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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她摘下用来伪装的防风墨镜，从军窗探出头，似乎想证实点什么，又似乎想让戴晓梦看见谜底。可她却眼睁睁地看着戴晓梦坐的那辆桑塔那拐向人民东路向火车站方向蹿了过去。 杨璐缩回脑袋，面部肌肉兀自抖了几抖，仰在后座上，不由得一声接一声地叹息起来。 “小姐，现在去哪里？喂，去哪里？”司机扭过头不耐烦地连问两声。 杨璐毫无反应．她不想坐大山的车，因为她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她来看吉宅美容院开业，一大早就把大山支出去了。 “小姐，”司机提高了声音，“总不能就这么空等着，已经四十多分钟了，停车要计半价的。这是皇冠，不是面的。” 杨璐这才惊醒般地直起身子。她没有回答她去哪里，却突然神经质地拉开车门跳下去，从坤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甩过去说：“你走吧，不用找了。” 司机有些莫名其妙，看了一眼杨璐，觉得她不像是说着玩的，但又怕这女人突然变封，便一踩油门，一个闪电似的急转弯。蹿过小巷拐角，冲向车水马龙的大街。 杨璐向前走了几步，在一棵老梧桐树下停下了。她倚着树干，仰头斜了一眼西天，太阳已经掉在两幢高楼的夹缝里，周围被染成一片桔红。再低头时，两只大花篮又把一片鲜艳欲滴塞进眼里，花篮中间“吉宅美容院”几个宇像是裹在鲜花里的玫瑰刺．扎得眼睛生疼。她咬咬下属，苦笑一声，扭了扭身子，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 杨璐希望的决不仅是这样一个结果。 戴晓梦这个女人又一次让杨璐吃惊了。上次她面对十万元的诱惑，竟没动心，曾让杨璐惊叹过一次。那一次可以解释是为了爱情。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今天是戴晓梦的美容院刚刚开业的日子，也是她和程铭开始新生活的日子，可她居然能狠下心来去下美容院不管，把程铭孤鬼似的抛在新居。目的呢？难道就是为了购买一套折价的美容器械？节约不足两万元，和那十万元相比，又算个啥呢？那么，戴晓梦这么做是在抓住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吗？杨璐不敢朝这个思路细想了。 楼群的夹缝中渐渐地退尽了桔红的夕辉，一阵阵晚风开始向甬道起舞，杨璐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下意识地提提肩上的坤包，裹紧了裘皮大衣。 这裘度大衣是程铭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杨璐认识男人，全凭自己的感觉。她认为程铭这样的男人不会是那种寡情薄义、轻率、不负责任的男人。 这自然只是杨璐一厢情愿的判断。 具体程铭是怎样想的，只有天知道。杨璐想到这一层后，有些愤怒了。程铭没有理由这样轻视她，简直是无视她的存在。杨璐已不是十几年前毫无力量的黄毛丫头，受到这种冷遇后只能忍气吞声。她应该讨回个说法。程铭应该给她一个说法。只有这样，这一段经历才能珍藏在记忆的某一个黑匣子里。 杨璐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焦锐到时装店告诉她程铭要和戴晓梦同居时的情形。那个平日口若悬河的男人，那会儿是那么地不善言辞，吞吞吐吐了半天，竟没把事情说个明白。杨璐心急，但又不能失态，只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话头往正题上拉： “焦老板有话慢慢说，不要有啥顾忌。我什么事设经见过？程铭是我的朋友不假，我择友有我特殊的标准也不假，但是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契约。” 焦锐忽然间怪笑了一声：“杨小姐到底是闯过深圳的人，遇到这事能想得开。算我多心了，窄看了你宽阔无边的心胸。程铭我是了解的，有时候还有些孩子气的任性。他和戴晓梦要同居了，下个礼拜四要举行一个仪式，那一天，戴晓梦的美容院也要开业。你知道，程铭靠几年前的两项专利发了一笔财。” 杨璐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当她听到“同居”两个字，一下如坠雾里云端。她将两手伸在背后，死死地抠着柜台的玻璃框，强作镇静地说：“我感觉他是发财了，很久没和他联系，想不到他还很新潮，很新潮啊，竟要同居了……” 焦锐眼神像x光一样扫描着杨璐：“杨小姐有没有兴趣去参加一下这个仪式？” 杨璐一怔，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种事情这样感兴趣。在我的印象中，你和他还是朋友，一起来这里买过西服。你来和我说这些，怕是还有别的目的吧？” 这回轮到焦锐难堪了，他咬咬牙说：“朋友归朋友。杨小姐，我知道，以程铭的经济实力，半年前他是穿不上那件白色的‘皮尔·卡丹’的。你择友很严，我早感觉到了。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你太委屈。我……” 杨璐捋了捋头发，抿嘴一笑：“焦老板，你小屋里藏着一个正人儿，看见朋友找到心上人，应该高兴才对。我知道什么事都瞒不了你。怎么样，你我下礼拜四都去，闹他个昏天黑地，让他们分别给个说法。怎么样？” 焦锐没想到杨璐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给他一番这样的抢白。他连忆摆手道：“杨小姐，我没有这个意思，其实，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这个消息。程铭和晓梦……我真的很高兴，真的。我只是…” “只是有点酸溜溜的，是吧？”杨璐冷笑一声，“你们这些臭男人，吃着碗里的，盯着锅星的还不算，有时候，自己甩都甩了的，看见人家捡去了，又来装模作样地怀一下旧，实在是太可笑，太可笑了！” 焦锐难为情了：“小姐的口舌真厉害，就算我没说这事吧。我也是一时没转过弯来，路过你的时装店，就想起这件事来。既然小姐把这件事看得很淡，就当是听个新闻吧。我对程铭确实没什么看法，物竞天择嘛，想得通。唉，想得通……” 在焦锐的一串叹息中，杨璐真有些撑不住了，仰头对焦锐苦笑道：“我再没有机会和程铭说这种话了，就是想出卖你也把你出卖不出去。你心里还很爱她的；我……看得出……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是不会……不会殉情的女人……你放心……不会的……” 杨璐最终还是没有想开。如今少男少女们谈朋友，合不来要分手，还要说声对不起，然后才拜拜哩。你程铭身为高级知识分子，怎么能这样寡情薄义？这件貉皮大衣如果是连本带息还那件。“皮尔·卡丹”，杨璐就该在他的试婚仪式上，当着戴晓梦的面，把它摔到程铭脸上去。 那几天，杨璐情绪糟透了。她绞尽脑汁，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办法应付这种尴尬的处境。上次和戴晓梦交锋，已输了一回，如果这次不做充分准备，扳不回来，去那里不是徒取其辱吗？后来程铭竟厚着脸皮来求她办那样棘手的事，自己竟二话没说地办了。办了也罢，却又办得秘而不宣，连坦坦然然接受道谢的价儿都没有。这个无名英雄当得窝火透了！她实在气不过，想不通！应该再做点什么，是的，该再做点什么。 杨璐终于想起了那个任无忌。于是，赶在戴晓梦开业、试婚前给广州挂了长途，要这个任无忌帮助购一套美容器械。她并不想用谎言来蒙骗戴晓梦。如果戴晓梦经受住了这种诱惑，那就证明这个女人确实爱程铭，自己就悄然退去，在适当时候向程铭讨个说法，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 杨璐做这个计划时，想的只是这样一种结局。可戴晓梦突然做出了那样的答案，杨璐的全部计划彻底泡汤了。 杨璐沿着一条幽长的巷子朝南边走着。不知不觉她走到南河大桥上。她扶着栏杆，看着静静东去的河水，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个头发凌乱，走路一歪一扭的老女人荡到杨璐身后，上下打量着杨璐，身子几兀一动，定在那里了。她伸出双手在离杨璐不远处僵着：“乖乖儿，莫动，莫动。娘来了，妈来了，莫怕，莫怕。河里有水鬼，河里有水鬼，水鬼浑身都是眼睛，浑身都是眼睛呀。乖乖儿，乖乖女，莫动，莫……” 杨璐蓦地回过身，那老女人一声惊叫：“你不是我的女儿，你不是。英子哎，你在哪里一一英子哎，你回来吧——” 老女人离开了杨璐，摇摇晃晃地突然向马路中央蹿去。 顿时，刹车声响成一片。 杨璐一溜烟地中过去拉那老女人。一个中年男子抢在她前面把住了老女人。 “你们找死呀！” “龟儿子要跳河，到别处去跳嘛，安心敲我们的饭碗呀！” 司机们伸出一串脑袋骂了起来。 中年汉子把老女人推给一个姑娘和一个中年妇女：“快把妈扶回去，以后不要让她到河过来，一见水她就犯病，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接着又转身朝汽车司机们点点头，“对不起，真对不起，老太太有病。” 老女人继续扯开嗓子大声叫喊：“天条的陈世美，还我女儿！天条的陈世美，还我女儿！天条的男人呀，还我女儿！” 司机们关了车门继续赶路。 中年汉子走到杨璐跟前，又是一串点头：“多亏了小姐你，要不真出大事了。” 杨璐忙答道：“我不知道老太太有病，要不我早会拦住她的。老人家是受了刺激了吧，怪可怜的。” 中年男子说：“我妹妹前年跳了河，老太太那时就气成这样了。” “为什么要跳河呢？” “妹夫在外嫖宿，被人抓了。”汉子喊道，“别再让她看见水。”车转身追了过去。 马路恢复正常了。杨璐背靠着栏杆，嘴里不停地说：“嫖宿、嫖宿、嫖出了人命，哈哈，嫖出了人命……” 一辆蓝色的奥迪停在桥头，里面跳下一个妖艳入时的女子紧接着一个穿灰色西服的男人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向那女子挥手作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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