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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国宏写了封信，告诉他关于“龙津”铸币遗址的情况和博物馆长关于挖掘遗址的意见。在等待回信的日子里，我又顺利地做成了几笔古钱买卖。最合算的一次是收到一枚大清开国通宝。 那是一个城郊青年农民，带了一大串古钱找上门来的。前一段我到乡下走家串户收集钱币，留过一个地址，叫他以后有了东西就来找我。当时因为讨厌这家伙的贪心和无知，开他一个玩笑没指望回音，料不到他竟当真去收了。这批古钱，多是清代小钱，品相不错，开初那乡下人要五元一枚。一般的清钱哪值五元一枚？一看那人一付渴切贪婪的模样心里就恼火。可是如今人家送上门来了，你不好不理他。 认真一翻捡，发现其中有一枚比较罕见的康熙通宝背大清钱。一般的清钱背面均是满文，或者一满一汉，极难得有背面全汉文的。这一枚就值得上千元了。我不动声色，和他讨价还价了很久，最后以一元一枚成交，总共花了二百来元。 我倒掉了一部分古钱，只留着小蝉的那枚徐天启。这枚钱虽说得之偶然，可它不仅带给我好运气。更重要的是毕竟是小蝉的心意。她是个风尘女子，可对我却是一片诚心，我怎能么能将她送给我的东西卖掉呢？现在我的口袋重又鼓起来了。虽然仍住在破旧的老房子里，心里重新充实了。走到街上的时候，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店，又敢进去逛逛问问了。我又买了两套衣服，都是名牌；还买了一辆雅马哈摩托车。当我一身名牌骑着摩托车在街上一溜烟穿过时，心中那个得意，真是别提了。 我把摩托车开到学校里，又在老师们中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马大冒大惊小怪地拍着我的肩膀，连声“佩服佩服”地叫。徐老师本来从不注意这些的，这回看我这付行头，连连说：“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想不到你玩古钱竟玩出名堂来了。” 我听了他的夸奖很得意，可口头上还是说：“没办法呀，这年头不搞第二职业。过不了日子。” 徐老师点点头，不无遗憾地说：“还是你能干。你在中学里委屈了。你早就应该到外面去闯的。唉，我是命中注定了，要吃一辈子粉笔灰的。” 望着他的背影，我忽然发现他的背有些佝偻，头发也有些灰白，裤子绉巴巴的，一付寒酸相。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某种成功的优越感。徐老师是文革前复旦大学毕业的，学问功底很好，口才也很好，又写的一手文章。为人诚恳踏实，工作兢兢业业，是我们学校里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之一。校长经常表扬，叫青年教师学习他。最近又提拔他当了教务长，过去我总觉得徐老师是一个难以超越的巨大形象。在他面前总有一种深深的压抑和自卑。但是现在，他的形象却变的单薄了，寒酸了，可怜了。象他那样辛苦半生默默无闻，没有一点人生享受的生活，过的有多大意义呢？ 文卿到教育学院学习去了，我的摩托车也就没法在她面前露脸。令人感到一点遗憾，一点空落。不过也就那么一点罢了。我想只要我能赚到大钱，能成功，我总有一天会赢得她的芳心的。所以对追求她重又充满了信心。 除了买卖顺手，我还收到了好几封信。都是玩钱币的，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余好泉的姓名，也许是国宏说的，纷纷写信来要与我交朋友，要交流钱币。我闲着没事，便一一回信，同时也借机了解了解行情。 说来也奇怪，当你对钱币一无所知的时候，即使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币也引不起你的兴趣。然而一旦跨进这个世界，随着对古钱币的了解越来越多，你的兴趣就会越来越浓。哪怕是一枚稍为稀罕点的古钱，也会使你激动不已。而随着兴趣的增浓，你会觉得每天的生活中都有某种渴切的期待在冥冥中不断地召唤着，刺激着你的精神，让你每天都充满新奇和活力。现在我对古钱的兴趣，已不仅是为了它的金钱上的意义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明白了国宏以前对我讲过的许多关于古钱的话。我感到愉快极了。 但是那几天最重要的事是查出了大殷铸币遗址的准确地点。 我到护国寺跑了一趟，发现那里的香火又恢复了。大雄宝殿上曾经倒塌的佛像又塑了起来，足足有两层楼高；门窗和四壁也都重新粉刷过，气象一新。有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老和尚，穿着深褐色的加裟，坐在佛像前敲着木鱼念经。我在大殿转了一圈后，又到周围看了一番，在寺门的后边树林中，发现了一座宝塔遗址。四周散落着一些残砖断石，塔基则完好无损。 以前听人们说过，文革前这座塔好好的，文革开始时造反派破四旧，有一个年轻人背着一大包炸药，独个儿将它炸掉的。后来这人在武斗中被人用手榴弹炸死，可见的是受了报应。我不相信什么报应不报应的，我以为这人的死完全是必然的。一个人敢独自炸塔，必定是个爱出风头，十分蛮撞的人。这样性格的人必然喜欢在武斗中逞英雄，而逞英雄的结果就死的特别快，不被炸死才有鬼呢！ 我在塔基前俳徊了一阵，将要离开时，心里突然有种直觉：这里是不是当年钱库呢？ 回到家后，我翻出明代编的县志，那本县志的开初几页上有一张富国监的草图，还有一张护国寺的草图，我把这两张图仔细对了对，果然，塔基所在地就是钱库所在地！ 我兴奋极了。仿佛看到了钱库中堆满了大殷古钱，每一枚都是刚铸好的，又厚又大，字迹十分清晰，品相好极了。我很想把这发现告诉国宏，可是转念一想，何必呢？既然这事目前只有我知道，就让我暂时保存这个秘密。等以后有机会时再说吧。这世上有许多事还是要防一手的。所以我就压下了要和别人分享发现快乐的想法。 还有一件使人意外的事是，小胡突然又出现了。 我不喜欢小胡的粗俗品性。一见了面，也不管是不是认识的，就信口胡吹，可是一吹过了也就忘记了。整天东溜西跑，没头神似的；又会赌钱，欠了不少赌债。不过我还是感谢他那天在舞厅里帮我和吴经理打架的肝胆行为，要不是他帮忙，我吃亏更多。所以客客气气的招呼他喝茶。 小胡一坐下就说：“知道不知道，爱玉家出事了。” 我因为忙着弄古钱，好几天没找爱玉了。我对她的感情十分矛盾。一方面，我觉她挺不错。尽管她过去留给我的纯情少女形象已完全变了，变成了一个珠光宝气满脸浓妆八面玲珑的女人，但是反而平添了许多成熟魅力，令人情不自禁对她想入非非。况且她待我也不错，总给我甜甜的微笑，轻软的的话语。但另一方面她又给我一种虚伪做作的感觉。原先我以为她只对我热情，在舞厅才发现其实她不管遇上什么样的人都堆着笑脸。对那些有权有势的还特别亲热。什么长什么老板，叫的一声比一声甜。 我说不出来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心里就是不喜欢她那样。小蝉为钱出卖肉体，她却为钱出卖色相，从某种角度来说与小蝉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小蝉待人真诚的多。我更不喜欢的是她有那么多的熟悉关系，那么大的神通。连那些横行霸道的小警察都给她面子，原来要罚我三千元的后来她去说情就少罚了一千元。我承认在解决舞厅打架的事时她出了一些力。可是我不愿领她的那份情。她只不过是个天份很一般的学生，却在我面前表现出一付处处比我强比我吃得开兜得转的样子。这未免有点使人气沮。所以有几次我走到她家门口却又改变了主意不进去。 开初我有点不介意：“出什么事了？” 小胡说：“赵破烂被人杀了！捅了好几刀。” 我一听跳起来：“不可能吧？那老头还会有仇人？” 的确是的，赵破烂虽说小气怄门，可也只是做生意怄门而已，平时对人还是和和气气，从不招惹是非。怎么会有人杀他呢。 仇人是没有，可他有古董，是古董害了他。 小胡说，这事他也刚刚知道。刚才他本要去找赵破烂做一笔生意，走到门口发现他家围了好多人，还有警车停着。一问，才知道赵破烂昨晚九点多钟被人杀了。据说身上被人捅了七刀。杀他的人在房间翻箱倒柜，把存折现金统统抢走，至于东西被拿走多少，谁也不知道。小胡想挤进去打听个明白，可是被警察拦住了。想起我和爱玉的关系，所以急忙跑来告诉我的。 我浑身热血奔涌起来。不管怎么样，我和爱玉的关系非同一般，碰到这种时候，不能不理的。爱玉没有兄弟姐妹，赵破烂为人又很孤僻，平时没有朋友往来，遇到这种事，一定很需要人帮忙。不管出于什么角度，我也该去看看。我坐不住了：“走，去看看。” 我们一路飞跑着到达小巷里赵家时，看热闹的人群散去不少了。警察局的人已经检查过了现场，只剩下一个小警察在看守现场。有几个人正在走进走出的忙碌。爱玉坐在厅堂的一角，眼眶红红的，表情十分悲痛，身上穿件十分朴素的黑衣裤，一付带雨梨花的模样，令我一见心也紧缩起来，叫了声：“爱玉！” 爱玉抬起头来，急站起来哽咽着说：“余老师！真想不到哇。昨天我出门前还交代我，大门要关好。等我回来就出了这种事！我妈早去了，我也没有兄姐妹，就只爸爸一个亲人，现在真不知该怎么办。” 一股豪情从胸中陡然升起，面对着这个悲伤的似乎是孤立无援的漂亮女人，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种责任和道义要帮助她。我说：“不要紧，有什么事要帮忙，只管说！” 她说：“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我已通知了几个亲戚来，可是都是乡下人，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这里一切都乱糟糟的。我爸还在房间里。” 小胡也来了劲，很慷慨地说道：“不要紧，我们既来了，就会尽力帮你的。红白事我都帮人办过，我知道要做些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把灵堂布置起来，把你爸抬到大厅里来。布置的事我去张罗，老先生的事就让余老师去办。记住，给老人家换好衣服！” 我按小胡的吩咐随爱玉走进赵破烂的房间，大吃了一惊。 那房间好象被人彻底翻了个遍似的，到处散乱着东西。所有的箱子和抽屉都被翻开了，里边还有不少杂物扔到地上。到处洒着血迹，空气中弥温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霉味和腥味混合的怪味。 赵破烂混身是血，蜷屈在床前的地上。他的个子本来就小，就下看起来就更小，简直就象一堆破布。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被杀的死人，心中不禁有点害怕，可事到这个地步也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近去。 赵破烂身上的那几个刀口看的十分清楚，并不很大，似乎是用小刀捅的，刀口附近血已干涸了。老头的脸朝天，眼睛睁的老大，但是表情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只是一付惊讶。也没有反抗博斗的痕迹，看来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的。 这时那个小警察走了进来，我问有没有查出什么结果。小警察摇摇头：“凶手很狡猾，没下指纹。只有几个脚印。” 据初步查勘的情况看，凶手有两个，而且是认识赵破烂的人。否则晚上赵破烂不会开门让人进屋的。从死时的情况判断，赵破烂是在去拉抽屉拿东西的时候被人从背后一下用铁锤敲昏，然后再用小刀捅死的。赵破烂被杀后，凶手在房间里翻了很久，似乎要找什么东西。他们检查的结果是房间里没有发现现金和存折，估计是凶手拿走的。赵破烂不可能没有一点钱的。至于数目多少谁也不知道。凶手还拿走什么也不知道。连爱玉也搞不清楚。但据她说前不久赵破烂曾经将多年收集的古董玉器，瓷器 书画 佛像之类整理了几箱，大部份捐献给省博物馆了。自己留下不多的几件，但是这几件东西摆在那儿没动。 赵破烂房间里果然挂着一张省人民政府名义发的荣誉证书。从老头抽屉里找出一张省博物馆的文物收条和清单，上边开着一百多件赵破烂捐献的古董文物。小警察把清单拿给我看，我粗粗一览，心中大为震动。我对文物是门外汉，不知道那清单上开列的东西有多少价值，可是有几张书画的作者倒有所闻，有唐伯虎的，郑板桥的，康有为的，林则徐的，————-；就凭这几张也就不得了，何况还有别的许多东西！所以如果要论价值起来，这批文物简直就是无价之宝。而赵破烂竟毫不保留地送给了国家。想不到平时他那么抠门，却有这么崇高的思想境界。 我再认真看了一遍，发现清单上没有一枚古钱。这就说明，赵破烂没有将古钱捐献掉。 我一下明白了，凶手是冲着古钱来的！ 既然是认识的人，一定是以前和赵破烂有过来往的人。赵破烂平时来往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卖破烂的，一种就是玩古董包括玩古钱的。虽说我从没有看过赵破烂收藏的珍稀古钱，老头儿把好东西藏的很紧。但我凭直觉知道，老头儿手头有东西。否则就不会有关于他有大殷至宝的传闻了。也不会有人慕名而来找老头看钱币甚而至于与他做古币生意了。 过去我没有玩古币时，根本不知道珍稀币对人的吸引力，可是现在我很清楚珍稀币对一个玩古币的人的魅力。为了得到它，他会不惜一切手段和代价的。我自己在乡下收集钱币时不也有过想将那死抓住好钱乱叫价的农民一下打死的念头吗？我为了寻找大殷至宝，不也用尽心机玩什么令人恶心的美男计吗。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小警察，当然，我不会说什么美男计的。小警察恍然大悟，拍拍脑袋： “我还想赵老头去拉抽屉找什么呢。肯定是拿古币给这两个人看。他想不到这两个熟悉的人会对他起杀心的。也难怪我们检查时发现房间里有一堆古币被人翻过了。我们正在猜想凶手为什么要去翻这些破烂呢。你的分析很对。凶手一定想找赵老头收藏的珍稀古币！凶手一定是捣腾古币的人。” 说着他跑了出去，一眨眼就没影了。 我搞清了凶手的目的，心中觉得通畅了好多。亲自动手把老头身上的刀口用纱布塞紧，再用胶布粘住，免得血水再流；然后把刚买来的尸衣给他穿上；可怜老头勤俭一生，死时家里连一件新衣服都找不到。最后叫爱玉和亲戚帮忙把他抬到竹躺椅上，放在厅堂正中摆好，用一块大白布蒙住。又在他脚跟前和头边点了两根蜡烛。等到绪事停当，一天过去了。我累的腰酸背痛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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