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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老诚、杨天成坐着小四轮拖拉机急匆匆寻来时,已近子夜,河心里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厮搏。数十个男女老少的乡下人从四面团团围住汽车,攀车帮而上,正企图抢夺车上的黄豆。谷佩玉挥舞着拖把,前击后打,左扫右抡,嘴里连喊带骂。那些财迷心窍的乡下人并不反击伤人,只是奋不顾身地或捆或扛,眼见有几袋黄豆已落进水里,另有人扛着沉甸甸的袋子已踏水向岸上奔去。是汽车前大灯雪亮的灯光和河心的喊叫声唤来了奔寻而至的小四轮。正在抢掠的人们还以为来人是同具贪心的同伙,因此也没躲没跑。没想小四轮上跳下一条粗壮的汉子,攀上汽车便以手中的三节手电筒为武器,眨眼间便将几个恶徒打下水去。一个老者还大声喊:“天成,天成,手下留情,可不能打坏了人!”那些人这才知是车上姑娘的援兵到了,立刻撒丫子四散逃窜而去。杨天成又跳进水里,直往岸上追去。那先得手的几个歹徒也忙丢下袋子,逃进夜色中去了。
  惊愕中的谷佩玉发了一阵呆,突然丢掉手中的拖把,扑进父亲怀里,就呜呜地哭开了。
  谷老诚也老泪纵横了,不住嘴地说:
  “佩玉,佩玉,别哭。爸这不是赶来了吗。人没伤着,比啥都强。”
  杨天成和拖拉机手将丢弃在岸上、水里的黄豆袋子扛回来,一袋袋往车上装。他最先发现了问题,问:“民子,大民子呢?”
  谷佩玉抹了一把泪水,气赌赌地说:
  “回家了!”
  “回家了?”谷老诚纳罕,“怎么没见他呀?什么时候?”
  “他回白马屯了。”
  马大民的家在白马屯。谷老诚听出了问题,问:“你们……闹别扭了?”
  谷佩玉点点头,望望杨天成,欲言又止,只是说:“他不是人!”
  杨天成为人厚道,却不愚憨,此情此景,什么看不出?便故意粗描淡写地打着哈哈,试图圆场,说:“这大民子,平时乖羊似的,冷丁耍上驴脾气,就啥也不顾了。
  撂挑子也不能往河心里撂啊!谷大叔,你陪佩玉先在车里呆一会,消消气。我这就去把他叫回来,两袋烟的功夫。”说着,便又跳上了小四轮。
  谷佩玉急拦阻:
  “天成哥,你别去。我从今往后再不理他!”
  杨天成笑道:
  “哪里话,小两口耍耍性子生点气,是给过日子撒花椒面添盐酱的事,当什么真!”
  谷老诚也说:
  “天成,那你就受累,快去吧。车扔在河心里,也不是个事呀!”
  小四轮突突着,直往北岸冲去。佩玉望着四周黑黝黝的大山,眼泪不由又奔涌而出了。
  入夜时分,杨天成将水挑进谷家院子,见谷老诚直门儿在院心不安地转圈子,就问,谷大叔,还忙啥呢?谷老诚说,这都啥时辰了,佩玉和大民子咋还没回来呢?杨天成安慰说,兴许在锦州城里被啥事耽搁了,别急,再等等。谷老城叨念,不能,不能啊,啥事能耽误到这时候呢?走时没说呀!又挑过几担水,杨天成说,是不是汽车在路上抛了锚,要不我去屯里借辆小四轮,咱们顺道儿去找找看吧。
  太是时候了,及时雨一般。不然,又岂止是两三千斤黄豆,佩玉孤身一人,谁知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待杨天成再赶到白马屯马家时,马大民正独自一人趴在被窝里想心事,炕沿下已密麻麻不知扔了多少烟头子。待冷静下来,他心里也觉不是味儿,很有些后悔了。自从那夜和王吉琴苟且之后,初尝了女人滋味的马大民便再难收敛,几次偷偷地潜到杨家院子里去。那王吉琴也由半推半就到曲意逢迎,撩拨得马大民更加淫性难改。后来,王吉琴便趁机将偷听来的城里干部与佩玉的谈话添油加醋地告诉了马大民,并出主意给他,让他先去破瓜,说那事一试便知分晓。不然兴许未待结婚,就先把绿帽子戴上了。所以今日一出锦州城,马大民便已存下心来,要趁夜色在河心里办成大事。他万没料到事情会是这种结局。以前他也曾多次跟佩玉缠绵,虽说佩玉始终没让他突破最后防线,但也从未恼过,每次都是羞红着脸推阻他,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咱们得把喜庆气氛都留给那个好日子。可今天,佩玉狠狠地打了他,那手下得极无情,他忿恼之下才弃车而去。可他回到家里,又觉佩玉之所以敢这样给他一耳光,可能正证明她心底无愧。自己将一个姑娘家和汽车都孤零零地扔在河心里,日后还怎么回去见佩玉和谷家人?难道这段姻缘真就这般突然断了吗?王吉琴那骚娘们的话听不得哩,她存心跟佩玉作对,就把我当了猴子耍,这吃亏倒霉的事眼看着都落到我头上了……杨天成风风火火闯进屋子时,马大民先是一惊一窘,心里又陡生一喜,他情知杨天成是因何而来,这倒不失为一次就坡下驴的机会。可他还佯装镇静,身子只欠了欠,仍趴在被窝里,问:“哟,天成哥,你怎么来了?”
  杨天成上前就揪马大民耳朵,骂道:
  “你小子少跟我玩这套,挨操打呼噜,装什么气迷!起来,给我快滚起来!”
  马大民哎哟哎哟地被揪出被窝。自从他和王吉琴偷偷摸摸地有了那事,在杨天成面前就有了做贼心虚的感觉。尤其是今日这事,理又在人家一边,他便更觉气短。他爬起身,揉着耳朵,一边将香烟扔给杨天成,一边咕哝道:“你有话就说嘛,还想把我揪成个猪八戒呀。”
  杨天成说:
  “你少废话,快穿衣裳,跟我走!”
  “上哪去?”
  “车扔在河心里,你说上哪去!”
  “我不去。”
  “你再说一遍!”
  “我……”
  “你敢再说个‘不’字,可别后悔,我杨天成转身就走,再不来见你。你不就会摆弄两下方向盘吗?拴块大饼子狗都会干的事,还拿什么大?这个世界找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个会开车的两条腿的人,我不用出白马屯,也能立马叫上三个五个。”
  马大民嘟嘟囔囔地登裤子,说:
  “我今儿心口疼,脚还崴了一下……”
  杨天成将地心的鞋踢到炕沿下,仍是气狠狠地骂:“你就是两条腿儿都折了,也得马上给我爬回河沿去!你小子一扔耙子跑回家趴热被窝来了,你知不知道汽车差点叫人抢了!”
  马大民又是一惊,手上的动作就麻利了些,可嘴里仍在叨咕:“天成哥,咱们都是男人,咱哥俩又不错,我才跟你说……”“呸!你卡巴裆多余夹那两个卵子,你今晚儿做的这些事,还恬脸说是男人!”
  “你是不知道,佩玉她……她的那个事……”“佩玉的啥事你少跟我说!我只信得过她。今儿个却瞧不起你!”
  “敢情不是你老婆……”
  “我杨天成上辈子没修来这份福!你嫂子要能顶上佩玉的一个脚指头,我下辈子做牛做马都愿意!”
  杨天成这一手以骂代劝的策略果然成功。来白马屯的路上,他就琢磨怎样才能把马大民劝回去。王吉琴在枕头边,也曾把城里来人的事说给他,他猜知马大民必是为那事闹了起来。苦口相劝反似自身理短,这般连吆喝带骂,反能把马大民的邪性劲儿镇下去,兴许还能为两个年轻人的重归于好做些铺垫。这也是善良人的一份苦心吧。
  马大民尴尬地重回到汽车上时,先冲谷老诚喊声“爸”,又递上一颗烟,掏出打火机点燃,讪笑着说:“我打过晌就心口疼,这儿离我家近,我回去吃了两片药……”谷佩玉端然而坐,面若凝霜,冷冷地说:“往后仍想接着给谷家开车,行,工钱照旧,规矩照旧,但食宿得自理。若还想照老样子,也行,食宿费从工钱里扣,连吃带住,一月一百元。”
  谷老诚长叹一口气,说:
  “回去说,回去说。开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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