻过来,上面是巍巍的雄山,山林里落满了厚厚的积雪,前景的一片松林是黑色的。这北方的大山,他就生长在那里,那景色他再熟悉不过了。现在发觉还有这些东西,他感到无比的新奇。一个是他过去的出生地。一个是他现在的谋生地,分别在眼前的这两张纸币上,他心头一时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感。奥伦望着高世雄诚实地说,我还真不知道。高世雄见奥伦如此说便将桌上的两张纸币拿起来,边弹边说,算你诚实,多亏没拿那些概念来哄我:什么货币是从商品中分离出来的固定充当一般等价物的商品;纸币是国家发行的强制使用的货币符号。这些概念绝对正确,可毫无用处。现在告诉你钱是什么: 钱是赚钱的途径。 高世雄接着说,别的国家的钱怎么赚我不知道,但中国赚钱方法就写在钱上。他把两块钱南天一柱那面朝上放在奥伦面前说,傻瓜闯海南只能赚到这个,海南就是两块钱。他接着便把百元钞票伟人头像那面朝上拍在奥伦面前道,赚大钱就得靠他们,这才是学透了政治经济学。奥伦听得目瞪口呆。高世雄说,商不和官成为兄弟,只能是个小贩,不然优惠政策怎么会给你?不给你怎么能赚钱?在中国凭真本事发大财的时代在下个世纪才能来临。现在,只能从钱上入手。这就是钱本身所告诉我们的赚钱之道。你懂吗?奥伦想这些话在通常情况下绝对是不会对求职者说的,他既然说这么多半是不准备录用自己了,奥伦怀疑他是闲着无聊给陌生人上一堂课,多半是为了取乐。通过阿敏介绍绝对是个错误,自己找上门来或许好些。阿敏是什么人?他看贱她便会看贱自己,自己在他眼里又是什么人呢?一阵屈辱袭上心头,仿佛给蛇咬了似的。他不打算再应聘下去了,但他要给高世雄看看,他不是他想象的那种人。这时他听见高世雄好像故意刁难地说,你不懂,那你懂什么?奥伦说,我懂辅佐懂赚钱之道的人去赚钱,──高世雄笑──在我掌握赚钱之道之前。高世雄止住笑,冷冷地问,你凭什么去辅佐呢?奥伦自信地说,凭我的智慧和学识。既然像你所说凭真本事赚大钱的时代在下个世纪才能来临,我想本世纪末这几年就是过渡,单凭关系也很难成事,除了关系外还必须加上学识。我某一方面的学识肯定是你不具备的。 高世雄从自我状态中苏醒过来,很锐利地看了奥伦一眼。 一直到中午,那扇深棕色的门都紧闭着。 室内,高世雄神情沮丧,嗓音疲惫,我真不知你的追求是什么!奥伦说,将来你或许会知道。说罢将三把钥匙放到大班桌上。那三把钥匙一把是开公司大门的,一把是开发展部办公室门的,一把是开宿舍门的。高世雄冷冷地说,把它收起来。接着他叭叭地拍着桌子,三把钥匙在桌面上直跳,命令道,把它收起来!奥伦心意已决。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意识到发火已是徒劳,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你真是让台风吹晕了,走吧,中午我请你吃饭,认你清醒清醒。 一路无话来到东湖宾馆。吃饭的时侯也几乎没说话,他俩都饿了两人喝了一扎啤酒,每次喝完高世雄都主动给奥伦满上。快吃完的时侯他的态度导常和蔼地说,你还不了解我,你了解的只是一个侧面,他不喜欢的一个侧面。说实在的,这个侧面我也不喜欢,但我毫无办法。奥伦说,我们的风格不匹配,趁着我让你生气之前离开对你对我都是件好事,他说,你已经让我很生气,包括现在。奥伦说,这我毫无办法。高世雄愤怒地看了奥伦一眼,从口袋里掏出刚才三把钥匙放在桌面上说,拿着。奥伦把钥匙推回他面前,他又生硬地推回来,笑了笑在衣兜里又拿出一把钥匙丢在桌上。这把钥匙比那几把都大,三面是齿。轻声说,拿着。我在金贸区刚买一套房子,本来打算自己住,现在归你了。我知道你在集体宿舍难受。休息不好脾气就不好,脾气不好就干蠢事。奥伦望着那把钥匙笑了,把它连同以前那三把全推到他面前;他愣了,把手按在奥伦手上。奥伦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他严厉地看着奥伦,又把钥匙推过来,奥伦伸手去阻拦,他猛地一甩手,碰翻了菜盘,四把钥匙同时掉在地上。服务员赶紧过来收拾。她把钥匙从地上拾起递给高世雄,他态度粗暴地说,给他!奥伦不接。她只好又来到高世雄身边。他眼里全是不满道,你瞪两个大眼睛看什么?怎么这么蠢呢?我让你给谁了?她脸腾地给他骂红了,怯生生看了眼奥伦,奥伦觉得她无缘无故夹在中间真可怜,可是事关重大,便不容置疑地指了一下高世雄。她不敢正眼看高世雄,下巴低垂,胸剧烈地起伏着。他越发动了气,你看你黑眼珠少,白眼珠多,转来转去像个贼。她再也忍不住,把钥匙往桌上一放就跑。高世雄一声断喝,回来!她站住了,眼里泪花直滚,但还是回来了。高世雄说,上酒。她问,请问要什么酒?他说,白酒!她又问,什么白酒?他极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这么罗嗦?什么都行,快点拿来!奥伦说,我看还是别喝了,下午你还要上班。他半闭着眼睛说,怎么你想走了?奥伦说,是。他红着脸逼问道,临走之前陪我喝杯酒不行吗? 酒上来了,是一瓶茅台。奥伦无奈,只要留下来陪他。第二杯下肚他还很正常,夸奥伦年轻能干,并说随时欢迎他回海象。奥伦提议不要再喝他不肯,结果喝了第三杯就醉了,指着奥伦大骂,你这个婊子领来的东西,让我伤心!让我伤心!让我伤心!奥伦把高世雄扶上车送回沧海大厦他的房间,安顿他躺下后就将那四把钥匙放在床头柜上。当天下午,他就离开了海象。晚上,公司的人问刚刚酒醒的高世雄奥伦去哪了,他郑重其事地告诉众人说,出差了。任务艰巨,要很久才回来。 他看见来自北方寒冷的叹息化成的片片阴云正在天上那钩弯月下绵绵流动,她踏着地上的他一步步走来。一脚踏在喉上,一脚踏在肺上,呼吸立时给它踏住了。最后在影子的心脏部位停下来。他听见影子给踩住的心脏在夜空里怦怦跳动,那声音好像雷在天边的脚步。他把目光从影子上拉起,看到她的长发正在月光中飘舞,蓝色的月光在她娇小的身体上嵌上一层明亮的光边。 身后大厅的门就是这时侯打开的,笑声从里面轰然涌出,一条光束把他面前的谣照亮。他看见了她左颊上的那颗小痣在白光里更加眩目,闪着幽蓝的光。她从头发上弹掉一颗鞭炮屑,那颗鞭炮屑在月光下泛着绛紫色的光芒。 艾小姐在背后清脆地叫道,奥伦!回去跳──她的“舞”字还没出口就咽回去了。谣的吉他从肩上滑落下来,琴弦在琴盒里一兀自响了两声。谣拉着他的手说: 我累了。 我把海口都走遍了。 这时,夏小姐出现在门口,艾小姐仍旧站在台阶上。她们没再说话,奥伦和谣都上车了,她俩还在观海大厦楼下的光影中伫立着。风卷着鞭炮屑在光束里萤火一般飞舞,欢乐的舞曲在光迷蒙的烟雨中激昂飘扬。 陈耀庭脸上的肌肉猛烈的抽搐了一下,似乎那苹果很酸。他把大半个苹果扔进小桶里。问,你说怎么算?奥伦说,不是有登记本吗,你把它拿来。核桃买菜有个登记本,虽说她识字不多,但记个家务帐还可以。陈耀庭取了登记本,奥伦当着他面翻看,他这个月帐记得很乱,日期、菜名、数量、价钱一团糟。奥伦就逐日清理汇总,算下来与他自报的数字还差五百多。 这钱哪去了? 花了。 干什么花了? 干什么我还要告诉你吗?咱俩到底谁是家长? 这还用问吗──当然我是家长。 陈耀庭惊呆了。奥伦也惊呆了。是的,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个家到底谁是家长?多年以后老人对他的二儿子弈说,家长不是指年龄,不是指生养关系,而是指供养──物质上满足家庭每个成员生长的需要并在精神上引领他们向上。他虽说是父亲,但已不具备家长的条件了,而我具备。 那天陈耀庭从腰间取出钥匙串,把锁钱抽屉的钥匙和贮藏室的钥匙解下来拍到饭桌上,看了奥伦一眼,愤然离去。那一黄一白的两把钥匙发出金属的响声,在桌面上跳动,好像要挣扎着飞起来跟陈耀庭走;但最终没有能实现,一阵越来越紧凑的嗡鸣过后就安静地躺在桌面上了。奥伦把它们攥在手里,很烫,很硬,也很锋利。 他自言自语道,谁是家长?然后便不容置疑地说,当然我是家长! ------------------------- 竹露荷风坐拥书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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