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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座城市在一个金秋季节里竟没完没了地下起了一场秋雨，既使在最欢乐的卡拉ＯＫ厅里，也被这阴气十足的雨水蒙上了一层忧郁的色彩。许多东西都霉坏了，人们说，连解放碑的钟声都飘荡着一股子霉味。周京平已经明确向我表示他不可能给我们报社哪怕是一分钱的赞助费了，他说如果没有什么绝招使他起死回生，他将面临着破产。由于他为他的老丈人作了80万元银行贷款单保，如今，老丈人是安心要拖欠那笔贷款让他的女婿在前面为他抵挡的了，而且他还振振有词地说，当初，我拿一万元给女儿做陪嫁，可你并未善待我的女儿，而且，连你自己的女儿得了肝炎你也不回来看看。都是你那破玩具弄的！（那时，老丈人朝他吼道，他才知道，佳佳真是得了肝炎。报应！他痛苦地喊道，当初唐结劝他不要进那批玩具时就说过，那些填充料有问题，可他却不顾一切地拿去赚钱，现在，报应落在他自己头上了！）再加上国家金融调控，从上个月起，银行就开始一笔笔冻结他的回笼资金，而金融界的整顿又使他无计可施，弄得他措手无策。股市又跌得一踏糊涂，使他上百万的资金被套在里面。而且，最使他着急的，是他被毒品纠缠以及核桃的消及怠工使订单大量减少，旧城的拆除，临江门千厮门一带的缝纫班子骤然减少，对于周京平这种空壳服装企业来说，就意味着生产力的减少，这样的当头一棒，周京平坦白地告诉我，他真有些承受不起。 当然，比起那些接受了我们的讴歌却一声不响的款爷来说，他的解释已经是很有礼貌的了。可我的老板却一副输不起的样子让全报社的人都对我侧目而视，认为我是个中山狼暗中吃了不知多少回扣。就在那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我第一百次和老板那不信任的眼神相遇时，一阵风刮开了夏天就挂上去的蓝窗帘。我觉得老板的目光就与那时令不和的窗帘一样寒冷。惊天动地打了一串喷嚏，平静之后，我就决定辞职了。 这个下午，我取掉钥匙串上办公室和抽屉的钥匙还给了老板，还没走出办公室，唐结就打来电话，她说她将在三友公司的设计室里为她的《一江春水》系列搞一个新闻发布会，只请了我一个记者。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质感，象个梦游症患者的呓唔。我正纳闷着她是不是有点不对劲时，她竟用一种最后通谍似的声音说：你来不来？你来不来？我赶紧说来，就招了一辆出租车去了。 我还没走进那间设计室，里面就传出不知是谁的乐曲，神仙下凡，魔鬼出洞般神秘。其中“哦哦”的伴唱如开天辟地之时人类的原始语音，又象是世界未日人类的哭泣，阴郁的气氛正和这样的雨天息相呼应。推门进去，只见唐结一个人坐在门边椅子上，面无表情。那个曾经在金顶针表演队做队长，表演队解散后便在好几个歌厅炒更的王蔷，正穿着唐结的《一江春水》，踩着猫步，款款地走来走去。设计室东西向的墙上，装着两面大得骇人的镜子，那是安小竹生前想过模特儿瘾，硬要周京平拿钱装的。王蔷穿着那一套纯白色羊毛绒长袍，那是一种兼有中国的旗袍和阿拉伯大袍风格混合的设计，这种古雅而有新意的装束，在它那浪漫的情调中渗透了某种怀旧情绪。在那种看似平稳的意境中，却有一种十分锐利的感觉让人紧张。王蔷一个人站在屋中央，想象中的舞台在她面前徐徐开启，随着音乐的开始，她款款地走起来，而那对峙的镜子里面，便有无限多个王蔷活动起来，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中，竟仿佛是一支阵容庞大的表演队在一个虚幻的空间里宣染着感人至深的情绪。 屋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面对这个虚幻的表演队，我发觉唐结开始陶醉而我却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因为唐结的表情告诉我，她正在全身心地滑向那个虚幻的空间等待掌声响起。而这时，王蔷却在音乐中走得泪流满。我在一小会儿的愕然之后就想起，辛木曾经说过，王蔷一直想做专业模特儿，她把她最好的几年都结了唐结的金顶针，当她刚刚成熟，有了自己的风格想再进专业模特儿队时，年龄已到了二十五岁。如今，她只能在本市的歌厅里跑跑，不可能再有大的发展了。对于她的泪水，我是可以理解的，但对唐结的陶醉，我只想唤醒她，我真怕她真的让自己整个身体也随着幻觉滑进那些无限重复的幻象里拉也拉不出来了。 我试着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唐结猛地醒过来，发觉自己只是面对着一个表演者和一个观众时，她打了一个冷噤，才注意到王蔷的眼泪。这下，唐结也开始哭起来。音乐还在一遍又一遍地继续，王蔷流着泪，更衣，上场，再更衣，再上场，把脱下来的一个又一个系列扔到唐结身上，而唐结就这么抱着那些衣服，看着她的《一江春水》流泪。 此刻，天上响起一声了骇人的炸雷，这是秋天不该有的声音。王蔷在这一组服装的表演中，尽情发挥了她那行将消逝的天赋，她把此时此刻设计者的悲伤表现得淋漓尽致，使《一江春水》真正有了流水落花的况味且更有了一种深刻的宗教意味，让人觉得这一组设计更象是一个人灵魂裹伤的绷带。 没有人察觉周京平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当王蔷从屏风后穿了自己的衣裳出来时，她已收住眼泪，抹上胭脂。唐结没说话，她收拾好东西就和王蔷走了，丢下我和周京平在那里面面相觑。待她们走后，周京平问我，她们为什么哭？我无心和他多说，漫声应道：她们在哭安小竹。她们要离开你。 没想到，站起来正要走的周京平一下就颓然倒在沙发中，呆呆地望着窗外渐渐下小了的雨，喃喃地说，有什么可以补救的吗？ 我仍然无心多说，随口说道：给她在北京去办展览，把你最后的都钱拿去，说不定，这个展览会给你起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广告作用，也许，你就能起死回生了。 我说完这些就丢下周京平和他那辆最后的财产凌志400型轿车,走了。 一个月以后，我在家里睡懒觉，电话中，唐结说，她下周就和周京平一道去北京办展览。我在电话里说，你不去看看辛木吗？他都快成隐士了。她在电话那头喊道，我不管他的事，让他去和那花花绿绿的小婊子缠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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