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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司

作者:谈歌


  早上一上班,厂长丁国强就被山西来的两个客户缠住了。其中一个刀条脸丁国强认识,是个副厂长,姓乔。两只眼睛熬得通红,说是刚刚下了火车。又骂火车上人多得像塞满了的火柴盒。说这火车票还该再涨价。丁国强赔着笑说:“可不是嘛?是该再涨价。”心里就骂:“你他妈的是什么心理啊?”
  老乔骂完了火车,就扯到正题,气呼呼地说:“丁厂长,你们出的那叫屁产品啊。我们用着总出毛病。连着坏了几次了,上个月还炸了一回,差点炸死人。有两个还住了院。您说这事怎么办吧?”说着,两只眼就凶凶地盯着丁国强。
  丁国强赔着笑脸说:“请多多包涵。乔厂长,我跟你们赵总是同学,有什么问题,咱们坐下来慢慢商量,好说好说,一切都好说。你们二位坐了一夜的车也累了,先休息先休息。天大的事也得先休息。是吧?”说完,就喊:“俞秘书,俞秘书。”
  俞秘书就朝乔副厂长笑道:“乔厂长,咱们走吧。”
  这两个看样子也是真累了,就满脸不高兴地跟着俞秘书去招待所了。俞秘书去了一下又回来了,把门关上,对丁国强说:“厂长,这两家伙要打麻将,打不打啊?”
  丁国强低声骂道:“真他妈的操蛋,打,你去陪他们,再找办公室的小王,从财务上借一千块钱,输给他们。”就撕了一张纸,写了一张借款条子交给俞秘书。
  俞秘书接过条子,苦脸说:“一千块钱够嘛?我看那姓乔的是个赌棍,没三千五千的打发不了。”
  丁国强骂:“你死心眼啊,你不会半道上想个法开溜啊。”
  俞秘书苦笑:“上次跟东北的赵主任打牌,已经开溜了一回了,弄得赵主任骂我是王八蛋。这次姓乔的牌瘾大得很,开溜哪容易啊?”
  丁国强瞪眼:“那你是笨蛋一个。你看着办吧,如果你连溜都不会溜,你就别在办公室呆了。”
  俞秘书想了想又说:“还得买副麻将。”
  丁国强光地火了:“买什么买?办公室去年买了多少麻将,打一回就让人拿走了,买一个麻将厂来也不够你们拿的。你去找一副来,对了,你输多少,回来报个账,厂里总有人反映办公室的陪人打麻将自家也捞油水。”
  俞秘书急忙委屈地叫起来:“厂长,天地良心啊。我姓俞的可没装进腰包一分钱啊。”
  丁国强笑了:“你急个屁啊,我又没说是你,去吧去吧。”
  俞秘书苦着脸走了。
  丁国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WT产品项目负责人是副总工成建民,成建民去年闹情绪,一直不上班,产品有一半不够质量。丁国强亲自上门去探望了成建民好几回,他家里都锁着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看来今年的产品更没准儿。
  成建民泡了半年多的病假了。开始人们还以为他没要上那套房子又闹气呢,后来又传说他因为没能当上副厂长闹情绪,党委书记曹家兴在党委会上恨恨地讲:“有人想伸手要官,就是不能给。”大家都知道成建民跟曹家兴死不对眼的。曹家兴没当书记之前,跟成建民住过邻居。那种筒子楼好几户用一个厕所,成建民的老婆连俊英总认为曹家兴的老婆白和珍用了厕所不冲水,为这事两家打了好几架。后来曹家兴当了书记搬走了。连俊英懊丧地说:“早知道她老公能当书记,我还管她冲不冲厕所啊。我给她揩屁眼都行啊。”
  丁建民是真想提拔成建民当副厂长来着。厂里这些年效益不好,产品老掉牙,卖不出去。发工资都有一顿没一顿的。前年,丁国强一上台,就下决心搞新产品,投了很多钱,还真搞出了太阳牌WT控制器,成了厂里的王牌产品。这个产品是成建民带人点灯熬油搞出来的。WT现在国家一直在进口,成建民搞出了国产的WT,在行业里很是轰动了一下。丁国强就想借这个理由提拔成建民当副厂长。他也跟成建民私下透过这个想法。可是党委会上没有通过,第一是因为成建民自己早早就把要当副厂长的口风给嚷嚷出去了,闹得党委委员们挺上火,觉得成建民也太猖狂了,也有人怀疑丁国强搞帮伙,气得丁国强直骂成建民憋不住个响屁。再有一件事弄得丁国强脸上没光,成建民跟总工办的越文婷说不清楚。越文婷大学毕业先到车间干活,不知道怎么就让小侯给挂上了,后来就结了婚,结了婚两个就常常打架。后来越文婷就跟成建民好上了。厂里都知道两人好。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越文婷家里的战火就不断升级。小侯有一回还拿着菜刀要跟成建民拼命。厂里忙着做工作,好容易才把事情压下去了。把小越调开了。丁国强在党委会上,提出让成建民当副厂长,委员们多数都反对。纪委书记梁冲恶恶地骂:“让这种鸡巴人当副厂长?”曹书记也说:“越是想要官的人,越是不能给。提拔干部总还要讲政治嘛,这是个原则问题。”
  于是,丁国强只好暂时把成建民给原则了。
  今天上午开厂长办公会,研究今年订货会的事情。丁国强看看表,觉得差不多了,就端着茶杯去了会议室,一进去,见人都到了。曹家兴好像正在说什么荤笑话呢。人们给逗得乱笑。见丁国强进来了,曹家兴就不再讲。东副厂长好像正听到节骨眼上,一个劲追着问:“后来那女的怎么了?怎么了?”
  曹家兴笑道:“下回分解,下回分解。”
  赵副厂长笑道:“别分解了,再分解就该脱裤子了。丁厂长来了。”
  众人就看丁国强。丁国强坐下,问总工办的人:“成建民上班没有?”
  负责总工办的东副厂长说:“这些天根本就见不到成建民。”
  丁国强皱眉说:“马上就要开订货会了,成建民不露面这算怎么回事?”
  曹家兴笑道:“没有张屠户,还吃带毛猪啊。让盛副厂长主持这个会,咱们的产品好,还怕别人不订货嘛?”
  副厂长盛铁林笑道:“我一直在操办这个会呢。可是总工办的人都不伸头。韦总也歇病假了。可是人说他在外边给一家乡镇企业兼职呢。”说着就看看丁国强。丁国强跟韦一民是大学同学,两家关系好得很。盛铁林这话是说给丁国强听的。
  丁国强低头喝茶,假装没听着。盛铁林就识趣地不再说。
  曹家兴却不肯放过这个话头,盯着丁国强说:“厂长,老盛说得是,这些日子总工办乱套了。韦一民歇病假,可是人看到他总出门不在家。也许真是干私活呢?厂长,你跟他是老同学,这事你要跟他讲讲呢。”
  丁国强笑骂:“他干鸡巴什么私活?你们没见他那豆芽菜的身体,风一吹就能刮跑了。”话是这么说,可心里想,韦一民也许真在外边干什么呢。就忙转了话题,对盛铁林说:“老盛,这次订货会你可要弄好。咱们别把握太大了,这几天我眼皮子直跳,真怕出什么事哩。”
  盛铁林笑:“厂长还迷信啊。”
  盛铁林这几天全力以赴忙一年一度的订货会。会场订在了市里最大的时代大酒店。去年前年都是成建民负责这个会,今年成建民泡了,只好盛铁林上阵了。丁国强指示,今年的订货会一定要开好,厂里拿出二十万块钱来,要把来自全国的三十几个主要用户招待好。不能让人家挑了理去。办公室的主任秘书方晓莲带着几个干事跑前跑后的,还联系了几家歌舞厅和两家桑拿浴。丁国强还让办公室从市里的礼仪服务公司雇了十几个礼仪小姐来,陪着跳舞和导游。
  盛铁林朝丁国强笑道:“厂长,那十来个礼仪小姐我看都像是干那种事的,眼神看人都不对啊。现在市里风头正紧呢,别让公安局的给扫了黄啊。”
  曹家兴笑道:“老盛,扫不扫黄的先放一边,你可别假公济私多吃多占就行啊。”
  盛铁林笑道:“曹书记,我这个人干那种事不行,自己的老婆基本不用,别人的老婆坚持不动。”
  曹家兴笑笑:“那可不一定,别看自己老婆不用,别人的老婆用起来可跟租来的似的,这种人我见多了。”
  丁国强心里挺烦,他知道曹家兴就爱说荤的。一说女人什么的就来劲。偏偏这种人对男女关系看得最紧,成建民跟小越这事,他闹得最凶。他自己就跟团委书记小胡说不清楚呢。真是的,只许自己放火,不许别人点灯。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心理。
  丁国强皱眉道:“先说说山西来退货的事吧。怎么出了那么多废品啊?”
  曹家兴不高兴道:“是啊,我听说人家还出了事故。问题是不是出在原材料上啊?”
  盛铁林看看到厂长东原:“东副厂长,这事情你该清楚?”
  东原骂道:“我清楚个鸡巴啊。谁知道成建民那狗日的怎么设计的啊?操。”
  正在说着,办公室副主任何爽进来了,对丁国强说:“厂长,成建民的老婆回来搬家了,还挺神气的。”
  丁国强一怔,忙问:“看到成建民没有?”
  何爽摇头:“没有。就是他老婆带着一帮人,还开着一辆大车。好像是乡镇企业的。”
  丁国强一惊,脸上没露出什么。
  曹家兴火了,一拍桌子站起来:“操蛋了。我早就怀疑这个王八蛋跳槽了。老丁,成建民一定拿着咱们的WT到乡镇企业去卖身投靠了。这场官司咱们得跟他成建民打。”
  盛铁林也骂起来:“什么东西,拿着咱们厂的产品去发财。”
  会场上一片嚷嚷。丁国强脑子就有点乱了。他想到过成建民会去乡镇企业,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如果真去了,那厂里明年的任务就会受冲击。他知道成建民的本事。他有那个能力把电器厂给弄垮了。他抬眼看看会场上的几个人,心里直骂,要不是你们几个挤他走,他能走嘛?一个男女作风问题,就值得那样整人家嘛?
  丁国强就站起身,对曹家兴说:“你们先开着,我去看看,怕没那么严重吧。”

  丁国强心里也觉得成建民运气不好。成建民原来是车间的技术员,挺能干的。可是他提过几回技术革新建议,都被现在的方局长当年的方厂长给否了。不知道为什么,方局长就是死活看不上成建民。就是不用他。这人跟人若是没了缘份,真是神鬼也没治。于是,成建民就窝窝囊囊地在车间瞎混日子。丁国强上任后,把成建民提拔到总工办,让他搞开发。成建民常常说丁国强对他有知遇之恩,于是,就加了劲地干。准知道干出了这么个产品,就泡了。丁国强知道曹家兴盛铁林几个都跟成建民弄不来,叫上劲了。前些日子,丁国强最担心的是成建民调走或者不辞而别,拿着WT给别人去干。看来这回真是走了。丁国强心里一阵不好受。恨自己,也恨成建民。
  丁国强走进生活区,远远地就看到一辆黄河车停在那里,还围着好多人。
  成建民的老婆连俊英挺神气地叉着腰,站在楼下指挥着。几个小伙子从楼上往下搬东西,往汽车上装呢。
  围了一帮看热闹的职工家属,有人就问连俊英:“这是调走啊?”
  连俊英酸不巴几地说:“厂里不用我们,我们还不伺候了呢。”
  有人就顺着说:“可不是嘛,成工有技术,到哪还吃不上口饭啊。”
  连俊英眉毛一扬:“我们家建民要不是顾全大局,早就不在厂里干了,海南一家厂子给建民一月一万块呢。我们建民都没去。厂里怎么对待我们的啊?先说这一间半的破房子,有什么住头啊?厂里那两室一厅还不想给,人家那边上来就给了三室一厅,有百多平米啊。工资一个月一万块。”
  人们都知道连俊英一向敢吹,你要是顺杆子爬,她敢说她家能造原子弹。就有人起着哄嚷嚷:“那怎么还不去啊。在这儿干,每月让老婆当婊子也挣不了一万块啊。”
  有人笑:“你说得好听,当婊子?你得有条件。你看咱们厂都黑不溜秋的,有几个能当婊子的,还不得饿死啊。”
  丁国强挤进来,看看连俊英:“成建民去哪了?他怎么不回来?”
  连俊英看看丁国强,带答不理地说:“丁厂长啊,建民没本事,今后就不上班了。您看着办吧,是开除还是辞职。”
  丁国强不高兴地说:“你不能这么说话,有意见可以交换,你告诉他,就说我找他。”
  连俊英笑道:“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啊?”说着就跳上了汽车,跟丁国强摆摆手:“丁厂长,建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啊。您对建民的好,我们都记着呢。可是姓曹的对我们一百个不放心,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嘛?”说完,就对司机喊:“开车。”汽车就一道烟开出了厂区。
  丁国强愣了愣,就泄气地往回走。迎面正碰上跑来的技术处的大高来找他。
  大高说:“丁厂长,我正找您呢。郊区的黄瑞泉来了,问您那挂靠的事怎么着呢?行不行的,您得快点给个话啊。”
  丁国强皱眉:“厂里还没有最后定呢。”
  郊区有一家个体电器厂,跟厂里搞了好几年技术合作了。那个黄瑞泉是个劳改释放人员,出来后贷款搞了电器厂,那贷款还好贷。这几年黄瑞泉干得不错,就想把厂子挂靠在电器厂下边,算做是厂里办的集体企业。条件是一年给厂里交点管理费,再解决几十个厂里职工子女的工作。这事一直没说死。丁国强怕日后控制不住黄瑞泉,要出事的,就没敢答应。可是曹家兴对这事挺上心,因为黄瑞泉讲好了,事情办成了,每月给厂领导开五百块钱的辛苦费。这几天黄瑞泉往曹家兴家跑得挺欢势,有人对丁国强说总见黄瑞泉开的车停在曹书记家楼下。还看见黄瑞泉成箱成箱地往楼上扛饮料,还跟着一个妖里妖气的小女人。人们说,那是黄瑞泉给曹书记使美人计呢。丁国强知道了就骂:“几箱饮料值鸡巴几个钱?老曹就是天生爱小便宜。”
  丁国强想了想:“大高,这事办成了咱们厂能占多大便宜啊?这账可得算清楚。”
  大高摇头苦笑:“其实占便宜的还不是黄瑞泉嘛?他生产的那点破玩意,咱们三车间都能干。现在只要刘志军能干出来,还用什么黄瑞泉啊,他就是敢行贿罢了,还有什么新鲜的啊?”
  提到刘志军,丁国强突然想起刘志军昨天跑到办公室跟曹家兴吵架的事,两个都骂得挺难听。就问:“昨天刘志军跟曹书记吵什么啊?”
  大高皱眉:“吵什么?还不是为那套房子的事情。曹书记答应了方晓莲。刘志军也在下边给小冯许了愿,现在下不了台阶了。刘志军放出话来,要是这次不给小冯解决房子,他就不干了。”
  丁国强生气了:“他拿不干吓谁啊!”说完又叹口气:“没完没了,都是这些扯蛋的事。”
  厂里的韩工程师调到南方去了,就腾出一套房子来,这一下,厂里一下子冒出来十多个要房子的。房管科长老吴把房子许给了成建民。谁知道方晓莲也申请要这套房子。这一下,许多要房子的就觉得争不过方晓莲,就都撤劲了,成建民后来看着自己也不是方晓莲的对手,也就撤了。谁知道三车间刘志军反而来劲,非要给他们车间小冯争这套房子。刘志军已经找了丁国强好几回。丁国强知道刘志军是跟方晓莲叫上了劲,两个过去是同学,很要好,还谈过恋爱,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翻了脸,见面也不说话。这恋人要是翻了脸,真比仇人还仇人呢。
  方晓莲跟方局长要好,丁国强几次推荐方晓莲到局里去。丁国强的意思是你老方愿意玩这只破鞋,你就调她走,留在我们厂算什么啊?可是方局长不调,方局长的老婆为方晓莲到局里闹了好几回了,方局长避嫌。
  方晓莲是厂里的大美人,当图书管理员。她爱人小何原来是党委秘书。那年小何在街上骑摩托车给撞了,没送到医院就咽了气。方厂长常常去方晓莲家里深入群众,搞点小安慰,安慰来安慰去,方晓莲就跟方局长安慰到一起了。方局长还公开地说:“一笔难写两个方字,我就认了这个干妹妹了。”后来,方晓莲调到办公室当秘书,其实方晓莲什么也写不了。写一个简报,还净是错别字。厂里的人暗地里叫方晓莲“小学二册”。
  大高看看丁国强:“厂长,这事您还是跟刘志军说说,他那个牛脾气,真要是乱来,就敢把生产耽误了。他跟方晓莲过不去,也不能拿生产撒气啊。”
  丁国强想了想,骂道:“没鸡巴省心的事。你去对那个黄瑞泉说,让他先跟盛副厂长弄出个可行的方案来,头两次弄得那叫屁啊。双方的职责权利都没分清楚,光写了些虚话,顶屁用啊。”说完,就去了三车间。
  大高在后边喊:“厂长,黄瑞泉今天中午还要请厂领导吃饭呢。”
  丁国强头也不口,不耐烦地摆摆手:“就说我有事,去不了。”
  今年WT控制器外面订货的很多,三车间成了厂里的重点车间。如果三车间弄不出来,那就得拉全厂的后腿了。刘志军跟厂里要了几回人。厂里也抽不出来,各车间都强调自己的事多。刘志军一生气,就要雇临时工。丁国强也生气地说:“雇。”于是,三车间就雇进了五十多个临时工。等这五十多个临时工进了厂,丁国强又后悔,怕各车间都这么干,那厂里的开支就更大了。现在厂里的人就多,没活干的有的是呢。

  丁国强一进三车间,迎面碰上了车间支部书记老路。老路就笑:“丁老板来了。”
  丁国强正在没好气:“你胡说八道什么?”
  老路笑道:“现在时兴啊。现在可是都管企业领导人叫老板啊。你这家伙一点也跟不上形势。”老路跟丁国强在车间里做过搭档,说话一直很随便。
  丁国强就笑:“你这家伙倒是挺有理论,你干啥不写篇文章给《人民日报》啊?”
  老路笑道:“咱不是没那点水嘛。厂长您写一篇嘛。”
  丁国强说:“我也没那点水。”
  老路板着脸说:“让方晓莲写,她可是秘书啊。”
  丁国强骂:“操蛋,她有球的水啊?”
  老路笑道:“方局长有水哩。”
  丁国强不高兴了:“老路,你别胡说八道。”
  正在说着,瘦瘦的车间主任刘志军过来了,皱眉道:“厂长来了。我正要找您呢。”
  老路笑道:“你们谈。”就拔腿要走。
  刘志军忙喊住他:“老路,你别走,跟厂长一块说说。”
  老路笑道:“我说也没用,丁老板也不敢得罪那个娘们,那房子就得给那娘们了。”就转身走了。
  刘志军看着丁国强说:“厂长,小冯的老爹老妈都从河南投奔他来了,都一年了,一家五口就挤在那间小破屋里,厂里那套房子不是闲着嘛。干嘛不能给小冯啊?曹书记说是给引进人才留着的,我听说就是许给了方晓莲。方晓莲又不是没房子。”
  丁国强瞪了刘志军一眼:“那你也不该跟曹书记乱骂啊。这样搞不是越搞越乱了嘛?我听说还一口一个操,不让人笑话嘛?”
  刘志军不服气地说:“那也是他曹书记先操的,他那个态度,一点也不关心职工死活,操蛋嘛。”
  丁国强恼了:“谁死了谁活了?操什么操?话干嘛讲得那么难听?”
  刘志军火了:“难听?成建民当初耍这房子,你们就不给,你们要是给了成建民他能走嘛?再这样,我也不干了。”
  丁国强也火了:“你威胁谁啊?”
  刘志军不吭气了。”
  丁国强呆了呆,就软下来,掏出烟递给刘志军一支,又给他点着了:“你跟曹书记吵,他还以为我在你后边给你撑腰呢。你这不是找我的难看嘛?”
  刘志军叹口气:“厂长,这房子的事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解决了。小冯实在是太困难。他爱人都找我哭了好几回,人家好几次想找你吵,都让我拦下了。再要是……”说着,眼睛就湿了。
  丁国强说:“我知道你给我挡了不少事。我心里有数。我也知道你关心你车间的工人,大家都拥护你。可是志军啊,厂里今年难过啊,你今年无论如何也得给我咬住。今天成建民的老婆搬家了,我问你,成建民现在在哪干呢?”
  刘志军皱眉说:“我也好些日子没见他了。不过厂长,我也不瞒你,建民可能要去乡镇企业干。他给我通过电话,让我也去呢。”
  丁国强吓了一跳,正要问成建民要去哪,办公室秘书小俞跑来了,气喘吁吁地说:“厂长,你让我好找,北京的长途。”
  丁国强一怔:“谁的?”
  俞秘书笑道:“说是您的同学。是个女的。”
  丁国强心里一动,忙笑道:“又是联系产品的事。我得去接一下了。志军,那件事咱们下来再说啊。你别再乱闹了啊!”就转身和俞秘书出了车间。
  丁国强边走边问俞秘书:“你怎么没陪他们打麻将啊?”
  俞秘书说:“正在打,有个女人来找那个乔副厂长,乔副厂长就罢了手,说晚上再说。我看那个女人不地道,妖妖的,像个鸡。”
  丁国强一瞪眼:“你别管人家是不是鸡。”
  丁国强的心咚咚跳着,跑到办公室接电话。进了办公室,他有点虚地把门关了。拿起话筒,喂了一声。那边就笑了:“好难找啊。”
  丁国强就笑道:“好些日子没联系了。你到北京干什么事去了?”
  来电话的是丁国强的大学同学孙景梅。现在丁国强在跟孙景梅暗暗恋着呢。
  丁国强跟孙景梅的事,是去年春天在秦皇岛开会发生的。丁国强自己事先也没有想到,自己五十岁了还有了花花心。那阵子丁国强天天跟老婆许岭玉干仗。许岭玉是个醋罐子,天天怀疑丁国强跟方晓莲好。丁国强气得不行,又不能说方晓莲是方局长的专用品,别人染指不得。曹家兴知道了就笑:“老丁啊,你得跟方局长要回扣,你不能白白替他背黑锅啊。”那天,许岭玉又跟丁国强干起来了,还把丁国强的脸抓了个阳光灿烂。正好秦皇岛开产品开发会,曹家兴说:“那你就去躲躲吧。”丁国强就去开会了,没想到在会上碰到了孙景梅。
  孙景梅跟丁国强在大学就有点那个意思,后来因为丁国强出身成分高,就没成事,孙景梅就嫁了一个军官。丁国强后来才找了离过婚的许岭玉。这事丁国强至今后悔,当初自己昏了头非找这么一个母老虎似的女人?于是,总爱在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偷偷地想着孙景梅。两个人见面,感慨了一番。孙景梅从丁国强那张满是血道的脸上就看出了些什么,丁国强也知道了孙景梅刚刚离了婚。孙景梅现在一家合资企业做事,这次也带来了几件新产品。
  孙景梅一点也不显老,五十岁的人了,一点也不像。举手投足,更增加了好多成熟女人的魅力。会上,丁国强几乎就没好好听会,心思都搅在孙景梅身上了。到会议结束的时候,丁国强发现自己已经跟孙景梅分不开了,他从孙景梅的目光里读懂了那种意思,可他没敢造次,他知道,男女一旦突破那道防线,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因为他目前还不想跟许岭玉离婚。倒不是他多么舍不得那个母老虎似的女人,他感觉自己将无法面对女儿那目光。女儿已经读高中,到了什么都明白的年龄了。
  从秦皇岛回来之后,孙景梅打过几次电话来,想过他出去走走。丁国强心里实在是想去,可他没有答应。一是厂里忙得脱不开身,二是他实在不敢想这一脚如果迈出是一种什么结局。这次孙景梅打电话来,别又是要他去北京玩吧。
  两个讲了几句笑话。孙景梅就说:“我想在北京搞一个企业,现在有人投资。我想让你来当这个头头,你同意嘛?”
  丁国强一愣,笑道:“你说什么呢?什么企业,非得让我去。”
  孙景梅笑道:“你别弄拧了,不是非得让你来,是我想让你来。一年薪水六万美金。你在那个破厂子还有什么干头啊。再说你不是说想躲开你夫人一段时间嘛。怎么样?”
  丁国强一时有点怔,就说:“有点突然了,你让我考虑行不?”
  孙景梅笑道:“你这人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这种好事你还考虑什么啊?我跟我们老板说了,他基本同意了。机不可失啊。”
  丁国强想想,就说:“你让我考虑几天行不?”
  孙景梅就笑了:“行。”
  两个人又玩笑了几句,丁国强就放了电话。他心里一时挺乱,就坐在桌前拿起笔,想写点什么,可也不知道写什么,就在一张纸上乱画。他在这个厂实在是呆腻了。他跟曹家兴弄不来,目前还算没抓破脸,局里也装糊涂。方局长本来讲好要调他去局里当副局长的,可是上个月市委又派下来个吴副局长,据说是省委秘书长的同学,这一下去局里算是没戏了。可是这厂一天不如一天,现在要走,还能算是功成身退。一旦企业效益真滑了坡,真成了败军之将了,到哪也是灰灰的抬不起头的。可是现在就这么走,他又一时下不了决心。为什么?他也说不大清楚,只是觉得这么拍拍屁股就走人,有点不对劲,脸上实在挂不住。
  正在乱想着,桌上的电话响了。丁国强接了,是财务科打来的,财务科长老李火急火燎地嚷:“厂长,银行把款都扣了。这月的工资又不能发了。”
  丁国强光地火了:“不是请他们吃饭了嘛?怎么白吃了?”
  李科长恶恶地骂道:“我操他妈的,现在是吃饭管一会,喝酒管一阵,不送红包不管事。”
  丁国强心里乱乱的:“先别嚷嚷呢,让人知道了厂里又该乱了。我一会去托人找银行。”
  李科长又问:“厂长,动力车间又来要修锅炉的钱呢,大老张一个劲跟我横。给不给啊?职工也有意见。”
  丁国强骂道:“不给,就按会上订的,每月每人发十块钱,爱上哪洗上哪洗。”
  李科长苦笑道:“那家属多的可要骂街了。”
  丁国强也苦笑:“爱谁骂谁骂吧。”就把电话放了。
  上个月厂里锅炉坏了。职工洗不了澡,丁国强跟几个副厂长碰了碰,就没让修。厂区的浴池一个星期开四天,左邻右舍的都来沾光。听说在路边卖油条的小贩都有厂里的澡票,据说都是职工们拿澡票换了油条。光洗澡,厂里一个月的水电费就得消耗十多万。丁国强想了个主意,每月发给职工十块钱,每月也就是三万多块钱,水电费就省老鼻子了。
  丁国强想了想,就去了开发组。成建民不上班了之后,开发组就让阎惠民负责了。阎惠民带着十几个人,研制WT的换代产品,阎惠民干得挺卖力气,说是不能成建民走了,就把WT控制器停了产。那天阎惠民晕倒在办公室里,丁国强很感动。
  阎惠民正在开发组里发脾气呢。十几个人都牵拉着脑袋听阎惠民训话。见丁国强进来,阎惠民就说:“就到这儿吧。下来都上点心。我告诉你们,咱们厂两千多口子人都指着WT吃饭呢。”众人就散了。
  丁国强问阎惠民怎么样了?阎惠民叹口气:“没效果。图纸都让成建民这个工八蛋带走了。厂长,咱们不能告他嘛?”
  丁国强苦笑道:“告?咱们现在有什么证据?”
  阎惠民苦脸说:“厂长,不行您就另换旁人吧。我真怕给厂里耽误了事啊。我压力太大,晚上总睡不着觉,还说梦话。”
  丁国强看他一眼,果然阎惠民眼眶子都发黑了。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就笑道:“别那么没出息。惠民,你一个睡不着不行,得让全组都睡不着,就有戏了。”
  阎惠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丁国强又问了几句开发的情况。就说:“不行你们就北京上海的去走走看看,开阔一下眼界嘛。”
  阎惠民瞪大眼睛:“厂长,您说得轻巧,现在厂里哪有钱啊。人家还得说我们去游山玩水啊。”
  丁国强笑道:“你去干正事,还怕谁说啊?你先搞个预算,看得花多少钱,回头给我。”

  盛铁林生气得不行,他跟方晓莲张罗订货会,到了开会的这天,来参加订货会的稀稀拉拉地才来了七八家。这七八家都告诉盛铁林,说D县给他们写信,让他们去D县开订货会,也是WT产品。问这是怎么回事啊?盛铁林正在蒙着,东北的老谢来了,进门就骂:“操蛋不?你们是鸡巴怎么回事啊?又让上D县,又让上这里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说着就把两封电报拍在桌上了。
  盛铁林拿起来一看,其中有一封是从D县发出的,说是今年WT控制器订货会在D县招待所召开。盛铁林脑袋嗡嗡的一下大了。
  方晓莲在旁边笑:“盛副厂长,这事跟成建民有没有关系啊?咱们可别让人当猴耍了啊。”说完就转身出去了,她要去方局长那里谈她的房子的事情。
  盛铁林被点醒了,火就撞上来,恶声恶气地骂:“操他妈,跑不了是成建民那个王八蛋干的了。”也回厂了,要去报告丁国强。
  丁国强正在跟东原副厂长和总工办的大高商量找韦一民谈谈的事,盛铁林就火火地闯进来了。
  东原一愣,就笑道:“老盛,怎么了?跟张飞似的。”
  盛铁林骂道:“D县另搞了一摊子,也搞WT,开会的人都让他们拉走了。我怀疑有人在里边跟咱们玩花活。”
  丁国强听盛铁林汇报了,就皱眉问:“你是怀疑成建民?你有证据嘛?”
  盛铁林把桌子拍得山响:“操他娘,要不是成建民干的,我把脑袋当球踢。”
  东原皱眉说:“看着成建民不像是那种人啊。”
  大高说:“你看着谁也不像。现在的人,眼睛都看着钱呢?就一个钱字,治得现在中国没什么好人了。我老婆对我说,现在社会上除了坏人,就是一些正在学坏的。还剩下少数怎么学坏也学不坏的,就是咱们这种旧观念的。”大高的老婆在供电局当秘书,每月奖金足足的。上个月厂里申请增加容量,办不下来,厂里让大高去办,大高一下子要走了五千块钱,说是去送礼,也不知道是不是送了。有人说都让大高给黑了。反正把事情办了。
  东原笑道:“有道理有道理,入本三分。不过,我看你老高就是正在学坏。”
  大高听着不对味,刚刚要发火,技术处处长楚振华推门进来了,手里举着一张报纸,进门就嚷:“丁厂长,坏了坏了。”
  丁国强瞪他一眼:“什么坏了坏的。”
  东原笑道:“是不是你老婆跟谁私奔了,看你给急的。”
  楚振华苦笑:“要是私奔了就好了,我正好光明正大再娶一房。此生也算不冤了。”
  丁国强瞪了楚振华一眼:“到底怎么了?”
  楚振华恨恨地骂道:“成建民那孙子到D县办厂子了。”
  丁国强吓了一跳:“真的?”
  楚振华说:“可不是真的,都出产品了,就是WT控制器,这两天也开订货会呢。”
  丁国强就觉得脑袋晕了一下子,他很明白这件事的后果。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厂里的这个王牌产品就算是彻底完了。他后悔自己挺混蛋的,如果早点给成建民安抚一下,也许那小子不会就走的。
  楚振华把报纸拍在桌上,气呼呼地说:“你们看嘛?岳副省长还参观了D县的WT控制器生产线呢。这不,还跟成建民合影了呢。你们看,这不是成建民是谁啊?”
  人们就凑过去看,果然,见几个D县的领导陪着岳副省长正在车间里参观呢。跟在岳副省长身边的像是成建民,还指指划划地在说什么呢。
  丁国强火了:“操他妈了。看来是真的了。”
  盛铁林骂道:“这个王八蛋啊,可把咱们给坑苦了。厂长,咱们得告他,现在法院管这事。”
  丁国强脸色涨红起来,喊了一声:“俞秘书。”
  俞秘书跑进来:“厂长,有事?”
  丁国强说:“派车,我去找方局长。对了,你去找曹书记,我跟他一起去。”

  丁国强和曹家兴去局里找方局长,曹家兴一路上乱骂:“成建民这个王八蛋,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乌。老丁啊,不是我说你,你就是被这家伙的花言巧语给迷惑了。”丁国强没好气地说:“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球的用啊。”两人到了局里。秘书说方局长正在跟方晓莲谈话,丁国强心里就骂:老子火都上房了,这对狗男女在这里厮混。
  曹家兴笑道:“那就等等吧。”就势坐在沙发上,抓起一张报纸乱看着。
  丁国强也只好抓起一张报纸看。可他脑子乱糟糟的,报纸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时不时地抬头看看里屋的门。
  过了好一会,才看到里屋的门开了,方局长和方晓莲笑着走出来。方晓莲看到丁国强和曹家兴,就笑道:“丁厂长曹书记,你们啥时来的啊?”
  丁国强脸上堆起笑:“我们刚刚到,找方书记谈点事。”
  方晓莲笑道:“那你们谈吧,我走了。”
  曹家兴笑道:“小方别走啊,一会还不得让局长请客啊?”曹家兴想留住方晓莲,他知道只要方晓莲在场,方局长就好说话。
  方晓莲笑道:“他?他什么时候舍得放血啊?”
  方局长笑了:“小方你别将我,你要吃,今天我就请。”
  方晓莲笑了:“那好,我今天就吃局长的了。”就势坐在沙发上,扯过一张报纸闲闲地看起来。
  方局长看看丁国强和曹家兴:“你们是不是说成建民的事啊?刚刚小方已经跟我讲了。”
  曹家兴和丁国强都愣了一下。丁国强心里骂:“这女人真是嘴快,简直就是局里安在厂里的一个特务。”
  方局长不高兴地说:“你们怎么搞球的嘛?怎么一个人才也留不住嘛?”
  方晓莲听了,就把报纸一放嚷道:“局长,你说谁是人才啊?这人才敢拿着厂里的东西跑了?真是的,这事不该就这样完了。这叫国有资产流失。”
  方局长朝方晓莲笑道:“晓莲你急什么嘛?现在有知识产权保护法。不行就跟他们打官司嘛!成建民这个人一直是私心太重,我在厂里时就没用他,老丁你非用他,怎么样,给你个脸难看吧。”
  丁国强心里就骂:“要是早早提拔成建民当了副厂长,他也不会走的。”脸上就苦笑:“局长,现在已经难看了,还难受了呢。真要是D县搞成WT,我们厂可真是喝西北风了啊。局里得想想办法啊!”
  方晓莲站起身,看看表:“行了行了,方局长,您是不是请客啊?我这肚子都开始叫了,什么事饭桌上谈不一样吗?”
  方局长笑道:“对对,天塌地陷,先得吃饭。走,吃饭去,边吃边谈。”

  D县的WT订货会开得挺热闹。成建民把自己过去的老客户差不多都拉来了。河南的胡科长见着成建民就哈哈地笑:“成工,这一步算是走对了。这年头就得到这种乡镇企业来干,那种国营单位实在没劲,你累死累活,一年下来也挣不了一壶醋钱。”
  D县许局长在一旁笑:“成工是我们县引进的人才。我们县的电器厂很不错的,前几天岳副省长还参观了我们厂呢。你们看。”就掏出一张报纸,让大家看那张照片。
  有人就笑道:“我们都看了,你们不是都寄我们了嘛。”
  许局长眉飞色舞地说:“市场经济就是人才之争嘛。成工到了我们这里,我们这里就腾飞了。”
  太原的马主任就说:“当然了,WT控制器,现在有十几家在干,就是成工搞的这套可以代替进口嘛。”
  成建民就笑:“还靠大家多帮忙啊。”
  许局长笑道:“大家都是成工的老朋友,也是我们D县的朋友了,一会儿王县长还要来看望大家。大家一定要吃好玩好。”
  大家都兴奋起来。有人笑道:“许局长,今天晚上得干几圈啊。”
  许局长哈哈笑道:“我老许别的不行,要说玩,一定奉陪大家。说吧,是搬长城,还是下舞场……”正在说着,门就开了,胖胖的王县长带着几个县委领导进来了。
  王县长进门就抱拳,跟江湖好汉似的:“多多帮助了。”
  许局长就向王县长介绍,说这些业务户大都是成建民给拉来的。这些人嚷嚷着:“我们是投奔成总来的。从此就跟电器厂断球了,只认你们一家。”
  许局长就笑:“可不是,给他们拉闸断电。”
  王县长忙笑道:“别这样说,现在市场经济,竞争嘛。”
  一旁一个县委领导看看表,笑道:“县长,该吃饭了。”
  玉县长忙说:“对对,先吃饭,天大的事,吃饭第一啊。”
  众人就嘻嘻哈哈地随着王县长走出来。
  饭是在县招待所安排的,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王县长还让人从县梆子剧团要来了十几个青年女子陪酒,餐厅里气氛很热烈。第一顿饭喝的茅台。有人笑道:“王县长,是不是假酒啊?”
  王县长哈哈笑着:“放心,这可是我找关系直接从茅台酒厂买来的。”说罢,就撕开一瓶,嘴对嘴,嘟嘟地喝了一气。有的就鼓起掌来,连连喝彩王县长好酒量。
  王县长拿起餐巾纸抹抹嘴,哈哈笑着四下抱拳:“谢谢谢谢。本人没什么文化,就喜欢国粹,我们县委赵书记是个知识分子,清华大学毕业的。一会,请他陪大家喝XO。”大家又是一片掌声。
  就开始乱喝起来。那十几个小姐就上来陪着劝酒,有好几个客户都喝醉了,一个劲吵吵着:“王县长,你们只要每年能出四百台,就算是彻底把他们顶了。”
  王县长喝得满面红光,连声道:“还望各位帮忙哟。”
  许局长喝得多了,脸红红地嚷道:“诸位,咱们王县长可是票友,正宗的梅兰芳大师没见过面的弟子哟。咱们请他来一段怎么样啊。”
  众人就起哄:“来一段。真还不知道王县长还有这么手绝活儿呢。”
  王县长站起来,笑道:“来一段,给大家助助酒兴。说实话,咱当年要是真下海,现在也得弄个大师什么的当当。”说着,就扯着尖嗓唱起来:

  只是说杨衙内又来搅乱,
  却原来竟是这翩翩的少年。
  观此人容貌似曾相见,
  好一似我夫君死后生还……

  人们就拼命地拍巴掌,许多人都听不大懂,只觉得王县长挺好玩的。
  方局长请丁国强曹家兴方晓莲吃饭。四个人坐在一家川味馆子里。方局长给方晓莲要了两听饮料,笑道:“女同志喝白酒不好。”丁国强脸上笑道:“方局长关心女同志呢。”心里骂:她是你什么人啊,还真是心疼呢。
  方晓莲满不在乎地点了一桌子菜。曹家兴笑道:“小方,你真敢宰局长啊。”
  丁国强知道,平常方局长很吝啬的。也只有方晓莲从他兜里掏出钱来,真是一物降一物。
  方局长笑道:“没关系没关系,随便点。”
  一会,冷盘热炒就端上来了。丁国强先敬了方局长一杯,就把话头扯到了成建民身上。
  方晓莲笑道:“成建民这小子可是太损了。这不是要砸我们厂的饭碗嘛?”
  曹家兴笑道:“这事局长可得说话。”
  力局长说:“当然得说,我一会就会找市长。都这么干,国有企业就更不好说了。”
  丁国强皱眉说:“这事不好说的,这个产品又没有申请专利,他们硬说是他们搞出来的,谁说得清楚啊。到了法院也是打嘴皮官司的事。”
  曹家兴不高兴地说:“厂长,我就对你这种怵头劲有意见。我就不相信中国还没地方说理了。”
  方晓莲一旁笑:“你们几个大仙硬让一个成建民给治屁了?”
  丁国强苦笑:“小方你别讲怪话,这事挺复杂,你先让方局长喝一杯吧,方局长前几天还问你为什么不入党呢?”
  方晓莲笑道:“我可不跟方局长喝,他是个大酒桶。”
  曹家兴笑:“你别管酒桶不酒桶的,方局长可是关心你的。来来,喝一杯。”就给方晓莲满了一杯酒。
  方局长就笑:“那就喝一杯嘛,小方,你这组织问题也该解决了吧。”
  方晓莲笑道:“喝,就你们这种人在党内,我才不跟你们同流合污呢。”
  曹家兴抓住理了,对方局长笑:“方局长,您听到了吧,这可不是我们不培养,是晓莲同志自己没有这个要求。”
  方晓莲打断说:“丁厂长,我那房子到底给不给啊?”
  丁国强笑:“这不党委还在讨论嘛。”
  方晓莲就不高兴地说:“我可是给厂里干了不少工作。小何死了,我还没改嫁呢。他妈妈硬要过来跟我住,我有什么办法啊?”说着,就看方局长。
  方局长就对曹家兴说:“老曹,你们这点事也办不了?”
  曹家兴就看丁国强。
  丁国强说:“关键现在下边有人盯着这套房呢。”
  方局长就不高兴了:“什么啊?难道你连套房子也分不了?小方这些年在厂里也没少卖力气。你们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曹家兴忙笑道:“方局长,丁厂长也有难处啊。”
  方局长摇头说:“我不听我不听,小方,你就找老曹跟老丁。”
  方晓莲笑说:“丁厂长,方头可是说话了。”
  丁国强含含糊糊地说:“好说好说。”
  方局长看看丁国强,半真半假地笑道:“那就这样定了,小方是我的干妹妹,她的事就算我求你们了。如果你们把她的事情办了,那我就帮你们整治成建民这小子。来,干杯。”
  丁国强心里骂:操你妈啊,这他妈的像个领导说的话吗?脸上就僵僵地笑道:“我们听局长的。干。”就仰头喝了一杯。

  丁国强和曹家兴从饭店出来,曹家兴说他回厂去看看,丁国强去找同学赵刚。赵刚在农行当行长,丁国强想让赵刚跟银行说说情,把这月的工资发了,不然工人们闹起事来可不得了。丁国强跟赵刚在大学很要好,那时赵刚家里挺困难,丁国强常常接济赵刚。现在提起来,赵刚仍旧很感恩。
  赵刚正在睡午觉,揉着眼骂道:“你小子连个安生觉也不让人睡啊。”
  丁国强苦笑道:“操蛋。我都多少日子没睡觉了,你这一天就受不了呀。”就坐在沙发上跟赵刚讲了银行扣款的事。
  赵刚听了之后,叹了口气,就当着丁国强的面,给建行杨行长打电话。赵刚在电话里跟杨行长嘻嘻哈哈一会,就谈了电器厂的难处,请杨行长高抬贵手,放电器厂一马。好像是说通了。赵刚嘻嘻笑着放了电话,对丁国强说:“明天下午五点,你们请杨行长一顿,我去作陪。”
  丁国强松了口气:“老同学,真是感激你了。”
  赵刚苦笑道:“谢个屁,老杨还求我办事呢,这都是人情啊,操蛋的。”
  丁国强听出赵刚话语里有一种苍凉。丁国强知道现在赵刚在农行跟几个副行长闹不来,有人总往上边告他。其中一个还是某副市长的小舅子,根子挺硬的。赵刚这官当得也不容易。
  两人又发了会牢骚,丁国强就告辞。赵刚送他到楼下,告诉丁国强,说下个月在市里的同学搞聚会,让丁国强别出差了。丁国强苦笑道:“我真他妈的没那个兴致了。”
  赵刚一愣:“你小子当这么大个厂长,怎么还没满意啊?你想当什么啊?”
  丁国强长叹一声:“我是什么也不想当了。”
  赵刚有些纳闷地看着丁国强:“你小子怎么回事啊?”
  丁国强苦笑道:“乱套。有工夫我跟你好好诉苦。”就转身走了。他急着到订货会去看看。他担心这次订货会能不能开起来呢。

  丁国强到了订货会,果然客户不多。盛铁林脸上硬挤着笑,陪着丁国强到各屋转了转。
  东北的老谢见到丁国强就嚷嚷:“丁厂长,我听说你们那个成工跑球的了?我还接到他一封信呢,让我去D县参加订货会呢。我。们厂是正经八百的国营企业,可是信不过那种乱七八糟的乡镇企业。”
  丁国强心头一热,就对老谢说:“谢主任,真是感谢您了。”
  又说了几句,丁国强就出来。盛铁林也跟了出来。
  盛铁林苦着脸说:“厂长,您怎么办吧,就这几个人?”丁国强眼睛一瞪:“来几个算几个。招待好点,你可别再把这几个财神弄跑了,就全鸡巴的完了,那个谢主任就挺不错的嘛。”
  盛铁林苦笑笑,悄声说:“厂长,老谢要订咱们三十台仪器。”
  丁国强笑了:“好啊。这家伙,他去年不是才订了不到十台嘛。”
  盛铁林叹道:“他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他要回扣十万,而且要现金。”
  丁国强愣住了,倒吸一口气:“也,也太多点了吧。”
  盛铁林恨恨地说:“他说了,D县那边给得更多。咱们要是不好办,他就去D县了。”
  丁国强骂道:“操他娘的。给,眼下就兴这个,谁他娘的有脾气啊。”

  一大早,王县长把赵书记找来了。刚刚市委的杨秘书偷偷打来电话,说电子局的方局长到市政府告状了。王县长跟赵书记商量这事情该怎么应付。
  赵书记笑道:“怕个球啊?听成建民说,这个产品还没有专利呢。就算是有专利,也没刻着记号,凭什么说是咱们吃了他们的?”
  王县长摇摇头:“你把事情看简单了。这事要是真的打起官司来,还真有咱们的难看呢。我想现在就让成建民不露面了。”
  赵书记笑道:“县长也太胆小了,现在打官司不就那么回事嘛?”
  王县长皱眉道:“你这人就是个法盲。真要是动起官司来,咱们没准就得输了。得赶快给市里的头头们抹点香油了。重点是叶副市长,他今年就上台,他说话管用,人也讲义气。”
  赵书记想了想:“行吧,反正是得送,不送就不好说话。送什么呢?”
  王县长说:“送鳖吧,咱县里有不少养鳖的。听说中华鳖精厂的都来咱县收购呢。这事你去办办吧,弄点好的。”正在说着,就听到门外脚步乱响。
  许局长慌慌地跑进来:“县长县长,出事了。”
  王县长笑道:“出鸡巴什么事了?你老婆让人家搞了是怎的了?”
  许局长跺脚道:“您就别说笑话了。东北的王科长昨天晚上在宾馆让公安局的给抓了。”
  王县长跳起来:“操他妈,公安局的捣什么乱?这些都是财神爷,谁弄的?”
  许局长骂:“刑警队的牛大脑袋。”
  王县长骂:“操蛋的,老赵,你打电话,把刘茂才给我找来,再乱闹,公安局今年别想再开支了。”
  赵书记笑笑,就拨电话。一会工夫,县公安局长刘茂才来了。进门就喊:“县长,什么事,连早饭也不让我吃啊?”
  王县长怒道:“你他妈的还吃饭?把咱们县的财神爷都抓起来了。你们今年吃个屁吧!吃局也没有热乎的了。”
  刘茂才傻乎乎地问:“怎么回事啊?”
  许局长苦笑道:“刘局长,我们局的电器厂在县里开会呢。东北的一家用户刚刚在馆子里喝多了点,就在宾馆里跟一个女的逗着玩呢,让牛队长给抓了,硬说人家嫖娟。这不是耽误我们生意嘛?日后谁还敢来咱们D县啊?”
  王县长骂道:“他牛大脑袋不就仗着他自己是个劳模嘛?就敢接管经济工作?你把他给我撤了,整个明白人上来。”
  刘茂才笑道:“县长,这事我真是不知道,你让我去问问。”
  王县长说:“快去快去,先把人放了再说。”
  刘茂才跑出来,就去找牛大脑袋。到了刑警大队,见牛大脑袋正在沙发上睡觉呢,就上前揪他的耳朵。
  牛大脑袋醒了,不高兴地说:“局长,我可是一夜都没合眼了啊。”
  刘茂才骂:“你干的好事,怎么抓了王县长的客人啊。”
  牛大脑袋听明白了:“操蛋,什么鸡巴客人啊,在宾馆时操野鸡,让我抓了,他王县长怎么了,也不能……”
  刘茂才泄气地说:“行了行了,你就别跟我抬杠了。赶快放人吧。”
  牛占奎脖子一拧:“不放,让他们单位来人。”
  刘茂才急了:“行了行了,我的牛爷哎。”
  牛占奎骂道:“我真不明白,现在国家怎么就让这种王八蛋玩意出来乱同呢。”
  刘茂才说:“你别骂他是王八蛋还是李八蛋,人家现在都是县里的贵客。行了,行了,你明天给出差去吧。咱们县水泥厂的汽车给扣在市里了,你不是有个同学在市交通局嘛?你去给要回来。”
  牛占奎脖子一歪:“我不去,这种扯蛋事让我去?”
  刘茂才瞪了一眼:“你别找不自在啊,这几天王县长可是盯上你了。你小子快了。”
  牛占奎来了劲:“我不骂鸡巴谁盯上我。老子要秉公办事。”
  刘茂才火了:“老牛,你别给我来这套。你儿子的事还想不想解决了?”说罢,调头就走。
  牛占奎的儿子今年想调到工商局。牛占奎一下软了,恨恨地说:“算了算了,我不管了。”
  刘茂才转回来,盯着牛占奎,叹了口气:“伙计,我也看不惯。咱们就是跑腿的,听上边的吧。快放人吧。”
  牛占奎骂骂叽叽地取出钥匙。

  俞秘书一上班,就红红着两只眼睛来向丁国强汇报,他说昨天陪乔厂长玩了整整一夜,他和工会的小曹一人输了一千多。
  丁国强问:“他们提退货的事了嘛?”
  俞秘书摇头:“没说,只说了会您跟他们赵总是同学的事。”
  丁国强松了口气,对俞秘书说:“你熬了一夜,回去歇歇吧。”
  俞秘书刚刚出去,曹家兴就阴着一张脸进来了。丁国强看他一眼:“方局长有信了吗?”
  曹家兴骂道:“方局长说市里根本不支持咱们。那个叶副市长的屁股就硬是坐在他们一边了。操蛋透了。”
  丁国强皱眉道:“这事情怕是要复杂化了。”
  曹家兴恨道:“不管市里怎么看,反正这件事不能这么算完,咱们要起诉。咱们不能傻乎乎地让成建民白白地搞走了这个项目。咱们去找法院。”曹家兴的党校同学老修是法院院长,曹家兴今天就想去托托修院长的门子,跟成建民见官司。
  丁国强也火了,虎地站起身:“走!”
  两个刚刚出了办公室,一车间的小侯就火冒冒地走过来。小侯见了丁国强就嚷:“丁厂长,我今天来问问你,成建民还算不算咱们厂的职工?”
  丁国强皱眉:“什么意思啊?”
  小侯骂道:“这个王八蛋抄我的后路,你们得管一管了。”
  丁国强和曹家兴都听明白了,小侯指的是越文婷跟成建民的事。丁国强听说前两天越文婷也交了辞职报告,跟着成建民去了D县。曹家兴看了一眼小侯,就笑:“成建民都不上班了,我们怎么管?”
  小侯冷笑:“那好,我就自己解决了。”说着,就转身横横地走了。
  丁国强瞪了曹家兴一眼:“你这话不是跟火一样嘛?小侯那个愣头青,别闹出什么事来啊。”
  曹家兴冷笑道:“咱们现在还怕闹啊?他把成建民找出来才好呢?”

  小侯打了几个电话,把他那帮哥儿们都找来了,找了家馆子,这帮人喝得脸红耳赤的。小侯就说了自己的老婆让成建民给勾了去的事。
  众人就火了,有人骂:“操蛋,得好好修理修理那小子。”
  小侯仰脖干了一杯,就虎着脸说:“我今天就是要找姓成的去出气的,哪位怕惹事,就别去。够哥们的,就跟我去。”
  众人骂道:“什么话。都去,谁怕这个啊,这叫为社会清除败类。”
  于是,一帮人就乱乱地从酒馆出来,包了两辆出租车,去了D县。
  到了D县,小侯就打听着到了电器厂。看门的拦住他们,问他们找准?小侯说:“我们是找成建民的。”
  看门的愣了愣,就笑了:“你们来找成总上班的吧,这些天成总总说人手不够,你们进去吧。”
  一帮人就混进了电器厂,见有几个工人正在干活,小侯就问:“成建民在嘛?”
  一个脸上有麻点的汉子迎过来笑道:“您是谁的,有什么事啊?”
  小侯笑道:“我找成建民有点私事。”
  麻脸汉子打量了一下小侯,笑道:“你们是来上班的吧。”
  小侯含含糊糊地笑道:“是啊,你找他出来好不好。”
  麻脸汉子忙笑道:“你们等一下。”就转身出去了。小侯几个就跟了出来。见麻脸汉子进了北边的小楼,不一会,就带着成建民出来了。小侯火就爆起,大喊一声:“成建民,你个王八蛋。”
  成建民抬头一看,脸就黄了,撒腿就跑,小侯几个人就追。那个麻脸汉子好像愣了下,就反应过来,上来拦住小侯,被小侯推到一边。麻脸汉子就嚷起来:“来人啊。”
  车间里就冲出来二十多个人,小侯就被这帮人拦住了。
  一个大个子骂道:“哪来的王八蛋,要撒野啊?”
  小侯就怔住了,他看到楼门口似乎是小越闪了一下,就嚷起来:“越文婷,你个臭婊子出来。”
  麻脸汉子冷笑一声:“你们几个王八蛋,差点把我给唬了。哪的?今天不说明白,我让你们横着出去。”一招手,一群人就围上来,小侯看到车间里又冲出来十几个人。小侯心里一紧,就后悔今天不该上这里来打架。好汉打不出村,上人家这一亩三分地上找事,还有好啊?
  小侯一个哥们问麻脸:“你们这有个叫越文婷的嘛?”
  麻脸骂道:“管你妈的什么停不停的。”就给了小侯一拳。
  乱了,一群人打在了一起。小侯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血就冒出来了。就红了眼,从怀里抄出一把刀子。
  就听到一声喊:“都住手。”
  小侯一看,是个干部模样的人,气呼呼地过来了。
  麻脸笑道:“许局长,这帮人跑到这儿来打人。”
  小侯看看许局长:“你是领导?”
  许局长点点头:“你们是哪的?有事说事嘛?还动刀啊。”
  小侯说:“他们仗着人多。”
  许局长说:“都把家伙收起来,到办公室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嘛?波黑打仗还谈判呢。”转身去了办公室。
  小侯一愣,就跟着许局长去了办公室。
  一群人进了屋子,都找椅子坐了,麻脸一帮人没得坐了,都站在那里。
  许局长慢条斯理地抽着烟,问小侯:“怎么回事?”
  小侯刚刚说了两句,许局长就站起来,脸黑了:“你们还敢在这撒野,都给我捆起来,弄到派出所去。”
  小侯这才醒过来,自己中了人家的计了。这小小屋子,人家人多,两三人对付一个,就活捉了。
  小侯骂道:“操他妈……”一句话不骂完,就挨了一个大嘴巴,血就冒出来。
  许局长笑道:“你们先在这里呆几天吧,等我通知你们厂里,让他们来领人吧。”说完,就出去了。
  到了门外,成建民脸色挺不好看。许局长笑道:“成工,没事。”又对麻脸说:“这帮小子敢砸上门来?我看有没有王法了?你喊两个村,不行,太少,给我喊五个村的支部书记村长来。”
  麻脸笑道:“怎么着,打架?”
  成建民忙说:“许局长,不能乱来啊。”
  许局长笑道:“乱来?就是要给他们乱来一回。麻子,你告诉各村,抽出几百人,告到市委去。中央就支持我们搞乡镇企业,有人敢破球,市委还管不管了。”
  麻脸笑道:“现在村里都忙着呢。”
  许局长一瞪眼:“笨蛋。去的人每人一天发五十块钱,你们厂先垫上。”
  麻脸笑道:“我们厂里也没那么多钱啊?”
  许局长骂道:“少给我耍滑头。你们厂慧的事,你们不出血谁出血啊。要不我可不管这扯蛋的事了。”
  麻脸忙笑道:“这事是不是商量商量再说?”
  许局长说:“商量个屁,赶快去找人吧。晚了,等人家把市委给说下来,你们吃屁都没热乎的了。”
  麻脸忙说行行。
  许局长想了想又说:“找十几个人,把脸上、手上,凡是露肉的地方,挠几道子,见点红。别光说人家打人了,得有证据啊。先教好了,到时别改嘴。这官司咱们就算是赢定的。”
  麻脸笑道:“还是局长水平高。”
  许局长得意地笑了:“高鸡巴毛啊。”
  成建民苦笑笑,转身走了。

  丁国强和曹家兴来找法院的修院长。修院长正在开会,让他们等一下,说是正研究市里的几件经济纠纷的案子。曹家兴就笑:“我们这也是经济案子,你们就一锅研究了算了。”修院长笑笑,就让秘书把丁国强和曹家兴带到了他的办公室。两个等了一会,修院长就进来了,曹家兴把事情讲了。修院长听了,就低头沉思。
  曹家兴恨道:“老修,你无论如何也得帮我们打赢这场官司。”
  修院长笑道:“老曹,这事难说。我知道,这几年D县没少干这种缺德事。他们那个县长,就像是个泼皮牛二,不讲道理的。去年他们把制药厂的一个方子用不正当手段给挖走了。这官司在我这放着呢。我想判,可是王县长把省领导给找通了,省领导不让判呢。司徒市长也没办法。”
  丁国强皱眉:“修院长,难道就没办法治他们了?”
  修院长笑笑:“就怕是市里的领导也不向着你们啊。”
  丁国强生气道:“难道市里的领导就不管了?我去找司徒市长。”
  修院长摇头苦笑:“司徒市长还是很公正的,可他这回不一定帮得了你们。他今年正下台是定了,省里已经有了话,让叶副市长接手。叶副市长早就跟王县长跟亲哥们似的了,能向着你们啊?”
  丁国强沉默下来。曹家兴也觉得事情难办了。
  窗外的风温温吞吞地刮着,把窗子弄得沙沙乱响,几片云在窗子上移来移去的,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丁国强心里烦起来,想了想,起身说:“老曹,咱们下午去找司徒市长。”
  两个人走出法院。太阳高高地悬在中天,刺眼的阳光雨一样泼下来,丁国强眯起眼睛,突然感觉特别累。他苦笑笑:“老曹,我真是不想干了啊。”
  曹家兴一愣,哈哈笑了:“厂长,现在咱们两个谁也跑不了的。行了,别念苦经了,先回家喂脑袋吧。”
  两个人分了手。
  曹家兴回到家,黄瑞泉正在等他。曹家兴笑道:“老黄,那事现在还顾不上呢。这几天厂里让成建民那小子弄得鸡飞狗跳的。”
  黄瑞泉笑道:“曹书记,我今天不是来跟你讲这事的。我是说,那事算了。我也想了,我是冲着您来的,把厂子挂靠在您下边,如果您日后下台,这财产我还说得清楚说不清楚?”
  曹家兴一愣,笑了:“老黄,你小子怕不是这个意思吧,你一定找到更好的婆家了,别蒙我。”
  曹家兴的爱人白和珍从厨房出来,笑道:“老黄,就在这儿一块吃吧。”
  曹家兴笑道:“一块吃,一块吃。”白和珍就去做饭了。白和珍原来是厂里化验室的副主任,前年厂里搞预退,白和珍就退了,现在一家外资企业打工呢。
  黄瑞泉笑:“那我就在这吃了。”就坐在桌旁。
  黄瑞泉昨天找到一个乡镇企业,就想扩大县里的电器厂,他们的意向是让黄瑞泉去搞,投股投资,利润分成。黄瑞泉就心动了,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技术还不行,想拉着曹家兴一块去,就来摸曹家兴的底。
  两个人喝着酒,曹家兴笑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黄瑞泉笑道:“到底是当领导的,心理学学得好。我是来跟你商量的。”就把事情讲了。讲完了,就看着曹家兴的脸色。
  曹家兴一脸平静,只是听。
  黄瑞泉说:“一年工资两万四,先给你五万块钱做风险金。你去不去?你现在这破厂子泡个什么劲啊,一年也挣不了几个子的。”
  曹家兴没说话,又满了一杯酒,仰脖干了,他想了想:“瑞泉,你让我考虑考虑。明天给你活。”

  刚刚吃过中午饭,D县电器厂就乱哄哄的了,麻险从各村招来了许多农民。许局长数了数,觉得差不多了,一共七百多人。许局长就让麻子脸带着他们去市委门口告状去。
  有人喊:“许局长,是不是先把钱发给我们啊?”
  许局长笑道:“屁话,钱一分也少不了的。我现在发给你们,你们就敢领了钱半道跑球的了。说好了,到市委门口,给我呆上一天,每人五十块钱补助。晚上,我去那里慰问大家。”
  有人笑道:“要是让市里的公安局给抓起来呢?”
  许局长笑道:“抓个球,这几百人他们往哪放啊?再说,真让他们关上一天两天,还得让他们管饭呢。他们打了咱们的人,这是欺侮老百姓。麻子,你带着大家走吧。”
  麻脸高喊一声:“走啊。”
  人们就乱喊着上了十几辆汽车。麻脸上了第一辆车,挺威风地喊了一声:“开车。”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市委门口。麻子脸就招呼这七百多人坐在门口,他就带着几个人开始乱哄哄地发矿泉水和面包。这些人一边吃一边喝着。市委就出来一些人,问是怎么回事?有些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说:“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县里让来我们就来了。”也有的指着麻子脸说:“你们去找我们县领导吧。”市委的人就找麻子脸问。麻子脸笑:“这事得见市委领导评个理。”市委的人皱眉说:“那你们进来吧。”麻脸和几个人进去跟市委谈判去了。正是下午上班的时候,很快就围了许多市民看热闹。
  市长司徒杰刚刚要去开常委会,听说来一帮农民,探头看了看,见市委门口挤成了人疙瘩,就喊杨秘书,问是怎么回事?杨秘书就说是D县农民来上访的,说是为市电器厂派人去D县打架的事。司徒杰生气地说:“打电话让D县王县长来。这像干什么嘛?”
  杨秘书说:“电器厂的丁厂长和曹书记要见您呢。说要反映D县挖他们产品的事呢。”
  司徒杰说:“我刚刚听方局长讲了,先让他们在会议室等着。一会D县的领导来了,一块说。”
  杨秘书就到会议室告诉丁国强和曹家兴:“司徒市长让你们先等一下,要跟D县领导一块谈。”

  王县长听许局长汇报了几个村的农民到市委门前请愿的事,皱眉道:“你小子这不是添乱嘛?让市委知道了是咱们鼓动老百姓去的,还有好啊?”
  许局长笑道:“没事,老百姓乱哄哄的,市委知道什么啊?市委只能恨电器厂闹事。”
  王县长想了想:“也好,这样一闹,市委也就顾不上成建民的事。”
  正说着,赵书记慌慌地进来了,进门就嚷:“县长,市委来电话,让把咱们县的老百姓都弄回来。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县长瞪了许局长一眼:“看看,出事了吧?”
  赵书记看看许局长:“你干的啊?你事先也打个招呼啊?刚刚杨秘书说,司徒市长让王县长马上去呢。”
  王县长骂道:“去,看看司徒市长怎么说?”

  司徒市长亲自给D县和市电器厂开会。会议吵开了,两边各执一辞。司徒市长动了气:“老王,你们挖了电器厂的技术人员,总归是不对吧?”
  王县长忙笑道:“市长,这事您也许不大知道,不是我们挖的,是他们厂不要的人被我们聘用了。这大街上还有收废品的呢,他们扔出的废品我们还不能收啊?”
  司徒市长瞪了王县长一眼:“你说什么呢?那个成建民是废品啊?”
  王县长忙笑道:“看我的嘴,乱比喻了乱比喻了。”
  赵书记笑道:“市长,虽然我们乡镇企业不吃香,可也不能说砸就砸啊,这不是成了土匪了嘛?现在把农民都气坏了,我们也管不了。”
  司徒杰问:“还是说说成建民是怎么回事?你们不能挖电器厂的墙角嘛。”
  王县长笑道:“推挖了?我听说是成工程师在电子厂受气,人家自己跑出来了。再说,现在不是讲可以人才流动嘛?”
  丁国强恨道:“王县长,那个成建民是带着我们的产品跑到你们那个企业去了。你们也搞WT控制器就是侵犯我们厂的产品权益。”
  王县长不高兴了:“谁说是你们厂的,你们是太阳牌,我们是大地牌嘛?我可是不太懂,我听乡里老许说了,那可是我们乡镇企业干了好几年才搞出来的哟,可不能说就是你们的啊。”
  赵书记也笑:“我们县里搞出个产品也不容易,怎么好说是抢你们的啊。”
  曹家兴说:“我们的产品都经过鉴定的。”说着就从提包里掏出一堆材料和证书:“你们可以看嘛?”
  王县长笑道:“我不看,我也看不懂。可我知道,我们县里的这个产品,是我们自己搞出来的,不容易的。这种证证图纸什么的,我们也能抱出一大堆,谁能说就是你们的啊。再说了,成工程师是自愿来我们县的,现在就是我们县的科技人员了,我们有义务保护他。”
  丁国强气得说不出话来,就看司徒杰。
  司徒杰想了想:“这样,你们让成建民到这里来,咱们当面问问好不好啊?”
  王县长一咧嘴:“还说呢,让电器厂的人一乱闹,成工程师现在都不知道上哪去了。可别说我讲话不好听,丁厂长,如果成工程师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是跟你们没完的。”
  丁国强气得直翻白眼,他感觉王县长像个无赖。自己在这种人面前,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司徒市长看看表,就对王县长说:“今天就先谈到这里。老王,你先把门口这些农民弄走。我下午还要开常委会,明天定个时间再谈。”

  丁国强回到厂里,就打电话请派出所的马所长来一趟。不一会,马所长来了,进门就笑道:“丁厂长啊,什么事这么急啊?”
  丁国强就说:“乱套了。”就把小侯去D县打架的事情讲了。
  马所长想:“怕是啰嗦了。怎么说也是你们的人找上门去跟人家找碴打架的啊。”
  丁国强苦着脸道:“老马啊,先别说这么多了。我担心把人扣在那里,要闹出人命来的。你无论如何先把人帮我要出来。完了我请你喝酒。”
  俞秘书走进来,急急火火地说:“丁厂长,坏了,刘志军把方晓莲打了。”
  丁国强一愣:“操蛋,为什么啊?”
  俞秘书苦笑:“今天一早,方秘书从房管科取了钥匙,就搬家,不知道谁告诉了刘志军,刘志军就带着一帮人去了,跟方秘书打起来。方秘书的弟弟大概是先动了手,一帮工人就把方秘书的弟弟打了。方秘书打了刘志军一耳光,刘志军就动了手。”
  丁国强火道:“这不是越搞越乱嘛,那套房子还没最后定嘛,怎么就能给方秘书钥匙呢?房管科怎么搞的?”
  一旁的马所长笑道:“丁厂长,那我先走了。您先忙着。”
  丁国强忙说:“那好,您看我这一屁股烂账,我不送您了。”
  马所长走了。
  俞秘书说:“不怪房管科,是曹书记指示给的。”
  丁国强火火地骂:“这个鸡巴老曹,走,看看去。”
  丁国强赶到家属区的时候,刘志军已经带人走了。那间房子还用铁条焊死了。不用问,是刘志军让人干的。方晓莲不在,听说是找曹书记去了。保卫科长老吴正在问情况,见丁国强来了,就昔笑道:“厂长,您看这事。”
  丁国强看看用铁条焊死的门,就骂:“谁干的?”
  老吴说:“刘志军让人干的。”
  丁国强四下看看:“人呢?”
  老吴说:“刚刚走,说去找你了。”
  丁国强就对老吴说:“你去找他来见我。”就转身回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尼韦一民正在等他。丁国强苦笑:“一民,你这些日子都干什么呢?连班也不上了。”
  韦一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身体不大好。”
  丁国强知道他不愿说,也就不好再问,就拿出烟扔给韦一民。替韦一民点烟的时候,他注意到韦一民果然脸色不好,他心里挺难受的,他知道韦一民家庭负担挺重。
  韦一民笑道:“老丁,孙景梅给我打电话了,你这家伙,干嘛不告诉我现在的情况啊。”
  丁国强一怔,心里乱起来了。孙景梅干嘛要跟老韦联系啊?脸上就笑道:“我这些日子都让成建民给气晕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韦一民笑道:“我今天找你,是想跟你商量个事……
  丁国强笑道:“你说,看你,怎么学会吞吞吐吐的了。”桌上的电话就响了。丁国强接电话,是方局长打来的,问是谁打了方晓莲。丁国强心里一阵乱,说现在正在调查。方局长说你要严肃处理这个打人的,简直没有王法了,就放了电话。丁国强气得骂:“什么东西。”转身一看,韦一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市委常委会提到了关于市电器厂跟D县的技术纠纷的事情,司徒市长没想到叶副市长会态度鲜明地站在D县一边。
  叶副市长不高兴地说:“乡镇企业这几年好不容易发展起来了,咱们可得注意,别泼凉水,可以竞争嘛。”
  司徒市长苦笑道:“老叶,怎么讲啊?偷了人家的东西,再跟人家竞争?”
  叶副市长说:一没有根据嘛,WT控制器,国内都在试验阶段,据说有十几家哩。我看谁敢说就是市电器厂搞得好啊?乡镇企业就不行?”
  常委们都笑,谁也不说话。
  司徒市长明白,他下台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叶副市长之所以说话这么硬气,因为省委已经决定让叶接替他了。他突然想起几个月前还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叶副市长,不觉笑了。
  刘书记说:“叶市长讲得也有道理。现在摆在咱们面前的是两难,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官司还真是不好断哩。昨天方局长找我了,我听到也是乱糟糟的,不好说,不好说啊。”刘书记哈哈笑了。
  没人应和。刘书记的笑声显得挺尴尬。会议室的空气一时有点问下来了,只听到空调的单调的声响。
  司徒市长站起来:“我还想说几句,这件事,我们不好说谁对谁不对。现在市场经济,过去的一些方法标准都好像要重新认识。可是有一条,国有大中型企业,不能就这样让人一点点挖空了。现在总讲国有资产流失,人才流失算不算,这件事处理不好,就会给市里的企业一个信号,国有企业没人保了,谁想挖谁就挖。市电器厂垮掉了从千名职工就没得饭吃,想想看,如果这几千名职工被挤得无路可走,突然有一天跑到我们市政府门口来静坐,诸位有什么办法?”司徒市长看着大家。
  会场上更闷了,叶副市长点着一支烟,空调的声音显得更大了。

  早上一上班,丁国强就接到孙景梅的电话。
  孙景梅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沙哑,丁国强听得有些心乱:“景梅,你怎么了?感冒了?”
  孙景梅苦笑道:“我的前夫昨天来了。他想跟我复婚,说是孩子现在太小,你说这事?”
  丁国强一时心里乱乱的。他这些日子动过跟许岭工离婚,跟孙景梅结婚的念头,而且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他正想着如何跟许岭工提出这件事呢,孙景梅竟报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他刚刚想安慰孙景梅几句,就听到有人敲门,他喊了一声:“请进。”就对孙景梅说:“我一会给你打电话。”就放下电话。抬头看,是修院长进来了。
  丁国强笑道:“修院长,快坐。”就起身给修院长倒水。
  修院长叹道:“老丁,我看你得吃这个哑巴亏了。现在市委关于你们和D县的经济纠纷都意见不一致,我还好开庭啊?我也不瞒你,这个官司我不好断的。你们不能协商解决吗?”
  丁国强火火地说:“实在不行,我就去省里告状,总要有说理的地方吧?”
  修院长摇头苦笑说:“你们再搞个别的项目不行嘛?”
  丁国强摇头:“你以为是吹气啊?就这个控制器,我们三年投了多少资啊。好比说你养了孩子,养了三年,让人家抱走了,还不给你,你什么心情啊?”
  修院长长叹一声:“市场经济啊!真有点六亲不认的味道。”
  丁国强说:“老修,这事你无论如何得替我作主一回,不然我这个厂长算是没办法当了。”
  修院长笑道:“你让我怎么替你作主,把成建民给你们判回来?人家能来嘛?”
  俞秘书推门探了一下头:“厂长,D县王县长来了,要见您。”
  修院长起身告辞。丁国强让俞秘书去喊曹家兴,俞秘书说:“曹书记一早就要车,跟那个黄瑞泉出去了。”丁国强一愣,想问曹家兴去哪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跟俞秘书去会客室。
  王县长和县府办公室主任坐在会客室里,见丁国强进来,王县长就起身笑道:“丁厂长,我们今天来,是想跟你们和解的。老实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丁国强点点头:“说得好,可是这次事情没有和解的可能,你们挖走了我们的WT产品,这是无论如何也要经过法律的。再者,你们要立刻把扣押的我们厂的工人放回来。”
  王县长没想到丁国强的态度会这样强硬,他冷笑一声:“丁厂长,这事情现在不是我能做得主的事情了。你们厂的工人把我们县的厂子都砸坏了,这里边的经济损失你们不能不有个说法吧?”
  丁国强笑道:“我总不能相信,就我们厂那几个工人能有那么大的破坏力。再说,我知道他们去D县是去找成建民的。”
  王县长不耐烦地站起来:“丁厂长,情况就是这样。事情没解决之前,我不能让县公安局放人。”
  丁国强再也压不住火了,他望着面前这胖胖的王县长,想起了修院长的那句话,这家伙是个泼皮牛二。丁国强恶笑一声:“王县长,如果你坚持不放人,那一切后果就由你负责了。”
  王县长也火了:“你吓唬鸡巴谁啊?你别把老王当成三岁小孩子了。我也告诉你,这事就得通过法律解决。关于WT产品嘛,也不能就你一句,就成了你们的了?这事自有公道可说。我不跟你胡说八道了,随你大小便吧。”说完,扭身就出去了,他带来的秘书也忙跟着起身走了。
  丁国强恨不得扑过去,狠狠给这个家伙几个耳光。
  丁国强出了会议室,见方晓莲正呆呆地站在会议室门前。他愣了一下,就问:“你有事?”
  方晓莲张张嘴,她是想来说房子的事的。她刚刚听到了丁国强跟王县长吵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说了。她摇摇头:“没事。”转身走了。
  丁国强疑惑地看着方晓莲走远了,就回到办公室。刚刚坐下,桌上的电话嘟嘟地响了起来。丁国强骂了一声:“催命叫。”就抓起电话:“喂,哪里?”
  电话里却没有人说话,丁国强纳闷:“谁啊?我这正在忙呢,有事快讲,别开玩笑。”还是没人讲,丁国强骂:“有病啊。”刚刚要把电话挂上,就听到了里边有咳嗽声。丁国强一怔,就听出谁了。丁国强问了一下,叹了口气:“有什么话,讲嘛?你这人。”
  韦一民在电话里讲:“厂长,我在火车站,今天就走了。我想了想,还是给你打个招呼的好。”
  丁国强问了一下:“你等着,我去送你。”
  韦一民说:“你不用来了,我给你写封信,到了北京我再寄给你。”
  丁国强笑了:“你真是的,连面也不敢跟我见了?你等着吧,我就去。”就把电话放了。

  火车站上,人满得像下饺子。丁国强在站台口看到了韦一民。远远看去,韦一民真是瘦了,风一吹就要吹跑似的。丁国强真没想到,这个跟自己过心过命的老同学也要走了,他心里一阵酸楚。
  韦一民看到丁国强,就笑道:“你何必再跑一趟呢。我都没脸见你了,你倒来送我,这是让我走不走啊?”
  丁国强笑道:“我这是刘备送徐庶啊。”
  人流开始进站了。丁国强掏出烟来,递给韦一民一支,韦一民摆摆手:“戒了。”
  丁国强看一眼韦一民,叹口气:“老同学,你真要走?”
  韦一民脸一红:“我也不再瞒你,我真走。”
  一阵沉默。丁国强长叹一声。
  韦一民苦笑道:“那边说定了,一年给我十万块钱。我那两个孩子上学就有了。我这也是给钱逼的。”
  丁国强点头:“不错,要我也走的。”
  一声长响,火车进站了。
  韦一民苦笑道:“不,你不会走的。”说着,掏出一封信:“本来说到那时再寄给你,你来了,就省下邮票钱吧。现在先别看,等我进了站你再看。”就转身进了剪票口。走出几步,韦一民转过身来,朝丁国强摆摆手。丁国强看到韦一民虾着腰,眼睛好像湿了。
  空空的进站口已经没人了,丁国强打开韦一民的信。他读着信,呆住了。

  厂长:
  你也许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患了绝症。或者我还能有几个月的生命。
  在我离开这世界之前,我必须给两个孩子挣下一笔钱。也许我这种想法太
  传统,可是他们还小啊。这些年,我并没有多少积蓄。我总也不能理解,
  像我这样一个多少还有些技术的知识分子,如何贫困到这种地步。大儿子
  现在在上海上学,一年要用去我不小的开销。二儿子韦海今年要读自费,
  一年要用去我五千块钱。老伴的厂子开不出支来。我的日子真是难办极了。
  这真是一个讲金钱的社会。没有钱,韦海的大学就不能念。本来我想
  让他考师范,可是今年师范也要自费了。
  我是很不想离开咱们厂的,干了几十年,人都是有感情的,想想我日
  后就要客死他乡,我这心里就跟刀割一样的。厂长,我想你能相信我讲的
  是真话的。对于成建民事件,我一直持理解的态度,现在好像只有钱在操
  纵着一切。没有钱,就没有了一切,有了钱,好像就什么都认可了。价值
  观在变化,人们在利益驱动下,像一群没有了脑袋的苍蝇。
  成建民拉走的那张名单上本来第一个就是我,可是我没有去,我怕你
  太难受了。好在接收我的地方还很多。
  我接了人家的钱,就得出死力给人家干。再见面的时候,你见到的只
  能是我的骨灰……

  丁国强的心在颤抖了。他望着空空的进站口,突然暴喊起来:“一民啊。”就大步追了进去。
  空空荡荡的站台上,列车早已经远去了,没有一丝回声。

  刘志军推开盛铁林的办公室,盛铁林正在大打电话。看刘志军进来,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刘志军听出盛铁林似乎是大谈什么生意。盛铁林又讲了几句,就把电话放了。铁林笑道:“志军,有事?”
  刘志军硬声硬气地问:“我还是问那套房子,到底给不给小冯?”
  盛铁林叹道:“这事情我实在是做不了主啊。”
  刘志军恨道:“你们当领导的,这个推,那个推,到底谁是管事的。”
  盛铁林扔一支烟给刘志军,深深吸了一口:“实话说,我惹不起方晓莲那个娘们,你要是有本事,你去找丁厂长。”
  “丁厂长能解决嘛?”
  “难说,那个破鞋,丁厂长也惹不起的。”盛铁林骂道。
  刘志军一愣,虎地站起来:“你骂人?”
  盛铁林也愣了:“怎么,你说她不是个破鞋是什么?”
  刘志军脸就红了,咬牙骂道:“盛铁林,我操你妈。”一拳打过去,盛铁林痛苦地喊了一声,就歪倒在桌子下边了。刘志军恶声恶气地吼一声:“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嘴上缺德,我就打掉你满口的牙。”就转身打开门,竟愣住了,门口站着满脸是泪的方晓莲。方晓莲哀衷地看着刘志军。
  刘志军怔了怔,拔脚就走。
  方晓莲喊住刘志军:“你站住。”
  刘志军恨道:“方晓莲,我真是不明白,你跟小冯抢房子是为什么?”
  方晓莲擦了擦眼泪:“志军,我就是恨你。”
  刘志军叹了口气:“咱们俩之间没有什么。”
  方晓莲猛地哭了:“你对不起我,要不是你,我……我好恨。”
  刘志军身子颤了颤:“也许我当初不该那样对你。”
  方晓莲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刘志军:“你拿去吧。你替我向小冯道歉。”
  刘志军接过钥匙,泪就淌下来:“方晓莲,你还是那样,没有我想得那样坏。我上次不该打你的。”
  方晓莲摇摇头苦笑笑,转身走了。

  丁国强终于想跟成建民谈一谈。他打了个电话,成建民接了电话。丁国强说:“你如果有空,今天我请你吃饭。”
  成建民沉默了一会,说道:“好吧,就在盛友楼饭店。中午。”丁国强就放了电话。
  中午,丁国强走进盛友楼饭店,就看见成建民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丁国强进来,成建民站起身招招手。
  丁国强看着成建民,他发现成建民瘦了。
  成建民尴尬笑笑:“厂长,怎么想起请客了?”
  丁国强笑笑:“你这家伙不辞而别,真是给我搞个突然袭击啊。我和你总是交往一场,有什么话,总要告诉我一声嘛?要不我觉得这人与人之间也太没劲了啊。”
  成建民苦苦笑了:“丁厂长,您要骂就骂我几句吧。我这次来就是准备好让你骂的,我也知道,现在全厂都骂我呢。”
  丁国强摇头道:“那倒不一定。”就喊小姐点菜。
  成建民说:“我把厂里的WT项目带走了,等于拆了厂里的台。”
  丁国强一时无语。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成建民谈,要成建民回来,显然是蠢话,要成建民不要逼得厂里太甚,这事情怕是成建民自己也左右不了了。市场经济有它自身的规律。现在D县已拉开架式要挤垮电器厂,而且输赢也已经见了分晓。丁国强长叹一声,眼睛就转向窗外。
  秋天到了,树叶开始飘飘落落了。阳光从灰灰的天空射下来,弄碎了满树的树影。一阵风刮过,几片黄黄的叶子打着旋儿从树上掉下来。丁国强似乎听到了那黄叶软软着地的声音。
  菜上齐了,丁国强给成建民倒了一杯酒。成建民仰脖喝掉一杯,又自己满上一杯,又饮了,面色潮红起来:“厂长,说句没什么意思的话,当初你要是真提拔了我,也许真是害了我了。”
  丁国强点点头:“你现在是挣到钱了。”
  成建民摇头道:“还不只是钱的事。我现在有的是压力,而没了压抑。在厂里,我没有什么压力,而处处感觉到压抑。我倒不是指跟曹家兴的关系。”
  丁国强笑道:“你好像是说体制问题。”
  成建民也笑了:“不说这个了,没意思的,厂长,你干嘛不走啊?我听韦总说,你的同学在北京不是高薪聘你嘛?”
  丁国强一愣:“你也听说了。”
  成建民盯着丁国强:“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什么时候走呢?”
  丁国强叹了口气:“倒不是我自己思想觉悟有多高。我是个脸皮很短的人,现在厂里成了这样,我如果走了,我怕工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就算是我挣了钱,今后怎么回来见大家呢。就好比现在在D县弄得挺糟,你能一跺脚就拍拍屁股走人嘛?怕是不行的。”
  成建民脸一红:“厂长是在骂我吧?”
  丁国强忙摇头:“你别多心,我是讲我自己。我也不瞒你,我现在有些进退两难啊。你也许不知道,曹家兴也要走。我想他现在已经给自己安排得差不多了。建民,有时我想这人一辈子倒底图什么?权力?金钱?好像又不是。电器厂这个摊子,我真是不想干下去了,可是我的确是走不了的。如果每个人都是见了好处就上,见了难事就躲,那咱们这个中国真是快完蛋了啊。我讲的是心里话,这也是我走不了的原因。”
  成建民看着丁国强,眼睛就有点潮了。
  丁国强笑道:“我今天请你,是让你帮我一个忙。你去跟那个王县长讲一声,把小候他们都放回来吧。不然这矛盾就会越搞越僵的。这事情还是由你办好。”
  成建民面有难色地说:“这事,我知道小侯他们把许局长他们的机器都砸了。”
  丁国强盯着成建民:“你不是把小越也带走了嘛。我说句损话,你拐走了人家的老婆,人家不找你玩命啊?”
  成建民脸一红,就点点头:“好吧。这事我办一办。”
  丁国强喊过服务员小姐:“把账结了。”
  成建民忙掏出钱来:“厂长,还是我来吧。”
  丁国强笑道:“今天算是我求你了,我请客了。”
  两个人走出来。丁国强笑道:“你回去准备一下吧,我们法庭上见吧。”
  成建民笑了笑:“怕是我要输的。”
  丁国强摇头苦笑:“不一定,现在的游戏都没有规则。”
  成建民一愣,丁国强转身走了。成建民感觉丁国强的步子挺沉的,心里也有些难受。他想喊住丁国强说几句什么,嘴张了张,终于什么也没有说,透过玻璃窗,看着丁国强没进了街道的人流。成建民也走出饭店,看着天气阴了,要下雨的样子。

  丁国强回到厂里,见许多工人围在厂门口。俞秘书见丁国强进来,忙迎上去,悄声说:“厂长,曹书记跟黄瑞泉走了。”
  丁国强点点头:“我知道了。”
  俞秘书说:“工人们听说厂长你也要走,都来问你呢。”
  丁国强哦了一声,沉沉的目光看着堵在厂门口的几百个工人,他笑笑,高声说:“大家有什么事嘛?”
  天阴得重了,远远地,听到雷声隐隐地奔来了。天憋着一场大雨呢。
  有人喊了一句:“厂长,咱们跟D县打官司,能赢嘛?”
  丁国强叹道:“不瞒大家,我也说不好。但我们肯定要跟D县打官司,是不是能赢了,我真是没有把握。我们辛辛苦苦养了三年的孩子让人家给抱走了,我这个当厂长的无能啊!”丁国强的声音涩住了。
  人们一片死静,只听到风儿呆呆地吹着。雷声像一个喝醉的汉子,迈着踉跄的步子,越来越近了。
  丁国强说:“有一件事,曹书记也走了,韦总也要走。现在我想开了,谁想走就走吧。现在是个讲利益的时代,大家想多挣钱,没有什么不好。话再讲得开一点,到哪里都是干社会主义的。”
  有人突然问一句:“厂长,你走嘛?听说北京一家企业要高薪聘您呢?”
  丁国强苦笑笑道:“我不走。我给大家发毒誓,我丁国强要偷偷走了,我就是孙子!”
  众人一下振奋起来了。一个老工人走过来,“厂长,你说咱们怎么办吧?应该说我们告得赢吧?”
  丁国强叹口气:“如果告不赢大家还干不干了?”
  有人嚷起来:“丁厂长,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这里边有见钱眼开的,可也有气不顺的,咱们厂毛病不少啊。”
  丁国强点头:“说的是,现在我想说的是,前边勾了,后边抹了,咱们不提过去的事了。咱们重新开始,我丁国强就不相信,咱们有着几十年历史的一个堂堂国有企业,竟能让人打败了。我就是不服这个气的。”
  有人喊起来。人群散去了。
  一声闷雷,铺天盖地的雨下起来了。天空一片灰灰的颜色,丁国强感觉心里突然畅快起来了。他转身进了办公室,拿起电话,呆呆地想了想,就给孙景梅拨了。
  孙景梅接了电话,笑道:“想通了。”
  丁国强笑道:“想通了。”
  孙景梅笑道:“明天就来吧,公司把办公室都给你弄好了。”
  丁国强笑道:“你替我谢谢你们的老板,我不去了。”
  孙景梅一愣:“你发什么神经啊?”
  丁国强说:“真的,我已经在全厂职工大会上表态了。”
  孙景梅叹了口气:“你现在过得还好嘛?”
  丁国强苦笑道:“已经焦头烂额了。韦一民去你那里了,见面他会跟你细说的。对了,韦一民身体不好,你可不能往死里用他啊。”
  孙景梅苦笑道:“你真的考虑好了?”
  丁国强咬咬牙:“考虑好了。”说完这句话,他的泪水就落下来了。
  那边呆了,过了许久,孙景梅冷冷地说一句:“随便你吧。”就把电话放了。
  丁国强听到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他愣了一下,感觉到自己从此失去孙景梅了。
  下班的时候,丁国强接到了司徒市长的电话。丁国强没想到司徒市长会给他打电话,一时愣住了。
  司徒杰在电话里笑道:“丁厂长,你们给省委的报告,省委领导做了指示,要求市委一定要秉公处理,不能干预法院审理。”
  丁国强愣了一下,眼泪就流了下来。
  司徒杰笑道:“市委知道你们最近一段时间受了很大的委屈,希望你们能够谅解我们的难处。好,就这样吧。”
  丁国强大步走出门去。
  天已经放晴了。一轮红红的太阳挂在了天上,丁国强眼睛一时睁不开,眯着眼睛看看天,突然怪怪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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