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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起,方雨林习惯上院子里洗漱,大冬天的也这样。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把上身脱得精赤光溜,蹲到院子当间儿的自来水龙头下,“哗哗”地让冰冷的水美美地冲击一下,听任刺骨的凉水接触皮肤时发出那一阵阵细微的刺刺声,然后化作缕缕雾似的热气,袅袅地蒸腾。他觉得过瘾,这一整天都神清气爽。当然也让跟他做邻居的那些大爷大妈大叔大婶隔着窗玻璃看得“心惊胆战”,“嘘嘘”地直感慨。由他带动,同院的好几个小伙子都来用冷水擦洗,把同院那些大大小小的丫头片子们实实地搅和得十分“心神不宁”,常觉耳根辣热。这一天早晨,就他一人擦洗。肩上搭着一块干毛巾,双手沾满了肥皂,使劲地搓着脸。搓着搓着,居然发起呆来了,手也停下了,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前边,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水依然在“哗哗”地流着。 有人用脚碰了碰他:“嗨,水也是钱呐!”这一打搅,让他一愣征,乱了思路,恨得他直想端这家伙一脚。抬头看时,才知是方雨珠。方雨珠手里也拿着洗漱用具。方雨林忙把脸伸到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拿毛巾胡乱地擦了擦,回屋穿罢衣服,便大步向院门外走去。方雨珠冲着他的背影又叫了一声:“不吃早饭了?”方雨林没答腔,人已经出院门了。刚踏出院门,没料想看到郭强匆匆地正向这边走来。郭强一把将他拖住,问:“你在自然博物馆二楼的那个小房间还能用吗?”方雨林答道:“能用。怎么了?”郭强只说了一句:“走。”再没做别的解释。 到了自然博物馆二楼那个小房间里,郭强才说:“昨晚,我一宿没睡踏实。心里老惦记着那个鉴定报告。”方雨林挖苦道:“难得。”郭强用力捶他一下:“屈话!”方雨林拿起一张路上买的油饼大口咬去:“是难得嘛,谁见你为啥事着过急?真他妈的有大将风度!”郭强也拿起一张油饼大口咬去:“你睡好了?”方雨林说:“我睡不好,是正常的。昨天从局里回来,一路上我就憋屈得慌,越想越窝囊。你小子操,还挺沉得住气,还组织大伙儿学中央社论!你想么,再怎么着,也该让我们这些做具体工作的人看看那个鉴定报告啊!外头的人从照片上发现不了新东西,这也正常。人家不熟悉案情,不知道哪儿跟哪儿是关键,哪儿跟哪儿是要害。他们是技术专家,只能提供一个经电脑复原加工过的底版。至于从这底版上去发现什么,那是咱们自己的事。好嘛,往保险柜里一锁,万事大吉。这算哪棵树上结的歪把子梨嘛!哎,能不能再去找金头儿说说,让他把那个鉴定报告和电脑处理过的照片底版拿出来让我们细细地推敲推敲?” 郭强却说:“金头儿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坐机关出身,原则性强,下边的人说啥都不管用!不怕你有千条计,他总有他的老主意。” 方雨林叹道:“那就没戏唱了?” 郭强不紧不慢地问道:“……要是我手头有这么个底版……” 方雨林瞪他一眼道:“这时候,你说这空话管啥用嘛!” 郭强微微一笑,慢腾腾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光盘,往方雨林面前一放。 方雨林看了一下这玩意儿:“这是电脑用的光盘,不是照相底版。” 郭强笑道:“老帽儿,不懂了吧?这就是我们原先的照相底版。科研所的人用电脑把它处理以后,把它刻在这光盘上了。” 方雨林一愣:“你没把它交给金头儿?” 郭强得意地一笑:“交了,但交的是另一张。离开上海前,我怕路上出问题,让科研所的同志又复制了一张。金头儿在车站上截走的是那一张……当时太意外,也太匆忙,我忘了把这一张也交给他了。按说,是都应该交给他的。” 方雨林激动地叫道:“忘了好,忘了好……快走!” 郭强说:“上哪儿?” 方雨林说:“上局里的电脑室,看这张光盘去呀!” 郭强说:“你自投罗网?” 方雨林重重地打了自己头一下,说道:“你瞧我这人!咱们上哪儿去找一台能用的电脑呢?”说着,抬起头,盯着天花板认真地想着。 郭强特别提醒道:“这事儿还得保密,不是谁的电脑都可以使的。咱们还得考虑这个人政治上可靠不可靠……” 方雨林这时心里已经想定了,便向郭强要来手机,拨通了丁洁家的电话。但接电话的却是刚起床不久,正在客厅里做健身运动的丁司令员。方雨林一听是丁司令员的声音忙吐了一下舌头,关掉了手机。郭强忙问:“咋了?串线了?”方雨林点点头,稍稍等了一会儿,又拨了个号。这回拨到丁洁房间里去了。 他先小心地问了一声:“是丁洁吗?”(他怕又是丁洁妈接的电话。这母女俩的声音还真有点像。)丁洁故意地逗他,答道:“不是。”方雨林忙说:“丁洁,别开玩笑……”丁洁生气地:“谁跟你开玩笑?谁允许你一早就往我房间里打电话的?这不是你们的警局,也不是公共场所!”方雨林好声好气地说道:“丁洁,我有重要公事请你帮忙。”丁洁更气了:“你找我就是公事。公事你找你的同志们去,我没时间。”说着,“啪”地一下便把电话挂了。 方雨林连连叫了两声“丁洁……丁洁……”赶紧又拨了过去,并急促地威胁道:“丁洁……丁洁……你要再挂电话,我就往你老爸房里打了。”丁洁今天特别生气是有她的道理的。 那天她曾主动给方雨林打了个电话,想约他出来认真谈谈他俩的关系。他直推托,只说这一阵儿太忙;后来勉强约出来了,又半天不说话;后来总算说了几句,说的又“都不是人话”。 说什么“有许多话不好说”,“想来想去,我总觉得咱俩不是一路人”等等等等。都是些什么话嘛! “方雨林,你说我俩不是一路人,你还跟我烦什么烦?” 丁洁拿起电话就呢儿了他一句。 方雨林耐住性子说道:。“丁洁,我这会儿给你打电话不是向你求婚。完全是工作上的急事……我需要一台电脑……586奔腾三有高级图像处理功能的……” 丁洁反问:“你们警局没这样的电脑?” 方雨林继续解释道(近期以来,他跟她对话,还真没这么耐心过):“我要能回局里去使我们的电脑,还这么死皮赖脸地求你大小姐吗?其他地方我当然也能找到这样高性能的电脑,但问题是,还必须保证这台电脑的主人政治上十分可靠……” 丁洁冷笑笑:“对你来说,我这个人就是政治上还可以被利用一下。是吗?” 方雨林说:“丁洁同志,我们现在不讨论你整个人的价值问题。” 丁洁又冷笑笑:“是吗?方雨林同志,我丁洁算个啥呀! 不讨论就算了。“说着又要挂电话。 方雨林忙叫了声:“别挂电话!丁洁,你现在怎么连我的话都听不懂了?我不是说你这人不值得讨论,只是说现在不是讨论那个问题的时候(郭强在一套着急地做着手势,让他别再跟丁洁谈那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了)。丁洁,请帮个忙。如果你已经非常讨厌我了,就算我最后一次求你!看在正义和法律的份儿上。”也许是最后这句话起作用了,也应该说,丁洁这个人还是容易被这样的“大话”打动的(如果换一种女性你试试,别说“正义和法律”,你就是看在“她爹妈的份儿上”,她也不一定当回事儿。她们就只认自己)。丁洁沉默了一会儿,口气果然软下来了:“你想用我哪一台电脑?单位里的那台?还是家里的这台?”方雨林忙说:“谢谢!谢谢!随便哪一台都行。当然最好是你家里的这台。”不一会儿工夫,方雨林和郭强开着那辆挂警牌的北京212吉普车,去丁洁家取电脑。待他俩走后,丁洁的母亲不解地问丁洁:“电脑又昨的了?”丁洁随口应付道:“出毛病了,我让方雨林拿去帮我修修。”丁母狐疑地问:“让他拿去修?他还懂电脑?”丁洁说了句:“你以为呢?”就上楼去收拾自己的房间去了。 两个小时后,正在局里开党组会的马凤山接到郭强、方雨林打来的电话,说“十万火急”,希望“领导马上召见”。 “啥事?”马凤山问。“现在没法说。”“你们在哪儿?” “就在您跟前,已经在楼下的院子里等着了。”快到中午饭口,党组会终于结束。马凤山跟金局长打了声招呼,匆匆走到院子里,见两个人正在那辆吉普车里等着哩。 “两个鬼东西又想跟我搞啥名堂?”上车后,他问。方雨林笑着看看郭强,郭强也笑着看看方雨林。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启动了车,快速向大街驶去。 马凤山拍拍肚子道:“告诉你们,我还没吃中午饭哩。” 方雨林立即应道:“好啊,我俩也没吃哩。赶紧找个地方吃去吧。” 马凤山忙说:“两个鬼东西骗我出来,是想敲我竹杠?停车,快给我停车!” 郭强解释道:“方雨林的意思是说,待一会儿,您一定会主动请我俩吃饭的,而且还拍着手跺着脚,哭着喊着要请我俩吃这顿中午饭。” 马凤山斜他俩一眼,说道:“我有病!” 开车的方雨林笑道:“您会的,您一定会的!” 不一会儿,车飞快地开到自然博物馆边门跟前停了下来。 两个人领着马凤山匆匆过了二楼的那个小房间,方雨林忙打开电脑,放入那张光盘,点击鼠标,显示器上立即出现那幅黑白照片的图像。马凤山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问:“这是什么?”郭强解释道:“12月18日下午案发前20分钟,那个神秘的人和张秘书在来凤山在杂树林边上接头的照片。”“这是经那个科研所处理过的图像?”毕竟是经验十分丰富的老侦察员,马凤山一下就点到事情的要害上了。方雨林点点头道:“是的。”一边说,一边从椅子上站飞起来,以便让马凤山坐下细看。 马凤山坐下后,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迟疑地说道:“比原先确实是清楚些了。但……也没太大的变化……”“您再往下看。”方雨林说着,又用鼠标点击了一下。 原先画面上两个人物的部分被骤然放大。 马凤山打量了一下画面,又抬起头狐疑地打量了一下郭强和方雨林。郭强问:“还没瞧出名堂来?”方雨林笑道:“领导同志,您也够木讷的了。”郭强用肩膀碰碰方雨林道:“行了行了,别难为我们领导同志了。”马凤山不服气地说道:“别别别,让我自己再琢磨琢磨。”“行,那就请您再往下看。”方雨林又点了一下鼠标。画面上那个神秘人物的一部分一下被放大许多。马凤山凑近去仔细再看,然后又走到墙跟前,用放大镜在原先那张照片的同一部位上来回来去地细看了一下,回到电脑眼前,指着那个“神秘人”的颈部,犹豫地问方雨林和郭强:“这儿……好像有点名堂。对不对?”方雨林还在卖关子:“什么名堂?”马凤山说:“这个人颈部出现了原照片上没显示出来的黑白花斑。”方雨林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那可能是什么?冬天……在脖子里……”马凤山一下子叫了起来:“围巾!黑白花围巾!”方雨林高兴地大叫道:“对呀,我的马副局长!就是它,黑白花围巾。也就是说在案发前20分钟在杂树林边上跟张秘书接触的神秘人物,肯定是个戴着黑白花围巾的人。您仔细回想一下,那天在来凤山庄,以至平时在市政府机关,谁经常戴着一条黑白花围巾?” 马凤山愣怔住了。可以这么说,他几乎都不敢再往下想了,更不敢把已经到嘴边的答案在外说。一瞬间,他就那么呆傻住了,由着自己的心脏无节制地在那儿剧烈蹦跳,仿佛要撞破他那厚实的胸壁,才能得以释放某种惊疑和震动。那一瞬间,他眼前掠过无数个周密在不同场合,以不同姿态出现时的头像和身影。虽然在这些不同场合,周密的穿着、打扮、神情都各异,但有一点却极为惊奇地一致:他都围着一条黑白花围巾。这是马凤山极为熟知的。周密在许多场会喜欢围他那条黑白花围巾,这也是在一定的圈子里为许多人熟知的。12月18日出事的那天,他也确实是围着这么一条黑白花围巾去来凤山庄的。这也是不争的事实。那天下午4点36分左右,他向大厅后门口走去,真的是出了后门了?真的去杂树林边跟张秘书见面了?这样推下去,难道说,张秘书真的是他杀的?一个如此勤奋正直,如此聪明能干,前程又如此看好的“政治新星” 居然会杀人?杀自己手下的一个秘书? 马凤山不信。他完全愣住了。他什么话也没说,吩咐他们两个,立即收拾起光盘,跟他去找金局长。金局长听了马凤山简要的汇报后,又立即吩咐把局里的几个主要领导都找来,就让方雨林在他办公室的那台586电脑上,给各位领导重又演示了一遍。当电脑屏幕上再次显现并最后定格在那个神秘人物颈部的黑白花斑纹上时,办公室里一下子静默了。这种静默大约保持了两三秒钟,或四五秒钟,大家一下把目光都集中到金局长身上。大概是希望他能说点什么结论性的话。但金局长却仍然沉默着。马凤山低声建议道:“是不是马上通知局党组成员来开会研究一下这个情况?”金局长沉吟了一会儿,最后慢慢地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这个建议,却对马、方、郭三人说:“你们跟我马上去秦书记那儿走一趟。” 几分钟后,金局长却接到秦书记亲自打来的电话:“你们直接去省委顾副书记处,在那儿等我,我马上就到。”这就是说,秦书记也感到问题严重了。他向顾副书记汇报了。现在要金、马等人直接向顾副书记汇报此情况,让省反腐领导小组的现任负责人顾副书记来定夺此事。 等秦、金、马等人赶到省委大楼,那边早已做好了准备。 电脑室主任和其他工作人员早已在门口恭候着了。秘书指着一台已经打开了的电脑,问电脑室主任:“就这台?”电脑室主任忙点点头:“对,就这台。”顾副书记伸出一根手指在那个键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说道:“我看这台电脑跟我办公室的那台没啥两样嘛。”电脑室主任说:“机器的型号是一样的。 有一点不同,就是我们这台装了一个最新的图像处理软件。” 秘书问顾副书记:“开始吧?” 顾副书记说了声:“开始吧。”就坐进刚准备好的那个宽大的皮沙发里。其他几人也相继坐了下来。 秘书向电脑室主任示意了一下。电脑室主任马上对他手下的那几个工作人员做了个手势,他们便一起走了出去。秘书去把门锁上,又去把窗帘都放了下来。 等一切都就绪,马副局长向郭强示意了一下(方雨林因为级别不够,没跟着到电脑室来向顾副书记汇报,留在下面大院里等着了)。郭强便坐到那台电脑操作员的位置上,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拿出光盘,放进电脑的光驱里。光驱上的标志灯立即亮了起来。主机箱上的两个标志灯也开始闪烁起来。整个电脑发出匀和的蜂鸣声。一直显得非常老到深沉的顾副书记这一刻居然也显得有些紧张了。一直到电脑屏幕上出现那个有关“黑白花”的图像,并在解说中点明这是一条黑白花围巾后,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顾副书记,等他表态。 沉默了一会儿。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间,顾副书记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所有的人都一愣,忙跟了出去。方雨林在吉普车里玩着他自己创造的记车号游戏,以为怎么也得等上几个小时,那一帮人才可能下楼来。却没料想,大约只等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见郭强下楼来了。方雨林忙迎上去问:“怎么样?”郭强说:“他们都上顾副书记办公室研究去了。”“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去?”方雨林明知故问。郭强笑笑:“我?头小点。”方雨林着急地又问:“你看顾副书记表情……”郭强说:“那怎么看得出来?干了几十年的领导工作,能让你从他脸上看出内心想法?”方雨林忙点头称是:“那倒也是……” 又过了一会儿,金局长和马副局长从楼里走了出来。 郭强和方雨林忙迎了上去:“怎么样?” 金局长只说了一句话:“回去再说!”也是的,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说呢?就是急,也不能急成这样啊!于是,郭强、方雨林不做声了。 ------------------ 坐拥书城扫描校对 || http://www.bookbar.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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