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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突然在天上膨胀成百万个太阳,司徒强感到自己在月亮引力的强大牵引下,体内发生了空前绝后的大爆炸。哦,月亮,月亮,你是我的爱情的神抵呀,只要有了你君临现场的照耀,我就会获得人生最大的幸福! 11 那天司徒强走出枫桥巷后,寻到一条稍宽一点的主要街道,乘中巴车进城。 开始,他的心情被笼罩在离别的伤感中,闷闷不乐,后来,当姑娘的音容笑貌活灵活现地浮现在眼前时,渐渐地,这次奇遇所带给心灵的美妙感觉就化作了一股暖流,淌遍了他的全身。 特别是车近枫桥时,早晨的太阳刚好照耀在东方的天际,一团云蒸霞蔚的彩云如一架巨大的筛子,透射出万道暖红色的光芒,囊天括地地流泻下来,一瞬时,麻石铺就的枫桥在红光中喧腾起来,灵动起来,通身上下,红得如一座远古高地上耸立起来的大型石图腾。 哦,红色的桥,如丹的桥,经霜后红如枫叶的桥! 司徒强恍然大悟,枫桥的名字原来得之于这样! 那么,在这么一个红色的、朝气的、充满了生命的律动的桥上,当然应该演出古代候生的坚贞,当然应该演出秀才与浣纱女的缱绻,也当然更该演出一幕现代的充满灵肉交织的激情磅礴的爱情! 红色的枫桥与心中的欧阳娇同时化作一股暖流,这股暖流越益澎湃地冲击着他的心扉,不但冲淡了他心中那缕小小的委屈,也连带着冲淡了他对父母的怨恨,于是车进东城翠苑路,他下来后就直奔家中。 然而客厅里的父亲一见他,脸色陡然一沉。 保姆林姨却惊叫起来: “哎呀小强,你的脸蛋怎么搞的?” “没事,”司徒强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说,“林姨,你休息。” 他提起马桶包想进自己的卧室,却被父亲喝住,声音的严厉,没有丝毫改变: “去哪儿了?” “出差……” “撒谎!”父亲在沙发扶手上用力一拍,因为长年不露笑意而显得板结的“国”字脸,此时更透出一股肃杀的威严。 母亲从卧室出来,这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妇女,衣着整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一副银边眼镜,一根长长的镜链从左耳垂挂到右耳,更为她端正的五官强调着循规蹈矩的书卷气。她没吱声,只是深深叹一口气,坐在了父亲的身边。 司徒强立在屋中央,不吭声。 父亲的嗓门没有减弱: “不假而走,五天不上班,简直不成体统!你哪还象个国家机关工作人员?” 母亲生气地皱着眉头: “到底去哪儿了?” “在一个朋友家。” “朋友家?说得好轻松。”父亲立刻大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行为?你就能够容忍你自己?” 母亲摇头说: “我们还要怎么给你讲,前途是你自己的,你得对你自己负责,你最终靠得了我们?得靠你自己!” 父亲喝道: “一无所长,你就打算这么混一辈子?” 母亲焦虑得很: “叫你考研究生,你不肯,你就没有一点紧迫感、危机感?你就不怕被淘汰?” 父亲越说越气: “不考研究生就自学成材嘛,至少也该把自考的本科拿到手,以后争取到农校去教个中专,教你的化学,也好啊。你甘心当一辈子碌碌无为的办事员?” 父亲哼了一声,口气是从来一贯的不加掩饰的鄙夷: “难怪跟一个高中毕业的服务贝一拍即合,没层次。告诉你,如果你再要坚持不改变,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的态度是永远不会变的,既然你无视这个家庭,家庭也只好无视你!” 司徒强就这么默无声息地站着,忍受着父母亲左一句右一句的数落。从小到大,他挨骂是挨够了的,不是被喝斥,就是遭嘲讽。在他的记忆中,他没有被父母理解过一次,完全以他们的意志来规定他的一言一行。父母都是五十年代北京农大的优秀毕业生,只因出身问题,才没能出国留学,但他们几十年来也都做出了成绩。父亲现在是市农科所所长,母亲当了农校校长,他们的生活道路是奋斗之路,如今是事业有成,受人尊敬。那么,他们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后代平庸而渺小呢,他们为他设计的人生道路是:重点小学、重点中学、名牌大学、出国留学读博士,然后是计算机专家。谁知道他连一般本科也没考上,勉强考了个枫山师专,读了三年化学。只有两个姐姐是父母的安慰,不但都进了清华,而且先后都出了国。 总之,司徒强在家里永远都是渺小的,卑微的,抬不起头,忍气吞声,永远是这样一副挨训的模样。 父母的训斥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林姨在喊他洗脸,显然是在提醒他,可以不必受罪了。他看看父母,他们坐在那里,脸色阴沉而疲倦,他轻轻挪动脚步,走进自己的卧室,放了包,去厨房盥洗,心里是云遮雾绕的悲哀。 以后的几天,司徒强明显地感到自己的情绪波动很大,他知道不是因为父母的喝斥,而是来自那个让他无法忘怀的好姑娘。有时候,他陶醉在一种幸福感中,走在路上也是兴冲冲的,明明是别人碰了他,他却主动地说声“对不起”。可是有时候他又消沉得厉害,懒懒散散,烦躁不安,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枫桥巷122号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控制了他的全部情绪。有时他觉得太不真实,这么美丽的姑娘,怎么就让他碰上了呢,那个书生与浣纱女相逢之时,不是有一轮皎洁多情的月亮吗?月亮在天上人间作着他们爱情的证人,他们在融融月辉中将一段凄凉而艳美的人生般人历史。而他与火车上认识的姑娘乘中巴过桥时,桥的上空一片漆黑,他与她虽然懵懵懂懂地修成了一段露水姻缘,但缺了天上多情的月儿作证,他们便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冥冥中的爱神便不予承认,因此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姻缘最终也就会汽化于虚空,如骄阳下的一滴朝露,一眨眼的功夫就蒸发为千千万万颗互不关联的水分子。 嗨,怎么会这样?!怎么允许它成为这样?! 有好几次,他都冲动得不得了,拔腿就要去找那个姑娘,可在灵魂的汹涌搏斗中,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野马般躁动的心绪。姑娘不让他再去枫桥巷,那就是有她的难处,他是一个男子汉,男子汉怎么能强一个姑娘所难。于是他只好抱紧脑袋躺在床上,任相思之苦噬咬他的心灵。 一晃半个月。 这天早晨,司徒强起床之后,没精打采地来到阳台,对面远山之上,一轮红日露出笑脸,仿佛对人间的生活深为羡慕。而视线所及的东北角,就是那条名叫明月江的大河了,城西的枫河从西边流来,在那里绕了一个小湾,最终汇人明月江。 宿舍楼离大河不算很远,河边景色,一览无余,河面傍城的一面,有大片的荒滩,荒滩的一多半,都被清一色的连绵的芦苇所覆盖。河面看上似平缓,却也能感到河水汤汤的有力流动。几只张帆的木船顺水而下,象剪纸一样富有韵味,另有一艘机动船“突突突”地逆流而上,却好半天没有移动太大的距离。一个渡人码头上,人群密集,成双配对的青年男女为数不少,他们肩背手提,看得清还带了铝锅、煤油炉、水瓶之类,不用说,一看便知是去那个名叫中坝子的小岛度双休日的。 一股深深的孤独感袭上司徒强心头,枫河与枫桥,枫桥与枫桥巷,还有那个萦心绕怀的枫桥巷122号的门牌号码,都与那个姑娘一起,发疯般地涌人他的脑海里。 不,那不是传说,更不是梦境,那都是活生生的现实,都是他在一个无月的夜晚的亲经亲历。他与她在火车上偶遇,他们的人生轨迹一经交叉,就成了天地间的经纬,他们两人就是那经纬交织中心的座标,不管岁月如何变迁,都将牢固地永远铸在那个位置上! 他一下跳起来,他再也不能忍受了,他非去找到她不可,哪怕只是在门口站一分钟,看她一眼,说一句话,否则,他真不知道他会不会象个正常人一样活到明天。 一上街他就赶紧买东西,一条“健牌”,两盒点心,这是送给姑娘的。两瓶啤酒,两听可乐,一些卤菜,两块蛋糕,这是为郊游准备的。他把这些统统装进马桶包,心情激动地走向汽车站。 12 昨晚上没有接客,欧阳娇一个人在家,睡得很好,今天一早就起来了。只要睡眠充足,她都早起,起得早她就一定要吃早饭。于是吸完一只烟,就开始洗漱。出门她总要把自己收拾打扮得既整洁又漂亮,哪怕只是望一下天色就回来,也从不马虎。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看看表,八点半,会是谁这么早就来了,莫不又是那头猪? 她既厌恶又紧张。不开,坚决不开。 静坐了几分钟,敲门声又震响耳膜,她不由得仔细辩听了一下,这声音彬彬有礼,斯斯文文的,看来不会是那个粗野的家伙。她松了口气。那么会是谁?蒋摄影家?王诗人?也许是。 但是门一开,她却大吃一惊,门口站的,不是那个叫司徒强的年轻人吗?连肩上挂的马桶包也是那天背的那只,只是脸上的伤痕已经消失,如今这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挂着一种激动而拘束的笑容,两眼看着她含着深深的期待。 “是你?”欧阳娇惊奇得象是自语。 “是我,你还记得我,谢谢。”司徒强忙答。 门外有个老女人提着菜篮子经过,探起脑袋直往门里瞧,那张胖脸上,布满了小市民特有的渴望和疑问。欧阳娇只得赶紧对司徒强说: “进来” 门关好,欧阳娇没好气地问: “来干什么?” “想来看看你……” “我叫你别来了!”欧阳娇打断他。 “我这样做了,可是不行。”司徒强见姑娘不高兴,小心地应着,恳切的口吻中有一丝委屈。 欧阳娇看他一眼,沉思片刻,摇摇头,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 “进屋吧。” 司徒强松弛下来。 这间屋子好熟悉好亲切呀,事实上这些天他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在这里游荡,多么温暖的小屋,活了二十几年,这是他最最向往的地方。 欧阳娇把一杯茶放在茶几上,没啥表情。 “谢谢。”司徒强还是深情地点头。 “不过,你只能坐一会,我要出门。”欧阳娇口齿清楚。 “出门?”司徒强好不失望。 欧阳娇的语气缓和了些: “包放下,还可以坐一会。” 司徒强只好把那条“健牌”拿出来,放在点心盒上,说: “一点小意思。” “带东西干什么?”欧阳娇摇摇头。 司徒强不知说什么好了,就去端茶杯,茶很烫,呷了一口,不得不放下。一会儿又去端,又放下。茶水的热气好象停留在了他的脸上,额头鼻尖都有些许毛毛汗急急忙忙地往外涌。 欧阳娇到底触动了恻隐之心,脸色一松,就用了一种玩笑的口气好意地提醒他: “你来看我就抓紧时间看哎。” 司徒强的目光正落在那只马桶包上出神,心里充满着惋惜和焦虑,欧阳娇的这一声,真还提醒了他,他猛然鼓起了勇气,一下抬起头,连声音也有力了许多: “你要出门,有重要事情?” “这和你有关系?”欧阳娇笑了。 “我是说,你可不可先缓一夭?” “为什么?” “我今天来,是想、邀请你出去玩……” “玩?出去?” “是的,是的。”司徒强不住地点头,“我想请你去效游,到中坝子去。” “中坝子?” 欧阳娇坐直身子,跷起的一条腿也放下来,两只明亮的眼睛眨了几下,明显地流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笑意。 司徒强抓紧时机赶紧鼓动: “今天周末,码头上的好多人在那里上船,简直是成群结队。你看,天气多好,阳光灿烂,出去玩,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欧阳娇看一眼门口,有一片阳光斜照在天井的砖墙上,明亮亮的。 中坝子,她已经好多年没去了,当学生的时候,几乎年年夏天都要去几次,由老师带去,同学们在树林里听老师讲故事,在草地唱歌跳舞做游戏,在沙滩上追逐欢笑,然后等太阳升高的时候,便一头扑进河里,游啊,游啊。这几年她简直象个妇人似地懒惰了。她喜欢游泳,可再也没去中坝子,只在游泳池游。现在经司徒强一提,立刻又勾起了对少年时代的怀念。 “可以游泳?”她问。 两年前,中坝子开辟了一个天然游泳场,一到夏季,就对游人开放,可以在那里租游泳圈、气垫、沙滩椅、太阳伞,甚至泳衣泳裤。可现在阳历的六月初,天气还不算很热,水温就更低,离开放时间少说还有半个月。司徒强以为她问的是这个意义上的游泳,就说: “可能还没开放。” “什么还没开放?”欧阳娇大惑不解。 “天然游泳池呀。” “你说的这个,”她笑道,“它不开放,我们自己开放。” “水冷呢。” “你怕,你就不游,在岸上给我看守衣服。” 这么说,她接受他的邀请了?这真是喜从天降。他高兴得心儿砰砰直跳,即使他不会游泳,也要拍胸膛充好汉嘛,何况他的游泳水平绝对可以在她面前表现一番。他赶紧说: “到时候看谁给谁看衣服。一会进城我去买游泳裤。” 看来姑娘是个行动麻利的人,她已经起身去作准备了。她换了一套淡绿色的运动装,显得精神抖擞,一身轻快,健美的身体,亭亭玉立,散发出浓郁的青春气息,恰似春天里的一棵肥嫩的青草。 司徒强陶醉了,能和这样美丽的姑娘一道出去郊游,这是何等的愉快和幸运啊。 欧阳娇坐在沙发上换旅游鞋,穿好了,站起来走近穿衣镜,端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 13 中坝子是明月江中的一个江心小岛,离城六公里,乘机动船顺流而下,半个小时就到了。最早这里只是林业局的一个树苗种植园,两、三间小屋,七、八个工人,荒凉得很,成为风景点是六、七年前的事。 欧阳娇有三年没来这里了,岛上的确发生了很大变化,树林茂密,红色的建筑远远地掩映在绿色的林间。石头栏杆,校形路灯,两旁花草纷繁,头上回旋着鸟儿的鸣唱。林子里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或站或坐,或拥或吻,如花一样一朵朵开放在草丛中,与整个美景浑然一体。欧阳娇好不欢喜,暗想今天幸好与这个司徒强出来了,这比歌舞酒吧和别的什么地方都要多一种开朗奔放的畅快之感。 最好的景色还在河边。他们穿过树林,前面豁然开阔,倾斜的河岸分为前后两部分,一半是绿茵茵的草坡,一半是白晃晃的沙滩,再往前就是粼粼闪光的河水。 这时,密密麻麻的人群已经撒满了草坡和沙滩,五颜六色的,象鲜花,象贝壳。 欧阳娇激动不已,贪婪地扫视着,竟忘了迈步。 司徒强故意说: “我们就这么干站着来羡慕他们?” 欧阳娇兴奋地哼了一声: “走,让他们羡慕我们!” 欧阳娇踏着青草,踏着阳光,轻扭臀部,迈出她的“梦露步态”。 司徒强走在她身边好不得意,他明显地感到许多男人羡慕的目光转而落在了他的身上。 就这样游行似地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块空处坐下,欧阳娇两腿长伸,双手后撑,仰望天空,微启双唇,她穿的是圆领运动衫,领口较低,露出了锁骨,整个脖子在阳光下,白如奶酪,直看得司徒强心都紧了。 欧阳娇又换了个姿势,侧躺着,一只胳膊支着脑袋,眼睛却望着前面的河水,脸上荡漾着笑容。 司徒强真想现在就和她下河,她穿上泳装一定美得叫绝。 忽然不远处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 “看啊!是她!” 欧阳娇不由扭头望过去,她看见一张黧黑的扁圆脸,蓄一头长发,正在对她挤眉弄眼地打飞吻,差不多是在明目张胆地挑逗了。那边还坐了一堆人,其中两个妖冶的女子在那里粗俗放肆地浪笑。扁圆脸好象在向那些人炫耀什么,只见他就要站起来了,极有可能是到她这儿来。 欧阳娇连忙对司徒强说: “走,我们换个地方。” “去哪儿?”司徒强问。 欧阳娇想了想,干脆离那些人远点,下巴一抬就说: “河对面。” “为什么?”司徒强确实弄不懂,河对面很荒凉,空无r人呀。 “游泳,下河,那边方便一些。” 欧阳娇边说边已站起身体,步子匆匆地往前走去。 上游的岛嘴子有一个渡口,一只带蓬的小船悠悠地渡来渡去。 河对面也有一样的好沙滩,只是没有草坡,树木零乱,远不能成其为林,倒是芦苇茂盛,也算得上一景。 两人下了船,慢慢地走过河滩,一直来到芦苇边。对面的中坝子岛上,人如蝗蚁,而这边,沙滩空旷,安静得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欧阳娇取出泳衣,把牛仔包扔在沙滩上。 “帮我放个哨。”她说。 “真游啊?”司徒强问。 “你怕?”芦苇中传出她的声音。 “水冷哟。” “那你就坐在那儿看衣服吧。” 其实司徒强高兴得要命。芦苇里发出悉悉索索声音的地方,离他最多只有三、四米,那晚在枫桥巷122号她家里的那一幕排山倒海一样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觉得全身都在颤抖,他想控制住自己,可身体仿佛离开了神经的指挥,不听召唤了。管他的,他想,放弃了压抑自己的努力。她是一个真实的美的化身,自己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凡人。 想到此,司徒强不免一阵耳热心跳,一股幸福的暖流刹时溢满全身。 她出来了,司徒强只觉得眼前问电般地一亮,尽管刚才他展开了丰富而具体的想象,但当真的面对欧阳娇的身体时,他还是看呆了。 欧阳娇穿一件黑色的泳装,把皮肤衬托得越发细白滑腻,简直是白得耀眼。她臀圆肩平,却又有一段迷人的细腰,叫人为之感叹造物主的神工。 她把脱下的运动装折好了放在牛仔包上,站起来拿橡皮筋束那长长的披肩卷发,然后再拿夹子把它往后脑勺上别,边别边斜乜着他,吃吃地笑着: “这有什么稀奇的。” 这次司徒强没有不好意思,她的坦然使他感到一种亲热和随便,这焕发了他的热情: “你穿泳装是另一种美。” 她笑声更加响亮: “我不会陶醉的。快去换你的吧。” 换好游泳裤,走出芦苇,见她已经伫立在河边,太阳明灿灿地照在那双笔直修长的大腿上,反射出一种发亮的釉质的白光,又让司徒强好一阵出神。 欧阳娇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正看见司徒强赶路似的匆匆朝河边走来,他个子高挑,浅黑,虽算不上强壮,但也很健康,两腿矫健,双臂有力,胸肌分明,而且身材匀称,相貌堂堂,总的来说具有美男子的魅力。她一直望着他,心情欢悦。他走到她面前了,她的双眼还笑眯眯地停在他身上。 “发生了什么事?”司徒强心中喜不自胜,却故作平静。 她莞尔一笑,并不羞涩,偏起头说: “现在轮到我欣赏你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他学她刚才的口吻。 她咯咯地,边笑边说: “当时我是闭着眼睛嘛。” “那么,我还可以吧?”他弯起双臂,紧握双拳,做了一个男子健美表演的姿势。 她却伸手拍拍他的胸脯说: “你的胸脯也很结实嘛。” 这话简直把他乐得哈哈大笑,他冲动得差点就要去拥抱她了,而她却已经转身迈开了步子,但见她手臂一挥,豪迈地一声: “下河!” 河水清且涟漪,水温很低,两人连声啼嘘,勇敢地扑人水中。 河水缓缓流动,拍打着他们的面部,司徒强不时看一看始终和他齐头并进的欧阳娇,她的耳朵上面贴一层浅浅的鬓发。那是水流冲刷的结果,犹如飘挂的水草。额头因为沾了水而显得格外明洁光润,他觉得她的整个头颅真象一件玉雕工艺品,由于为这个名贵无双的工艺品作映衬,整条河流才显出了水的价值。 是的,在这条河里,从小到大他也不知游过多少次了,唯有今天,他才感到最富有诗意和激情。 “冷不冷?”他问。 “舒服。”她的声音响亮清脆,象流水。 “真没想到你游得这么好,女孩子中间,少见。” “你也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们向河心游去,彼此不时相视而笑,都很开心。 “别往前游了,回去。”他之所以这样说,一是出于安全,还有就是他放在岸上的裤兜里有钱。 “虚了?”她逗笑。 “我还有几百块钱,要是衣服被人抱走,损失就惨重了。” “对对,得回去,赶快往回游。”说着她立刻掉头,边游边说,“我那一身,也值六、七百哟,进口全棉,一点都不打皱,穿在身上,那感觉就是不同,要是被人偷走,我肯定会瘫倒在沙滩上,走不回去的。” 听着她说,司徒强啧啧连声: “我那一身,最多也就值个百把块钱。” 他突然意识到今天自己留下了一件遗憾之事,他为什么就没有买一件漂亮的衣服送给她呢?不过没关系,还可以弥补,一定要弥补。 “喂,游不动,是不是?” 他定睛一看,原来自己已经落在了她的后面,她侧仰着脸,往回看他,在那里天真地笑。不等他回答,她那和着笑意的声音再次从水面滑过来。 “虚哥,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她真停了下来,踩着水等他。 他决定要在她面前表现一下了,也不搭腔,头一埋,划开双臂,僻里啪啦,以标准的自由泳,很快就超过了她。 眼前的一幕是欧阳娇没有想到的,只得奋力追赶,可是当司徒强站在沙滩上时,她离岸还有十多米。 游到了,司徒强很哥们儿地伸手拉她,她也非常顺从地把手递给他。上岸后她没说话,只是佩服地对他含笑相望。 一阵风吹来,两人的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欧阳娇接连两个寒噤,再加一个喷嚏。 两人手拉手跑回芦苇边。 欧阳娇的心里却淌着暖流,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时代。 他们拿毛巾迅速擦身,再把浴巾被在身上,司徒强突然吼破嗓门般地猛烈歌唱起来: “妹妹你坐船头 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爱爱 纤绳荡悠悠……” 吼完这几句,他嘿嘿一笑说: “驱寒。” 见他面红筋胀的样子,欧阳娇乐得直想在地上打滚,她拍着手喊: “唱得好,唱得好!继续,继续。” “遵命。” 司徒强又一次让自己的歌喉响遏云霄。 这一遍唱结束,欧阳娇情不自禁地接唱起来,唱的时候她一直拿含情脉脉的眼睛瞟着司徒强,唱最后两句时,那简直就是眉目传情了,透露出一种明白无误的期待和召唤。 “只盼那日头落西山沟 叫你亲个够 欧 欧 欧 欧……” 司徒强热血沸腾,歌声一停,他扑过去一把抱住她,激动地就要亲吻。 然而欧阳娇却一下把脸转开,顽皮地眨眨眼,竖一根指头朝上指指说: “你看,日头还挂在哪里?” 司徒强好不狼狈,解嘲地笑笑,掩饰心头的失望。 已经过了正午,阳光强烈,到了最热的时候,对岸岛上、沙滩上和草坡上的人,大多数都撤到林子里去了,也有少数不怕冷的家伙下了河。 “你带来的东西,还不拿出来请客。”欧阳娇忍住没笑。 司徒强默默地铺好塑料布,把食物和酒摆在上面。 欧阳娇拿一只卤鸡爪来啃,她说她最喜欢吃鸡爪,“可以减肥,保持身材。”她认真地介绍。司徒强却拿起啤酒瓶,咕噜咕噜地猛灌,做给她看的,以示借酒浇愁。 “没想到你游得这么好。”欧阳娇终于想到了一个安慰的话题。 “这算什么,在大学里,我拿过亚军。”他又喝了几大口。 “哟,原来是大学生,知识分子。” 她说得直率,但表情上的惊讶却是真的。 他的心情有所缓和,还笑了一下,补充说: “大专,小小的枫山师专。” “我初中都没毕业,”她一扬手,鸡骨头扔得老远,“十五岁就进厂当了工人。” 原来她是工人。他非常想知道她的身世,于是忙问: “这么小就进厂,那不成了童工?” “那一年,我外婆死了,我无依无靠,街道办事处就把我安排进了纺织厂。”她耸耸肩。 “无依无靠?”他好不惊讶,“你家里人呢?父母?” “你问我,我问谁?”她完全失去了笑容,声音变得冷冷的。 “可是……”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问,隐隐感到面前这个姑娘一定有某种坎坷的经历。 欧阳娇把目光从河面上收回,拿起司徒强剩下的半瓶啤酒,象刚才司徒强那样,一仰脖子,全部喝干,然后扔了瓶子,长叹一口气,冷笑一声说: “你问我父母?我老实告诉你,我没有父母,那两口子把我生下来,没管过我一天。外婆告诉我,我一落地,他们就离婚,谁都不要我,就丢给了外婆。”。 “他们现在在哪里?”他急切地问。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连外婆也不知道。外婆不是那个女人的亲生妈,是后妈、外婆死后,街道办事处要替我寻找那两个人,我坚决拒绝了。我最可怜的时候,他们到哪去了?别人的孩子被欺负,有他们的父母凶神恶煞地跳出来保护他们,我呢?只有守着外婆哭。外婆又老又弱,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我,比我流更多更伤心的眼泪。” 司徒强的心都掀紧了,没有打断她。 “给我支烟。”她说。 司徒强也正想这么做,表示安慰。 她抽了两口,接着又说: “我外婆老实,那两个人不寄生活费,外婆也没去告他们,也不向他们要。外公是早就死了的,就靠外婆一个人在家里糊纸盒子挣点钱。我从小没穿过漂亮衣服,补了补丁的倒是经常穿在身上。但是这并没有阻挡我的身体发育良好,模样长得很好看,很多女同学都嫉妒我。有一次,我的独唱得了第一名,班上另一个女生得了第二名,但她不服气,怀恨在心。过了几天,是个星期天,那个女生特地来我家,把我叫到街上,我看她穿得象大人一样漂亮,很阔,我好羡慕。她看着我,笑容满面地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条崭新的花裙子,说她刚买的,尺寸不对穿不得,要送给我。我当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我朝思暮想都想得到一条新裙子啊。就在我激动得抖抖索索地把手伸过去准备接的时候,突然那个女生把裙子在我脸上一晃又迅速塞进了塑料袋,脸上也一下了变得鄙夷不屑,就听她冷笑一声,恶毒地说:‘妄想!你唱得再好,长得再好,你还是没我漂亮!穿你的破烂去吧!’说完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她都走出枫桥巷了,我才发觉我的双手还那么伸着,象个乞丐。我羞得无地自容,跑回家,一头扑在外婆怀里,伤伤心心地哭诉了我的屈辱。外婆除了掉泪,就只有那句话:‘乖,不哭,外婆一定给你买最好看最好看的新衣裳,穿在我乖乖身上。’可是外婆一直到死,也没实现她的心愿。” “你怎么是这样一个家?”司徒强的眼睛湿润润的。 “所以外婆一死,我就停学了,我要工作,挣钱为自己买最好看最好看的衣裳。” 她猛吸一口烟,扔掉烟头,长吁一口气,吐出的烟龙随风飘散。 司徒强这才明白,为什么她屋里贴满了服装艳丽的名模,她一人拥有那么大一座衣橱,那里面,一定有许多漂亮的服装吧。事实上她穿的都很漂亮,而且高档。 “怎么,我的故事打动了你?”她盯住他的眼睛,她已经平静了,口气也转为平淡。 “我真不愿意这样的身世发生在你的身上。”他没有回避自己潮湿的眼睛,心里确实充满了同情和诚恳。 “嗨,我今天是怎么了?”她抬手挥了一下,象要赶跑什么似的,“好多年不讲这些了,我差不多都忘记了过去。来,喝酒,吃东西。不讲这些了。” 她又开了一瓶啤酒。 “你们厂现在效益好吧?”他随便地问。 “我早不在纺织厂了。”她说。 “现在在哪儿?”他有些意外。 “现在在这儿。”她开玩笑的样子。 他想到了她的衣服,衣服的价钱,就问: “出来做生意了?” “嗯,做生意。”她沉默片刻,随口答道。 “什么生意?”他太想了解她,有太多的问题要提。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她望着远处,表情淡淡地,“但你不要问了。” 他自然是不问了,他懂得尊重别人,就象刚才,她不让他吻,他就不会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虽然心中残留着遗憾。 下午的气温升高,太阳高照,他们早已把浴巾扔在一边,各人身上的泳衣裤差不多快晒干了。 “走,再游一回。”她站起来,早已没有了忧郁,打趣地说,“走,去游泳,机会难得哟。” 他们手拉手朝上游跑了一段路,一声口令,双双投入河中。 游了一程,司徒强觉得可以问了,他们玩得这样好,想必她不会再拒绝: “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 她游了几把,果然回答了他: “欧阳娇。” “欧阳?你也是双姓?”他好高兴,大声说,“欧阳娇,你不觉得我们之间有点……原因吗?” 欧阳娇闭着嘴噗噗地笑,然后对着河面喊:“我不知道!” 水温并没有升高,因此他们也未敢人游。上岸后,两人手拉手地跑回芦苇边。日头已经越过中天,他们把东西搬进芦苇,穿好衣服,然后躺下,这样还可以避避刺人的太阳。 他们懒懒地躺着闲聊,在询问下,司徒强也讲了自己的家庭,他讲得很低沉,一想到那个严厉的家,他就无法兴奋。 “原来你爹妈都是当官的。”她说。 他告诉她,父母从小对他管得很紧,又保守又固执,以至于他失去了一个好姑娘。 “我是没人管,你又被管得够呛。”她摇头叹道。 司徒强没做声,伤心的回忆一进入脑海,心里就似乎要流血。 好一阵没听见欧阳娇的声音,翻身一看,不知何时她已经睡着了。他脱了自己的衬衫,给她搭在身上。 欧阳娇睡得很沉,看来她疲倦得厉害。司徒强想走到沙滩上去,让她好好地睡,可又舍不得离开,于是干脆一动不动地坐在她身边,细细地、慢慢地凝视她。 姑娘仰躺着,头有些歪斜,湿漉漉的头发散在压倒的芦苇上,在天光下,被青油油的叶子一衬,显得水润黑亮。她面容平和,一双长长的黛眉如新月弯弯,眉角几乎伸到了鬓边,又妩媚又生动。她的嘴唇潮湿而殷红,下后特别饱满,如能衔在嘴里,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司徒强发觉自己的血液又在血管里大声歌唱,他使劲控制住起伏的心潮,双手攥得死死地,捏着两把河滩上的细沙。再看姑娘,她呼吸匀称,身体松弛,完全是呈现出一种信任的状态——就凭了这种毫不提防的信任,他司徒强也不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姑娘的睡相是多么恬静,摆脱了任何世间的纷扰——至少她有着愁惨的童年和少年——那么,让她就一直这样睡下去吧,世间不该有任何不幸的现实来缠绕她,她的美丽是她应该获得幸福生活的凭证。 司徒强真不愿姑娘醒来,可是太阳已经由黄色变成了桔红,不知何时靠在了河对面的山峦上。 他不情愿地推了她两下,她睁开眼睛,看着天空,又看看司徒强,轻声说: “我睡着了。” “睡了两个多钟头。” 她坐起来,发现了身上的衬衫,感激地还给他。 “你就这么一直坐着?”她问。 “我就这么一直坐着。” “该早点叫醒我。” “不忍心。我真想永远永远,都不叫醒你。”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好象要抓住语言后面的灵魂。 他就又补充一句: “我希望你永远安宁。” 谁也想不到的是,她眨眨眼,突然眼帘一瞌,头一低,两串泪水滴落下来,象一串莹洁的珍珠。 “怎么回事?”他惊慌地摇摇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她很快擦掉泪痕,抬起头,露出了笑容: “没什么。你穿衣服吧。” 他以为是他的话触动了过去的岁月留在她心灵上的伤疤,他为此感到难过,心想劝两句,一时间辞不达意,也就缄口不言,默默地把她扶起来。 他们走出芦苇,慢慢朝渡口去。他的手臂碰着她光裸的小臂,他下意识地往一边问了闪,不是不想,而是在这种心绪下,想给她一个尊重的印象,想不到的是她却一下靠到他身边,右臂一弯,主动插进他的左臂。 他什么都没想,也无法想什么,一股电流倏地横穿他的脊梁,他的心儿醉了。 上船后,她瞥他一眼,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赶忙问: “你要说什么?” 她的声音很细,但一点不忸怩: “今天,我们就不回城里去了。” 鲜血上了他的脸,这正是他想说而又不敢说的,现在一听由她亲口说出来,他激动得只知道一个劲地点头。他无法开口说话,并且知道此时说什么都属多余,他只是用手把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他体会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挚情。 哦,枫桥,书生与浣纱女的枫桥! 14 回到岛上,住进度假村旅馆,在总台时欧阳娇不说话,司徒强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开口: “开两个房间吧。”他向柜台小姐说。 我不应该急躁,他想,现在到天黑还有几个钟头,万一在这期间她又冒出什么新的想法呢?我要绝对尊重她的要求,毕竟她是一个姑娘。 他们各自开了一个单间,此时暮色已降。 直到在餐厅里用完晚餐,两人之间都没有说过几句话,一种不着边际的局促笼罩着他们,似乎谁要轻易开口,就可能破坏了某种默契。 刚准备离开时,外面飘进了悠悠的音乐,不用说,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乐曲,在什么地方。他们只是用目光交流了短短几秒钟,就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他们在舞厅里都跳得很投入,她偎着他,他拥着她,一会儿四目对视,一会儿两颊轻贴,依然是没有多话。有时候,也来一曲狐步舞,高兴一下,彼此都为对方的舞技和配合感到满意。但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相偎相拥,沉浸在一种情调的体味中。 中场休息,乐手们离开乐台,音响里换上了录音,音乐轻柔适度,以利于舞伴们交谈、休息、欣赏。 一坐四沙发,欧阳娇就把头靠在了司徒强的肩膀,她感到今晚上自己对这个单纯可爱的青年男子特别依赖,她象一只从来都忙碌飞行的小鸟,已经忘了休憩的乐趣,今天偶一收翅,才明白在草长莺飞的绿柳中驻脚,却有飞行时无法体味到的更深一层的生命内涵。她乐于就这样静静坐在这个男子身旁,一直坐到人去楼空,地老天荒。 但司徒强却站起来了,还小心地把她扶正坐好,他竖起一根食指往嘴边碰碰,示意自己要离开一下,详情呢,是“无可奉告”。 她理解错了,以为他又要去买饮料,连忙说: “不要了,你坐嘛。” 住旅馆、晚餐、还有他送的香烟、点心、以及中午吃的那些,再加上舞票和饮料,今天他已经花了不少钱了,该有两、三百块了吧。别的男人为她花多少钱她从来是想都不去想,但是今天,她不知为什么就想要为他省点钱。 “我去乐台,”他亲切地说,话音里带着莫大的神秘,“你注意我的一举一动。” 她好奇地目送着他,看见他好象在与几个乐手商量什么。很快,他和其中一个乐手走上乐台。那个乐手是弹电子琴的,而司徒强竟然拿起一支管乐器,掏出手巾在吹嘴上揩了揩,然后娴熟地含在嘴上。 莫非他要在这里表演?他会吹那个乐器? 欧阳娇感到一阵新鲜和兴奋。 乐声停止了,主持小姐走上台来,她笑容甜美,声音更甜美: “女士们、先生们,短暂的休息,也应当轻松愉快地度过,现在,我们特地为你们安排了一支萨克斯独奏曲,乐曲的名字叫《爱情的故事》。谁没有爱情的故事?谁不向往爱情的故事?那就让我们随着这优美的乐曲,一同沉浸在爱情的故事里吧。” 司徒强吹响了,电子琴在为他作伴奏。这是怎么口事,他竟会演奏得如此流畅,那些优美的、动听的、满含情意而又像朋友倾诉般的音符,好象一群群经过特殊训练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啁啾着,兴奋雀跃地从蔚蓝无际的天空里飞翔而下,它们的羽翅上托着骄傲的太阳的光斑,它们的鸣唱带着无尽的蓝天的流动,呵,它们就是一群小小的安琪儿呀,它们是直接来自爱情女神的金发和五指之间,而萨克斯中奏出的那些优美的旋律,正是它们五彩斑斓的化身。 最开始,舞厅里还有几缕嗡嗡的说话声,可是不一会儿,整个空间里再没有其他杂音,只有那只萨克斯和电子琴在和谐地叙述“爱情的故事”。当节奏突然加快,乐曲出现复杂热烈的变化时,听众们竟按捺不住地自发地报以热烈的掌声。当然,掌声很快平息,因为人们毕竟不需要听掌声而是要听音乐,他们已经被那群快乐的小鸟缠住了,他们的心灵跟着这群小鸟一起在蔚蓝无际的苍穹里盘旋,寻觅着放置爱情信物的伊甸园…… 演奏结束了,有几秒钟的寂静,然后,掌声象决堤的海浪一样猛烈而持久,连主持小姐也忘情地跑上台去使劲鼓掌,一时间,欢乐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司徒强放下乐器,礼貌地鞠上一躬,然后踏着轻快的步子,回到欧阳娇身边,与她坐在一起,这一下,引来了许多目光向他们的位置投射。 “出尽了风头。”欧阳娇抑制着心底的激动,故意绷着脸,可还是止不住笑盈盈地伸出一根手指头,迅速点了一下司徒强的额头。 “平时我不这样,今天是为了你。”司徒强简直有点踌躇满志了,“高中三年,大学三年,加毕业后两年,我有整整八年吹萨克斯的经历。” “我为你高兴,为你自豪。”欧阳娇柔声说,拿起他的一只手,非常温柔地捂在自己的两只手掌中。 “只有我父母不喜欢我吹。”司徒强苦笑地说,“讨厌我吹。” 欧阳娇只是陪他叹息一声,身体挨他靠得更紧了。 下半场开始,司徒强要请欧阳娇跳舞,姑娘却突然说: “我们出去走走。” 今晚的月色很好,一轮冰盘悬挂在孔雀蓝的夜空,象一位高雅的女王,用它的辉光抚慰着万里山河的大小生命,也照耀着这座幽静的江心小岛。河风轻拂,带来凉意,林子里树叶沙沙作响,一声声都象情人的喁喁私语。林间的石径边有路灯,莲花状的,代替着白日的繁花,给小岛点缀着跳跃的光明。 但这时的司徒强和欧阳娇不需要灯光,他们要的是彻底的清静。他们转出了小树林,来到河边上。 星空下的河水黑幽幽的,远近的草坡也是暗灰色的,只有细沙平铺的沙滩,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白色。 放眼草坡上,能看见隐隐约约的东一对、西一对的男女,坐着躺着的都有,一律都亲密无间,月亮给他们凝固的身姿镀上静谧的辉光,让两个人在夜色中合二而为一个爱的整体。 这是爱的草地,爱情是温柔的,往往也同时是羞涩的,所以爱情都是在月光下交融,也大都在月光里成熟。 欧阳娇和司徒强选了林子边缘的一块地方坐下,让月光透过树叶,洒一点清辉在他们身上。 司徒强靠着树干,欧阳娇躺在他怀里。他感到自己激烈的心跳,美丽的姑娘就环绕在他的双臂里呀,今晚是有月亮的,月亮是爱情的证人,有了这个证人,他们的爱情就没有理由失败。但欧阳娇不知在想什么,她象个小妹妹,好听话地偎依着他,使他不敢随便造次。 “你刚才吹的叫‘爱情的故事’?”欧阳娇仰头问他。 司徒强他连忙点头。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她说,“你讲给我听。” 司徒强咽下一口唾沫,调匀呼吸,轻轻给她讲述: 那是欧洲大陆上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男的高大英俊,女的柔情万般,他们漫步在月色笼罩下的树林里,情话绵绵,情意绵绵,他们亲吻、拥抱,让身体与身体相碰,心儿与心儿对话,终于刮起了爱的风暴,那风暴比之于北冰洋的十二级台风还要高飚万分,比之于外蒙古的荒原烈火更要蔚为壮观,他们在风暴与烈火的双重推拥下向对方献上了自己的灵魂,他们呻吟着把自己的身体铸成对方永恒的爱的基座……风暴过后,双方慢慢趋于平静,他们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中灿烂无比的群星,回味着爱的甜蜜…… 司徒强讲完了,自己都为自己所讲的故事激动万分。 “抱紧我,司徒。”欧阳娇颤声说道,第一次这样称呼他,也是第一次这样要求他。 他抱紧她丰满而柔和的身体。 “现在,”欧阳娇凤眼潮润,双颊泛丹,“我让你亲个够,我说话算数……” “欧阳!” 月亮突然在天上膨胀成百万个太阳,司徒强感到自己在月亮引力的强大牵引下,体内发生了空前绝后的大爆炸。哦,月亮,月亮,你是我的爱情的神抵呀,只要有了你君临现场的照耀,我就会获得人生最大的幸福! 他们在爱情的火焰里燃烧,在辉煌的月亮之光下燃烧,这和燃烧是不会在没有达到顶点时自动熄灭的。羽毛成了负担,在少热的烧烤下褪去,与心灵的袒露相匹配的,是肉体的终于袒露。青草触摸到了两个年轻人热烘烘的肌肤,树叶在他们紧张的喘息中发出簌簌的颤栗,连月亮都在一刹那间抖动了一下,因为它听到了姑娘一句有气无力的呢喃: “司徒……” “欧阳!” 司徒强浑身筛糠,牙齿磕碰,觉得自己都要哭了。但一阵更大的风暴在他体内掀起,他抱紧欧阳娇光洁微滑的肉体,立刻感到自己也成了一股动荡翻卷的热浪…… 欧阳娇在一阵晕厥之后逐渐清醒过来,到了关键时刻,她突然一把将司徒强推开…… 火焰逐渐熄灭,理智的司徒强没有表现出不管不顾的固执,他驯顺地躺在一边,表示出对所爱之人的深深理解。 他们就这么躺着,星空明朗地做着他们的营帐,河水幽幽叙述着他们的爱情,温柔的月亮伸出凉凉的手指,用银辉抚摸着他们暴露的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娇把手伸到司徒强的面颊上,轻轻地,象羽毛一样多情,传达着由衷的安慰和歉意。 “欧阳。”司徒强率先唤她。 “嗯。”她的声音慵慵的,十足的女人味令人怜爱。 “你在想什么?” “没想。” “我在想。”他很认真。 “嗯?”欧阳娇的声音有了几分关注。 他把她搂紧了一些,然后说: “欧阳,我爱你!” 她既没吱声,也没动。 他坐起来,加重情意: “我爱你!” “司徒,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吧,”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好冷静,“我知道你是要我答应嫁给你。” “为什么?为什么?”他急了。 “我是个祸害。”她不象是在开玩笑。 “不是,”他大声否定道,“你不是!” “真的。我不会嫁了来害你。” “那是你的认为!” “我不会嫁给你的,”她加重了语气,而且是严肃的语气,“这是真的。” “那刚才我们算是什么?”他一时间恼怒地大声责问,“我们究竟算什么?!” “刚才我愿意,”她也有点生气了,“你还要怎么样?” “我们都愿意!” “那就好嘛。”她甚至差点笑出来。 “难道这还不够使我们相爱结婚?” “结婚?这和结婚有什么关系?” “胡说,你亵渎了刚才!”他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她,“难道我们刚才是……” “是什么?说呀!”她也生气了。 说罢她从地上站起来,衣服也没穿,疾步走向树林。 司徒强一愣,慌了,连忙追上去拉住她,连声道歉: “对不起,我……” 她伫立着脚步,放缓了口气,说: “司徒强,”她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我愿意记住你这个人,愿意记住今天,甚至还有在我家里的那天。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今天,是我们最快乐的一天,也是我们最后的一天,你不能再来找我了,我也不会再接待你,你认为我是个好女人也罢,坏女人也罢,都随你。也许你不愿听,但我凭良心说,我是真心为了你。你多少还是听听你父母的话,奔个好前途,别再这样抛洒时光。” “欧阳,我也告诉你,你现在不答应,我等。”他仰面手指夜空,声音铿锵,“有明月作证,我爱你,坚定不移,永恒的月亮将永恒地照耀着中坝子里的故事!” 是啊,有了今晚的月亮,他还怕什么,书生与浣纱女的故事中,枫桥上那轮明亮的月亮就是爱情的月老。他与他的欧阳有了第一次,如今又有了不可抗拒的第二次,那么以后的第三次、第四次直至永结连理白头偕老,不都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吗? 啊,月亮,中坝子的爱情的月亮! ------------------ 亦凡图书馆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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