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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说起来,王萍平的信在五个人当中算少的。在学校时和她成为好朋友的同学几乎没有,才到一五八的时候,有一两个同学给她来过信,主要讲一下彼此的新的工作环境。后来这样的信就越来越少,几乎没有了,也难怪,随着人渐渐地长大,遇到的事会越来越多,而单纯的同学情也不在于每天的表达,信少也是正常的,因为来的信少,那么回的信也少。那种在黄昏时,看着乡邮员必经的大路翘首盼望的情况,她就很少,她没有需要她倾心等待的信,她的信总是走过所有的正常途径,最后姗姗来到她的手里。 这一天,王萍平收到了一封信,她看了看地址就知道是谁写来的,这是惟一一个和她长期保持通信联系的人,并且是一个男人。 萍平:你好! 15号的来信已经收到,很高兴。 我尤其高兴的是,你终于还是承认了现实,并且依然对我是信任的,过去的事我就不说了。不过一想起你那时固执的样子来,我心里还会疼,你觉得我好像会毁了你的前途,你是那么渴望地离我越远越好,本来我已经为你联系好了总医院,你知道像你这样家庭背景的人要进总医院,就好比是登天,我动用了我最好,也最不想轻易动用的关系,就这样还花了不少的钱。可是,你却说,你要到一五八去,并且是主动要求去的。最严重的是,你告诉你母亲要我不要到你家来见你,我憋着一肚子的话,我相信我能使你改变主意,可是,你真的就狠心地不见我,我无法说服你。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一个心气高的女孩,你总觉得你和你们家欠我的太多,你不想欠什么人。 你以为你总算毕业了,你幻想着你可以凭着自己的翅膀远走高飞,开创自己的事业了,你知道你进不了总医院或留校,而要靠你自己你就只能铤而走险,选择一个最差的、最没有人愿意去的地方,你想也许这样你会得到重视,会有你想象出的新闻效果,可是,出乎你意料之外的是,学校对于你们的主动要求,几乎没有做出任何了不起的反应,你们这些似乎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和其他所有的同学一样,悄然到了一五八医院,一切就像你信中说的,医院的人并没有因为你们的来或不来而对已经成为规律的生活有半点变化,你们不过是又一代一五八人,你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价值,而且,凭着你自己的努力,你仍然是走不出一五八的,就像你说的,一五八是一个好进不好出的地方。当你看到日复一日生活着的一五八人时,你觉得不能像他们这样,在那个大山沟里生活一辈子。 不管怎么说,你总算是在血的教训面前醒悟了,你能把你的心里话告诉我,我感到很高兴。多年来的部队机关工作,我知道了对生活不能只是抱有幻想,要脚踏实地。我不是在夸我,你自己想一想,你的命运是不是因为我而改变的,像你那样一个普通的部队职工家庭出身的女孩,要拥有现在这样一份工作是不容易的,再怎么它可以保障你这一辈子的生活了,你最起码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女兵,再不用像你大姐二姐那样,在工厂干重活,而工资又很低。你二姐要说条件也不错,可是我最近听说她在和他们车间里的一个男工谈恋爱,我对你妈说,那怎么行,从现在这个局势看,当工人以后不见得过得好。但是,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只想把你管好,让你过上好日子。 萍平,其实我一直在默默地为你的工作调动作努力,你不能永远在那个鬼地方,一五八的许多老人就是最好的证明。我在分部,经常遇到来找组织解决孩子工作和上学问题的一五八人,现在这个问题很突出。因为当年那些小孩,现在都已经长大了,工作安置,再怎么也是离家远,父母不能照顾孩子,孩子更管不上父母。许多老同志都活动着要调上来,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孩子,可是,这又是多难的事。你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你放心,我会尽力为你解决调动问题的。不过,我还是要给你打打预防针,要办调动,最简单的就是照顾夫妻关系。我的意思想必你能懂,我的年龄也不小了,和我一块入伍的,早就当了好几年的爹了,况且我们也谈了好几年了,当初你说要考大学,我答应等你,后来没考上,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又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参军,你能考上军医学校,我很高兴,这是你自己的努力。这样,我又等了你三年,现在你都毕业两年时间了,我已经满了30岁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是拖不起了。 萍平,一想到你我就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我太想你了,我真想来看看你,但是,你总是以影响不好为由,不让我到一五八。其实,我到一五八最方便,你知道我们分部直接管一五八,我要是去了,医院还要安排我吃住呢。 萍平,你还是那个样吗?还是那个总是闪动着青春色彩的你吗?往事历历在目,就是你那种青春和纯真,让我一眼看上了你,我多么想你,我爱你,萍平,为了你,我愿意付出所有。 对了,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们家终于有了一台电视机了,是12寸黑白的,金星牌的。我看你爸爸妈妈每天在家也挺寂寞的,就给他们买了。等你回来就能看了。 我真想紧紧地把你搂在怀里,一想到你那双软软的小手,我就激动,我多想把它紧紧地握在我的手心里,然后亲吻它,就好像亲吻你一样。 吻你 永远爱你的 永江 5月25日 王萍平看完了信,心里像倒了五味的瓶子,真不是个滋味。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心情,心想,看来注定是逃不出他手心的了。 一种悲哀弥漫在她的心里,又想起妈妈经常说的一句话,要信命啊,每一个人的命都是天注定的,是不可改变的。她想,难道这就是妈妈说的命吗?是这样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能像锯子一样割锯着你的心的东西吗?一切都如江永江信里说的那样,她试图逃离,逃离江永江,在她护校毕业的时候,她以为逃离的机会到了,她冒险选择的一五八,想着从此以后再也不求他,不需要他。可是,没想到事实并不是想和不想的。如果,本来一个不太具备一些条件的女孩,却又心高气做,又要想点什么,这样麻烦就必然要来。 王萍平就是这样的女孩,在她还是一个中学生的时候,江永江就看上了她,那时江永江是王萍平父母所在单位的一个干部。她的父母是部队职工,家庭条件总是不好,家里有五个孩子,就这样江永江轻易走进了她的家庭,她的父母也看出了江永江的想法,就故意制造机会让他们好起来,他们想如果女儿能嫁一个部队干部,是她修来的。 就这样,她和江永江谈起了恋爱,少女时期全凭着一种好奇或一种呵护,她觉得从江永江那里得到了在父母那里得不到的爱,她终于可以像电影里的小姐那样,在江永江的面前撒娇,每当她放学回到自己那个狭小布满烟尘的家时,她就有一种逃离的渴望。她对所有豪华和整洁充满了向往,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以后有一个那样的家,像体面人那样有会客室,有书房、有厕所,她还想所有的家具上都盖着镂花台布,有一台缝纫机。而那个时候,她惟一愿意去的地方,就是江永江的单身宿舍,那里就是他们的天地,她在那里做作业,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江永江总是买来各种各样她爱吃的东西,任她随意享用。她嘴里嚼着高级话梅,把腿放在床沿,靠着椅子背,举着书背诵中国最大的河流位于什么地方,她感到一种满足。当然,后来她没有考上大学,摆在她面前的路就是等待着考工,不管怎么样,她是能考上工的,她会在某一个工厂里当一名车工或者钳工。尽管心情沮丧,但是当了工人就可以很快结婚了,有一个军官丈夫也很满足了。 命运就是这样奇特,当你已经准备屈从于它的时候,它又把希望给了你。就在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由于一场举世瞩目的战争,部队招收了一批部队干部子女入伍,在江永江有计划的行动下,王萍平成了一名女兵。这是她从来不敢想的结果,在她已经穿上了军装许久,她还有一种担忧,她害怕哪一天,她成为清除的对象,使她只不过好梦一场。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发生的只是她由于表现好,被批准报考军校,并且考上了。希望的大火点燃了,她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向往的那种生活就在向她招手,她的命运已经完完全全区别于她的两个同胞姐姐了。在她的周围都是一些与她的出身完全不同的女孩,她们姿质天然,充满了她不可想象的高傲,她们说一些她不熟悉的有关大院和有关首长家庭的话,她们使用一些她没有见过的东西,她们说起她们曾经到过的地方让她无比羡慕。她终于知道了尽管她和她们一样穿着军装,可是在本质上她们是多么的不同,她们是绝对不可想象她所有过的那样的生活,她找不到一个可以交谈的对象,更没有朋友,只是她的环境使她的自尊毫无节制地狂长,也使她的自卑毫无节制地被深深地埋藏。 在这样的集体里,她开始憎恶自己过去的生活,尤其是与江永江的那一段生活,她觉得一旦被她的同学们知道,那将是她最无地自容的时候,她就想到了逃离,逃离江永江。 现在一切仿佛又回来了,尤其是看了江永江的来信,她忽然觉得她就是属于江永江的,她不管怎样也不可能成为戴天娇、任歌等等,一种来自母亲身上的宿命,现在深深地附在她的身上。在她那高度自尊的天空下,她不能就此生活在一五八,一五八的一切都离她幻想的生活差距很远。她多少次幻想能一个人住一间房子,尽管现在只是三个人一间,但是,一种看不见的压抑,还是让她感到难过。她看不惯夏冰,更着不惯戴天娇,在她看来生活太宠爱她们了,而她不过是被生活遗忘了的丑小鸭。 她手里攥着江永江的来信。这是她从来没有收到过的这么厚的来信,她坐在自己的床上,这时,夏冰和戴天娇都不在宿舍,她们每天的这个时候几乎都不在,要去拿报纸、夹报纸,她们可能还会结伴散步,反正那是一种她们的生活。 她又把信展开,这次不是逐字逐句的看,而是掠过。看到了最后,她的心猛地收缩起来,说不上一种什么感觉,但是,往事却历历在目。是的,就是这一双小手,他说是软软的小手。她忽然极想砍掉这只软软的小手,尽管它现在已经不太软了,被肥皂和来苏儿水泡得很自,但是,一种滑腻腻的感觉还是那么真切。是的,那时他说,握住它,使劲地握住它,动嘛,动嘛,上下地动,对,哦,对,再握紧一点,好,好的,哦,快,快一点,哦,再快,再快一点,快,快……她亲眼看到了他那种如垂死的样子,抽搐着全身,痛快的、压抑的,那喷涌而出的白色,像一道白色的虹,越过她的手臂,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一股刺鼻的腥味弥漫在江永江小小的宿舍里。他起身搂住她,用下巴颏蹭她的头发,说,谢谢你,谢谢你,我是舍不得你啊,你还是一个小姑娘,可是,我是多么想,多么想啊,你无法理解男人的这种想,是要命的。 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玩着这样的游戏,江永江使她认识了男人,她以为所有的男人都是江永江,江永江是惟一的男人。可是,后来不是这样了,后来她听到过她们说起她们身边的男人,完全不同的,优秀的,像是电影和书里才有的。她开始憎恶她和他曾经玩过的游戏,在黑夜里,她听着周围的鼻息声,她不敢想她的过去,她觉得是一场噩梦。 想到这,她觉得头剧烈地疼了起来,像无数根刺扎在里面。她仰面躺到了床上,紧紧地闭着眼睛。 许久,宿舍门外响起了掏钥匙的声音,王萍平迅速坐了起来,把信塞到了抽屉里,拿起一本书,靠在床头,一副悠闲阅读的样子。 果真,夏冰和戴天娇回来了,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就在进门的这一会儿,还好像在讨论什么。 “王萍平,你今天躺在这真是太可惜了。”戴天娇说。 王萍平移开书看着她,在等着她的下文。 “你问更冰,今天的晚霞真是罕见的。” “是吗?”王萍平在心里说,什么大不了的,晚霞还没见过吗?她从心底里烦这种大院似的夸张。 “真是千姿百态,变幻无穷,你想什么它就能变什么,真是绝了,是吧,夏冰?” 夏冰应了一声。 戴天娇好像很高兴,又说:“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晚霞。” 夏冰就在一边泼了一瓢凉水:“也没什么,你也是心情的缘故。你收到了张少伟的信了呗。” 戴天娇就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实,还是很好看的。”片刻又说:“当然,信也有因素,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信了,把人都急死了。” “唉,我真想也急一急,可惜没有急的。”夏冰讪讪道。 “他真的已经上去了,你说让不让人担心嘛。”戴天娇脱了鞋上了自己的床。也靠在床头上,又把信从兜里掏了出来。 “你看嘛,他们已经到了前指,随时待命,每个人都写了决心书呢。”戴天娇看着信说。 “问题不大吧,现在已经好多了。”夏冰说。 “好是好一点了,他也说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我还是害怕,真的。”戴天娇说。 “可以理解。”夏冰似乎已经不想再听她叨叨。 戴天娇听出来了,就又独自把信看了一遍,放下信满脑子还是张少伟,脑袋里全是按照他信的内容设置的一些场景,什么钢架棚,她见都没见过,只能想。 王萍平始终没有吭声,心里却一直在说话,看把她美的。怎么什么好事都轮到了她?一想到自己,就更觉得这世道太不公平了,又更加激发了她要过一种更好的生活的想法,她已经下定决心,在不长的时间里,离开一五八。一五八的天地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小太小了,而且社会的变化,也是超出人的想象的,已经有一批又一批的人连自己过去的城市都已经抛弃,他们到一个叫深圳的地方,那是一个开创事业的地方,当然,她没有到深圳的想法,但是,她一定要进入城市。 51 与戴天娇相比,夏冰的心情就不好。钱兵上次把东西给她以后,他们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过去还能在大路上偶尔遇到,不知怎么搞的,最近也遇不到了。夏冰倒真希望这样,她想要:见到了不是很尴尬吗?说什么好呢? 有一天,夏冰在大路上竟遇到了钱兵的一个朋友,也就是次钱兵领到她们宿舍去的其中的一个,本来就不知道叫什么,:在夏冰早已把人家忘了,是那个男兵叫住了她。男兵告诉他钱:上前线了,夏冰吃了一惊。那人告诉他,是分部把他抽调去了因为前边供给跟不上,又专门抽调了一批后勤人员带着物质上了。 “什么时候回来?”夏冰问道。 男兵说:“这不好说。到了那种地方还有个准?就连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定呢?”。 男兵甩下这么一句话走了,倒是把夏冰的心搞乱了。不管怎么说,钱兵总是到了一个非常地方。连走之前都没有告诉她一下,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走的呢?夏冰忽然有些不安,觉得后来自己没有主动找钱兵是自己的不对,虽然人家钱兵给他送来信和笔记本,但是人家也没有明确说要和自己谈恋爱,倒是自己搞得神经兮兮,一付高不可攀的样子。 夏冰越想越难过,想着要是真的像那个男兵说的那样,那她会永远不得安宁的。 现在回到宿舍倒是与戴天娇有话说了,两人都特别关心前线发生的事,每天总要听广播,看看军区的报纸,看有没有什么战况。这个时期,在前线的部队大都是外区的轮战部队,所以在军区的报纸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信息。戴天娇又是好长时间没有收到少伟的来信了,更是着急。看着着急的戴天娇,夏冰就在想,难道我也在爱钱兵?想想又似乎找不到那种爱的感觉。她对钱兵应该是一种挂念,这种挂念可能会被用在任何一个认识的人的身上,她实在无法体会戴天娇那种因思念而忘我的感受。 过了不久,总医院的同学来信说,同学乔娅丽已经出国了,她嫁了一个英国华人,办了转业手续,已经到英国定居去了。同学形容了一下乔娅丽婚礼的情况,说那是不可想象的豪华。同学们都无比羡慕乔娅雨过上了幸福生活。 王萍平说:“英国的男人都很绅士。” “听说他们到了英国,还要到教堂去举行一次婚礼。”朱丽莎说。 英国无法出现在她们的脑袋里,那毕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当然决不会是简爱家那个样,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但是,消息无疑是一扇打开的窗户,每一个人都从这个窗口,看到了不同的东西。 52 戴天娇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收张少伟的来信。自从有了张少伟的信,仿佛生活就已经浓缩成了期待和新的期待。即便是每一天的早晨开始得令人沮丧,而到了黄昏心情就会和天空一样灿烂。这时她最怕的是下雨,如果在黄昏的时候,或是在黄昏快到的时候,下起雨,那么她的心就会提得高高的,单纯的期待就变成了含有一种莫测前景的侥幸。如果在雨天能看到乡邮递员披着雨衣,由小变大的身影,戴天娇就恨不得为他做点什么,她知道只要有邮件的到来,就一定有属于她的情书。在她看来情书是可以当饭吃的,是可以当衣服穿的,情书是具有魔力的,它能像杜冷丁注射液一样,使人一旦接触,就不能没有。在她享有情书以时候,就好像小的时候,对着烧后的煤油炉散发出来的香味,深深地吸一口后所获得的快意一样,那是一种很深刻的快意。 这时医院里所有的花都开了,并且开得灿烂无比,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花园。 张少伟在来信中说,他非常高兴,因为他们班的实习部队是军区著名的英雄团,而此时这个团正在全国人民最关注的地方执行任务,他们将直接抵达部队现在的所在地,并且立刻投入战斗。 戴天娇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地名,曾经有一个时期她几乎每天都能从广播里听到这个地名,而且在他们科里现在还住着那里送来的伤员,人们在说起那一片土地的时候,眼睛中都闪烁着晶莹。 戴天娇的心又收缩成一团,她时刻在为张少伟祈祷,她惟一的愿望就是张少伟能平安回来。 星期天的时候,戴天亮开了一辆吉普车到一五八来,说是要带戴天娇和任歌出去玩。戴天娇就对任歌说,不如把大家都叫上,好不容易有一辆我们可以支配的车。任歌同意了,接着就对大家说了,朱丽莎和夏冰都很高兴,王萍平说才下了夜班,不想去。也就没有勉强,这样正好五个人坐满一车,除了开车的戴天亮,任歌坐他旁边的那个位子,后面坐着夏冰、戴天娇和朱丽莎。 “我带你们去一个最好玩的地方。”车子一动起来,戴天亮就说。 “什么地方?”朱丽莎抢着问。 “反正是一个最好玩的地方,是我发现的。”戴天亮得意地说。 “你发现的,大概是一个比较好的炮位,不一定好玩。”任歌说。 大家就哈哈大笑。戴天亮说:“你是批评我缺乏情趣了?” “哥,本来嘛。”戴天娇说。 “我现在不说话,到时候你们自己看。”戴天亮说完,就踩了一脚油门,汽车轰地一声,像一匹马一样,越了出去。 车上坐的人都闪了一下,“好啊,你报复。”话是这样说,但是还是有一种刺激,所以就开心地叫喊着。 这一天是一个好天,初夏时节,风是凉飕飕的,姑娘们把窗玻璃全都摇了下来,风就很猛地吹了进来,把她们的头发高高地撩起。她们觉得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兜风,所以都特别开心。 汽车过了大荒田,越过165师的大门,一扭头一头扎进了一条通向山里的毛毛路,立刻车子像行到了有风浪的海面上,剧烈地颠簸了起来。有一些很差的路,就把人颠得顶到车棚。这时戴天亮为了照顾姑娘们,就把车速减了下来,没想到姑娘们却要求他提速,这样颠簸的程度要更厉害,她们必须一个抓住一个,每颠一下她们就开心地大喊大叫,一路上抛下了不少的笑声。坐在前排的任歌总是不自主地把手伸向戴天亮,汽车一颠她就本能地抓戴天亮的手,朱丽莎就大叫:“任歌你别拉他的手。” 戴天亮笑着说:“没关系,你拉。” 大家又起哄,说是何必这么护着你的未婚妻。说还没过门哪,就这样酸。戴天亮就只好说:“我投降,我投降,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嘴,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敢要你们。” 坐在飞奔的汽车上,感觉风好像割断了阳光的光纤维,使得阳光如碎片一样飘落。 在几乎没有路的时候,戴天亮停下了车,说了声:“到了。”下了车一甩门。 姑娘们欢呼着跳下汽车,一看没什么嘛,眼前就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山上几乎全是石头,并且是巨大的石头,毫无什么动人的风景,倒极像患了痴呆病的一群病人蹲着。 “哦,这就是你说的好玩的地方?”任歌说。 “是啊,难道不好玩吗?”戴天亮很骄傲地说。 “哎呀,早知道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劲跑过来吗?”戴天娇撒娇地说。 “原来作训参谋也像新闻干事一样爱吹牛啊。”朱丽莎说,说完才有些后悔,怕任歌产生联想,好像又故意提杨新民,看了看大家没什么反应。 只见戴天亮胸有成竹地对姑娘们说:“跟我来。”说着就向眼前的一块大石头走去。到了石头跟前,姑娘们才看清大石头上有一个洞,洞口不算太小,人进出不困难,但是洞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姑娘们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到底要干什么。只见戴天亮从腰带上取出一个大电筒来,往里照了照,说:“走吧。” “什么?进洞。” “是啊,不是要到最好玩的地方吗?” “可是,这里面能进去吗?” “难道你们跟着本参谋还害怕吗?”说着就率先进了洞。 姑娘们一看,也对洞充满了好奇,很想进去看看,就跟在了后面。一进洞立刻有一股非常有历史的冷气从脚底升起,立刻裹住了她们全身。戴天亮打开了手电筒,一道雪亮的光照在洞壁。 “哇。”姑娘们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原来洞壁上全是钟乳石,各式各样的,有从洞顶上垂下来的,有从地底下长出来的,经手电筒一照,全都闪闪发光。 “原来这是一个岩洞。” “呀,真是太神奇了。” 戴天亮说:“好看的还在前面呢。”就举着手电筒,走在前面。 与前面的钟乳石相比,这一片的钟乳石是可以命名的,就仿佛前面的那些是它们的子孙,它们才是坐镇江山的人。这里就好像是一个议会大厅,正在举行一个严肃的大会,随着戴天亮手电光照射地方的移动,只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吁嘘声,真是不可想象的神奇力量,好像你脑袋里出现什么,你的眼前就能看到什么。越往里走,那一股极其有历史的风就越凉,姑娘们不得不抱起双臂,自己搂住自己。 “好了,向后转吧。”戴天亮说。 “完了吗?”。 “怎么可能?连我都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多大,反正我敢说比贵州的那个龙宫要大得多。这简直是一个奇迹,更是一笔财富。”戴天亮说。 大家就恋恋不舍地向后转,因为前面实在是太未知了,也许她们能在这个洞里转一天。 “你是怎么发现的?”朱丽莎问。 “这还不简单吗?这根本就不叫发现,洞口那么大。”戴天亮走几步就把光线对准后面,看看都跟上来没有。 “可是,第一次你怎么敢进这个洞呢?”夏冰问。 “那是你们这些女孩想的,对于我们来说,还有什么比冒险更让人激动的。”戴天亮说。姑娘们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在前面晃动,心里还是有很大的安慰,反正踉他这样的人在一起,你是不会想到害怕的。 出了洞,”大家忽然觉得极不适应,阳光突然显得很强,大家都眯起眼睛调整了一下。 戴天亮说:“其实你们看看眼前,也是美景一片,看上去好像没有长什么,可是就是这些石头本身就在展示它的魅力。” 好像他的话就是真理,姑娘们扭动着头四处看看,各人有各人的感受。朱丽莎说:“这些石头容易让人想起男人。”姑娘们听了都不敢看她,觉得怎么在这里说这么大胆的话。 夏冰赶快说:“我觉得戴大哥说得有道理,其实,这些石头”一直在对我们倾诉,在告诉我们过去和现在的关系。”说完夏冰自己都吃惊,我到底说了一些什么。 不过,任歌倒赶快夸了她:“简直是有诗意又有哲理。” 大家缓缓走着,渐渐地都走分散了。 戴天亮走到妹妹的身边,说:“听说军区就要合并了,最后定的不是我们这边,是那边,那么就意味着我们军区撤销。” “你是说爸爸……”戴天娇看着哥哥,犹豫着。 “这是肯定的了,爸爸年纪是最大的,这次肯定下了。我是说,你没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你就准备一直待在一五八吗?” “哦,你是说现在调动,”戴天娇说,“不,我不想离开一五八。反正目前不想,在张少伟没有确定下来时,我不离开一五八,以后就看他在哪再说。你呢?你是有想法了?” “我当然没有什么,我们师目前来说不会有什么变动,我原来想把任歌动一动,可是她不同意,你们都一样,热爱一五八。当然,她说我在哪,她就在哪。”戴天亮说着一脸的幸福。 “很幸福啊?”戴天娇故意逗哥哥。 “我就是喜欢任歌身上的那一种与众不同,我总觉得她生活在尘世以外。”戴天亮说。 “哥。你都变了个人了。”戴天娇笑着对哥哥说。 戴天亮有一点点难为情,“哎,我是老来得爱嘛。” 戴天娇说:“对了,哥,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没想过,好像就这样很好,恋爱很愉快啊。不过真要结婚,我也像大哥那样,根本不搞什么仪式,最多两个人出去走一趟。住一起不就得了。” “再不结婚就成老头了。”戴天娇说。 说着,任歌举着一手的野花跑过来了:“天亮,你看。” 戴天娇冲着哥哥做了个鬼脸,就跑开了。 53 坏消息又传来了,王萍平觉得才见的一点点希望又破灭了。离上封信不长的时间,江永江又来了封信,说是部队最近大整编,干部调动冻结。这就意味着又要等待,等待是最不可确定的。王萍平突然烦躁极了,突然觉得不知道怎么打发等待的日子。 一天,她在科里上班,点完了眼药水,就一个人走到会议室发呆。 护士长进来的时候,她一点也不知道,“小王。”护士长叫了一声。 王萍平一看是护士长,心想免不了挨批评,就什么也没说,低着头。 护士长一脸的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来坐下、一我有话跟你说。” 王萍平一脸怅惘地看着护士长,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了下来。 护士长说:“小王,你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对象。” 王萍平的脸唰地一下红了,说。“没有,真的没有。” “没有就好。是这么回事,医务处的陈助理那天找到我,说是他有一个朋友在军区机关工作,而且是干部部门,今年二十八岁,长得一表人材,也很有才。我看对你挺合适的。要不你什么时候见见?”护士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像个护士长了,倒像是一个大嫂。 王萍平的心跳得怦怦的,脑子里迅速在转动,怎么办呢?她看了一眼护士长,说:“护士长,我好好的想一想。” 护士长高兴地说:“好好,想想也好。” 这真的成了王萍平的一个心事,在她的脑子里,从没有想到谁还会给她介绍对象,她也从没朝别处想过,只知道自己和江永江是绑在一起了,护士长给她带来的不仅仅是一条线索,而且是一条路。她一想到这,就浑身颤抖,她似乎又看到了一道曙光。她想这种脚踏两只船是很危险的,但是,她还是决定去探一探那一条船,如果那一条船能让她驶向幸福的彼岸,那么她就要放弃现在的这一条船。 下班回到宿舍,王萍平脑袋里还在想着护士长的话。夏冰已经回来了,不大一会儿,戴天娇也进了门,看到戴天娇进门,夏冰就问她:“今天于海为什么哭?” 戴天娇叹了口气,说:“还会有什么事,那家伙太坏了。” 王萍平也竖起了耳朵。 夏冰说:“交完班,我正准备走,就看见她眼睛红红的进来了,我就走了。” “她一进到我们办公室里,就大哭了起来。我赶快把门关上,她哭得非常伤心。她丈夫在四川耐不住寂寞,和一个女人鬼混在一起。” “哦,是这样。真是太坏了。”夏冰说。 王萍平说:“好像于海怀着孕。” “是啊,都快生了。” “那她怎么知道的?” “一个县城多小啊,说是他根本不顾忌别人,公开把那个女人领回家睡觉。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在同居。” “唉,怎么办呢?远水解不了近渴。” “于海怎么办?” “不知道。” “还能怎么办?孩子都要生出来了。” “和他离婚。” “离婚不是正好吗?人家马上就结婚。” “结婚那一天,我就觉得那个人不是一个好人。”王萍平说。 “能看出来?” “怎么看不出来?他当着新娘子的面,就用那种眼光来看我们,特别色眯眯的。”王萍平说。 “要是找到这样一个人,真是可怕。”戴天娇说。 “唉,一五八就是这个条件,找丈夫第一要忠诚,要不两地分居怎么办呢,特别容易出事。我听说,现在在深圳就是专门有一些姑娘干这种事,也就是妓女。”王萍平说。 夏冰叹了口气,翻了一个身,继续睡觉。 戴天娇当然想到了张少伟,她想不论到什么时候,张少伟绝对不会干出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的。想着就特别想张少伟,又是很长时间没有来信了,她痛恨现在这样的日子,张少伟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飘得杳无音讯。她对他现在所处的那个位置充满了担心,一些不祥的念头一出现在脑袋里,就自己首先把自己骂一顿,坚决否定这些念头,又坚信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老天会看得见的,老天会知道有一个痴情的女人在等着他的。 突然,门被“嘭”的一声撞开了,朱丽莎进来了,一进门就呜呜哭了起来,什么话也不说,搞得大家都莫名其妙。 戴天娇扶着她的肩膀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朱丽莎还是什么也不说,只是颤动着双肩哭,很伤心的样子。 夏冰还没睡着,又把身子翻了过来,“今天怎么了?是全民大哭日吧。” 戴天娇就很紧张地站在一边,不知该怎么办。 大家就静静地听着她哭,呜呜地。过了一会儿,朱丽莎的哭声小了,她用戴天娇递给她的毛巾擦了擦脸,抽泣着说:“对不起。”说完就转身走了,后来就听得那边的宿舍开门、关门的声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冰嘟囔道。 戴天娇说:“我也不知道。” “唉,其实,有些哭是毫无理由的,特别是女人。她肯定是这样的。”王萍平说。 ------------------ 亦凡图书馆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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