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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娘病毒


作者:seba

1

  黑漆漆的房间,映得天花板的绘画如星空。人工的星空,如许灿烂。
  皓华静静的坐在电脑前,最后一次测试病毒发作的动画。
  穿着黑色洋装若丧服,面目柔焦朦胧的女子,缓缓的在萤幕上跳着舞,所有的资源和程式在无法终止中毁灭消失,最后她跪伏于地,伸出雪白的双手,渐渐增生出同样雪白的羽毛,一点点,一点点的幻化成白鸟鼓翅隐没在萤幕中央,成为极远的一点…
  被毁灭殆尽的纯黑萤幕中,缓缓浮出几个大字…

  §晚娘病毒§
  2009.09.09

  “皓华!怎了!你的脸色好难看…”被母亲摇了一下,皓华才发现自己一头的汗。每逢艳夏,皓华总是难熬的。她不容易出汗,当然排热就不易,夏季热这种小儿才会闹的毛病,总是让她苦恼。
  但是在福华这样舒适的空调下,居然还会如此,这就有点反常。
  刚刚看见的…是什么?幻觉?她觉得自己体温又升高了。
  “妈妈,我不舒服,可以早退吗?”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应芬有些不忍,但是身为宴会的女主人,她不能离场。
  “不打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妈,掰。”她亲亲母亲芳香的脸颊。
  应芬笑了笑,将她手指上白金喷沙的指环取下来,戴在皓华的无名指。“考上了台大法律…爸妈只是顾着忙,连庆祝都没给你庆祝…你不怪爸妈吧?”
  皓华转动着平实无华的白金指环,爱不释手。指环的几颗纯净小钻细镶在指环内侧,母亲和她都喜欢这种内敛的净美。
  “你们是最好的爸妈…不管多么忙,都尽量的将我带在身边,我爱你们…”她又亲了亲母亲,离去。
  到了门口,让炙热的暑气一蒸腾,不禁一晕,正好被人擦撞了下,居然跌到地上。
  “小姐!要紧吗?”皓华用力甩甩头,想把昏晕的感觉甩掉。
  “不要紧…”她抬头看着扶她的人,微微的一笑。
  扶她的人失神了过去。虽然这种眼光从小到大看过不少,皓华还是含羞的红了脸,微微侧着脸,走了。
  张镇岳失了魂魄的站着。那张抬起脸儿向他说话的少女,简直震撼了他的心扉。
  美女见了这么多…明星…歌星…名女人…名模…但是却比不上这个少女的清艳。
  楚楚的神情,定定的望着他,眉目如画,眸中自有宝光流转。雪白不足以形容她的娇细,晶莹也不仅仅是晶莹。
  那样好模样,好气质。
  “季常。”他唤着贴身秘书,“去查查她的来路。”镇岳已无主。
  李季常恭敬的答应了声,对于精明干练的主子这样的失常,只是目不斜视。
  整个宴会,镇岳都心神不属。
  张镇岳年过五十,但是保养的很好,看起来不过近四十的壮年人。他旗下的集英集团以资讯业为主,蔚然成为国内最大的资讯团队,近年来都是资讯业的龙头。加上他鳏居已久,顿成最有身价的单身汉。
  他尚有几房没有名分的妻室,也是公开的事实。撇去这层为难,奢想成为正室,甚至是侧室的名媛淑女、歌手艳星也不少。
  他总是笑笑。既然不缺女人,也无须让名分卡着。但是让他这样忐忑的女子,竟是个比自己小女儿差不多大的少女。
  他沈默的呷口酒,看着今天的女主人,那眉目依稀相似那少女。
  心里沈甸甸的。
  季常…找到她了吗?
  居然患得患失了起来。

2

  回到家,皓华躺了一下午,醒来时日薄西山,夏天绚烂的晚霞烧红了半边的天空。
  为了这天景,日日在路上奔波也值得,所以这些年,苏志辉带着妻女住在仰德大道,没有动过搬回台北的念头。
  皓华哼着歌,起身要沐浴,电话响了。
  “喂?”
  “你好,苏小姐?”
  “是。”
  “敝姓李。今天下午我们在福华见过面…您被我们张先生撞到…”
  皓华诧异起来,莫非掉了什么东西?怎会电话追到家里来?
  “…张先生希望请您吃饭…”
  没有掉东西?
  “我对于你怎知道我的电话,兴趣会大一点。”皓华微微动气起来。
  “如此清丽的小姐,不容易消失别人的印象。”
  “不,谢谢你们张先生,我不陪酒。”
  用力摔上电话。
  隔天她陪同父母去参加公司尾牙,竟然又碰到了他。
  递给她一张名片。“我是张先生的秘书。”李季常。
  看着这位气质外貌皆出众的秘书,皓华心里有点可惜。
  “到底张先生要什么?”皓华皱着眉心。
  “吃饭。”
  “不。”皓华一口回绝,“李先生,你还是考虑换个老板吧。你现在的样子像是在仲介。”
  李季常被她逗笑,“你是想说,活像个皮条客?”
  微侧着脸,皓华笑了起来,就像朵乍绽的芙蓉。
  难怪张先生势在必得。
  “我想,我父亲的企业会有许多您的发展空间。”第二次季常去送礼物,皓华请他进来坐时,微笑着对季常说。
  季常微微挑着眉毛,“你不认识我的。”
  “不是你才会做情报网阿。”皓华露出少女纯真的笑容。
  这才发现小看了这个雪白的少女。她是早做准备,预备着掌接父亲的产业。
  可惜了。
  “感谢您的盛意,苏小姐。但是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危墙?”皓华动容。
  他将电话写在名片后面,“这是张先生的行动电话。也许你会需要。”
  “我宁可要你的。”季常也笑笑的写上去。
  看着这样温润如珍珠的美丽容颜,季常虽然不忍,却不动声色,“你会需要的。”
  季常走了很久,皓华还是呆呆的坐在客厅。为了联考,很长一段时间,她不像以前会缠着爸爸听公司的事情。
  应该只是多虑吧?季常只是唬着她…
  一定是这样的…绝对是这样的。看着母亲疲惫但温和的容颜,皓华上前吻她的脸颊,将脸埋在她的胸前。
  “怎啦?突然撒娇起来?”母亲笑着拥紧她,安心的香味环绕着安心的氛围。
  皓华放开母亲,只是笑。母亲沐浴时,她为母亲最爱的玫瑰浇水。就像所有美好的夏天午后一样。
  然后她听到一声惨叫。那声惨叫是那么的可怕哀绝,一直到现在,还常常在梦里听见而惊醒,冷汗涔涔。
  穿着浴袍的母亲倒卧在地上,她和菲佣一起冲上前,掉在地上的话筒发出“喂?喂!!”的声音。
  菲佣打电话叫救护车,扶着母亲,捡起话筒,“喂?”
  “苏小姐!”父亲的秘书听见她的声音,哭了出来。跟她说了皓华不肯相信的事实。
  全身的血液几乎全部抽离…
  惊恐。
  “总裁在洛杉矶仰药自尽了…现在性命垂危…”
3

  望着躺在白被单下的父亲,只有点滴的声音微微的破除寂静。
  母亲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睡去的父亲,动也不动。
  兵败如山倒。偌大的旭永就这么溃散,报纸几天财经的头版,都是崩溃的消息。
  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皓华连要找个教她看报表的人都没有。她是天蝎座女子,生性带着顽固的坚毅。灾难时她不会躲避或哭泣,反而越挫越勇的奋战。
  坐在父亲办公室如山的报表中,她把手插进头发里,深呼吸。
  对于一个高中刚毕业的小女生来说,这一切超过她的负荷。但是,她是不逃的。为了她爱的父母亲,她是逃不得的。
  谁教我看懂就好。只要教我知道问题在哪就好。她想到李季常。
  “你会需要的。”他的声音又响起。
  是的,我现在很需要。她拨了电话,李季常用了最短的时间赶到。
  让这些天看尽马脸的皓华甚感安慰。
  “不要太高兴,我只是奉张先生的命令。”季常还是温和淡漠的说着。
  “不打紧…只要您肯帮忙,我就很感激了…”皓华微微的欠了欠身。
  这些天的折磨,皓华脸色苍白的让人怜惜。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阴影。
  一起在报表中奋战,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皓华学会看报表。
  旭永崩溃的理由很寻常。过度扩张的投资,资金调度过险,银根抽紧,大陆投资受困,经济不景气。
  但是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旭永有超强的研发团队,而且旭永的业务行销向来做得不错。问题出在财务上面。
  知道能怎样?皓华趴在桌子上,就枕着季常帮她预估出来的数值。后面到底有几个零,皓华没有勇气去数。
  “只要能吸引财团来投资,问题其实不大。这只是一时的周转不灵。但是令父的经营理念不应该再如此豪赌。”
  以为皓华在哭,没想到,她睡着了。
  季常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在皓华身上。淡淡的、薄镰刀似的月亮,透过窗帘照着她温润的脸。
  默默的关上门,李季常知道,自己的任务快达成了。
  听完季常的简报,张震岳默然许久。
  “季常,你大约觉得我是卑鄙小人…为了得到她,将他们一家逼入绝路。”
  “没的事。张先生。就算您不出手,旭永也早就岌岌可危了。”季常依然恭敬如故。
  震岳长长的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季常离去。
  疏落的树影筛月影哪…那芙蓉般的少女,做着什么样的梦?震岳的心里,为了无法得到,痛楚着。
  苏皓华…皓华。震岳默默的望着深蓝的天空。

           ※        ※         ※

  睡醒的皓华,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夜深了,满室薄弱的光华。
  这才悲悲切切的哭了起来。对着一室杂乱的报表帐册。
  蹒跚的开了车回家,父母疲惫的睡着,她坐下愣愣的看着他们。就这样倒了?就这样?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到吗?
  “你会需要的…”皓华再看一遍季常给她的名片。
  第二天,她拨电话给季常。
  “你说对了。我是需要。”
  约了见面,她穿了一身黑,哀戚的像是丧服。但是映得她肤白赛雪,唇若涂朱,虽然她根本没化妆。
  张震岳霎那间无法呼吸,原来清艳…所谓清艳…原来就是这种样子。
  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皓华,虽然皓华总是怯怯的望着地板。
  “苏小姐,试试,这家的牛柳是有名的。”季常打破尴尬的沈默,替皓华夹菜。
  皓华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而季常也开始跟她聊些话,张震岳等撼然的感觉略去,也加入交谈,一餐饭居然吃得颇不寂寞。
  看着她微微的笑靥,震岳有点晕眩,他不舍的向季常示意,托辞离去。季常知道自己的该上场了。
  “苏小姐,决定了吗?不过是一两夜…你会得到你要的…”季常和蔼的说,但是听在皓华的耳里不啻像上断头台的讯息。
  昨夜的决心,朝露般蒸发无痕迹,饶是强自镇定,皓华仍是抖个不停。
  清清嗓子,皓华说:“我…”
  满室焦急的兜圈子,张震岳全然的方寸大乱。若是她坚持不肯,怎么办?张震岳发现自己庞大的财富,敌不过一个少女的摇头。
  真是令人心碎。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拥有的,不过是钱罢了。
  季常终于走进来,“怎样?皓…苏小姐怎说?价码她同意吗?”他安然的态度没有一丝改变,但是他的眼底,却出现微微的诧异。
  “她不同意。她说,就算得到了这笔周转金,公司的危机根本是杯水车薪。财务上的炸弹,不过是延后引爆而已。”
  多聪慧的女孩子!这么的年纪,就想得到这样的事情!震岳作声不得。他的确准备等皓华得到的资金耗费殆尽后,不费吹灰的得到旭永。顺便将走投无路的皓华,占下来。
  被识破了手脚,震岳也慌了,这个商场打滚的险恶商人,却因为皓华的美貌,失去了平时的精明。
  “她要什么?加码?”
  季常迟疑了一下子,还没从刚听到的诧异中恢复过来。
  “不,她要结婚。正式的结婚。”
4

  “结婚?”震岳喃喃着。
  “张先生…”季常想说话,震岳喝住他,“闭嘴!我自己有主张!”
  从来不曾见过老板如此失态的的李季常,只是默默的退下。
  结婚?当然。她好歹也是世家小姐,难道要她沦落到变成别人的情妇?
  当然,震岳可以不甩她,反正旭永的情形已经越来越恶劣了,只要搁置不管,等漏洞大到不可收拾,集英集团就可轻轻松松的介入,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皓华。
  她是不得不到我手上来的。结婚…
  但是…震岳却不自禁的想看…想看美丽的皓华穿着婚纱的样子。
  张震岳是第二代企业家,身为次子的他,从父亲的手里得到了最不起眼的集英,谁也不看好他的未来。
  但他却凭着先天的才华和手腕,将原本保守封闭的集英集团,转型成今天的资讯产业龙头,费下无穷苦心和时间,让他从来没有玩乐的时间。
  对的,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有过自己的嗜好和爱恋。
  他的元配是柏菁集团的三小姐陈文鸢,震岳还在念大学时就定了这门亲事,一毕业就结婚,生子。
  对于软弱温柔的文鸢,震岳没有什么不满,会纳淑真作侧室也不是因为讨厌文鸢;那时集团遇到极大的危机,而淑真为他鞠躬尽瘁,他不能不犒赏她。
  震岳需要淑真这个左右手。虽然说,将她娶进门之后,淑真的兴趣就从商场转移到子女和家庭,但是她和文鸢相处的很好,又将复杂的张家人际处理的井井有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震岳一直觉得没有白犒赏了人。
  至于玄玲,他喜欢聪慧的人。而且身为影后的她,的确是有魅力的。既然玄玲这样倾心,这样刻意的接近他,震岳也就无可无不可的把她当成一件收藏品,放在家里,供养起来。
  淑真生了个男孩子,玄玲生了两个,却不曾以母为贵的骄矜。震岳是公平的。
  他的女人向来懂事。当中或有傻得以为可以控制他的女人点缀,他也用那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让季常将她们打发了。
  但是…他第一次,这么强烈的爱恋一个少女。
  她的婚纱…一定得用珍珠作才行。
  然后…在满月的时候举行婚礼。他望着天边渐渐满盈的月亮,想着。
  许久前…他还在台大念书时…大四那年的暑假,每天,他和一只黑色的凤蝶约会。
  夏天的月夜,不应该出现的黑色凤蝶,会带着蝶翅上明显的艳红,飞过他的窗前。蝶身让月光打上层珍珠白,缓缓的飞动着。那种目眩神移的美丽。
  在紧迫功课和家族诡谲压力下,只有那只美丽的凤蝶,常常在他心里飞舞。
  秋霜尽去,凤蝶不见踪影。他向来拒绝相信,生物系的那只凤蝶标本,就是他夜里的蝴蝶夫人。
  秋霜将至…皓华也将沦落不知何往。
  他握紧拳头。
  “季常,同意她的条件。”震岳不看他,神情倔强严肃。
  他只是恭敬的回了声是。
  季常的吃惊,却只有一点点。
  是的,皓华绝对不会屈居侧室的。她还是个雪白稚嫩的小女孩,就算要贩卖自己,她也希望将自己卖在婚姻下面。
  但是…季常的心里也跟着沈重起来。
  眼见夏天这么艳丽,旋踵萧飒的秋天将降临,冬天…今年对芙蓉般的皓华来说,将是最寒冷的时刻。
  芙蓉将凋,莫之如何。
  他拨电话给皓华,“苏小姐…”
5

  直到婚礼的前三个礼拜,母亲才知道皓华要嫁了。
  但是父母都默默的流泪而已,却无力阻止,皓华也只是沈默。
  直到要嫁的前一个晚上,她走进父亲的房间,静静的坐在父亲跟前。父女俩千言万语,只是说不出话来。
  “爸爸,”皓华终于出声,“请您振作。”
  志辉痛哭起来,“皓华,这件婚事算了吧!”
  她也哭了起来,“不成的,爸爸。我们总得有路走去。我怎能看着这个家这么颓唐下去?我爱你,也爱妈妈。爸爸。”
  志辉也只能抱着皓华哭泣,门外应芬早已泣不成声。
  穿上新嫁衣的皓华,清艳绝丽,脸上的哀然,只让她看来格外的楚楚动人。
  我的女儿…志辉想起皓华出生的时候,就不像寻常婴儿皱脸似小猴儿,如天使般粉嫩…
  那种珍珠白,让他想起月光。所以起了个和月亮有关的名字。皓皓月华。
  看着她坐,看着她笑,看着她渐渐会走,看着她会跑会跳。渐渐留长她乌黑的头发,看着她背起书包上学,看着她笑盈盈的拿出成绩单。粉嫩的温柔着,这样安心单纯的拥抱着他,那浑圆的手臂…皓华…
  这样用心疼爱怜惜的小女儿…居然为了这个家,为了他愚昧的激进,必须嫁给那个老狐狸…
  张震岳已经五十五岁了…居然妄想他美丽的皓华…
  志辉恨恨的扶住哭倒在地的妻子。皓华…
  像是听见父亲的忿恨,坐在车子里的皓华,脸孔惨白的望着家门。她固执的挺直了背,将自己凝成霜雪铸造成的人儿。
  这种霜雪感,在礼堂时,更加强烈。
  张震岳发现皓华的父母缺席时,已经不大高兴,发现皓华紧紧绷着脸,更是生气。
  他靠近皓华,“若是不想嫁,很可以终止这场婚礼。这是你的选择。”
  皓华直勾勾的看着红毯,觉得眼前模糊,火红的毯炭热起来。
  我有退路么?她凄然一笑。为了这凄迷的笑容,震岳的不快直入九霄云外。对着皓华出神。
  芙蓉初绽哪…你怎能对着粉嫩的她生气?
  带着雪白手套的皓华,将手轻轻的搭在震岳的臂弯里。
  在礼堂的“喜”字面前宣誓,她签下了自己的卖身契。
  是夜,没有抵抗的,皓华成了妇人。没有想像中的痛,也没有流泪。但是震岳心满意足的睡去时,她却望着天花板粼粼的水光,没有睡去。
  从此,恶性失眠就在每个震岳和她睡在一起的夜里,悄悄来袭。
  对的,她原本害怕的震岳,其实并没有成为她苦痛的来源,震岳很忙,他得到了心目里的芙蓉花,高高兴兴的把皓华供奉在金碧辉煌的家里,便继续去为了事业奋斗。
  留下她独自和复杂的家人在一起。
  皓华的父亲极爱妻儿。志辉原本就是二姨太的孩子,对于大家族那种争权和淫乱深深厌恶,所以自己有了家庭之后,自律甚严,皓华生活在正常的家庭,连叔伯家大妻小妾的复杂,都很少听到。
  骤然和震岳家里姨太太、比自己大的儿女生活在一起,皓华的恐惧感简直到达了极点。
  刚开头几天,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缩在墙角,整天的坐着。
  但是这种态度,却惹烦了淑真。
  淑真对于震岳的女人,早就免疫了,但是震岳的女人大都是知所进退,通情达理的角色。不管震岳会宠爱多久,她们总会尊重一下这个家实质的女主人,像皓华这样缩着躲着,摆明了瞧她不起的态度,让她忿忿不平。
  一个粉嫩的小孩子罢了。居然越过我的头当了主母?这些年来,淑真为了这个家尽心尽力,虽然不奢望震岳娶她,但是自从文鸢过世后,多少心里总是有点盼望的。没想到居然让个小女孩…还比自己儿子小的女孩…打碎了这梦,这叫她怎忍得?
  她开始托病,将家务都丢给皓华。
  同样的忿恨虽然也存在在玄玲的心里,但是她很懂得自己的分寸。
  论才能,她不如淑真,所以她对淑真向来曲意奉承;现在,论容貌,她不如皓华,更何况皓华是震岳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忍。表面上,她温厚柔和,反而帮着皓华张罗,私底下,总是有意无意的抱怨给自己的儿女听。
  儿子邵容向来漠不关心,但是女儿邵晰就不同了。
  生邵晰那年,正好震岳的集团改革成功,从此奠定了资讯业龙头的地位,震岳认为是这小女儿带来的好运,分外另眼看待,长大起来,邵晰聪明敏捷,长像又好,震岳更是疼爱不已。
  没想到母亲没有扶正,父亲居然又娶了个和自己同年的女孩子,除了为母亲不平外,更为了父亲的疼爱被占据…
  对皓华,她的厌恶,不止一点点。
  皓华就在这种敌意的环境下,开始接手张家繁复的家务。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家庭会有那么多的帖子,也不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整个张氏家族天天有人生日,也天天有人死和出生。加上震岳在生意上的伙伴和人际网…还有家族成员的姻亲…
  皓华几次在帐册前落泪。
  邵晰不放过她,总是冷嘲热讽,有回她为了订不到饭店食不下咽时,邵晰就嘲讽的说,“唷,怎?我们王妈的手艺让太太你吃不下?王妈,把菜拿走,看你煮这啥?你以为太太和我们这种粗人同样肚肠?”
  王妈真的把菜收走。
  家里的佣人皓华使唤不动,连司机都不听她的。淑真恶意的照会过了,她连办宴会的场地都被百般刁难,若不是她打电话回家求救,让父亲去摆平,她连震岳的生日会场地都没有。
  “有个好父亲还真不错哪。”邵晰窃听她的电话,“只是我们张家的事情,几时轮到苏家多嘴了?”她沈了脸,“你当这主母怎当的?”
  皓华不知道该怎回答,只是怔怔的落下泪。
  “哎唷,你欺负我还哭?妈?太太欺负我,还哭在我前头!”邵晰哭叫的喊起来。
  皓华只能匆匆的奔回房间。
  晚上,震岳脸色不豫的走进来,“你凶邵晰?”
  “我没有。”皓华将脸转过去,青着脸。
  “没有她会造谣吗?”震岳的声音提高了,但是看到她盈盈欲涕,心又软了下来,“你们年纪相当,难免有口角。我娶了你,没给她的母亲名分,小邵晰心里当然会有点儿不快了,就算她嘴巴比较不饶人,你也不该和她计较。”
  皓华转过去哭泣,让震岳生气起来,“哭哭哭!哭得烦透人!”
  震岳到玄玲房间过夜,第二天又到淑真房里去,赌气好几夜不回房。
  不过,皓华倒是因此得了几天好眠,让自己冷静下来,,把震岳的生日宴会安排好。
  震岳五十五岁的生日宴会…终于在忙乱中敲定了。皓华不管别人怎说,从父亲那边调派人手过来帮她,将整个宴会的接待等事项确定,宴会场地也没问题。
  但是到了当天…原本饭店答应她的大厅,居然拨给了党常委,另外给了她三个小厅。
  勉强打通了两个小厅,第三个实在不能打穿砖墙,于是那个小厅开了四桌,而玄玲和邵晰的桌被分配到那里。
  还没闹清楚为了什么会如此的皓华,已经让愤怒的邵晰,泼了一脸的香槟,场面乱成一团。
  邵晰怒骂着,玄玲在哭,而震岳只能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想离开会场。
  皓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正要跟饭店交涉,被邵晰拽住痛骂,临界点崩溃的她,想也没想的刮了邵晰一个耳光。
  震岳看见了邵晰被打,他也怒还了皓华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让皓华昏了一昏。从小到大,她让父母亲宠爱着,让师长同学宠爱着,连大声都没人对她大声,现在…
  居然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这一下,就像是打碎了她的自尊般,羞愧、愤怒、哀伤、怨恨,狂暴的在胸口翻涌。
  她冲了出去,没有目的的狂奔。笔直的跑到电梯口,正好被季常抓住。
  “快进来!”季常对她喝道。
  泪眼婆娑的皓华,看见这个将她推入火坑的恶魔,眼睛几乎喷出火,她冲进电梯,对着他一阵打。
  季常没管她,按了顶楼,任皓华打到手软,颓然的倚着镜子痛哭,他还是不说话。
  “如果打够了,请不要靠近我,我讨厌女人。”季常的声音冷冰冰的,“这也是为了你好,若是和我的名字一起出现诽闻,你永无翻身之地了。”
  “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永远也好不起来了…”皓华声嘶力竭的叫着…眼泪不停的涌出来。
  季常将皓华抓出电梯,他的力气那么大,大到捏痛了皓华的手臂。
  “听着!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顶楼的风极大,皓华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看!你如果无法承受自己的选择,可以跳下去!”皓华看着下面如织灿烂的车河,绚丽的闪烁的红尘。
  跳下去?皓华看着季常,眼泪也停了。
  “对。跳下去。”季常松了手,退后两步,将衣服整了整,拿出烟盒,“反正你受不了,反正你输了。至于你的父母…你若死了,也就不用管他们了。”
  趴伏在顶楼的栏杆,长长的头发让天风扰得纷乱。
  “这是你的赌注,不是吗?你拿你的一生来赌,赌苏家的兴衰,不是吗?你不是有这种觉悟吗?你会调查我的背景,你不会告诉我,你完全不知情的嫁进来吧?”
  眼泪横过皓华的脸,她抬头看着欲圆不圆的月,“我知情。”
  “你要认输?你的气魄哪里去了?”
  气魄?我不要气魄。皓华软软的滑坐在地上,浓黑的头发蜷曲的在地上蜿蜒,声嘶力竭的哭叫着,将这些日子的苦痛一起释放。
  季常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抱住她,“我帮你,所以,你要振作起来。”他望着宝蓝色丝绒般的天空,有着丝丝的云彩飞过,“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的主人…”
  他直勾勾的看着皓华,“我讨厌女人…但是这世界上,我也只爱着一个人…而那个人爱你。”
  皓华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你…你…季常…”
  “对的,我爱你的丈夫,震岳。”他的眼中出现疯狂而清醒的光芒,“我不能叫他名字,要不然就会泄漏了我的爱意。”
  她仔细看着季常英俊而没有表情的脸,不能明白听见了什么。
  “他没有爱过人。你是第一个。我不能…让他失望。你也不可以让他失望。”季常轻轻掠掠她黏在脸上的发丝,“不要哭了,他会心痛的…虽然他打了你,但是…我知道…”很温柔的,季常用洁白的手帕擦着皓华的脸。
  “你真美。我很高兴…震岳…爱的是你…那两个贱女人根本不配他!”季常的脸孔阴沈下来,“我不准别人伤害震岳,那两个贱女人逼死过震岳的宠物…以为我不知道吗?”
  “震岳…其实再婚过。那两个贱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震岳喜欢的宠物自杀了…趁我跟震岳出国的时候…”
  他的眼光飘忽起来,皓华忘了自己的眼泪,看着这个疯狂的人,奇怪的,她居然不害怕。
  比起张家那些恶意的所谓亲戚儿女,这个为了无望的爱痛苦焚烧的男人,反而让她感到有依靠。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皓华轻轻扶着他的上臂,怯怯的。
  向下看着皓华无瑕的容颜,因为…我愿我是你…因为…“因为你是这样好相貌,我不忍得。”他凄然一笑,“感谢你的父母吧!你美丽的容颜和微笑,将是你最大的利器。”
  突然,季常紧紧的抱住她,我愿是你…我愿是你阿?
  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分身…季常冷静下来…疯狂的冷静。
  谁也不能。
  没有挣扎的皓华,也看着微缺的月亮。
  “帮我忙…季常。教我怎么做…”她对季常露出微笑。恍惚的,冷冷的微笑。
  不,我不会跳下去。真该跳下去的人,不该是我。对吧?

6

  季常将她送到电梯口,皓华求救似的看着他。
  “不行。皓华。你自己的战争,要自己去面对。”他的面孔那样的无情,“我若跟你走在一起,只是让你变成箭靶而已。”
  看着电梯门渐渐合起来,唯一可以依赖的季常消失在合拢的门缝,皓华慌张的心跳声,自己都听得见。
  没事的。她对着自己说,不会有事的。
  整个会场零零乱乱,客人不知该留该走,宴不成宴,席不成席。皓华只想转身逃去时,听到有人讪笑的提到父母亲的名字。
  这一刻,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是…我是苏家的女儿。
  她走上原本祝寿用的小舞台,原本有些颤抖的皓华。害怕到了绝顶,反而无感了。
  不过都是些人罢了。
  “各位来宾…我是张先生的妻子…苏皓华…感谢各位拨冗参加,因为临时出了点状况,皓华疏于处理…增添各位的麻烦…请…请用餐点,皓华…皓华…”她讷讷不成言,眼泪潸然而下,用着白玉般的手蒙着嘴,惊人的貌美镇慑了混乱的场面。
  整个会场悄悄,只听到皓华轻轻的啜泣声。
  略略平静后,“请用餐。”原本当笑话看的宾客,反而同情起这个年纪尚轻,温柔貌美的张家主母。
  “苏志辉怎忍得让女儿嫁给张老头?”有宾客这样喟叹着,“这样好相貌的女儿,这样好性子。”
  浑然忘了皓华先动手打了邵晰,倒是有几个太太怜惜的拉了皓华来,往着她浮肿着的脸颊敷药。
  皓华没想到能受这般善意,耳边回响着季常的话。
  “你下去后,把宴会继续下去。”
  “不。”她害怕的只想赶紧逃回苏家。
  “听着,”季常抓着她,“宴会是你搞砸的,你要承认错误。对于承认错误的美女,人们是不会太计较的。”
  “我不敢!”
  “你一定要敢。”季常帮她把纷乱的头发梳开,整理她的衣服,“放心…适度的示弱吧…”他的眼神转温柔,“真的,你要善用你的美貌…这是你最好的武器…谁能抵抗你的一颦一笑?去吧…去认错吧…用你的美貌征服他们…”
  我被原谅,因为我像个精致的娃娃被玩赏?眼泪从紧闭的眼睛缓缓流下来,以为弄痛她的太太们更加心疼。
  “哎呀!,震岳那死孩子…这样子的打重…乖…不疼不疼…”
  “不要怕,这次呢,是邓淑真欺负着你,真是不知道轻重,自己什么身分,敢压过太太的头上去!她就欺你年轻!”一个有些年纪,颇感骄傲的中年太太,揽着皓华,骂着。
  皓华记得震岳介绍过,要她叫舅妈。
  “我看那个林玄玲也有份。看她那妖妖调调的狐狸样!”
  “不哭不哭,舅妈给你出气。”
  出完气呢?我还在得在那个家生活下去。
  “倒底是我不好。”皓华终于出声,“舅妈。”
  听她这么回答,大舅妈的心都融化了。
  她自己几个孩子都顽劣不堪,皓华这样温顺懂事,很投她的缘。
  当然,皓华好相貌,让人看了就爱,也是主因之一。
  勉强把宴会开完,婉拒了大舅妈的好意,她执意坐张家的车回去。
  大舅妈怜她,给了她名片,“将来淑真刁难你,直接跟我说就是了。知道吗?”
  她凄苦的点点头。
  回到家,家里的气氛简直跌到冰点。
  “唷!你还有脸回来阿?丢我们家的脸还丢不够吗?”邵晰冲上来对着她吼。
  原本背着她的皓华,突然转过头来,眼睛霜芒吞吐,那种杀意连任性妄为的邵晰都害怕。
  “你…你想干嘛…”邵晰声音渐渐低微,不停的后退。
  “张先生呢?”她的语气还是那么轻柔,眼睛却凝着霜雪。
  邵晰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反弹了,“爸爸在我妈妈的房里,怎样?”她得意的笑了起来,“你真以为我爸爱上你阿?他最爱的人,还是我妈啦,怎样?”
  定定的看了会儿邵晰,皓华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如许欢快。
  “是吗?”皓华扣了玄玲的房门。
  玄玲看见她居然来叩门,不禁意外,“震岳睡了。”
  “我只跟他说句话。”皓华按住玄玲要关拢的房门。
  “他睡了。”玄玲微微笑。
  不让她把门关上,皓华对着门里说,“张先生…震岳。我想,你还没睡。不能给我一个解释道歉的机会吗?”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发怒的脸笼在阴影里。
  皓华将脸抬起来,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微笑,然后扑进他的怀里,轻轻的说,“对不起…这次我搞砸了…”
  震岳的心脏猛烈的跳了起来。轻轻拥着皓华,恐怕她的亲昵只是一个梦。也许他真正发怒的是,皓华居然不知道来跟他求助…
  皓华若跟他求助,他是连天上的月亮都愿意允诺的。
  “可以原谅我吗?”皓华的声音发着抖,闭上眼睛,不敢看自己的样子。只有残留在眼底,邵晰和玄玲的怒气,让她愉快点。
  听着震岳的呼吸声,她又失眠了。
  季常是对的。她再写了一次道歉信和邀请函,重办了生日宴会,这次季常暗暗助力,明里又求了大舅妈。
  一袭素白洋装,挽着乌黑长发的皓华,在会场穿梭着,她照着季常的吩咐,旁人赞她宴会成功时,将功劳归诸于淑真。
  “不是淑真姐,我怎能办得了这么大的宴会?”皓华总是笑着说。
  旁人将话传到淑真耳底,她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我可不敢居这个功。”淑真逮到跟皓华单独相处的时间,酸溜溜的说。
  “淑真姐。”皓华露出她温柔的笑容,连淑真都看得一呆,“你怎这么说呢?若不是您往年打下来的基础,我要办宴会,怎能得到这么多的资源?我是什么都不懂的…上次还惹得震岳那么生气…”
  皓华笑笑的扶着淑真,“老实说…我真的什么都不会…您若身体好些,还是要劳烦您的…我的脑子笨,处理不来这些复杂…就好比这菜单吧,我还真不知道差别在哪…”
  淑真放下心来,这小女孩没打算抢她的地位呢。她开始滔滔不绝的聊起菜单和宴客,皓华含笑着听。
  季常这样跟皓华说,“淑真要家里的权,那就给她好了。你抢这种权是没用的。你应该创造自己不可或缺的价值,不会被淘汰的价值。过世的太太文鸢,她的长子摆明是旭永的接班人,她本人又是柏菁集团的小姐。二太太不中用了,三太太又有了邵晰这个震岳宠爱的女儿,但是…”
  他重重的对着皓华说,“你的价值却只有美貌…你的美貌能捱过三十不凋谢吗?你要以子为贵…恐怕震岳已经不希罕小孩了…这短短十年,能不能创造自己的价值,就得看你自己了…”
  我的价值?我连大学都还没念,我能有什么价值呢?
  “震岳…”他总是喜欢听皓华怯怯的声音,和她美丽得有点哀伤的容颜相配极了。
  “嗯?”
  “我想去念书…念大学…”
  “你已经是旭永集团的夫人了,还念什么书呢?”
  “但是我想帮你的忙呀…”
  “帮我的忙?”震岳将她揽在怀里,亲吻着她的颈子,怕痒的皓华不停的躲。
  “要不你去公司…”皓华咬着嘴唇,说呀!“我很无聊…我也想去上班…”
  “那我给你个办公室,不要去念书。”大学多的是饿狼般的年轻人,他放不下心。
  “…我想当你的左右手,不想当花瓶…”皓华将脸别过去。
  你怎么会是花瓶?你是芙蓉,应当好好的供养才对。
  但是因为溺爱,他还是答应了。
  原本被拘束得动弹不得的皓华,骤然到了学校,少了令人窒息的人际关系,她终于自发的笑了起来,不须伪装。
  她和直属学长感情最好,直属学长不觉得这个嫁入豪门的学妹有什么奇特的,她那魅惑人的美貌也只是美貌而已。和学长一起聊天研究功课,让憧憬成为律师的皓华,充满了对未来的勇气。
  若不是学长莫名其妙的出了车祸,之后和她比较要好的几个异性同学也被毒打或出意外,她愉快的大学生活会继续下去。
  她忿恨的跑去抓着质问季常,“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张震岳要你干的!?”
  “皓华,如果你不想增加不幸的人的话,最好把自己封印起来。”他的眼睛似冰赛霜。
  第二天,就听说了季常被抢劫,还被打断了一只手骨。
  连季常也…连季常…
  我被监视着?我这辈子就这样被监视着?
  好几天不吃不喝,皓华整天昏睡着。震岳很是忧心,但是也只吩咐大夫替她打点滴。
  到了第五天,迷迷糊糊的,发现有人在摇她。
  “季常?”虚弱的坐不起来,她只会默默流泪。
  “我没事。”他沈默的拿了一张纸给她,“这是一个BBS站的IP和我的帐号。我还是在的…我说过,要保护你。我是说到做到的。”
  “我不要被监视。”她闭上眼,只想快快死掉。
  “只要你能取信震岳,他就不会监视你了…不要输了…你若不振作,我冒死前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想你的父母。”
  “你可能会被打断另一只手骨。”她哭着跟季常说。
  “可见震岳多爱你。”我得不到的爱恋,也希望我喜欢的替身会得到。
  连死都不能么?她唤了人,喝了几天来的第一口稀粥。
  这粥…用胆汁熬的吗?为什么吃起来苦味这么重…
  还是混了我无奈的泪水…的缘故?
  她哭着吃完了整碗的稀饭。
7

  皓华痊愈后,原本罕有的笑容,变得完全消失了。
  每天去上学,除了女性的同学还偶而交谈个几句,对于男同学,简直避之唯恐不及。
  粉嫩的,像是初春三月的容颜,却笼着暮冬哀伤的严霜,让皓华看起来,分外的美,也分外的令人怜惜。
  但是也只能远远的看着吧。
  在这种自闭的简直窒息的环境,只有捏着季常给她的,写着IP的小纸条,她才会稍稍的喘口气。
  但是,她要怎上BBS呢?皓华对于BBS的概念只知道用电脑连的而已。
  皓华连电脑都没有。
  她想了想,跟震岳要了部电脑。
  “电脑?”震岳抱着皓华纤细的腰,迷醉在她少女的香氛中。
  “打作业要用。而且…”露出皓华特有的,凄迷的微笑,“我希望…对电脑多点认识,将来能帮你的忙。”
  怜爱的看着皓华,震岳从来不认为美丽的皓华除了美丽外还能做什么,无可无不可的,他要工程师送了部梦幻等级的电脑来。
  是很好。但是翻遍了手册,找不到怎样连上BBS。到了书店,发现自己一点电脑常识都不懂的,想上BBS,简直是奢想。
  我不能去问谁。若是问了谁…可能连最后的求救管道都断了…
  长期的精神压力,使得皓华的失眠日益严重,她越来越瘦,看起来越发可怜。
  孤零零的,站在广大的书店当中,怔着。
  “喵。”她回过神来,看见浑身银灰白的猫,坐在开架的书上对着她叫。轻轻摸摸它的头,猫满意的眯起眼睛,喉咙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猫猫,过来!”猫的主人叫着,书店里有些人围着,小型的签名会。那只银白的猫,不大甘愿的盖了掌印,在一本本的等待签名的书当中。
  为了促销,什么花招都使了出来?看着封面和猫猫完全不同的波斯,皓华笑了起来,为了猫的可爱掌印,她也买了一本。
  “银猫猫的网路天空”。猫也会玩BBS?她苦笑起来。
  我是人,但是我不会。看到第二章,她怔住了。
  就这样学会了怎样上BBS。一只猫的教导。
  所以,当她刚学会制作病毒的时候,发作的动画,就从一只银色的猫开始。这是再过不久之后的事情。
8

  在那个特别的,需要密码的小站,终于找到了季常。每晚十点,季常会记得跟她聊上几句,要不,也会留封信给她。
  震岳不是每晚都睡在皓华的房里的。他其实更喜欢独眠。大部分的时候,他会歇在自己的房里。这让皓华轻松许多,失眠的现象也就不再那么严重。
  那时她打字,一分钟只有五六个,但是皓华勤劳。她很认真的练习,有时季常不在站上的夜晚,她也会在站上晃晃。
  季常的ID叫tear,皓华叫flower。
  tearsforflower。花的眼泪。
  在这个复杂的家庭,皓华的眼泪,不能流下来。但是她用匿名留在这个小站的日记版。
  日后,她才发现,这个小小的站乃是威名赫赫的骇客站,日日里在这里行走,写着和这个站站性不同的文章,总是会引起注意的。
  那天,光风霁月,明丽的月色侵袭到她淡绿色的电脑桌上。迎着月光,皓华像是被打了层珍珠粉。除了季常,头一次,别人呼叫了她。
  那人叫做moonlight。他笑着要皓华叫他汶莱。
  “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小国,你去过吗?”他打了个很大,像这样的笑脸。
  ^_____________________^
  逗笑了皓华。
  “不,我没去过。”
  这个活泼的小男孩,喋喋不休的讲着汶莱和皓华的文章。
  “汶莱,你几岁?”
  那个活泼的小孩说,“十四!”
  解除了皓华的戒心。渐渐的,亲昵了起来。
  汶莱是个出色的,天才型的骇客。他的专长不仅仅在侵入系统,对于病毒的制作更有研究。受到他的感染,皓华也慢慢的接触到一些病毒的常识。
  “我寄一只给你。”汶莱很义气的说,“圣诞节要到了,这只病毒潜伏在会脱光光的圣诞老公公身上,没人会怀疑的。等圣诞节…嘿嘿…”
  皓华小心的不打开程式,但是她又好奇会怎么发作。
  但是她能寄给谁?实在皓华没有恨过谁。即使是不停找她麻烦的邵晰。
  若不是在洗手间无意中听到了同学的对话,她大约会持续这样的想法。
  “就算邵晰她老哥多么黄金单身汉,妈的,我也不要那种小姑。”
  “小声点,”另一个同学压低声音,“万一邵晰的耳报神听见怎办?”
  “妈的,我又不是男的!我就不信我跟皓华说话,她就找人来打断我的腿!变态!”
  “小声啦!只是觉得皓华真是可怜…其实她人不错…”
  “皓华是很好阿!上回我的笔记没带到,她也不管下一堂就要考,跟我分着看…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一定要告诉她,坐她隔壁那个死女人就在监视她?”
  “喔?别惹麻烦行不行?你想开女生的先例阿?”
  隔壁?皓华偶而会交谈几句的俊华?那个文文弱弱,温柔婉约的小女生?
  她的眼泪缓缓而下。
  邵晰…你…居然波及了这么多无辜的人…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是震岳做的…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阴沈的恐怖。
  当晚,她将病毒寄给她们俩人,将日期设定在十二月二十三日。
  那天该交报告了…
  十二月,二十三日。静静坐在自己的房里玩着电脑,她正试着将VB弄懂,汶莱说,他也都自己看书学的,就从VB开始学写程式。
  正专注,然后她听到那一声惨叫。
  那是邵晰哭叫的声音。
  因为病毒破坏了她明天要交的作业,所以邵晰惨叫了。
  皓华缓缓的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靠在舒适的躺椅上。全身,都没有力气。
  美丽的悲鸣…是的,这声惨叫只能用美丽来形容。半昏迷着,强烈的,愉快的情绪,这样冲击着她,冲击着还不知道什么叫高潮的皓华。
  俊华也在她的电脑前哭喊吧…她和我体验同样的伤心和苦恼…苦闷和怨怒…
  皓华露出纯真的,美艳的微笑。吸毒者恍惚的笑容。
  好愉快。好自由。
  她含着笑,缓缓的走出自己的房间,笑吟吟的看着哭喊着的邵晰,和努力安抚邵晰的震岳。
  但是皓华的愉快没有持续太久。
  邵晰冲进一个陌生男孩的怀里哭诉着,那男孩的眼睛只轻轻的从皓华的脸上扫过,不像其他人的惊艳和恋恋。
  “恺轩?怎么办?明天要交报告了?”邵晰哭着,把脸埋在他的身上。
  恺轩?江恺轩?皓华忆起这个人,震岳说过的,某出版集团的小开,为了邵晰的幸福,震岳调查过他。
  看着邵晰的哭喊,皓华没来由的厌恶。
  等江恺轩只花了二十分钟就解毒,皓华的厌恶就更深了。
  这表示,邵晰没有受到惩罚。不公平,这是不公平的。
  她回到电脑前面,连上骇客小站,开始写信给汶莱。
  “汶莱…请教我怎样写病毒…我不要病毒产生器…我要真正的学会写病毒…”
9

  之后,在汶莱的教导下,皓华独力完成了第一只病毒。刚刚对电脑绘图有兴趣的她,硬做了张病毒发作时的图。
  一只优雅的银灰色的猫,端坐在萤幕中间。唇间带着冷笑。衬着灰蒙蒙的背景。
  为了这张发作画面,皓华和汶莱争辩许久。
  “你这只病毒太大了!太容易被发现?fear?你一定拿掉啦?”
  想到一整夜苦心绘画扫描着色的图,皓华难得的固执,“不!我一定要这张发作画面。”
  不但如此,她模仿保护银幕装置,在右下角写上了病毒的名称:
  晚娘病毒
  1999.01.05
  放上了这几个字,她愉快的微微的笑着,心里的压抑与郁闷,一扫而空。
  是,我是晚娘。怎样?
  病毒完成的那天晚上,她愉悦的心情,连玄玲都无法破坏。
  “…所以…太太,不要介意。虽然是我的侄女,看在她年轻不懂事的份上,跟我们教导教导。”
  花了一两分钟,皓华终于弄懂了玄玲的话。玄玲把自己十七岁的侄女,介绍给震岳,所以最近震岳很少在家。现在玄玲又得意的向她-张家的女主人-通知一声。
  怎么?现世里活生生演着大红灯笼高高挂,还是…金瓶梅?
  皓华几乎大笑起来,为了忍住笑意,让玄玲误解了。
  她越发得意,假言安慰着,让皓华越发忍不住,笑。
  打从心里愉快的笑了起来,连女人看了也会发呆的美貌,笑。
  真的要?何不整个拿去?自己没本事抢,叫了侄女来跳火坑?啧啧。
  “这个家是震岳作主。”皓华轻轻的按了按玄玲的手背,“震岳说好就好,我们,‘女人家’,少说几句,才好。玄玲姊姊,你不是这样教着我的?”
  玄玲沈了脸,没有看到意料中的暴跳和忌妒,她的心里,受着深深的反噬的痛苦。
  这个可恶的小贱女人!!居然用她那种骗人的纯真的笑容,这样子夺去我的地位,和震岳的心。
  心里不停着翻腾着忌妒和被冷落的痛楚。在皓华还没进门前,这个家是平衡的。玄玲有个讨父亲喜欢的女儿,淑真只热衷在家务上干练,大部分的时候,她会听着震岳浅浅的呼吸声入眠。
  没有震岳,她就没有安全感。但是…震岳…震岳多久没来到她的跟前了。
  震岳只看见皓华这个小狐狸精,快要将我遗忘了。这怎么…这怎么可以?虽然…虽然玄玲会和营业部的主任幽会…但是那只是玩玩…只是玩玩!
  玄玲因为忌妒的煎焦,无力的张望着,张望着。所以发现侄女爱音居然和震岳从往甚密,她没有忿恨,反而促成他们的好事。
  只要不是跟皓华一起就好。向来自负容貌的玄玲,因为皓华,彻底的毁灭了自己的自信。
  爱音?那个小鬼头!她也不过仗着年轻娇嫩。而且…爱音长得和往昔的玄玲相似,这个该死的小骚货,只会让震岳更体会自己的好罢了。
  更何况…如果皓华知道了…
  她的表情…沈醉在这种想像中,玄玲怀着秘密的兴奋。
  但是…皓华居然一点在意的神情也没!一丝丝也没有!愤怒的挫败充满了玄玲的心胸。
  闷闷的走进邵晰的房间,玄玲默默的坐在床沿,开始哭。
  正在讲电话的邵晰匆匆结束,“妈,怎了?谁敢给你气受?”心如刀割般,自幼在这种复杂的环境生活,跟着母亲哥哥总有种沦落的不安全感,看见母亲的眼泪,她也慌了手脚。
  那种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慌,又骤然的涌起。
  “没什么…我刚跟太太说话…”
  邵晰听得脸一沈,“她?她又说了什么?这阴险的小人!”
  “没什么…不许你跟爸爸讲…”
  她一跳,“妈?你让人欺负了,我还装的像龟孙子…算哪一国的女儿阿?我非跟爸说不可?”
  听着邵晰对着皓华吼着的声音,用手帕擦眼泪的玄玲,悄悄的浮起一个,看不清楚的微笑。
10

  皓华对着嘴巴一开一阖,激动的想动手的邵晰,其实没有什么生气的感觉。
  邵晰怕猫。不管是猫的形态还是声音,即使是只很小很小的小猫,她也是怕的。
  她将病毒加上声音,尖利的,猫的哀号声。那种静夜里,发出来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发作时间,设定在作业缴交前夕的深夜里,夜与凌晨的交接点,群魔出没的夜里。
  然后,在一大群互相寄些小程式的网友名单中,潜伏在可爱的新版咩咩羊里。皓华知道,她们那群手帕交,喜欢将一些小小的,会动的有趣小程式寄来寄去,这只可爱的咩咩羊,是今早才收到的。
  将病毒注入咩咩羊里面。潜伏着。随着不负责任,玩闹的转寄,将病毒扩散出去。
  谁会知道,病毒从什么时候开始滋长的?
  隔了几天,如同上次,邵晰发出惨叫,深夜里,分外的清晰。
  斜斜靠在藤椅上,屈着膝,脑海里因为强烈的愉快和自由感,爆着烟火。这感觉…迷醉。
  像是某种毒瘾般,因为摧毁导致的快感,让几乎被压死的皓华,得到了纾解的管道。
  但是她的愉快只维持到江恺轩到达后五分钟。害怕得泪眼模糊的邵晰,歇斯底里的喊着,“把电脑扔出去?把它丢了?”
  苦心制作了好几个礼拜,只存在了五分钟,摧毁。被恺轩。
  这片无法控制的嚣闹,皓华只看到恺轩比女人漂亮的眉眼,什么都没注意。
  恺轩终于看了她一下,她凄迷的微笑,对他像是没有任何影响力。
  回到自己的房间,皓华打开自己的PC。
  光华遍野。登入骇客小站,骇客小站的longin很特别:whoiswho。
  谁是谁?谁又不是谁?存在是什么?
  “我不知道恋爱的滋味。从进入坟墓的之前或之后,我都不知道恋爱的滋味。但是,除了我亲爱的爸妈外,世间的人对我而言,几乎等于无意义的。
  所以,爱情?这是种虚妄的存在,没有?没有关系。
  对于被太多注意而烦恶的我来说,爱情,只是一层皮的恋慕。
  但是,我却发现了一个人…一个我会注意到他的人…除了涎着脸,口口声声爱我的人类,和无止境作战的敌人外,另一个,活生生的,会让我注意到的人…
  我将称呼他为对手,是的,一个对手。”
  在骇客小站的日记版,留下这些字句,皓华的心里,无限的平静。
  她不再处心积虑的将病毒寄给邵晰。对于一个只会哭叫的平庸敌人,用不着她的心力专注。
  比起以往,更专注在自己的学业上。她开始发现网路的迷人和无法律现象,除了份内的功课外,常常追着老师询问网路犯罪的问题。
  对于这个特别的学生,刚开始,老师们对她的态度是轻蔑的。一个美丽脱俗,同时是豪门夫人的皓华,在他们心目中,简直是淘金女郎的同义词。
  渐渐的,他们发现,事实不是那样。
  这个大一的小女生,敏捷的心思让人惊讶,她良好的记忆力和努力的程度,让他们刮目相看。
  “其实…皓华,不用这么努力了…我相信张先生一定有他的法律团队,不需要你这老板娘尽力到这种地步。”教民法的林教授,这样打趣着她。
  凄然一笑,皓华低着头,翻着厚厚的民法,雪白的颈项惹眼,“但是民法未周延的部份仍多…法律是会生长的。所有会生长的制度,我都很有兴趣…”
  “但是你的兴趣好像专注在网路犯罪喔!”
  “呵呵…”,掠掠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我相信网路的未来…老师,张先生的集团未来,应该在网路上…我们应该把眼光放在未来…现在的法律团队,放心力在眼前,那么我…该把眼光放在未来,预备着。”
  林教授听得一愣。眼前这女孩子恐怕二十岁未满,身为集英集团的夫人,前瞻性居然超过她的年龄多多。
  隔了几天,在某个国际会议上,林教授把这段对话告诉了震岳。
  “听到她的想法,一方面觉得高兴,一方面又觉得悲哀。”林教授语重心长的告诉他,“高兴的是,我的学生中,居然有这样前瞻性的小女生,有这样的学生,我很荣幸。但是…她居然想得是夫家的事业前途,却不是她自己的未来,这就让我觉得有点悲伤。”
  “皓华的未来当然也是集英的未来。”震岳也被感动了。
  “不,”林教授摇头,“照她的努力,她可以当很好的法官,律师。可以当一流的研究员…若是她愿意,我非常欢迎现在就来我那里打工。但是因为她是集英集团的夫人,这些只好作罢,她也只好埋没一生在家里吧。”林教授摇头,“太可惜了。”
  震岳的心里,也被震撼的很厉害。
  他只知道皓华每天认真的去上学,起初以为,不过是小女生闷得发慌的消遣。本来还担心,皓华会不会因此失去分寸,弄出丑闻来。
  但是在她那么美丽的笑容和恳求下,你怎能拒绝她的要求?
  渐渐的,他发现,皓华非常努力。房间里堆满了书,上面加着重重叠叠的注解和标记,此外,这样一个连开机都不懂的新手,只不过一个学期的光景,居然将VB学得有模有样。
  兼具美貌和智慧,带她出门应酬时,真的是非常傲人。
  我还是非常爱着皓华的。震岳若有空待在家里的时候,喜欢皓华单独陪伴他。他或许会看看文件,看看VCD,皓华会静静的,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因为惧冷的皓华,喜欢偎着暖炉,像是一只猫般,蜷着,身边散着笔记和书。
  轻轻抚着她乌黑的长发,抚着她雪白的颈项。觉得自己养了只慧黠的,稀有高贵的猫。
  “我可不可以,在集英集团的法律部门打工?”她这样乞求的时候,震岳不知道要怎样拒绝。
  知道她一心努力的为集英,震岳很高兴。但是让她出去工作…干涉公司运作的工作…
  幸好皓华怀孕了,这才暂时放下这个恼人的问题。
  对于自己里孕育着的新生命,皓华惊讶得无可复加。我的身体里…寄生着一个生命?
  在这个充满敌意的家庭里,她终于有了个伙伴,这个伙伴就和她的心跳一起脉动着。
  她继续写病毒,第二只晚娘病毒主体诞生,初为人母的喜悦,让第二只病毒分外仁慈,只是将系统画面锁死,并没有破坏任何档案。
  病毒发作时,整个画面渐渐柔焦,缓缓的,透明翅膀的精灵,在萤幕中间拍着翅膀,背景音乐是心跳的声音。
  她将病毒寄生在“视窗上的女孩”,这个有趣的保护萤幕装置上,随着转过不晓得多少手的转寄,散播出去。
  没多久,病毒被破解了。署名“长江一号”的网友,循着相同的管道转寄了解毒程式。
  凝视着解毒程式,皓华知道长江一号是谁,她笑着跟汶莱说,“应该是江恺轩。”
  “呵,”汶莱笑了,“你怎么敢肯定?说不定是骇客小站的任何一个人。甚至是我。”
  “这种解毒的方法,就像指纹一样,有着独特的程式指令排列,一定是他。”皓华将电毯插上电,裹着自己。
  “我很好奇ㄟ,flower,为什么要叫晚娘病毒阿?”
  为什么?身在这个侯门深似海的家庭里,她的身分,是后母,是晚娘。
  是童话故事里永远的坏人,一个晚娘。
  事实上…她每一天的生活,就在无止境无声的斗争中过去。邵晰找人监视着她,所以她跟任何同学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淑真跋扈,为了家里的事情,常常对她咆哮,当她是庸懦的另一个文鸢。玄玲明里暗里,总是冷嘲热讽。
  震岳不住在家里的长子,只当她是分家产的捞女,鄙夷。玄玲的儿子,对她垂涎,这种恶意,让她戒慎恐惧的锁门锁窗。
  除了季常,除了汶莱,她没有朋友。而季常被调派到大陆好几个月,只能偶而收到他的e-mail。
  汶莱…十四岁的小孩子,能分担什么心事?
  笑了笑…寂寞的。
  “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晚娘。晚娘写的病毒,当然就叫晚娘病毒。”

11

  晚娘…就晚娘吧。
  但是已经不期待善意的皓华,却在怀孕的消息被知晓后,突然被家人接纳了。
  淑真一听到她怀孕,拉她到自己的房间,把儿子小时候的衣服给她看。
  “这是我们彦达的衣服,瞧瞧,都十五六年了,还是这么新。我都舍不得让那些菲律宾女鬼洗,我自格用手洗的。”
  摸不着头脑的皓华跟着她一件件的看,也听她喋喋不休的讲彦达儿时的种种。
  “我说,皓华,小孩子的衣服呢,就不要买新的了。”淑真拉着皓华的手,“老实说,小孩子的衣服,要买还不容易?但是,小孩子要好带养,还是得穿旧衣服,这不是迷信,真的,你要听姊姊讲。”抚着一件件小小的衣服,“我真想念彦达…但是,他长大了,这个家的小孩子穿,也是一样的。”
  看着这样软弱的淑真,触动了皓华的心肠,低低的问,“彦达…在大陆可好?”
  淑真红了眼眶,良久不语,“好。到了那边,想不规矩也不容易了。连个不认识的人都没有…”
  两个女人默默坐着,无言。彦达在皓华刚嫁过来没多久,因为强暴个女孩子,闹得满城风雨,跋扈的他不但承认自己是蓄意强暴,甚至还向法官详述当中的过程。
  愤怒的震岳将彦达绑起来打了一顿,因为绑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场打的,家里的女人都不知道。
  等到淑真知情,奔去探视的时候,震岳已经安排彦达偷渡到大陆,只来得及看儿子最后一面。
  从此只能一周通一次电话,收收儿子的传真。
  看淑真平常不可一世,但是面临自己唯一的儿子…同样只是软弱的母亲而已。
  因为自己也将要当母亲了,所以她知道。
  邵晰的态度也让她惊讶。原本以为会怎么冷嘲热讽的邵晰,就说了句,“哦?家里很久没有小孩了,有个妹妹来玩玩也不错。要不然,我老当老么,太吃亏了。”
  “胡说,”玄玲斥责她,“一定是弟弟,小孩子胡说。”
  “随便,”她不在乎的耸耸肩,“反正我不要再当最小的孩子。”
  玄玲笑了笑,“这孩子…”对着皓华,开始讲邵晰和邵容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往事,邵晰和皓华一起笑嘻嘻的听着。
  通过这个孩子…居然冰释了所有人的敌意…
  邵华微微的笑了起来。
  回家告诉母亲怀孕的消息。母亲听说了欣喜之外,也带了份羞涩。
  “其实…皓华…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告诉你,又不好意思…”
  什么事?
  “我…我…”母亲羞红了脸,讷讷,“我怀孕了。”声音细微几不可辨。
  母亲…皓华呆掉了,想想,母亲今年也才四十二岁,生育是可能的事情。
  妹妹。除了自己肚里的骨肉外,除了爸妈,这世界上,又多了个真心爱她的家人。
  她紧紧的拥抱母亲,“太好了…妈妈,恭喜。”
  严冬。但是惧冷畏热的皓华,却觉得,拿十个春天秋天来换,她也不肯。
  写信给季常,告诉他这个消息,奇怪的是,e-mail总是收不到。她只好将信寄到骇客小站。
  正要离站,汶莱呼叫了她,皓华笑吟吟的将事情告诉他。
  “不跟你扯了,我得下站念书。”皓华急着回去用功。
  “念书?都怀孕了,那么用功干嘛?”
  “不但要用功,还要加倍用功。我现在不但要替自己创造价值,还得为孩子创造价值…”
  一下子,皓华的心,飞得很远。
  她不像淑真对于家务有一套,也不屑和玄玲一样,倚靠着儿子女儿出头。那么她不再新鲜的时候…爸爸…妈妈…
  还包括她的孩子,所有的未来都没有了。
  所以,她要用功,而且很用功才行。将来…她必须能为集英出力,她的孩子才能被看重。
  下了线,摊开厚厚的书。
  为了孩子…她轻轻的压了下肚子。更用功的,她继续念下去。
12

  除了本科系外,她开始学习C语言。
  对于这种简洁的程式语言,皓华很是着迷。她原本就慧黠,加上良好的记忆力和组织力,学起来,分外的快。
  因为学写这种艰深的程式语言,加上她的心境改变,一时写病毒的速度延缓了,只完成了发作画面。
  她细心的绘画了美丽温柔的,有着翅膀的小婴儿,躺在马槽里,花了许多时间,用合成的方法,做出想像中的婴儿呢喃。
  在念书念到非常累的时候,她就会拿制作病毒来排遣疲倦。现在制作的目的不是为了泄恨,只是单纯的好胜而已。
  因为不管她制作怎样的病毒,长江--江恺轩就是能够破解。
  一定是我玩程式的时间不够久。一定是我还不够努力的学习。这种斗争让皓华觉得愉快。
  生命是美好的。她的肚子虽然看不出来,但是医生说,她一切正常。为了她那喜悦的笑容,医生将超音波照片,多拍了张给她。皓华慎重的护贝起来。
  心脏。这么小的孩子,就有心脏在跳动。好像宣告世界,嘿!我还活着。
  渐渐的,她对震岳温柔许多。毕竟那是我孩子的父亲。她这样想着。而淑真和玄玲对她也越来越友善。
  第一次,皓华放松了原本的戒备心。季常的信件还是收不到,但是,她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薄弱了许多。也不再那么依赖。
  1999年,据说恐怖大王要来的这一年,还是照样庆祝着元旦和新的一年。
  恐怖大王没有来,但是就在开年后的第八天,皓华从二楼的楼梯顶跌下来,撞到了头,昏迷。孩子也就不保了。
  从喜悦安详的天堂跌落,复入深渊之中。
  从长长的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流产,皓华连哭叫也不能,只是怔怔的看着震岳。
  这是为什么?脑子里蒙着一层雾。为什么?我怎么会从楼梯跌下来?我一直,一直都很小心…为什么…
  她只是怔怔。
  “不要紧啦!”震岳发现她没事了,放下心来,“其实你生不生小孩,都不要紧,我的儿子还不够多?又难说会不会生女的。”
  她还是怔怔。
  不,我不是不小心。我…我闻到香气。也只闻到背后的香气而已。然后呢?
  我被推了一下。就一下。
  世界翻转颠倒,当她摔到楼下时,像是听到凄厉的儿啼声。绝望的哭喊的声音。
  眼泪缓缓的渗进枕头里。
  “妹妹,可好些阿?”捧着花,穿着黑洋装的淑真,笑吟吟的走进来。
  这香气。淑真身上的香气。
  瞪视着淑真,她不知情的将花插进花瓶里,自说着,“你还年轻,将来的日子还长。”叹了口气,“彦达的衣服只好收起来了。等家里再有小孩子的时候…呵…那些衣服,我本来留着要给彦达的小孩穿的…”
  “为什么这么做?”恨毒的眼光,巴不得把淑真的背烧个孔。
  没有回头,淑真。“唷,妹妹,你怎么这么说呢?可不是我推你下楼的。”
  “我哪一句提到是被推下楼的?”皓华的脸上凝着严霜。
  冰冷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窜着。
13

  “妹妹,你多心了。”这些年的养尊处优,让淑真有种反常的娇嫩,“我怎会做这种事情?”她双手交叉着叠在膝上,神色愉悦,“无缘无故摔了,我担心的这样,你还疑心我。”
  皓华定定的看了她很久很久,眼泪在颊上奔流,伏在被上,呜咽起来。
  淑真安慰了她一会儿。回去的路上,一路走,一路浮现微笑。
  这个家有哲平就够讨厌的了…有玄玲那个没用的儿子邵容就够让我恶心了…我怎能让你…我怎能让你…再生下什么畜生来跟我们彦达争?
  好吧,哲平是正室生的,争不得。邵容和我的彦达地位也差不多。怎能留你这继室生个小孩来?
  皓华…你比玄玲那只妖调的狐狸精还不要脸。拼命的讨张先生的好,好让他眼底只有你,没有其他人…装着啃书的用功样…大学生?好了不起?
  哼。
  淑真想到刚刚皓华无能为力的眼泪,心里痛快极了。到了地下停车场,终于忍不住的大笑了起来。那种疯狂的笑声,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回荡,像是来自地狱,修罗的呐喊。
  她开心的飞驰而去,没有注意到,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她。
  来不及了?心里沈重的像是压着大石头,风尘仆仆的季常,搭电梯时,心里像是有着低垂的云霭。
  悄悄的站在皓华的床头,泪眼迷离的她,抬头。眼睛红肿,原本如初绽芙蓉的皓华,彷佛刚受过风雨摧残。
  “季常。”哽咽模糊不可或辨的声音,季常心疼的抱住她,让她靠在胸口哭,“我的孩子…”
  “我知道。好不容易接到你的信,赶紧连夜赶回来…来不及…没有将你保护好…”
  冒着偌大的风险,连夜从大陆赶了回来…这让凄苦无依的皓华,觉得有点安慰。
  “哭吧…哭吧…明天就…”
  “我不是失足跌下去的!是淑真…”
  “不要再说了!”季常把她抱紧,不让她再说下去,“说出来有什么好处?”
  皓华只能呜呜的哭着。
  “…听着,这也许很残忍,”季常直直的望着皓华的眼睛,“不要再生孩子了,好吗?放弃生小孩的能力吧…”
  皓华突然呆掉了。“你…季常…”谁都不站在我这边吗?
  “我当然站在你这边。”季常看着她,疼痛。我的分身…“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有生命之忧。你确定这次要的只是小孩子的命?她们…那群贱女人!乖,皓华…听话…”
  “不要…不要…”皓华紧紧抓着季常的衣袖,惊慌的说,“不要…我要孩子…我要自己的孩子…季常…帮我…帮我…”她哭得几乎瘫掉,软软的依在季常的身上。
  怎么帮?只要你还能生小孩,你和孩子就在危险的暴露之下。不成的,不成的…
  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宛如分身的皓华…
  “好。”就像发现皓华就要出事,冒着被误会的危险,连夜的飞回台湾般,季常又做了这种情感优先的傻事,“要答应我,尽量的小心。我想办法调回台湾来,慢的话,三个月,一定,一定要保护自己!”
  皓华拼命点头,拼命点头。
  匆匆的,季常飞回大陆。
  又剩下孤孤单单的皓华,比起以前更加的戒慎恐惧。
  出了院,回到家里,震岳刚好得到欧洲几周,皓华也用生病的理由,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打开电脑,发现没有半封e-mail,季常说,他寄了许多e-mail,但是都没有回信,也没收到皓华寄出来的任何信。
  但是留在骇客小站的,他就收到了。
  我和季常的e-mail都是集英给的。难道…
  皓华觉得如坠冰窖。
  利用网路芳邻,整个张家的电脑都串连在一起,她试图打开震岳的电脑档案…有几个档案是分享的。
  一个个的看过去,她看到自己的英文名字,sade。
  颤抖的打开档案,看了当中一个,赶紧把档案拷贝回来。关掉网路芳邻。
  一篇篇的看过去,都是她寄给季常,或是寄常寄给她的信。
  原来…之所以信件收不到,就因为早一步,被人收走了。
  幸好内容没什么,只是季常的安慰和建议,和皓华的眼泪和苦闷。
  正要关上电脑,震岳…从头到尾都知道皓华受到的这些委屈?
  他…他却选择不闻不问…除了监视皓华,他,什么也没做。
  愤怒的皓华将写了一半的病毒拿出来,用了几天的时间,不眠不休的彻底改写,在孩子头七那天,将整个张家的电脑,包括她自己的,破坏殆尽。
  甚至感染到集英总公司的电脑系统里,足足瘫痪了二十个小时。
  发作画面可爱的婴儿天使,却在瞬间被腐蚀的只剩下一个骨架,原本温柔的婴儿喃喃,一转为凄厉的惨叫,一声声,恐怖的惨叫。
  这只金石俱焚的病毒,让“晚娘病毒”,闯出了名号。却没有人知道病毒的背后,有着这么深沈的悲哀和怨恨。
14

  这只诞生在一九九九年一月十五日的晚娘病毒,存活过二十个小时后,还是让“长江一号”给破了。
  气急败坏的工程师跑来张家扫毒,最后还是找了江恺轩来,才彻底的将病毒清除乾净,但是失去的档案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江恺轩终于到她的房间清除病毒,两个人默默的对了一眼,皓华静静的退到一边,让恺轩去扫毒。
  他很善用工具和对系统了解的优势。皓华浮起几乎看不见的笑容。注意着,他怎样将顽强的病毒扫出来,怎样沿着感染的路径一一把病毒消灭。
  下次,你就没有那么容易消灭我种下来的病毒。
  江恺轩…长江。
  背景窈窕若女子,清秀俊逸的眉目。皓华远远的看着。
  陪着来的邵晰,却觉得强烈的不安。皓华…恺轩…两个人离得远远的,连交谈都没有…但是…有股她说不出来的奇怪和恐惧…
  他们俩长得…气质很像…衬在一起的样子…很…很契合。
  走出皓华的房间,邵晰突然紧紧的抱住恺轩的手臂。
  “怎啦?邵晰?”被她突然拖住,险些跌跤的恺轩有点讶异。
  “你爱我吧?恺轩?”邵晰哀求的看着他,“我…我是很任性…但是我很爱你…”
  “呵,傻瓜。”恺轩笑,俊逸的脸上有着怜爱,“我知道阿。我也一直,一直很爱邵晰阿!”
  邵晰…这个任性的大小姐,非常可爱,非常的跋扈。但是他知道,邵晰只是任性而已,心地一直都很善良。
  “人家…人家就是任性嘛!人家也想改…就是改不了…”嘟着嘴,懊恼的很。
  他真的是爱这个大小姐。
  看着他们亲亲密密相拥而去的,皓华只是远远的看而已。
  这就是爱情?什么滋味?期限多久?
  身体痊愈后,开始出席大小宴会。在宴会里,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当然也看到一对又一对的情侣。
  在上个月的宴会还如胶似漆,这个月的宴会就换了伴侣。双双对对参加宴会,还互相寒暄。
  这就是爱情?什么滋味?期限多久?
  坐在舅妈身边,听着喜孜孜的舅妈摆弄她,梳她的头发,叫她吃东西。
  带着礼貌的笑容,刚刚又听三姑六婆说,舅舅有了第六房小妾,小孩都满月了。
  这也是爱情所致?我在震岳的心目中…也是爱情的结果?
  她笑。
  “过几天阿,是我的生日,我说皓华,你若不来,我是要气的。我叫爱咪给你送去的补品,你吃了吧?”舅妈还是那样跋扈的指使,皓华也温厚的一一答应。
  回家的路上就顺手买了个钻石别针,反正舅妈只看名不名牌,设计的怎样倒是其次。
  到那天,还在打扮呢,舅妈就差人来接了,送了套酒红的小礼服。皓华笑了起来,真当我是芭比娃娃?
  “唷,舅妈对你还真好哪,妹妹,有了这个靠山,张先生怎敢为难你?”淑真笑吟吟的说着,盯着那套起码五个零以上的小礼服,忌妒的喷火。
  皓华连头都没回,“淑真姊,我要换衣服,好不好请你离开?玛莉,”她吩咐菲佣,“关门。”
  想像着淑真在门外气得发抖,皓华笑了起来。
  “妈当?”玛莉看见少有的,老板娘居然笑得这么愉快,有点摸不着头脑。
  “来,玛莉,帮我把礼服穿起来,帮我梳个包头。”
  走进舅妈堂皇的大厅,却觉得气氛有点怪。宾客一般还好,本来拼命亏舅舅这把年纪儿子刚满月的那一群,突然全对这个话题闭了嘴。
  这么一来,皓华原本想客套的说看看婴儿云云的场面话,就又吞了下去。
  饶是如此,还是有白目的客人,不识相的喊着,“喂!老林!你的儿子勒?还不抱出来看看?”
  舅妈冷笑了声,“儿子?林先生的孙子都有了,哪来要用抱的儿子?”
  跟皓华相熟的女客低声告诉她,“那孩子死了。”
  “死了?”还新鲜的疼痛突然剧烈的发作了。
  “据说…是窒息死的…没缘没故就死了…”
  皓华没有说话。脸孔白得跟纸一样。悄悄的,她走进后堂,听见细碎撕裂的哭声。
15

  哭泣的是舅舅的第六小妾。抱住小孩子的衣服,摧心的哀号着。
  “小声点,今天是太太的好日子,你这样触霉头,算什么呢?”其他的人紧张的劝着他。
  生出来,然后无故死去的孩子。皓华,在发抖。
  “太太?那是哪门子的太太?我的孩子一定是她害死的?还我孩子来?还我?”势若疯虎的她,被其他的人拉住,又哭又叫,最后不知道被喂了什么东西昏迷。
  皓华几乎用逃的逃进大厅。
  “皓华,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舅妈看见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厌恶,厌恶总是和颜悦色的舅妈。
  “没什么。只是…只是有点累。”
  托了这藉口,匆匆的,回到自己的房里发抖。
  失眠了几夜,终于倦极睡去的皓华,和衣卧在雪白的床上,月亮同样苍白着脸窥看她。
  被呜咽的声音吵醒,她看见自己的床脚有人哭泣。背影看,是个苗条的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悲悲切切。
  “谁?玄玲?”皓华揉揉眼睛。
  “…乖…不冷不冷…妈妈在这里…”悲切温柔的声音。
  “谁?是谁在那里?”
  “我。这是我的房间,你怎住进来?快逃走…在他们杀掉你的孩子之前…”
  皓华毛骨悚然。
  “你…你…二夫人。”震岳再娶的妻子吗?
  “快逃走…不然,你的孩子…会像我可怜的孩子一样…”
  襁褓里现着儿啼可怕复可怜的婴孩髑髅。
  尽力逃跑着,双足如千斤之重。
  “对…”隐约恍惚的声音,“快逃走?她们来了?”
  猛然被抓住,就这样被扒开肚子,无助的孩子踢腿哭嚷,在皓华面前被支解。
  “来不及了?怎么办?来不及了?”嚎啕的女人哭声,是谁的哭声?皓华发现自己发出惨叫,却不是因为疼痛。
  来不及了?
  猛然睁开眼,那凄楚的恸哭,最后的尾音还在空气中漂荡着,搞不清楚现实梦境。脸上爬满了泪水惊惶。
  “我不是为了让孩子早夭,才准备生下他。
  因为爱他…所以不可以让他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
  意外接到皓华这样的留言,季常背上爬满汗,用最快的速度办了移交,升了个手下当负责人,请调回台湾。
  害怕看见皓华会怎样憔悴自毁,雪样芙蓉就这样凋败。
  强制按捺住想看看皓华的愿望,先向震岳报到。没料到,会在办公室看见皓华。
  将长长的头发挽起,露出光洁的脸孔。穿着优雅的套装,神情愉悦而清醒。
  那种清醒,却蕴含着狂乱的清光。
  蜕变了,皓华。他开始不再为皓华的安危担忧…这是她的敌人该担心的事情。
  但是为了那朵清纯的幽谷芙蓉,现在染满了怨恨的毒汁…季常的心里,没来由的感伤。

16

  为了酬劳皓华的懂事和自愿结扎,破例的,震岳让家里的女人介入公司的运作。
  他将个很小的附属出版社丢给皓华,没指望皓华能拿这个出版社赚钱。
  只要不要亏太多就好。
  震岳觉得,一年丢个几千万让皓华玩家家酒,其实也不算什么坏事。
  没想到,经过一年的经营,让皓华挖掘到了两个笔力万钧的作家,又切中了网路社会的风潮,狂卖之余,整个出版社的营收水涨船高,二年级上学期结束,皓华将自己的成绩单,连同出版社的损益表一起上缴,成绩单平均都在九十几,损益表不但将历年的亏损弥补过来,顺便赚了两翻。
  浸淫网路已经年余的皓华,对于媒体的运作和力量,有很深的感触。她知道,原本出版电脑书籍的“集英出版社”,出版品不但艰深,软体的更新速度日新月异,书籍的生命周期也极短。
  为此,皓华拉出一个team,给个名称叫做“织文铺”,软化原来集英出版社的硬调印象。并且积极寻找网路上的作家,书写网路事。织文铺的两个当红作家,就是网路上发现的。
  在其他传统出版社对于网路文学尚有轻蔑之意时,织文铺已经将网路大部分的知名作家签了下来。等到这块处女地被惊觉其中魅力时,皓华除了运作网路的影响力外,不管是记者会、电台、异业合作等等传统媒体,推广不遗余力。更因为她本身是学生,对于校园消费力和传播管道相当了解,更将行销深入整个校园系统,从大学反渗透到高中国中。
  传统出版界只能咬牙切齿,批评皓华不过是捧明星,暴发户的做法。
  对于市调和行销都一踏糊涂的对手,皓华根本不甩他们的意见。她会身先士卒的去看铺书的情形;为了经销商不如她的意,乾脆吃下另一家奄奄一息的经销商,整顿成完整的行销下游。
  这种行动力上的成功,震撼了出版界,她又将触角深入网路,不但有了web站,轰轰烈烈的做起线上书屋,标榜48小时取书。几次晚娘病毒大肆破坏几个同类型的网站,但是唯独织文铺幸免,除了大大的宣传了集英的防毒能力,经过媒体炒作,更让织文铺名声大躁。
  “莫之能御。”出版界的龙头,看着电视上美艳款款而谈的皓华,不禁感叹。
  震岳不但欢喜莫名,谨慎的,他将一家刚收购的软体公司交给皓华,皓华向他要了季常。
  刚开始,员工会互碰手肘窃笑。美艳的皓华,忧郁俊逸的季常。两个人一起谈公事的时候,画面颇为赏心悦目。
  喜欢听八卦看八卦,本来就是人的本性。但是让他们惊讶的是,这两个人没有一点把柄可抓。
  谈公事开着门,距离从来没有比一公尺近过。
  但是他们整顿起这个软体公司,更名为“织文软体”。将原先写扫描器驱动程式的方向,更改为解毒软体。开头的一年间,毫无收益可言。

17

  张家的女人,没有一个能出去工作的。曾经和震岳平起平坐,俨然集英副总裁的淑真,一进了张家的门,还是只能在张家安排安排宴会。
  没想到皓华不但外出念书,甚至领了两个公司冲锋,其他女人的恐慌和忿恨,不言而喻。
  不仅仅淑真明里暗示的想进集英,连玄玲都这么想。但是震岳全没答应。
  纵横商场多年,他了解,皓华是苏家唯一的女儿,苏志辉对这个独生女虽宠爱有加,却也多年来仔细培育。当他发现皓华居然能讲多国语言,处事进退有守有据,不到七人的出版社各有所司,纪律严整,不禁佩服苏志辉的教养。
  算是白便宜了他张某人。这样的好才华,就算貌似无盐,抢也该连夜抢去,更何况,嫁给了他,成了张家人,而且容貌…
  提到集英集团,谁不想起那个雪白美艳的张氏夫人苏皓华?
  年轻,聪明,活力充沛,头脑清晰稳重。比任何明星姿容艳丽,却也是台大法律的高材生。
  这样的形象,让她成为集英集团的代言人。原本因为组织日大,也渐渐结晶迟钝的集英,因着这个突出光鲜的代言人,注入了企业形象的新活力。
  但是这些考量,不在张家那些女人的眼底。她们睁大了眼睛,等着抓她的错处。虽然说,皓华自愿的去除了生育能力,但是光凭她频频介入公司运作,其他的人自然还是既忧且惧。
  所以,当织文软体营运经年,没有丝毫收入,反而亏损了将近六千多万,淑真和玄玲的冷嘲热讽,只能用无有已时来形容。然而,皓华只是沈默而已。
  “你怎么说?皓华。邵晰想管织文铺。”震岳淡淡的说着,皓华将脸一抬,随即低下头,“织文铺我已经找到人选管了。”
  震岳挑了眉毛,有些愠怒皓华居然没有先知会他。
  “谁?”
  皓华笑着说了个名字。震岳惊愕了半晌,笑着摇摇头,这个鬼灵精!
  在震岳没开口前,看着那两个女人日夜聒噪,她知道,织文铺或织文软体,她只能选一个。
  长考之后,她找了文鸢的唯一孩子,也是这个企业的未来二代。
  张哲平。
  从国外回来的哲平,听凭父亲的安排,在新竹园区管理半导体厂。原本对于企业经营兴趣远不如传媒的哲平,总觉得自己被流放了。
  父亲年纪一把,放着满屋子的小妾,还娶了个年纪比他轻的美丽女孩,他已经觉得相当的颓堕了,居然还听凭着那个小女孩子胡搅瞎搅的在公司兴风作浪。
  大约季常匡助着,要不,岂不是倒了一千次不止?
  从小,文弱的母亲居然得仰邱淑真的鼻息过活,他不但觉得愤怒,也觉得相当没有安全感。
  为了母亲,他在家里忍耐,尽力护卫着母亲不让这些贱女人欺凌。
  他对于父亲的所有女人,全怀着绝对的敌意。
  没想到,那个小女孩子,居然来拜访他。让她枯等了四个钟头,以为会挥泪而去,没想到她居然在会客室,打开笔记型电脑,运指如飞的打足了四个钟头。
  当他进来的时候,皓华将刚印出来的企划书和展望,递给了哲平。
  “这四个钟头…你都在构思这份?”他抬起头来,迷惘着。
  “不。这只花了我半个钟头。”她露出美丽的微笑,指了指头,“因为都在这里,所以只要打出来就好。其他三个半钟头,除了想织文软体的未来,还有…我该如何说服你,消除彼此的敌意。”
  这是份相当完整的行销企划书,对于皓华玩弄媒体的手法惊异,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孩子,不过二十一岁。
  当中居然包含侵权的伪装和炒作,包括法律程序和和解,伪装成从善如流的模样,藉此加深“织文铺”在社会的印象。
  “织文铺不是出版社而已,也不会只出版书籍。多媒体不算什么,现在是超媒体的时代。”她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但是…囿于所学,我相信,交到你的手上,会比在我手上,格局可以更大。”
  出版…电视…电影…网路…周边产品…广播…这些野心,哲平不晓得在心里规划多久,但是不想仰父亲的脸色,他没有表示过。
  现在皓华…辈分上他得称呼“妈”的继母…却将她苦心经营的良好开端,这样的送到他的手上,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当然有。就情理来说,你是我的继子,也是震岳的长子。到现在,淑真和玄玲的孩子,名义上是张家的远亲认养了,可见震岳没打算让他们真正的进张家的门。”
  皓华喝了口香片,雪白的手衬着艳蓝的瓷杯,“我只是希望,和你和平相处。毕竟我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对你,当然没有威胁性了,是吗?”
  没有生育能力?他猛然的抬头,为什么?
  “你有情报网吧?可以去探查一番。不管怎样,我希望在这个家里面,有我真正的盟友。好让我…”她露出凄楚的神情,“不觉得腹背受敌。”
  腹背…在那个家里的苦楚,哲平也算是尝尽了。
  沈默良久。看着这样雪白娇弱的皓华,大老远的从台北跑来,在那个家里,受了多少说不出的欺凌;当初哲平为了受不了那种欺凌,每天在图书馆用功到很晚很晚。
  不是他爱念书,只是念书比这些零零星星的气来说,念书舒服多了。
  但是无处去的母亲,却常常含泪,还不敢真的流下泪来。
  凄楚的皓华…凄楚的母亲…两个人的形象渐渐重叠。
  “好。继母。”哲平开了口,“只要父亲同意,我会接下织文铺。”
  她笑了。就像牡丹无辜的绽放。
  摆平了哲平。这是很简单的事情。等哲平接下了织文铺,她就可以将心力投注在织文软体身上,这一年,她透过汶莱,在骇客小站发布消息,已经吸引了不少高超的骇客来织文软体工作。
  这是缓慢的,平静的革命。将织文原本的人马慢慢调到集英,剩下的,几乎都是皓华募征来的伙伴。
  她都是这样称呼他们,伙伴。
  网路风行,同时也让病毒肆虐的情形日趋严重。所以,织文软体放弃利润微薄的影像处理软体和驱动程式,专注在解毒软体的撰写上。
  病毒不够肆虐?怎么会呢?如果不够肆虐,晚娘病毒会非常的活跃,活跃的让人惊讶。
  累积这些年来的经验,加上在织文软体学习来的功力,晚娘病毒也越发刁钻难解。
  但是,难解却不是无解。永远的,会被“长江一号”清除而消灭。
  每次被消灭了一只病毒,皓华总会静静的笑很久。和你卯上了,长江。
  若是过往写的病毒,只是为了发泄情绪,现在的功能就包括攻击和稳固自己的脚步。
  还有,对于长江,永恒的好强。
  总有一天,我会攻破你的防毒软体,长驱直入。
  键盘敲击的声音,大珠小珠落玉盘。她在2001年的元旦,和哲平会过面的那一天,写下了JavaApplet形态的晚娘病毒,编号2001.01.01。
  侧着柔焦美丽的女子脸庞,却在你不经意时,用另一边,巨大而丑恶的爪子撕裂萤幕上浮着的,“长江一号”四个大字。
  胡狼神经质的笑声中,皓华,向恺轩,正式宣战。
18

  直到哲平正式的成为织文铺的负责人,季常才知道。
  原本皓华每件事情都会先跟他商量过,最近却常常自己做主张。季常叹了口气。
  是的,皓华长大了。越来越不依赖人,眼光也越发森冷。别人看不出来,他看得出来。芙蓉仍旧是芙蓉,只不过被雪冻了几年,沾着霜花而僵硬。
  感伤?是的,他很感伤。
  “我不能事事依赖你呀。”察觉了季常的不悦,皓华在骇客小站相逢时,轻轻的对他说。
  沈默许久,“我只是不习惯而已。”
  但是原本的亲蜜就淡然了。
  每天一次的网路talk,渐渐被别的事情取代,以致于取消。刚好震岳正热衷于矽谷设厂的事情,季常也跟着飞去美国,到骇客小站的时间,大大的减少了。
  反而皓华在骇客小站成为独树一帜的女user,也因为她写的晚娘病毒,让这群恃才傲物的骇客们服气,加上她在日记版的冷冽文章,心生爱慕。
  站内的大老知道织文软体和flower渊源颇深,一干爱慕者也乾脆到织文工作,看到光艳的老板娘,心下也有点谱。
  几乎是老板娘想学什么,就会有人一涌热心的教导。下次出版的晚娘病毒就会更凶猛难解。
  有人爱上了晚娘病毒精巧的发作画面,开始收集晚娘病毒,拔去毒性后,代替保护萤幕装置。
  听到这种传闻,皓华只是笑了笑。
  拔得乾净么?
  收集者通常付出很惨痛的代价,就像那精巧的发作画面一样,表面看来如此美丽精致,但是里面含着全体损毁的毒液。最后某些收集者,只好购入486的老电脑,当成晚娘病毒的温床,好在不同的时间,欣赏病毒发作时的光景。
  但是凶猛的晚娘病毒,即使可以逃过市面上大部分的防毒软体的检查,却怎么也逃不过江恺轩所写的“长江一号”的眼睛。
  她凝视着第二十二只病毒的失败,决定作一件事情。
  在凤凰花火红的季节,穿着学士服的皓华,穿过了整个校园,寻找江恺轩。
  在池畔,杨柳低垂,半遮着恺轩清秀的脸庞。早上刚和邵晰吵过架,他的神情,郁郁。
  看见她慢慢的踱过来,不知名的花瓣拂了她一身,带着莫名的香气。
  “恺轩。”在张家出没了好些年,从来没有跟邵晰的继母当面交谈过,皓华突然叫他,让他有点错愕。
  “来织文软体吧。我听说你考上了研究所。”
19

  长江一号居然进入了织文软体,在骇客小站引起热烈的讨论。
  撰写晚娘病毒的flower与织文软体的渊源,外界不知道,骇客小站的核心成员倒是略知一二。
  虽然一开始,几乎都疑心是织文软体的老板娘苏皓华,但是晚娘病毒居然主动攻击整个织文软体,弄得天下大乱,皓华的电脑也被波及的很惨,原本预计要上市股票的织文软体,因此延后上市,几个在织文的骇客网友,手忙脚乱的弄了个通宵,才在长江--江恺轩的领军下,屠杀了整个病毒--这解除了对于皓华的疑虑。
  他们推测,或许flower是苏皓华的好友或爱慕者。也许彼此闹了些意气。
  当然,他们不知道,这个失误不是刻意的结果,皓华不慎将闲暇时写的病毒引爆,沿着内部网路线焚烧了整个网路系统,威力始料非及。
  这个意外的失误,却让皓华发现了网路是病毒感染的最佳途径。每个网页的读取,都是download的结果。不将网页收到电脑的某个暂存空间,是看不到homepage的。
  一个站一个站的感染?太慢了。除了寄生在互相转寄的小程式外,皓华将触角,指向提供留言版或聊天室的ISP。留言版可以夹图和网址,有些聊天室也行。
  还有接受上传的某些软体站台。晚娘病毒通常可以轻易的骗过那些扫毒程式。
  但是长江一号除外。
  皓华将失误引爆的病毒,仔细的重新改写过,修饰的更为娇小与复杂,并且将不可控制的病毒修改到能够随心所欲的使用。
  跳过重重的管道,用mail的形态寄进织文。却在门口就被挡了下来。江恺轩使用了自己的名字,将防毒软体取名为“长江一号”,并且制作解毒画面。
  在解毒的过程中,会出现两个铁甲武士,不停的吆喝和战斗,直到代表病毒的武士倒下,解毒才算完成。
  晚娘病毒有特别的解毒画面。代表晚娘病毒的武士,是女性。戴着看不见面目的面具,一头乌鸦鸦的浓厚长发,袅娜的骑在马上娇喝着,挥着沈重的斧头。
  总是被刺杀在城墙之前,战胜的武士却哀伤的抱着晚娘病毒的尸体。
  这个有着强烈电玩味道的防毒解毒软体,一下子切中了Y世代的喜好。姑且不论软体的好坏,光为了这个奇特的开机和战斗画面,甚至有人到处去搜集病毒,放进电脑里,好观赏奇特的解毒画面。
  这在软体界引起侧目,咸认这不过是噱头而已。但是别人眼中耍噱头的“长江一号”,却用事实证明,这个防毒软体,是唯一防得住任何病毒的软体,“包括晚娘病毒。”这是织文软体的广告词。
  因着这个防毒软体的成功,织文又花了许多工夫将“长江一号”的bug修正后,发表了长江一号的第一个商业版。
  公元两千零二年十一月六日,织文软体的主力产品,“长江一号”正式对外发表。
  扬弃花下两年多的心血和人力撰写的“织文防毒”,改采用江恺轩领军的“长江一号”,在集团会议里引起波涛。但是在哲平和季常的联手护航下,轻骑过关。
  也因为织文铺打下的多年的行销基础,先将试用版用极低的价格散布出去,并且赠送晚娘病毒的拔毒后的发作画面与长江一号的解毒画面。
  这让长江一号,一炮而红。
  日后,替集英集团为书立传的邵容,这样描写织文软体的盛况。
  “……长江一号的成功,不仅仅代表织文软体的成功,也代表了集英集团进入了另一个网路的世纪…正式跨入21世纪的交接点…织文软体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几乎扼住了六成的防毒软体市场…包括三成国外的市场…而这些比率,随着时日不断的上升…”
  在集团联合尾牙的宴会上,皓华和恺轩联袂出席。意外的,震岳却缺席了。
  虽然纳罕,皓华却没有表现出来,她一迳浅笑,轻轻搭着恺轩的臂弯,将他介绍给数百人的集团内经理级以上的成员。底下一片赞叹,如雷的掌声。
  这就像是织文软体的庆功宴,恺轩涨红了脸,心里却像是乘风破浪的帆一般。
  身穿纯黑洋装,露出美丽的肩膀和臂膀,挽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四年的光阴过去,原本粉嫩的少女,如今蜕变成艳丽不可逼视的少妇,伴着斯文清秀的恺轩,有人低声说,“好一对金童玉女。”
  听在邵晰耳底,分外不是滋味。幸好恺轩一下来,就急着转头,四下寻找邵晰,这才让她心里甜了甜。
  “掉了啥?”她重重朝着恺轩背上一拍。
  发现邵晰在他后面,松了口气,笑了,“掉了你。”
  真喜欢看邵晰这样含羞微笑的样子,虽然只有一瞬间。
  “奇怪…”恺轩垫了垫脚尖,“怎没看到伯父?今天是集团干部的联合尾牙…怎不见他的踪影呢?”
  “喔,他今天在我表姊那里。”邵晰坏坏的笑了起来,“表姊刚生了个小女孩,我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了。”
  “表姊?孩子?”恺轩有点摸不着头脑,那跟震岳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罗!那个孩子,是我的妹妹呀!我父亲的孩子…”她看着还浅笑答礼的皓华,“她还不知道说…”
  即使皓华不想知道,也有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争先的告诉她。
  震岳…又有小孩了!?
  她表面的神情,一点点改变也没有,仍是愉悦的,温柔的,“是吗?”
  尽管心里波涛汹涌。
  到了晚上,见到了震岳,她只闲闲的提起了句,“爱音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震岳不看她,“也是我的孩子。”
  “我以为,你不喜欢小孩。”
  “生下来就喜欢了。”
  皓华没有说什么。难堪的沈默着。轻轻的道了扰,皓华出去了。
  为了要怎样告诉皓华,想把爱音母女带回来住,震岳居然踌躇了起来。
  当年为了想留住皓华少女般的美貌,半鼓励的让她节扎了,现在爱音却生下了当年他不要的孩子。
  也许是心境改变吧。他接近六十岁了。老年的威胁一天近似一天。所有的新生的生命在他看起来,变得这么可爱,这么值得珍惜。
  这些年过去,他仍然爱着皓华。爱她的温驯懂事,也爱她的冷和自制。但是…皓华总是隔着层距离,不肯贴近他,这让日渐年老的震岳,日渐感伤。
  爱音就不同了。她是温热的,柔软而没有目的的。爱音是玄玲的侄女,自幼家庭破碎的她,常常来张家作客,等于是震岳看着长大的。
  没想到…青春年少的爱音…居然爱上了他。这让习于用金钱或名分交换所需的震岳,非常感动。
  而且…爱音跟皓华眉目有些相似…虽然容貌高下相差甚远。
  但是爱音爱他。宁可单独住在外面,也不肯让他的姑姑玄玲和震岳为难,这样暗暗的住者,为震岳每次的来临狂喜。
  三年多了…这女孩子。只比皓华邵晰小半岁,却单纯的像小孩似的。抱着小婴儿的她,就像洋娃娃抱着洋娃娃。
  这孩子…大约是我临死前最后一个小孩吧?生命的旅程感,让他格外的疼爱这个取名叫做织锦的小女孩。
  不能让她们母女沦落在外。震岳暗暗的下了决定。
  他打电话给季常。
  沈默的听完电话,季常看着眼前美丽眼神迷茫的女客,“是的,张先生。”
  “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张先生,对吧?”她的声音仍然平稳。
  季常仍然沈默。
  “我做过一些调查。发现当年的我,真的只是杯弓蛇影。”将脸埋在两掌间,她的笑容疲惫,“舅妈家的小孩子,是先天肺功能失调,呼吸窘迫而死的。不是什么人害死的,对吧?”
  季常沈默如故。
  “的确是淑真将我推下去没错…但只是临时起意。张先生的第二任妻子…有毒瘾,对不对?那是你的妹妹…你一直不承认是她吸毒后,失足坠楼…而且,她还没怀孕…”
  季常这才动容。
  “你制造一个恐怖的假象给我,让没有安全感的我,愿意顺从的,剥夺了生育的能力…为什么?”皓华自问自答,“因为这个家的男孩子已经不少了…已经有均衡的势态…我若生育了任何男孩子,将来可能让这个家族纷争不断,对不对?分家产就是个大问题,震岳又有偌大的家产…”
  “这些家产我宁可都不要,我要自己的孩子。”皓华惨白着脸,看着季常。
  “生小孩会让你失去美貌的优势。”季常终于开口了。
  “为了这优势…你设计让我甘心被剥夺。”皓华终于落下泪,“你何不把我剥制成木乃伊?我永远不会失去美貌的优势。”
  “皓华…”季常心如刀割。
  “不要靠近我。”她将颊上的泪拭去,“到此为止。我真正伤心失去生育能力吗?我更伤心被无条件信赖的人背弃。”
  调整呼吸,重新浮现冷漠而温和的疏离,“不过,我有什么条件能让你为我效力?没有的。所以背弃是应该的。谢谢你这些年来的帮助。”
  想呼唤她,声音却梗在喉咙里。她说得对,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张先生…震岳。
  看着她背转着离去,他知道,皓华,将就此离开他的羽翼了。
20

  离开了季常,泪眼朦胧的皓华,在街头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将眼泪咽下,打了电话回张家,她回娘家去。
  母亲父亲都外出,只剩下妹妹和保姆在家。
  远远的看到姊姊,小小的粉嫩的小女生,张开双臂,“姊姊姊姊姊姊…”的跑过来。
  紧紧拥住她,和母亲同时怀孕的小孩子,现在已经三岁多了…开始上幼稚园,开始会用稚嫩的声音念童诗。
  如果他还在…
  忍不住的眼泪落下,继之嚎啕起来。怕吓着了妹妹,她泪如雨下的将妹妹交给保姆,她却像小小的无尾熊,顽强的缠在皓华身上,“不要不要?姊姊?达达要姊姊?”
  撅起小小的嘴巴,吹着皓华的眼泪,“呼呼,不痛不痛,姊姊不痛,痛痛吹跑了…达达把痛痛吹跑…”
  抱着她,皓华透过眼泪,凝视着她。总要保卫她到成年,不让她经历自己深受的苦楚。
  “皓华?”母亲看见她眉头深锁,不禁担心的坐到她的身边,“怎么了?”
  皓华自从出嫁后,鲜少回到家里来抱怨。一方面忙功课,又要打理事业,来去总是匆匆。
  自从三年前流产后,也没再听说她怀孕,应芬一直很担忧。
  现在居然面有泪痕,可见受到的委屈,着实不小。
  “没什么…只是…我的孩子…”抱着妹妹,皓华声音哽咽,呜呜咽咽起来,小小的妹妹拿了面纸替姊姊拭泪。
  “别难过了…”看她这么多年,居然对那个失去的孩子念念不忘,应芬只能长叹一声,“你还年轻…总还会有小孩的…”
  终究要回到张家,在外已经眼泪流尽。
  和哲平擦身,他喊皓华:“继母。”
  皓华停下来看着他。讷讷的,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才好。
  听说了自己家里又添了个妹妹,对于无法生育的继母,不知道是怎样的刺激。
  月光雪片般,跟着如飞的云明灭。看着美丽的,年纪比自己还小的继母,居然慌了心肠。
  接掌织文铺两年余,他没辜负继母的托付,将织文铺的名声和发展推到了另个高峰。很少注意到继母的容貌如何,急着在这个家出头的哲平,只来得及和她商量如何推展织文铺。
  在这雪片般的冬天月光下,宝蓝色,含着满满水气的夜间,突然,让某种情绪重重的敲击了心脏。
  察觉他神色有异,皓华倒是垂了头。对于哲平,她一直是欣赏的。哲平认真。对于认真的人,皓华都很喜欢。
  身为他的继母,不是她回避哲平的原因。实在皓华不知道什么叫恋爱。还来不及知道恋爱的滋味,她嫁给震岳。在张家受季常的照顾,这种曾有的亲昵,却也跟爱情无关。即使一个礼拜要在站上碰到好几次的汶莱,她也感受不到一丝丝网恋的甜蜜。
  别人对她总能轻易的点燃爱恋的火焰,为什么她没有办法如此回应?
  她不解,也无意解。
  对他笑笑,进屋。
  哲平站在月色下,寒气侵袖,只是独立。
  皓华没有心思想到哲平,震岳知会她,周日爱音和她的小孩子将来到张家居住。
  幸好有三楼,要不,怎住得下这么多的人口?
  累了一天,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期的天下采访了织文软体,翻过自己的照片,迎面居然是恺轩的,霎那间,她感到窒息。
  换她的心脏,受到莫名的重击。
21

  这是怎么了?许久没有的失眠,又悄悄的爬回来找她。
  天亮,带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太早了,地下停车场上一楼,居然和恺轩同电梯。而且,只跟恺轩。
  离着远远的距离,略感尴尬的彼此对立。背对着门的恺轩,看见镜子里投射着两个人的身影。
  在镜子里,两个人看起来却是亲密的并肩,一点也看不到彼此疏远的距离。
  封闭的空间,静谧。漂荡着皓华头发清淡的洗发精味道,单独的相处。
  从一楼到十二楼,两个人静静的,时间似快似慢的过去。到了公司,先后的走出电梯。
  恺轩投入他的工作,皓华走向经理室。什么也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
  一个早上,恺轩真的什么都没想,但是接近中午时,测试新的解毒画面,那个晚娘病毒的女武士,长发在风里漂荡,准备战斗。
  空气中突然飘着若有似无的香气。那是…电梯里,记忆里的香气。
  窒息,无时无刻的袭来。
  恺轩将邵晰的照片拿出来,压在玻璃垫下。
  他的心理转折,皓华不知道。一整个早上,她在骇客小站和WWW上无意识的闲逛,什么事也没有做。
  少有的,烦躁。
  无法驱除这种烦躁,她打开电脑,开始撰写新的晚娘病毒。织文软体已经全面intranet化了,几乎每个人都用mail和留言板式的沟通。为了跨平台,用了些java。
  针对织文的环境,她打算从内部破坏。java她学得不错,虽然皓华还是觉得C语言比较优雅。
  但是上传到档案伺服器时,立刻被“长江一号”侦测出来。
  立刻清除上传的途径。愤怒之余,她修改了国防部的网页,将病毒寄生在那里。每个读取国防部网页的人,都会不知不觉的下载新版的晚娘病毒到电脑里。
  国防部因此骚动,整个网情组发狂似的寻找病毒的由来,却徒劳无功。为此,部长大发雷霆,拒绝招标防毒的预算,“只要能防得了那娘儿们!啥软体都行!还招个鬼标?”
  织文软体得到整个国防部的防毒预算,最后连总统府都受不了跟进了。
  那一阵子,晚娘病毒像是发疯似的,几天就生产一只引爆。引爆的地点,从总统府到集英集团,跨国感染到伦敦和华盛顿。
  简直激起其他病毒解毒程式高手的斗志。随着时日的增加,晚娘病毒越发凶残难解,渐渐的,连国外享誉数十年的防毒软体都败在她诡谲难懂的病毒码之前,只剩下“长江一号”。
  若是用旧架构改的晚娘病毒,无一可以幸免,即使是皓华推翻过去,完全重写的病毒,也在几个小时内,被破解。
  这种狂飙的竞争,让皓华的烦躁减轻许多。
  暗夜里,疯狂的撰写病毒,知道恺轩会注意着,等待着屠杀她的病毒。
  她爱这种感觉。
  所以,她绞尽脑汁的继续撰写着。
  皓华的变化,只有季常注意到。
  “最近…织文营运甚佳。”
  “嗯。哲平相当用心。”
  “不,我是说织文软体。”
  在新产品发表会上,季常悄悄的对皓华说着。
  “呵,这是内部伙伴将士用命的结果。”
  看着皓华异样的焕发和艳光,季常在心底泛着不祥。
  “或许,该感谢晚娘病毒的存在。”
  皓华的笑容连变都没变,“是阿。不过,这些感谢,应该直接跟撰写者说才是,对吗?”
  “我正在跟撰写者说。”
  皓华笑而不答。
  季常的不安,随着皓华反常的镇静和愉悦而扩大。
  “皓华…不管我怎么对不起你…”
  “不对。”皓华停住了她的笑容,认真的看着季常,“你并没有对不起我。若不是你的手段,到今天,我会带着孩子,辛劳的在家族无聊的斗争中跋涉。现在我却躲开了那些。从以前到现在,你一直支持着我。”她注视着台上正在展示最新的长江一号的恺轩,“你为你的爱情效力。就算是不被祝福不被发现的爱情。”
  迅速的,季常的鼻根酸了,眼睛里像是撒了盐,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平复。
  沈默到发表会结束。
  “答应我,如果你觉得我为你效过力…”季常突然开口。
  皓华站定了。
  “我答应。”
  “不要对震岳下手。不要对集英下手。”季常紧绷起来,“你就要有能力了。”
  回想着这几年,像是赤脚走过碎琉璃的苦楚。斑斑的,在每一步的血迹中。
  “若不是你匡助着我,旭永早已灰飞湮灭,我…早熬不过这些。”松开蹙紧的眉毛,皓华对着季常,“我答应你。”
  有了她的承诺,季常松了口气。这世界能让他相信的人,一只手都数不满。但是皓华的承诺…可以排在第一个。
  但是季常的忧虑,却没有因此减轻。
  回到张家,发现他回来了。“他”饿狼似的眼光,直勾勾的望着皓华。
  是他,被放逐到大陆,淑真的孩子,彦达。
  张家沈沈的云,渐渐聚拢。

22

  去国多年,彦达的乖戾没有消失,只是阴沈。
  表面上,他已经洗心革面了,但是季常知道,若彦达会反正,那天地也可以倒转。
  在淑真和镇岳没有看到的地方,他对着皓华,现出垂涎的样子。
  “你要小心彦达。”担心的季常,不只一次的劝着皓华。
  “放心。”皓华似乎不以为意。
  甚至哲平也战战兢兢的跟进跟出。
  “继母,你得将房门锁好。彦达那混蛋,强暴过家里的女佣。”
  “我是女佣吗?”
  你这样的美貌,连我都几乎有非分之想,彦达?
  只觉得继母身处飘摇风暴。
  但是皓华似无所觉的来去,无防备。看在彦达眼中,分外的觉得是诱惑。
  终于,在某个两人独处的时刻,他拉住皓华的手,笑。
  “嫁给老头,实在可惜了你这个美人儿。”彦达很高,容颜虽然残忍无情,却有种粗犷邪恶的英俊,“不如给了我,让你快活快活。”
  “咦?我是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你怎会这么想?”
  “你不用说什么…也不用作什么…光站在哪里,我就觉得不拯救你,真的是没有天理的事情。”
  他开始抚摸皓华光滑的手腕,“那个糟老头很烂吧?啧啧…居然让你这样的小美人儿独守空闺,他一定都不曾满足过你…”
  他自己的声音让他停滞了一下。“你不用说什么…也不用作什么…”皓华笑笑的,将一个极袖珍的小录音机拿出来,重播着他刚刚说的话。
  彦达的脸色发青。他冲上前,想要抢下那个录音机,没料想皓华拿了把小巧的白朗宁对着他。
  “这把枪还没杀过生呢,你想当第一个?”在大陆混过的他,识得是真枪。虽然她脸上的笑容温柔可人,但是眼神却冰冷疯狂。
  “不要…哈哈…开玩笑而已…别冲动…”
  “别再拿你的脏手碰我,明白吗?”皓华温厚的笑容没有改变,用冰冷的眼神扫得他遍体生寒。
  他拼命点头。
  等皓华离开了他的视线,他才开始骂自己笨。妈的,真枪怎样?要弄到枪又不是什么难事,子弹才是困难点。
  万一她拿的是把空枪勒?当场给她唬过去。这下子,她手里有了录音带,想对她怎样,这下就有了把柄。
  虽然说,那个录音带也没说啥,但是老头恨他,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彦达?你怎在这里?妈妈找你找得好心焦…”淑真慌忙的跑过来,围住他的脖子。
  生生的把她的手拿下来,“烦啦!”
  “彦达…”
  那个死女人…他大踏步的出去。
23

  “彦达?”看着儿子匆匆离去。他回来到现在,还没跟自己多说句话,连碰都不许碰,眼睛只滴溜溜的随着那个小贱人转。淑真不禁气苦。
  震岳鲜少关注到她,淑真就将自己的所有心思灌注到儿子的身上。没想到离家几年,彦达连看都不看她了,让强烈思念的淑真,伤心欲绝。
  那个贱货!满腔的怒火无处发,便往菲佣玛莉的头上发作。狠狠地刮了她一个耳光,就因为给彦达的床单“不乾净”。
  不乾净?看着哭着的玛莉,皓华强按捺住火气,跟玛莉说,“那床床单换给我吧,玛莉。”她转过头来,对着淑真说,“淑真姊,什么年代了,女佣也是人,容得你打?”
  “就是你惯的!下人让你惯得没天理了!”淑真指头戳过来,皓华只用冷冽目光瞧过去,“哪来的下人?他们在我们家里工作着,同样干活领薪水,哪里下人了?我以为下人是小人的意思,这家里似乎没有小人,”她领着拿了被单的玛莉,“你说是吗?淑真姊?”
  “你说谁是小人?”淑真狂怒的冲上来。
  “如果有人要对号入座,我也没办法。”皓华笑了起来。
  “贱女人?”她扬起手,震岳的声音暴躁,“淑真!你做什么?!打人打出瘾头来了?再下去,你好打我了!”
  “张先生…”她无限委屈的一扁嘴,这就哭了起来。
  摇摇头,皓华领了玛莉回房,朝着她红肿的脸颊擦药。
  会打玛莉,总不会只因为玛莉对皓华忠心。
  “究竟怎了?”
  “妈当…我…我只是问了句…彦达的被单也放太太房里吗?她…她就打我…”
  彦达的棉被枕头都放在淑真房里?彦达没有自己房间吗?
  不会的,这个地坪六十多坪豪宅,共建有三层,房间多的很,怎会欠彦达一个房间?
  临晚,在骇客小站遇到了季常,她禁不住好奇的问了。
  “皓华,那是他们母子的事情,就别多问了。”季常似乎不愿多说。
  “他们的事情?你的意思是,这种情形不是一天两天了?”皓华觉得有点异常。
  “他们向来如此。”
  “震岳不管?”
  “他们高兴。”但是季常没有说,当彦达国中时,震岳发怒的要彦达搬出母亲的房间,彦达不但大哭大闹的撞墙,淑真也哭得肝肠寸断。
  “张先生?我来张家这么多年…名分没我的…丈夫没我的…这些都无妨,不要儿子也没我的…我就剩彦达,就只剩彦达?”
  最后震岳就当没看到,其他的人也见怪不怪。
  皓华也没再问下去。
  季常先下站去,浏览完版面,正要去睡,汶莱喊了她。
  “flower                            好想念你喔????”
  皓华笑了起来。心情彻底的放松。算来,汶莱也该考大学了。
  “这几天很忙?都没看到你。考大学?”
  “嗯。我在吃宵夜ㄟ!要不要吃?义大利面喔!”
  “阿…^O^…”皓华顽皮的打了个张大嘴的脸儿。
  “呵?”
24

  和汶莱一起的时光,是放松的。因为她“不认识”汶莱。虽然说,她比谁都相信汶莱。
  汶莱开开心心的,展示了他最近抓到的病毒,解剖病毒码给皓华看。皓华也把最近写病毒的心得和困难点告诉他。
  “flower,你真的神经ㄟ!发作画面弄那么漂亮干嘛?病毒写得那么肥,可耻阿??”
  “踢你喔!”只有和汶莱交谈时,才会轻松的浮现她真实的年龄,”其实我想到方法解决了说。”
  “啥方法?”
  “向量式绘图。”
  “??”
  “点线面的变化,用数学公式控制…这个新的技术,才发展出来不久,我正在试。”
  不久,新版的晚娘病毒出现,虽然比起以前娇小难以防范,让织文软体花了一天整整的时间才破解病毒码并且扫除,但是因为绘图技术的不成熟,被批评为:
  “完全破坏晚娘病毒华丽本色的失败之作。”
  华丽本色?皓华掩着嘴笑。
  下次的病毒潜藏了将近两个月才出现,流畅的动画表现,和病毒娇小的体积,简直不成比例。
  虽然还是很快的被长江一号侦测出来和消灭,意外的,发现改版的长江一号,居然也用了这种概念下去作动画。
  她心里微微一动,但是说不出想到了什么。
  也许是不祥的预感吧。震岳居然让彦达到织文作行销,这让团体气氛良好的织文软体投下了不可预知的炸弹。
  不可否认,彦达对于媒体的运作和行销管道的打通是有一套。天生对于语言敏感的彦达,学习语言从不费力,皓华能说多国语言,但是凭的是苦功和勤练,但是彦达却不费吹灰之力似的,简简单单的和见面没几次的货车司机讲阿美族话。
  在他的戮力下,整个织文对南部和大陆的通路打开,但是他性好渔色,几乎追求遍织文软体所有的女性,甚至发生争风吃醋的事情。
  更离谱的是,居然连淑真都到公司打彦达的女朋友之一,这让皓华怒不可遏。
  她一通电话到震岳那里,“淑真在这里打人了,如果你不来处理,我要将她送进警察局。”
  彦达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坏坏的笑笑。这种诱人的笑容却对怒火中烧的皓华没用。
  “控制你的母亲。”
  “哎唷,我也很无奈心疼阿!但是她是我妈ㄟ!我能说啥?”他将手一摊,被关在会议室的淑真大喊大叫又摔东西。
  “张彦达。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喜欢看女人为你争执。”皓华的厌恶简直到了极点,她快步想离开办公室,被彦达一把拽住,压在墙上。
  没料到只隔一门就是大办公室,彦达居然胆大无耻到这种地步。
  “你要作什么?”
  他轻笑一声,“你说呢?”脸缓缓的压下来,皓华将脸一偏,出乎彦达的意料外的喊叫。
  一般贵家千金都自持身分,对于被侵犯这种事会手足无措,往往他能得逞,哪里知道皓华居然喊起来。
  喊吧,淑真在会议室疯狂的吵闹盖过了一切。彦达狞笑着。
  冷不防,居然挨了一拳,彦达一偏。眼见就要得逞,居然被坏了好事,他吼叫着,轮起拳头来。
  恺轩又结结实实的给了他一个手刀。狂怒的彦达,从怀里抽出瑞士小刀,扑过来,没提防让皓华举起小茶几打中,饶是打偏,还是在恺轩的手臂划了长长一道。
  这片嚣闹发生的很快,等惊觉的同仁发现,皓华满面惊惶眼泪的扶着恺轩,彦达被小茶几压着,发出呻吟的声音。
  等震岳到了现场,整个脸都黑了。
  皓华颊上犹有泪痕,正在帮恺轩包扎,望了他一眼,面有怒色的低下头。
  整个情形,已经由织文的经理打行动向他报告过了,看到淑真和彦达,他的怒气更高涨。
  “你们两个,现在马上给我离开张家。”
  淑真嚎叫了起来,彦达若不是被绑着,早冲了上来,不住口的破口大骂。
  “你若是气我,赶我出去得了,不用赶他们。”皓华哭了起来。这些年,震岳已经很少看到她哭了,居然哭得如许伤心,不禁心碎。
  “彦达才回家来,你赶他出去,人家会怎说我呢?说我这继母不识大体,把张家的孩子赶出门,好将来多沾点好处?我是不得生育了,又何必担这个虚名?”一行哭,一行数说着。
  说得震岳低头为难,淑真彦达母子面面相觑。
  “你若为我好,回去说他们一顿就是了,随便赶家里人,你忍得,我忍不得。赶我好了!”
  “我才…”淑真要说话,被彦达拉住,凶猛的用眼神制止。
  他不是只好渔色而已。他明白,这个继母不是好吃的果子。所谓绵里藏针,不要初看软绵,着力一捏,不让你痛哭流涕才怪。
  今天她架了梯子给他们母子下,怎可不识好歹?
  再说…她不能生育…今天用强不行,就迂回来过。就算真跟继母怎样,她也生不出个鸟来,没能拿他怎样,又是这样聪明的大美人,将来若是老头子归西了,拉拢她,多大好处!
  当下打定了主意。
  朝着父亲跪了下来。“爸!我错了!我看妈妈被关了起来,一时心急着要放妈,居然惊吓了继母,又伤了人,我该死!就算赶我,是我不好!不懂事情!但是…爸…请你看在妈多年辛劳的份上…不要赶妈走…”
  淑真看见自己儿子讲情,不禁哭了起来,到底是彦达对我好!浑忘了刚刚的忿恨,抱着彦达抽抽噎噎。
  这光景,也触动了震岳的心肠。
  想当初淑真尚年少,手腕好比皓华。彼时集英还不大,被那街的流氓钉上,三天两头来卖霸王茶,有回震岳跟流氓起了冲突,最后是淑真跪在地上,将头磕出血来,求流氓放过他,这才救回奄奄一息的震岳。
  总是故人情,多年夫妻,患难到此,怎生忍得?
  他终是领了这两人而去。
  其他的员工看在眼底,觉得老板娘实在委曲求全。悄声议论着散去。扎好了伤口的恺轩,问,“他可伤了你?”
  收了泪,神情略带疲倦冷漠的皓华,惊觉恺轩在身边。
  “没有。抱歉。”
  他摇摇头,“不是你的错。”
  恺轩将地上的公文夹捡起来,“这是我刚想到的广告文案。”
  离去。
  打开来,“不管你在何处,我都能侦测到你。晚娘病毒,只有长江一号能寻找。”
25

  对着这几句话,皓华失神了一下子。但是迫到眼前来的问题,不允许她伤春悲秋。
  将彦达留下来,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豢养一条毒蛇在身边…但是这条毒蛇会是最佳的战力。
  要怎样让毒蛇畏惧,不敢轻易反噬?必须在他张开毒牙之前,凶猛的惩罚过他,然后让他知道,如果驯服,将会有怎样的好处,即使那些好处只是想像而已。
  今天的惩罚应该够了。她的眼中出现坚毅的神情。
  回到家里,玄玲迫不亟待的迎上来,“听说今天淑真和彦达…”
  “怎样?”皓华笑笑的,却也淡淡的。
  “太太,彦达不是个东西,你不该替他说话。这样别人会闲言闲语。”
  皓华站直看着她,“这句成语不该用在这里的,但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还是淡淡的笑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玄玲变了颜色。
  玛莉看她上楼来,也迫不亟待的跟皓华说,“妈当妈当…我告诉你…昨天爱咪呀,说她看到玄玲小姐在东区的旅馆里和男人…”
  “玛莉!”皓华厉声制止她,“你亲眼看到了?就算亲眼看到了,说人是非也是件恶事,一个好的天主教徒,不该做这种事。”
  玛莉没被皓华凶过,吓得脸色发白。这反而让皓华歉疚,“对不起,我太累了,对你发脾气。”
  其实,玛莉,你对。这个外表金碧辉煌的家里,有着各式各样的淫邪在发生。震岳居各色样的女子捕捉来,关在这个坚固的笼子里,以她们的自相残杀为乐。
  这些愚蠢的女人…就这样起舞着。
  临了老年…他累了,便抱了最新的宠物和女儿,缩在三楼,听任这些女人的继续残杀。高高的站着,像是神只一样。
  什么样说不说口的事情在发生?和母亲共寝的成年儿子…总是在旅馆开读书会的小姨太…他的儿子就在厨房和厨娘发生关系。
  在这个家行走。必须握紧手,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才不会让精神上洁癖的皓华,感到痛苦与疯狂。
  下一只病毒,在张家引爆。
  张家已经全面性的电脑化,病毒破坏了工作站,结果自动铸钢防盗门失去了作用,纹风不动的等人来救援,全家人无助的坐在大厅,病毒发作的声音让每个人都感到难堪。
  那是好几对男女的浪叫声,一波波的,像是三重唱似的回响着。朦朦胧胧的画面,看不清楚面目的,有着几对男女肢体交错着。
  背景音乐是圣乐。庄严的管风琴和浪叫,不协调的交错着。
  皓华微笑。略感昏迷的平静。骚动的心情渐渐平息。
  原本担心这只基本架构没大改的病毒,会被震岳扑杀。但是震岳却也只紧张的打电话。
  也许,震岳的专长不在解毒。
  后来她才发现自己错了。等到工程师到来,疑惑的问,“谁把长江一号关掉了?”
  震岳迷惘着,“长江一号要怎么关掉?”
  原来,身为资讯业龙头的集英集团,他的首领,居然是个再普通也不过的使用者而已!
  连什么是档案分享都不知道…皓华伏在椅背上大笑。
  回想当初和季常的e-mail被放在档案可分享的档案夹里,戒慎恐惧的皓华,将震岳的动机想得多么复杂!
  现在…居然只是无知无心的作为…因为他不懂得档案分享和不分享的差别。
  她笑,并且拭着眼角。
  一切都是偶然,都是误会而已。
  所以,当母亲淡淡的告诉她,父亲要和她离婚时,皓华的诧异,也就不太大。
  原来恩爱的夫妻,也只是偶然和误会。
  抱着粉雕玉琢的可爱妹妹,这些年她忙,但是每次来都不见父亲的踪影,心里就有点谱了。
  “他说,”母亲还是淡淡的,温和的,“那边怀孕了,验孕的结果是个男孩。不结婚,女方要把孩子拿掉。”像是诉说不干自己的事情一样。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自从达达出生以后…他就很少在家里了…”
  “这不是妹妹的错。”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沈默。
  “嗯。他搬出去?”
  “不。我搬。”
  皓华没再说什么,开始安排母亲和妹妹的生活。
  一切都…渐渐崩坏,对吗?一切…善与恶…爱与恨…什么都模糊不清。
  结果反而在第三代长江一号的发表会上,遇到了父亲。
  自她出嫁后,旭永没有倒塌,却也没有扩大。就维持现状了好几年,靠着集英的订单。
  父亲老了。他走过来,“好久不见。”
  回想父亲牵着她的小手,走过马路去上学。
  “是。好久不见。”
  然后她再大了点,最爱坐在驾驶座边,无限崇拜的看着父亲驾驭着庞大的车子。
  “你…你妈妈…应芬…跟你说过了吧?”
  替父亲背,亲父亲的脸。
  “是。”
  挽着父亲的手臂,去逛街。
  “不要恨我…皓华…”
  这样的爱着父亲,爱着母亲,也爱着自己的皓华。
  “不。我不恨你。集英对旭永的订单也不会抽掉。父亲。”
  终于该消失了…最后一点点温柔天真的皓华…也该消失了。
  当夜,在舅妈家进行盛大的生日宴会。喜欢热闹的舅妈,总是巧立许多名目来热闹。
  但是开了一天的会,笑得脸都僵硬了的皓华,却宁可缩在舅舅宽大的书房里。
  等震岳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跟舅舅家的猫玩儿。那是只银灰色的英国波斯,优雅的伸出前爪跟皓华玩儿,皓华轻轻的摸摸它的头。
  当她抱住猫的时候,才发现震岳在看她。
  松了手,震岳讨厌猫。
  “怎么躲在这里?”他在皓华身边坐下。
  “有点头痛。”震岳轻轻的按摩她的后颈,“听说,你家里出了点事?”
  “嗯。我爸妈离婚。”
  沈默了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不会抛弃我的女人。就算现在我都在爱音那里。”
  “我知道。”皓华对他一笑。这笑容让他失神,许久不见的,初相见时,那初绽芙蓉的笑。
  这让他非常的感怀,皓华生日时,送了一只猫给皓华。
  当然不是真猫。是一只,模仿银灰波斯的玩偶,做得惟妙惟肖。
  收到这样礼物,比起什么钻戒宝石,还让皓华的脸一亮。但是她抱着猫玩偶走进房间的时候,她却拿出剪指甲的小剪刀,将玩偶的缝线拆开,将里面的垫棉拿出来,谨慎的寻找,害怕当中有窃听器之类的东西。
  确定没有后,她将玩偶恢复原状,这才安心的将脸偎在上面。然后,为了这种神经质的行为,笑。然后大哭。
26

  许久不见恺轩的邵晰,兴奋的扑到恺轩的身上,却听闻他喊痛。
  惊见长长的一道翻红的伤疤,她的眼底含着泪。
  “该死的彦达,大混蛋彦达?痛不痛?你管那个死女人去死!”
  “邵晰!不准你这么说。她不管年纪,都是你的长辈。”
  她呜呜的哭了起来,不是因为被凶,而是心疼。
  恺轩抱住她,怜惜的擦着她的眼泪,“真是的…这么爱哭…一个人在台南念研究所,过得怎样?”
  虽然每天都通电话,但是向来倔强的邵晰,还是被问的眼泪奔流,”我不要念了…”
  离开了温暖的家,失去了她颐指气使的舞台,来到台南,谁理她是谁?虽然吃好住好,毕竟她一人在外。台南人朴实,看到千金小姐带着菲佣来念研究所,已经觉得非常离谱了,没料到这小姐居然凶悍跋扈。
  谁要看她头脸呢?连meeting都避着她。
  不得不学得收敛,不得不学着陪笑脸。为了不让人侧目,连菲佣都叫回台北,什么都得做。这样才能将她的学业继续下去,果然台大的学历也只能看看而已。
  这些委屈,看在恺轩的眼底,满是欣慰。
  和邵晰从幼稚园就认识,两家世交,他这个从小去世了母亲的二姨太的小孩,托赖了祖母的照顾,才在白眼中脱身。邵晰从小好强,不但欺负他,同样也保护他。
  打小儿一起长大,邵晰的好强,他清楚,邵晰的脆弱,他清楚。
  但是社会不是这样简单。所以邵晰受些委屈是好的。让她靠在胸口,咕咕哝哝的抱怨和撒娇,觉得很幸福。
  是的…我爱邵晰…也应该只爱她而已。
  她除了我真心外,还有谁呢?至于我…除了邵晰没心眼的爱恋外…我也,我也…
  没有人爱我。我也不会去爱谁。
  送回邵晰,进了电梯。空无一人的封闭空间,鬼魅般的香气,窒息。
  这熟悉的…刚清洗过头发的香气…这样纠缠着…像是甜美的梦魇。
  不!
  电梯门猛然开了。恺轩跌跌撞撞的冲出来。几乎是狂奔着奔进自己的电脑之前,打开。
  必须把,长江一号写好。是的。防护必须滴水不漏。
  他坐在电脑前,运指如飞。
  下一代的长江一号,功能更完备,防护更周全。但是对于晚娘病毒独特的解毒画面,就这样取消掉了。
  看完新的展示品之后,默默的,回到家里,蜷缩在藤圈椅上的皓华,紧紧抱着她的波斯猫,哭了。月光迳自默默。

           ※        ※         ※

  刚录完人物杂志,皓华已经很累了。同样一起录影的恺轩,趴在桌子上。看着恺轩,两年的光阴这样匆匆的过去。不简单。
  彦达过来,笑嘻嘻的递了两罐饮料,还有封着纸的吸管。他很明白,已开罐的饮料,皓华不喝,吸管没有包装封着,她不喝。
  这条毒蛇和她一起工作,也两年了。彼此算计着对方,却也相安无事到现在。
  这个时候,正是集英集团声势最盛大的时候。皓华领军的织文软体,哲平管理的织文铺,反而抢掉了集英原本的主力产品--电脑的风采。
  其他企业的二代通常碌碌平庸,但是集英的二代却年轻而干练。年纪最大的哲平也不过三十,更不必说纤丽明艳的张夫人,不过二十六七岁。
  织文的平均年龄是二十五。
  最让人讶异的,居然是独立出来,成立织文行销的彦达。他不仅仅将织文铺和织文软体的通路打开,连集英的所有行销案都参与建议和执行。
  一反过去的浪荡无行,在行销的领域内,发挥他的长才。
  皓华的眼光很正确。她明白,这个毒蛇般的彦达,虽然是个这样狼藉的人,但是他天生有种特别的,邪恶的魅力在。懂得钻小洞,走后门。皓华也知道,他用过些肮脏的手段推行销,她当作不知道。
  “喂!江恺轩!你的兵单来了没?”他粗鲁的摇着恺轩,恺轩抬头瞪了他一眼。
  是阿,恺轩就要当兵去了。没来由的,皓华像是突然踏空了一脚,心悬一线似的。
  “放心啦!你不用当兵了。”
  两个人一起瞪着彦达。
  “你的病历啦!”他丢了张纸出来。
  看了一遍,迷惘。
  “我没有气喘病。”恺轩说。
  “现在你有了。我怎么可以放你这棵摇钱树去当兵?”
  靠着那张伪造的病历,恺轩陪着织文,走进织文软体的第五年。
  第一次,皓华居然对彦达有感激的感觉。
27

  仗着彦达的行销和坐镇,皓华开始企划对着欧美市场进军的事情。她明白,这些年因为长江一号的防毒能力深受肯定,得乘着气势,趁胜追击。
  到国外成立新公司,不是季常陪着她,就是恺轩。
  季常若陪着她,常常会拉她出去吃点东西,带她到处走走,和恺轩出国,两个人闲暇时,宁可静静的待在室内。
  这样的时光,皓华很珍惜,虽然恺轩不曾有看着她的时候。即使跟她交谈,总是称呼,“经理”。
  就算是经理也罢了…
  但是她听闻恺轩和邵晰的婚礼…她还是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就像有人剜掉了她的心脏,胸口空空的惶恐。
  但是,越过了淑真,整个婚礼的各项事宜,皓华接了下来。
  距离她来到张家的那场失败的宴会起,长长的七年,己经过去了。
  皓华也不复当初那个稚嫩的小女生,同样是福华,当初用鼻孔看她的经理,现在必恭必敬的送到门口,而她,不过去喝个下午茶而已。
  她已经是张家名分和实际上的女主人。言出必行,手下人无敢不遵。
  皓华仍然是淡淡的,笑笑的。
  婚礼当天。冠盖云集。大厅堆着香槟塔,为了集英集团总裁,唯一的女儿,即将出嫁。
  晶莹的水晶杯塔,在聚光灯的照耀下,眩目。
  邵晰穿着绣着银线珍珠的新娘礼服,五个花童拉着她的裙裾,前面五个花童撒着纸花。
  结婚进行曲当中,身穿雪白燕尾服的恺轩,略带羞涩的迎向邵晰。
  相视而笑,在礼堂前,互相宣誓。
  巨大的水晶灯下,什么都朦胧而闪烁,新人的身上打了层珍珠白,像是梦境一般。
  坐在主婚人的位置,皓华一直都含着笑,震岳很兴奋,脸孔泛着红光。这是他第一次办儿女的婚事,感觉分外的欣慰。
  当天,会场的气氛热烈。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刚刚进入台湾十大企业,光集英的子公司就占了五名,今年的年终奖金确定了五个月。身为集英人已经是种骄傲的象征。
  这片欢欣的气势,刚好藉着织文软体的核心工程师和集团总裁千金的婚礼,好好的释放一下那种骄傲和快乐。
  从头到尾,皓华都是笑着的。但是她和恺轩的目光,一次也没有交会。
  曲终人散,终于让疲劳的新郎和新娘回到他们的家里,开始新的生活。皓华不得休息,直到收拾完毕,一切底定之后,才歇下来。
  夜极深。司机早已送震岳等回去了,末了她自己搭计程车。
  回到家里,灰蒙蒙的台北天空,意外的有星光月色闪烁。
  洗了澡,抱着波斯,蜷在藤圈椅里,长长的头发垂下来,让月光侵袭她全身。
  像是吸收日月精华般。
  更深露重。默默的坐着,直到东方既白,她才缓缓的落下泪。

28

  第二天,皓华神情自若的出现在公司,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但是,原本沈寂下来的晚娘病毒,却发疯似的,专门挑织文软体保护的公司下手。
  这些公司都串在Internet和Intranet上面,不但往来的传输资料大且多,加上进出的管道非常复杂,这成了晚娘病毒的温床。
  虽然在大部分的时候,长江一号可以将晚娘病毒侦测后击杀,但是有些人为疏忽,或是系统冲突,还是晚娘病毒无差点攻击得逞。
  这让长江一号无有宁日,也让新婚旅行的江恺轩,匆匆的结束了婚假,回来公司努力着。
  这让邵晰非常生气,跑到公司大闹了一场,而皓华只是含笑的看。
  恺轩一回来,晚娘病毒就开始束手无策。
  这些年的努力下来,皓华开始觉得累。
  织文软体渐渐不需要她的关心和规划,彦达拿她没有办法,但是这样提心吊胆的提防,让人身心俱疲。晚娘病毒总是会被破解,她也慢慢失去继续争斗下去的动力。
  她坐不住,躲到母亲和妹妹的家里。
  母亲自从和父亲离婚后,靠着一手的广告设计,在年近五十的年纪,另辟蹊径。她坚持不要皓华的赞助,自给自足的养活自己和妹妹。
  她欣赏母亲的韧性,和自己的妹妹又相处融洽,她留在那里的时间渐渐长了,但是这给了别人说闲话的机会。
  终于,震岳不甚愉快的告诉她,“我们张家的人,没天没夜的跑去娘家过夜,像话吗?”
  她咬着下唇,第一次想反抗震岳。
  但是,她只说,“好,我会注意的。”
  回房便用网路上的芳邻,将震岳的资料全砍了个精光,连病毒都懒得用了。
  看到雪白空无一物的C槽,她的心情,的确好了一点点。
  中古欧洲,老百姓遇到贵族的欺压,什么是事情也不敢做,只敢暗暗的咀咒着,只敢暗暗的做人偶,当作是痛恨的那一个人。
  她笑。原来我是女巫,怯懦的,怯懦的女巫。
  神魂若失的皓华,看在彦达和哲平的眼中,感受各不相同。
  哲平忙于织文铺和新购并的织文卫视,但是看见皓华像是失去了力气般的低潮…
  他送上织文铺所有跟猫有关的书,以及各式各样的猫录影带。
  这份礼物让皓华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笑容。
  而彦达,却怀着另样的肚肠。
  当皓华在睡到一半,发现彦达居然能够从紧锁的房间摸到她的床上,冷汗几乎濡湿了她的枕头。
29

  恐惧的皓华,被压在床上,彦达的力气大到在她雪白的手腕上,留下乌青的指痕。
  “你现在走,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皓华颤抖着声音说。
  “我现在不走,你也不敢告诉任何人。”黑暗中,他的笑声似豺狼,“看你失魂落魄,老头子太过火啦!想你青春年少,怎受得起这种折磨?放着你守这么多年的活寡…我不安慰安慰你怎行?”
  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她上下其手。
  皓华气得几乎晕过去,脑中灵光一现,“你怎么进得来?我锁了房门。”
  他只是笑,恶心的口水沿着脖子舔舐着,皓华只想把他舔过的地方割下来。
  “是淑真?”她的声音颤抖着,“是她给你备份钥匙?”
  “聪明。”彦达称赞她,一只手在她的胸部挪移着,“我妈都同意了…今天我们也就洞房了…”
  皓华呼吸粗重了起来,不再挣扎,彦达吻她的乳房时,发出唔唔的声音。彦达心里暗喜,女人不都一样?什么三贞九烈,还不是一群骚婆娘?
  “你握得我的手好痛…”就着小夜灯,看见她雪白的手腕上,乌黑的像是手镣,彦达松了手,急着想褪下皓华的衣服。
  冷不防,冰凉的枪管抵着他的太阳穴,狠狠地抵着,在太阳穴上压出一圈。
  “皓华…”他想夺下她的枪,没想到听到松开保险的声音。
  她会用枪。
  “别吓我了,枪里没子弹。”
  冰冷的枪离开了一瞬间,然后回来时,滚烫的烙下一圈枪口。刚刚也只听到噗的一声,空气中充满了硝烟的气味。
  换彦达剧烈的发抖。
  “滚下我的床。”皓华的脸上爬满了泪。
  彦达的脸上汗和泪交错着。
  “皓华…”
  “谁准你叫我的名字!”
  “继母…继母…我该死!我该死!不…不要开枪…”
  “你的确该死!”皓华从牙缝挤出这几句话,伸长了手臂,开枪。
  差点被射中脚背的彦达跳了起来,夺门而出。
  将枪擦乾净,丢在地板上,皓华这才喊叫了起来,“有小偷?来人阿?”
  整个家因此骚动不安。
  精神委靡的皓华,乌青着两个手腕,眼睛红肿着,震岳虽然心疼,却也怀疑小偷怎突破重重的保全网。
  问她,一问摇头三不知,看似受了极大的惊吓。小偷留下了手枪,一追查,却茫然无线索。
  为了这件事情,除了原有的保全系统和磁片锁外,每个房间内,加装了特别的摄影机。
  如果受到非磁片的强行侵入,摄影机就会自动启动,拍摄下入侵者的身影。
  彦达惶惑终日。原本他打着如意算盘,若是皓华被他占了,不好声张的她,只好乖乖的听彦达的,依靠着织文软体和织文行销,要和哲平相抗衡,就不是什么难事。
  没料到,这该死的女人居然连睡梦都藏着枪,真是可恨到了极点。
  但是事情闹到这么大,她却没意思声张,平常和他说话的态度,一点点走样也没有,可见皓华对他也不是没有意思。
  他不禁有点得意。
  母亲为了他处心积虑的想得到皓华,闹了很大的脾气,好几天都不理他。这个笨女人!
  花了很多工夫哄母亲,淑真让他哄的破涕而笑,母子在床上拥吻了起来。
  但是,那个非法入侵才会作用的摄影机,居然对着他们拍摄了起来。这些,淑真不知道,彦达不知道。
  但是他们的高潮,却在稍晚的网路上,用.avi的格式,向着全世界发行。
30

  发生怎样的喧闹,皓华不过问。她只是声明,义正严辞的谴责剪接的骇客和辟谣。
  震岳气得简直发了高血压,将他们俩个捆起来,打得奄奄一息,最后是季常听了风声,冒死来劝才住手。
  当晚,淑真就上吊了,死时穿了一身的红。
  至于淑真的自杀,她也只是远远的看,在丧礼上礼貌的拭了拭眼角。
  彦达的反应却出乎别人的意料。
  他发疯了。
  这条别人眼中的毒蛇…却疯狂的爱着自己的母亲。淑真的死,摧毁了他所有柔软的情感,日日夜夜哀哭着,哀哭自己的母亲。
  抱着波斯,蜷缩在藤圈椅,皓华心里却没有罪恶感。
  “他们是应该如此的。我的孩子,连哭泣的机会都没有。”
  是的,美丽的皓华,温厚的皓华,能干的皓华。但是人人都忽略了,皓华,是个典型的天蝎座女子。
  她愉快的制作了新的病毒,就用淑真和彦达的脸和身体,不自然的扭曲,彦达从淑真的身体生长出来,但是淑真成了白骨一堆,彦达也就只能在地上爬。
  浓雾席卷着萤幕,尖利的,巫婆似的笑声,高亢。
  她的精神不振,终于过去。
  为了发生这件丑闻,季常比以往更勤快的到张家报到,但是他上站的时间,就少得可怜了。
  “季常。”皓华盯着他看,“你记得我答应你的誓约吗?”
  “…我记得…淑真是咎由自取,你不可以碰震岳。”
  “你若死了,誓约就此消灭。”皓华刚刚听到季常病情的冷汗,还在她的手心温热着。
  季常低头,最近他瘦太离谱了,像是风吹就要倒。
  “到底是什么病?”皓华轻轻的问。
  “肝炎。”
  “骗人!”
  “那个字…不念‘捱’,要念‘言’。”
  肝癌。皓华全身发冷。“去开刀。”她抓住季常的袖子。
  他笑了,“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总比等死好。”
  “好。”但是皓华知道,季常只是敷衍。她热泪盈眶。
  所以,当她发现,玄玲只是为了季常没办好她交代的事情,居然将整个手提袋砸在季常的脸上,她原本平息的恨意,缓缓的上升。
  该死。你,玄玲,该死。
  怨恨了这么长久,因为季常这条导火线,她激烈的报复回去。
  当她将整袋的,玄玲和集英电脑销售主任的做爱照片,倒在玄玲面前时,皓华说,“你要我把这个拿给震岳看,还是你要自己走?”
  玄玲的脸发青了。
  “你的儿子邵容,当了记者去了,不在你的身边。你的女儿邵晰,又已经出嫁了。没有牵绊的…可以走了。我不会对你的儿女下手。”
  五颜六色的照片,肢体交缠着。在她眼中,起了一片朦胧。
  “我想,你最好赶紧离开,在张先生看到这些照片之前。”皓华笑笑的,脸上艳光潋。
  但是看在玄玲的眼底,却如夜叉罗刹般的恐怖。
  “你…你…”就要离开她蜗居了几十年的张家,无比的惶恐猛烈的袭上心头,看着这个浅笑着的可恨女人,她喊叫着,“我咀咒你!我咀咒你不得好死!我咀咒你绝子绝孙!我咀咒你!我咀咒你!?”
  本来要走出去的皓华,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容貌笼着严霜,美丽的脸,看起来异样的恐怖,“如果咀咒会成真,张家已经死得一个都不剩了。从我嫁进来那一天起,我天天怎样咀咒着你们,你们不会知道。”
  她走近玄玲,“你对我怎样,你自己,最清楚。你们对我怎样,你也非常的清楚。”皓华笑得非常的美丽,像是有毒的罂粟,“你会想到这一天吗?淑真会想到这一天吗?不,你们没有想过。”
  冷冷的,看着玄玲,嘴角的笑隐没的几乎看不见。
  第二天,震岳的吼叫声几乎掀了屋顶,在房间里看着书的皓华,搂着波斯,埋在猫咪柔软的毛里,媚然的笑。
  一切都,慢慢的崩坏。

  一切都,慢慢的崩坏。
  她还是去看季常。自从开刀之后,季常没有清醒过。但是皓华还是每天去看他。好几次医生要拔掉他的呼吸器,皓华几乎和他冲突了起来。
  “谁说季常可以死?季常不准死!”
  季常…为了你心爱的男人,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
  皓华将脸偎在他枯瘦的手上,眼泪蜿蜒。
  长长的十年过去了,她曾经恨过季常,咀咒过他。但是在这种敌意的环境中,只有他,像是亲人一样,默默的支撑着她。即使她对着季常决裂,他还是默默的,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替她扫除挡在前面的阻碍。
  为什么…她报复了每一个人,就独独跳过震岳?除了震岳是自己的选择外,而是…
  那是季常爱的人。
  季常…像是亲人一样的季常…不要死,不准你死。
  终于,季常醒了过来。夏天就要过去,窗外的叶色正深。
  “皓华。”几乎砸了花瓶,抛下手里的花,“季常!”
  他已经瘦了许多,居然清醒了过来,医生认为这是奇迹。
  不理睬纷扰的来往医护,他端详着皓华,心里浮现着那个夏日里,看见的温柔少女,初绽芙蓉。
  她微微一笑,像是美丽清秀的天使降临,看不见的羽翼,幻化成夏日里金色的微尘,环绕着那个美丽的少女。
  是我毁了她。是我爱的人用“爱”这种名义毁了她。
  如今…从头到尾,她浸渍透了仇恨和悲愁。原本的芙蓉,变成今天的曼陀萝。
  他想起自己的妹妹,受不了压力的她,用毒品和酒麻醉自己。季常无法爱女人,但是他介意心疼的两个女人,都痛苦不堪。
  他爱震岳,但是为他毁了两个女人。两个他心里的女人。
  “去吧。”季常说,眼泪缓缓的落下来。
  “季常…我能去哪里?”皓华无助的哭着,因为她看见季常的脸色渐渐昏暗,心里预感着痛苦的分离就在眼前。
  “做你想做的事情。做你唯一想做的事情。我们的誓约…只到了我的生命毁灭的那一刻吧?那就…”
  “不要…”
  “去吧…我真的…不是爱上你…但是我…我也真的爱你…”语言…为什么这么不真确?为什么不能表达我的情感于万一?季常焦急起来,却也渐渐昏沈入黑暗。
  “我懂得!我懂…我也不是爱上季常…但是我爱季常…真的真的…季常对我很重要!真的非常非常的重要…非常非常…”
  季常含笑而逝。留下恸哭的皓华。
  大家都要走了吗?
  她比以前更积极的替母亲奔走移民的事情。临上飞机那天,为了季常耗尽的眼泪,流不下来。
  “别为我们担心。但是皓华…你…”
  “也别为我担心。”
  但是达达却抱紧皓华,哭得似泪人儿。皓华这才哭了起来。
  再见。妹妹…希望你的将来…无须遇到我的坎坷…希望我为你铺下的道路…能够让你顺利微笑的走下去。
  妹妹…孩子。
  她哀哀的哭着。
  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人人都会离开。
  “不…我不会走。”汶莱这么说着。
  “不,你会走。这两年研究所念完了,你也会走。”对着萤幕,皓华已经无泪了。
  “不!我永远也不要长大!我要当永远的十四岁!永远是皓华网路上的少年汶莱?”
  这话催红了她的眼眶。
  “傻孩子…”
  “我是傻…但是我…我永远不会离开!除非死亡…我会在flower的身边…会的,会的。相信我…”
  我可以相信,可以相信吗?皓华微微的,苦涩的笑了起来。
  真的,我只能相信汶莱而已。
  她开始收拾身边的东西,报复?不,她没打算向季常到死都爱的人下手。虽然说,季常躺下的时候,震岳只烦恼哪里找人替代外,一点点也没想到这个爱他一生的男子。
  震岳…真的一点点也不知道,季常爱着他?想到他对自己的委屈视若无睹,皓华对自己笑笑。
  震岳的心里,只想着自己,别人的情感,跟他没关系。
  但是…好了吧?够了吧?
  直到季常的律师,将季常的保险箱钥匙交到她手上,她才重新点燃,心里积压的,炽热的怨恨。
  季常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皓华。几乎变卖掉所有的不动产,只剩下一栋孤悬在台东的小别墅,其他的都换成了不记名的股票。
  即使是要死了,心里到底还是悬着她。皓华心里空空的。一想到从此再也看不到季常带着愁容的温柔面孔,心里难受的简直要发狂。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洁白的大信封。
  打开来,是份简单的报告书。日期就是十年前的夏天,那个毁灭她安稳生活的夏天。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即使资金运作行险的旭永,怎会无预警的被所有的银行封杀了运作的血脉。
  静静的,她一屈膝,跪坐在银行寂静的保险箱当中。四周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为了得到我?就为了得到我?就为了这个可咀咒的美貌?所以…
  所以…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毁灭一个公司和家庭?和我的一生?
  为了这种荒谬的理由…随便的将我抓了来,关在坚固的黄金笼子,然后说,跳舞,为我跳;唱歌,为我唱。
  她闭上眼睛,好让昏眩的感觉消逝。靠着墙角,她哭,然后开始笑。
  但是别人却一点点也没看出来她的心思。第二天,原本为了季常的死,以及母亲妹妹远行颓丧的皓华,完全的摆脱了忧伤,精力充沛的出现在织文软体,甚至提出了织文即将跨出防毒的领域,走向政府标案的IC卡软体,并且宣布,将并购原本在这个标案上有研究的方研资讯。
  这个决定,热烈的展开来。国民IC卡,决定从旧版的架构彻底的改写,将整合身分证、信用卡、金融卡,以及健保和劳保的加退保事宜。
  这么重大的改革,若是系统本身没有强大的防火墙,一个高明的骇客或病毒,就足以引起比千禧年严重千倍的灾难了。因此,颇负盛望的织文软体,防毒和防火墙强大的功力,就成了标案里脱颖而出的黑马。
  得到这个案子,震岳开了香槟庆祝。当震岳夸奖皓华时,皓华只是淡淡的一笑。
  为了这个案子戮力,解决方研的财务危机后,工作进行的很顺利。终于如期的在西元二千零八年的九月初发表。并预计在西元二千零九年的元旦发表。
  顺利的,完成了国民卡的发放,当然,集英集团的股票,又水涨船高。
  集英股票再破新高的当晚,沈寂已久的晚娘病毒,又攻击了织文软体。也如同往常般,几个小时内被清除了。
  没有道理。皓华重新审视的一次,还是不了解失败的原因。我的病毒,完美无缺。
  但是为什么,长江一号会得侦破?
  他怎能知道我的病毒码?即使不知道,几个小时候就能破解,这是为什么?
  不懂。
  “经理…资讯月人手不够,我们去帮忙搬东西,可以请你听个电话吗?”
  皓华回神过来,对着广播的喇叭说,“好的,小心…”
  捏捏鼻梁,她拿起杯子,准备自己去倒咖啡,看见了走得匆忙的恺轩,没把电脑关上。窗外天色已暗沈,萤幕上的程式,发着亮,倒映在玻璃窗上。
  她心里觉得不对,回头看窗上的写到一半的程式。
  就像巫女写的字一样,一律颠倒的映在窗户,但是这段程式她想了很久很久,所以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悄悄的走进恺轩的房间,看着来不及关机,浮现的,整萤幕的的程式。原来…原来这就是长江一号的秘密。
  那一霎那间,她崩落了最后的信赖。
  黑漆漆的房间,映得天花板的绘画如星空。人工的星空,如许灿烂。

  这一刻的光景,似曾相识。但那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情,已经模糊的想不起来是幻是梦。
  她起身,颈子发出轻轻的,卡卡的声音。
  怔怔的望着虚伪的星空发呆。在这星空下,应该跳舞。
  生疏的,她照着多年前的记忆,跳着芭蕾。
  旋转,滑走,优雅的摆出最美的姿势。轻轻哼着天鹅湖。橡木木板上,有着她轻灵顿足的声音,还有跳跃和行走。
  月光下,伸展着她优雅的腰肢,朦朦胧胧。
  她已经跳不出那种纯熟细致。许多章节忘了,许多舞步忘了,但是她跳得自在。
  重生的,天鹅湖。

           ※        ※         ※

  一个月后,最后一只晚娘病毒,引爆。
  寄生在长江一号的程式内,在同一天,所有使用长江一号的使用者,发现他们的电脑被晚娘病毒吞噬了。
  不管是新版还是升级板,不管是否进过织文软体的网页更新过病毒码,全面性的,引爆。
  不仅仅瘫痪了台湾的整个行政和国防的系统,同样的,也瘫痪了对岸的所有系统。
  这股恐怖的病毒风潮,顺着长江一号的使用网,顺的光纤和卫星传输,延烧瘫痪了大半个世界。
  站在织文软体的经理室内,凝视着星空,想像这多少人因为这场风暴而悲惨的哀叫,和萤幕里灿烂的发作画面,闭上眼睛,在黑暗的眼皮中,爆着微血管和细胞间的烟火。紧紧的抱住自己。
  这感觉像是昏迷一般,这感觉简直像电击,身和心都无比的自由舒畅。
  终于破解了。
  她没有等电梯,缓缓的走进太平门,在十三和十二楼之间,她遇到了恺轩。
  “等我?恺轩?还是…我该叫你…汶莱?”
  恺轩的脸色没有改变,只是温秀的脸出现了一丝苦涩的笑容。“你…还是发现了。”
  “所以…你总是可以侦测到我写的病毒。”
  “我…”
  “我知道,你不是有心骗我的。你的网路年龄…其实一直都是十四岁,对吗?你…希望当永远的彼得潘…这不是说谎,对吧?”她的表情柔软下来,“我没有怪你…真的…”
  他第一次,无所畏惧的注视着她,也许晚娘病毒毁了所有的一切,但是也摧毁了他心里的挣扎。
  “现在…”他微笑的朝天一划,“半个世界为了你的病毒疲于奔波,集英集团也将颓圮,这样的结果,能够让你快乐点吗?你成功的摧毁了所有的防护。经理…皓华?”
  她微笑,令人心荡神驰的微笑,发自内心欢欣的微笑,虽然淡得几乎看不到。
  “不,还有层防护,我还没破解。”皓华轻轻的将手臂缠在恺轩的颈子上,吻了他。
  她的体温比常人还低。夏夜里带着如羊脂白玉的沁凉。
  恍如身体的重量被抽离一般。在刚洗过头发的香味下,沁凉的手臂和雪片般的窗间月影,淡淡的,刚清洗过一切的气味,和柔软的唇压着的震动。发香,月影,女体的曲线和沁凉。
  原来是…她发间的原是玫瑰花香。
  松开了他,回眸一笑,缓缓的离去,成功的破解了最后一道最顽强坚固的防毒。
  长江一号,终究沦陷。
  完成最后使命的晚娘病毒,也就此消失了踪影,不复出现。

           ※        ※         ※

  终于结束了。这两个月,简直像恶梦一般。但是恺轩还是将所有的病毒清除乾净,写好了新的防毒程式,虽然说,长江一号的防毒信赖度已经破产。但他还是善尽自己的义务的,将所有灾难,降到最低。
  盛怒的震岳将他开除了。这反而让恺轩松了口气。反正,没有了皓华,织文也就不值得留恋。
  但是邵晰居然主动又哭又闹的跟他离婚,奔回父亲的身边,让他觉得有些讶异。
  也许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的没心眼的邵晰,不如他想像中的耿直和无邪。邵容已经跑到战地当记者去了,哲平对于出版和媒体比较有兴趣,彦达发疯,皓华不知所踪,正好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就会是邵晰的机会。
  也好。这样他才能没有牵挂的,出发去做他这两个月来,一直想做的事情。
  他想起自己写过的文案:“不管你在何处,我都能侦测到你。晚娘病毒,只有长江一号能寻找。”
  我要去找寻你,不管你在哪里。

           ※        ※         ※

  心神溃散了一下,顾客呼唤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大夫。”她笑了,端了杯替她整型的大夫,最喜欢的拿铁。
  “好好的一张脸,现在真的变成这样…”他咕咕哝哝起来,皓华对他笑了起来。
  在她对面黝黑的落地窗,可以看见自己的脸。
  那是张,平庸无奇的脸,可以走在路上,不被注意的脸。不再有人用无礼的瞠目和涎着脸的贪婪,焚烧着她的不安和恐惧。
  “每次看到那样的美女,被我弄成这样…我乾脆去死算了…有亏整型大夫的坚持…”大夫继续发着牢骚。
  呵。我感激你,大夫。
  对着倒影,微笑。
  将来想爱我的人,不再因为我那惹灾祸的美貌,而是我,就只是我。
  她安然的在台东的小咖啡厅里,煮着她的咖啡,摇椅上坐着她的波斯,只是皮毛变成黑色。
  叮咚一声,满面疲倦的旅人,走进来。
  打过照面,两个人心底有点异样。
  喝了他要的矿泉水,准备再出发。但是要出门前,恺轩迟疑了一下。
  那眼睛…
  皓华没有抬头,回身去放CD。天鹅湖的音乐,缓缓的在店里流动。
  那眼睛…
  没有看着他的迟疑,不再是晚娘的皓华,静静的对自己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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