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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的早晨和谐又混乱。都市的早晨嘈杂又宁静。 七点。贾戈习惯这个时间起床。或者这个时间准醒。无论春夏秋冬。天刚蒙蒙亮。十二月里一个普通的早晨。 贾戈习惯起床后先到窗口站一会,心事很多。孟媛昨天已买好飞往洛杉矶的机票,后天上午启程。麦阿贵已经到了美国。李经伦没有改变到北京过圣诞节的决定,只是把决定加了一个内容,要带上在美国土生土长的儿子。徐娟自三个月前的那一天——贾戈送她到国际饭店的路上就下定决心去日本,同意嫁给黑田次郎是十天前的事。黑田次郎这回住进民族饭店,徐娟和他在中国领了结婚证,回日本才举行婚礼。徐娟不答应在举行婚礼前与黑田次郎同居,而且今天也不准备陪他,要参加贾戈为她举行的规模最小的送别晚餐。当然不是在小餐厅,她愿意在贾戈的办公室和贾戈度过一个难过的黄昏。难过的原因很简单,她几乎是刚明白孟媛也要走,去美国会见麦阿贵,不是她想象的已经和麦阿贵分手而与贾戈欢天喜地。赵志到现在既不明白也不相信徐娟会嫁一个年龄比他大的多个子比他小的多的黑田次郎,他更不愿意跟别人交流也就没有谁准备让他相信。他提出参加今天的“最后晚餐”可能还是造成贾戈起床就不悦的另一个原因。张小芳前天“路考”通过,今天下午要去驾校取驾驶证。孟媛亲自帮她到家俱城挑选了一个最漂亮的新式写字台,和范宇一起把它摆进了贾戈办公室外间的秘书室。范宇变得不大爱讲话,一直在琢磨着马达里和王红的关系。马达里离开后他反而觉得亲近了许多,全因为三个月前野马广告公司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夜晚。马达里只把王红来到总统套房的“秘密”告诉了他,而且不容争辩地把他安排到了警卫室,自己骑着自行车在公路上当了“游动哨”。这让范宇感动。王红走进总统套房保不准公安局会闻讯而来。马达里不希望王红又被抓住。他和她在山上的经历使他对她有了新的感觉。自那天以后至少又和她幽会了五次,越发忽然喜欢她,在老婆上夜班时竟把她弄到家里在床上折腾了一夜。就是那个晚上王红真的把护照给他看。他发现王红并不是他过去想象的那样一位坏女人。王红只是京城里一个社会地位低下的“草民”,她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选择了她自己认为可行的方式。那一夜过去后马达里把自己视为王红的保护人,建议她离开瑞斯公司。王红笑笑,挺真诚地吻了他一下,然后在某一天的黄昏后报答了对马达里的感动,就是把林木森勾引下水。林木森被张小芳的两记耳光抽醒,然后就更晕了,总想找女人发泄自己。马达里侦察了三天林木森下班后的行踪,发现他每天都先到紫竹院公园看一会儿下棋,便让王红巧妙地“认识”了他。他意外地得到了张小芳后一直还不曾再有艳遇,看见这位迷迷的姑娘腰下的东西立刻坚挺,跑到树后面急急地拉起她的裙子,还未入港就被马达里袭击成功。现在的林木森不仅脸总是洗不净的样子,还少了一排门牙。也丢掉了在《亚太时报》的饭碗,叶子君已荣升副总编辑,容不得在公园里强奸未遂的什么鸟人敢说工作单位在《亚太时报》,对派出所的询问不予承认,因为林木森只在试用期,关系还在原单位。马达里把他的惊喜用电话告诉了张小芳。张小芳悄悄告诉了贾戈。 贾戈听到电话铃在响,离开窗口。一个陌生的声音。不应该陌生,他很快明白了是谁在这个早晨打来了电话。 “叶子君?对不起,没听出来。” “老主任,我就喜欢这样叫你。能帮帮忙吧?” “叶主任,你说。” “如果你喜欢官称,我现在是副总编。”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又升了。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我组织了一个赴美国的企业家考察团,借借您的风水宝地搞个签约仪式。听着没有?别害怕,只是请你打个五折优惠罢了。中国就要入关了,该走出国门,这点……” “叶副总编,请你与孟媛联系好吗?” “我只找你,不喜欢你的影子。时间是十二月二十四号,还有二十多天呢。我先付你支票还是到时候再结帐?” “对不起。这个时间总统套房正好不对外,因为投资的老板要来过圣诞节。与你相反,从美国来。请原谅。” “在中国土地上,美国人别太放肆,甭管是不是纯种的。你该考虑要出国门的国内企业家。我的老主任,您准备什么时候悬崖勒马?” “对不起,我刚起床,还没洗脸,就这样。” “我还没出被窝呢。老主任,是你教给我的一个方法,早晨决定一件事最精确,最真实,也最不容易改变决定。我不准备改变决定。” “这是你的自由。叶副总编,对不起,再见。” 他把电话慢慢地搁下。努力使自己把这个早晨的电话从脑海中消除出去。他走出办公室,来到外面。 早晨从来不锻炼,只是心里感到特别的惆怅,他开始喜欢站在远远的地方观看“总统套房大酒店”。中国最古老的宫殿式建筑。琉璃瓦在朝阳中闪烁。只有那座雄伟挺拔的大烟囱从诞生之日起就废了一般,高高耸立,默默地直指苍穹。他苦笑了一下。凝视着庄严又沉重的东方建筑,不知道别人看来是何种感受,会相信里面全部采用了西方的现代设备么?这两者是一个绝妙的结合点。结合是一种撞击。撞击的结果就一定会有新的东西诞生。诞生就是发展。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看了看手表,然后又走回大堂,进了小餐厅。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叮嘱着餐饮部经理今晚准备什么食物。他知道徐娟不喜欢吃肉,吃大虾也会过敏。仔细地交待完之后,低着头回到办公室。 要想的事很多。李经伦带着儿子第一次回来,意味着什么吗?孟媛见到麦阿贵后,结果是什么?徐娟明天一早就要走,该为她准备什么样的礼物?对,要好好想这件事。 张小芳兴高采烈地推门进来。 “贾总,您看这花多漂亮!” 他抬起头,看见她手中捧着一束玫瑰。 “阿芳,哪来的?” 张小芳把玫瑰插在花瓶里,摆到贾戈的办公台上。 “咱们这儿今天到处都是玫瑰!真有意思,刚刚送来的,好多好多!今天是一个叫瑞斯公司的住进来。” “嗬!满有情调。不过,该说瑞斯公司的人住进来。” “我特别喜欢玫瑰,是我的幸运花。贾总,您也喜欢吧?” “不知道。” “贾总,下午取驾驶证,您陪我去吗?我要您去。我今天就可以开卡迪拉克了,太好了!回来的时候我开!您敢坐吗?” “敢。阿芳,驾校只是教会你开车,真正上公路行车,我还真能当你师傅。” “师傅,贾师傅。那您更得陪我去啦!” “我没时间,你叫个车去吧!或者看看孟主任有没有空?” “不嘛,求求您。” “好了,给你钥匙,想开卡迪拉克得先学会擦它。” “好!我把它擦得漂漂亮亮的,开回去气气老爸!哇——我要是真开回去一次,全得晕菜了!” “你先别晕!” “贾总?叔叔,您别老绷着脸,谁都发现您不开心,弄得大伙特紧张。您把自己放松点好不好?我都替您累得慌,也不知怎么才能逗您乐?” “阿芳,快去吧!” “就不!昨天下午徐姐整理办公室东西时,我发现她一个大夹子,里面有您在报上登过的一首诗。我想想啊,对,就这么写的: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要发火,就把眼睛瞪起来!后面的我背不下来了。叔叔,您只写给别人看呀?” 贾戈深深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徐娟会把起码六年前写的小诗——完全是为副刊活跃版面随意而写的小东西剪下来,居然还收在夹子里?他早忘了这根本算不上诗的诗。他抬头看着小芳。她今天穿着一件雪青色大衣,脖子上围了一条白围巾,脸色红润,水灵灵的眼睛更迷人。 “反正她们要走,有回来的有不回来的,您倒不想理我了?就关在屋里跟自己叫劲儿吧!我走了,我走了啊?” 贾戈看着她,没说话,一直看着。张小芳佯装要走,忽然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毫无反应似的坐着不动。张小芳亲完后跑开,走到门口时回眸一笑。他这才表现出一点反应。 他转身打开电脑,敲出客人“备忘录”。不错,是“瑞斯企业发展公司”包租总统套房。他琢磨着“瑞斯”二字,恍然明白是用英文“rose”的音译,也就是“玫瑰”。总不能译成“肉斯”。“玫瑰”公司带来了“玫瑰”,确有意思。 他笑了笑,走出办公室,似乎不信刚才张小芳所说的,一出门显然吃了一惊,办公区的确有许多玫瑰。大堂里也摆了很多。大堂外面的地上也撒满了玫瑰花瓣。紫红色,红的不再是艳。更像是血。看到此情此景,他猛然想起宋人沈与求的一首诗来:“遥想径行断堤曲,野花漂尽雪玫瑰。” 贾戈无缘无故地叹了口气。扬起头看了看天。云很厚。 要下雪。 一个大花篮,摆在总统套房的大客厅。 全部是玫瑰。玫瑰花篮。上面插着一张纸——不是普通的纸,是一份“合同书”。瑞斯公司自己制作的专用合同书。十分考究又典雅,右上角印着一处“玫瑰”。“玫瑰”是瑞斯公司的标志。著名的“玫瑰合同”由此得名。 “著名”的范围并不大。与瑞斯企业发展公司签定过合同的人才会知道“玫瑰合同”。每位客户都这么叫。每位客户签定完“玫瑰合同”后不久就会惨叫。因为“玫瑰合同”就像著名的第“二十一条军规”的翻版。中国特色的翻版。瑞斯公司的杰作。 吕显安谢了顶的脑门上反射着天花板的水晶宫灯的光。他不知道是谁送给瑞斯公司一个这么大的花篮。花篮上插的“玫瑰合同”是复印件,内容全部遮去,只留下一处“玫瑰”的标志,黑色的。当鲜花服务公司的人把大花篮抬进总统套房时,他问不出结果。鲜花服务公司遵守为客户保密的要求。送鲜花是件好事。只是吕显安不这么认为。尤其听来人兴致勃勃地说是装了丰田双排座小货车整整一车玫瑰时,更让他有些吃惊。 作为总经理,他不相信有谁会给瑞斯公司送花篮。按时间推算,也不可能是今天来的客户。客户从兰州来,现在该坐在44次列车上,列车昨天开出,今天晚上才能到北京。那么,会是谁送来的玫瑰?他想不出。三年里至少签过百十份“玫瑰合同”。一定是百分之一中的哪一位。玫瑰花篮香气甚浓。“玫瑰合同”也是用了带香味的进口纸印制,一样的香型。和王红身上的香味不同。王红喜欢用法国出的一种名叫“毒液”的香水。法国人真聪明,竟用如此刺激女人神经的名字为新牌号香水命名。中国人讲究含蓄。中国人永远不会像法国人那样赤裸裸,为推销一种女人的内裤居然请世界名模穿着半透明的东西在电视上演示,耸人听闻的广告词只四个字:“诱你强奸”。他开心地笑了。他和王红已办好去法国的签证。鳄鱼真皮密码箱里锁着五天后飞往巴黎的机票。他要把他的“玫瑰合同”带到巴黎去,和法国人或在法国的中国人玩玩。 “吕哥,快来帮我按摩一下,腰疼死了。” 是王红的声音。她又一次走进总统套房,为是自己来的,正躺在大睡房的床上。 吕显安扶了一下金丝边眼镜,又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的大花篮,而后转身走进去。看见王红懒散的样子,他笑了。王红肯定会“腰疼”的,因为昨天上午他带她到燕莎友谊商城搬回公司一个最新式的防盗文件柜。这是一个计谋。他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即将出走的动态,还要在这个时候做足了大大发展“瑞斯”的样子给所有人看。当然,第一个看高兴的是他的老婆许梅。许梅看见吕显安和王红把文件柜吃力地抬进房间,大黄脸上绽出依然是很黄的笑容。她不仅仅是瑞斯所在的这家五星级大饭店难得一见的最丑的黄脸婆,做姑娘时百分之百也是美丽的青岛小姐中出类拔萃的丑人。吕显安和她相识不是在国内,而是在国外。把她弄大了肚子是在国外,而不是国内。幸亏她怀孕三个月不太显怀时到期回国,而且追到北京来非嫁给他不可。他不能不娶她。因为她肚子里是他的孩子,口袋里的一万八千美金也会是他的。孩子生下来时有气无力,没出满月就死了。吕显安想到过这孩子可能活不了,因为许梅在怀孕时太累了。他可怜她又同情自己。只是四个月前与王红认识后,一天比一天觉得多看一眼老婆会难受好几天。他已经离不开王红。他必须把她带走。他不在乎她过去跟多少男人睡过觉,只要从此以后被他拥有就行。王红从来没干过像样的活,抬完文件柜后差点没累死。不到十点钟他就带她去了康乐宫,洗了桑拿浴,又玩了保龄球,吃完晚饭后才发现都不想回家,索性到首都电影院看了周末通宵电影,一早跑到总统套房来想好好睡一觉,以迎接从兰州来的客户晚上抵达。 王红穿着粉色的秋衣秋裤,身上盖着鹅绒软被。看见吕显安走进来,赶紧趴在床上,向床边蹭了蹭。吕显安把手伸进软被里,帮她揉着腰。 “吕哥,使点劲。对,就这样。哎,吕哥,咱俩都不会法语,到了巴黎能找着饭馆吗?” “听你这话好像英语多棒呢!就会一句爱拉福佑说得还溜儿点。” “讨厌,我不理你了。” “红红,你说这些玫瑰会是谁送的?” “管它呢,又不花咱们的钱!哎,吕哥,是不是给你老婆打个电话?昨天一天没在公司,看看有什么事儿?” “你讲话,管她呢?许梅知道咱们在总统套房等兰州来的人,有事她会打过来。再说,这两个月只做了一家业务,不会有人找。红红,许梅巴不得我和你都不在,公司只有她一个人才好。北京现在兴什么?傍姐儿!” 吕显安开心地大笑起来。法国。巴黎。他妈的,这回肯定不会再受骗。五年前他出过国。没人骗他可他总认为是被骗了。他在服装厂是一个出色的领班,在生产衬衫的流水线上有一手绝活。从不手忙脚乱,跑的线又直又快。一个像他一样秃了顶的香港人一眼挑中了他。去美国。塞班。美国“托管”的地方。两个合同期。第三年对表现优异者可以自愿留下。他没当上领班,还是留了下来。也就是在“塞班”认识了从青岛来的许梅。她能干,从不休假日,每天加六小时班。终有一天她病倒了,像他一样躺在“公寓”里。他和她都想家,然后都哭了。然后哭着搂在了一起。他安慰了她。她献给了他。苦熬了三个月后终于合同到期,回国。那他妈也算出了一回国!他回来时又黑又瘦,唯一的收获是不仅挣了一万多美元,还“挣”来了一个老婆。结婚后在家足足休了半年,什么都不想干。后来总算是勉强地到厂里上班,干了一个月下来二百多块钱工资,说好了的计件奖金一分没有。厂长也没有。一打听,原来加工的这批出口合同抽检不合格,全打了回来。每人发了十件衬衫,或穿或卖全由了自己。 他看不出衬衫有什么毛病。因为他是干这行的,而且还出过一次国。厂长苦笑着说,我们整个被外商骗了。外商用尺子量衣袖,量什么?长或短?错。量袖长的距离该有多少针。我们的设备不行,调好针距每台机子的情况也不一样。所以抽检时不可能完全按合同规定“封样”时的标准。 吕显安明白了。不是厂长骗工人的奖金,是外商骗工厂的钱。把衬衫运到交货口岸不合格就只能原地“处理”,再拉回国内来运费都得往进赔。在塞班岛时对质量要求最严,因为生产的都是“名牌”,但还没有“严”到每一英尺该有多少针。多一针或少一针就为废品! 这是一个提示。那一天肯定是忽然间冒出一个想法。一个还比较朦胧的构想正在形成。几天几夜睡不着觉。越想越兴奋。要成立一家公司,走“边缘”地带,寻技术上的缝隙,要做得巧妙。 他辞了职。开始“学习”各种法律文件,查找所有经济纠纷的报道或案例分析。秃脑门总闪着一道光亮。聪明的头上肯定不长毛。在家憋了二个多月,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应聘了六家贸易公司。他不在乎待遇。工资高低对他来说都将视为“上学”的“奖学金”。经过十八个月的准备,他开始为自己的公司想名字。不能太土,要洋一点。国人喜欢洋名字,就跟洋人喜欢中国的土特产一样。他的公司必须有一个好名字。只有在这方面思维呆滞,大脑枯竭。年末,去过塞班相处的不错的哥几个纷纷寄来圣诞节贺卡。有一张印着“玫瑰”的贺卡令他心动。玫瑰?好。好花。白色的或紫红色的。白的让人感动,红的让人激动。带刺。好东西得到时没一个不是棘手的。正是他的公司要给未来客户的一点味道。他抓住邻居家的一个小学生,拿着贺卡请教。“rose”。啊!肉丝?真够他妈的。不行。怎么会读作“肉丝”?他可不能被吃,因为他是吃别人的。他不信“玫瑰”会是“肉丝”。又找了一个小男孩。傻了巴叽,又聪明绝顶。没有音标小学三年级的知识拼不出读音。“瑞斯”。足够了。 瑞斯公司诞生了。 凡是公司都该有个标志。不是听说,是看见的。不是规定,通通这样。他把贺卡上的“玫瑰”复印下来,印在了信封、信纸,也印在了专用“合同书”的右上角。红色的。他笑逐颜开,看着印刷精美的合同书,自己禁不住首先叫出“玫瑰合同”。 第一份“玫瑰合同”的签署,就是让老婆打回老家去。不能到青岛市,挨着方圆一百公里的县去寻。不要直眉瞪眼的做生意,只是对老乡们渗透信息:瑞斯公司正在为外国厂家寻找男裤的生产厂。第一笔合同的五万条男裤。全部返销。世界名牌。 有人上门来。许梅的舅舅。搞不清是姨舅还是表舅,反正是舅舅。舅舅来了,带着两个人。一个厂长,一个技术厂长。他是经营厂长。 “不能把这单业务给您,舅舅。”吕显安非常抱歉又非常肯定地说:“你们是县里的小服装厂。不小?两百多人?噢,是不小。那也不行,这单业务非同小可,毕竟是国际名牌嘛。” 吕显安把从市场上买来的一条名牌裤抖了抖,收起来。 “伙计,不,外甥。”舅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看我这嘴,吕经理,咱们亲戚归亲戚,生意归生意。我不强迫你,你毕竟只是我们家乡的女婿,不能要求你为家乡做贡献。这样吧,你让我,还有这二位厂长看看图纸?” “这没问题。”吕显安示意许梅把“图纸”从保险柜里拿出来。花了三百块请人照名牌裤子划的。“技术要求很严。抽烟,三位。我们凭上面的关系揽来这批定单,其实给谁做都一样。五万条可不是小数目。哪怕一条只挣十块钱加工费,也是五十万啊!哪止十块呢?” 三个厂长把“图纸”颠来倒去的看。技术厂长还戴上了老花镜。他做了三十多年的裤子,怎么也看不出这种牌子有什么特别。一条普通的裤子。就跟电影上那谁说一个普通的耳朵一样。“耳朵”不普通是因为长在一个特别人的“头上”。“裤子”不普通是因为“制造”出来的“名牌”。舅舅合算着报价,一条何止挣十块?至少二十三元,也就是说,五万条裤子的定单能赚一百一十多万! “大外甥,我还是这么叫你吧,亲点儿。”舅舅说,而且有点急。“你和小梅是不是回家乡去看看?离我们厂不远。是请你,请你到我们厂实地考察。” 说完看了看正厂长。正厂长非常沉重的表情,递给吕显安一支烟,递烟的同时已经把打火机点着。 “显安,”许梅说话了:“你别来劲啊!这活儿,说什么也得给咱舅舅,肥水不流外人田。” “瞧我外甥女!”舅舅脸上挂满喜悦,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道:“你别跟大外甥起急。这都是为国家的事儿。你们公司也是国家的。咱可别为这些让你们小俩口伤和气,值不得。” “舅舅,”吕显安扶了一下眼镜:“女人在外面是半边天,回家可是一手遮天。谁让我怕老婆?别笑。说归说,笑归笑。我真得去你们厂看一看才放心。” “欢迎!” “欢迎!” “欢迎!” 吕显安带着许梅几天后就去了青岛。在青岛玩够了,最大的体会是他的老婆太难看了。难看的老婆也有用。到厂里满内行地指指点点“检查”,更让舅舅折服。住了十几天后回到北京。过了三五天,舅舅又来了。 “怎么样,大外甥?”舅舅不安地笑着:“想好了吗?我们厂你也看了,有问题吗?” “舅舅,可以跟您认真讨论了。”吕显安煞有介事地说:“为把业务给您,时间耽误了半个多月,工期已经很紧了。你把你们厂的那二位厂长也叫来,我们认真做这事。我年轻,也没经验,好好合计一下。” 那二位厂长连夜开车出发,第二天天没亮就赶到了瑞斯公司。 “当着您三位领导的面,我就有话直说,都不是外人。”吕显安把“图纸”摊在办公桌上:“技术要求您几位都明白了,我是小字辈,就不多说了。下面谈几个其他环节。第一,我们是中介方,考虑到咱们的特殊关系,本该收五万中介费,只收你们两万,希望您几位理解。” “这没什么不理解!”舅舅说:“做的是生意嘛!你们公司不赚钱,我们反而受不得呢!往下说!” “第二,”吕显安停顿了一下,给他们留点思考的时间。“你们要交十万元合同风险金。这单业务做完了,退给你们。如果遇到不可抗拒原因,放心,也退给你们。这就是我们之间关系的作用啦。没办法,我们就是一个法治加人情的经商特点。我给你们先带回去一千条裤子的面料……” “大外甥,”舅舅说:“你抽烟,喝口水。” “你们要抓紧时间按图纸要求做出来。外商抽检百分之二十,合格了。往下做。不合格就没办法了,看着到手的钱也挣不进来。” “没问题。”舅舅看了看二位厂长,感觉到他们在点头,继续说:“我个人认为情况很清楚了,就是十万抵押金……” “舅舅,这方面别担心。”吕显安相信已控制住了局面,长长舒出口气:“我们先签合同,而且要去公证。你们别信我个人,这年头骗子太多,但你们要相信瑞斯公司,一级法人单位,不是哪个人的。” 这样,吕显安签定了瑞斯公司的第一份“玫瑰合同”。 合同上规定了十八条技术要求。只有一条就是不能引起足够重视,也根本无法实现:从二尺九到三尺三的裤长的“针”数。绝就绝在没有具体规定,那样会吓跑任何人。是按最初提供的十条“封样”裤子作为验收标准。“舅舅”拉了一汽车纯毛面料回去。第五天就送来了精工细做的十条样裤,同时封好。不到二十天,“舅舅”亲自带着车送来了九百九十条裤子。 抽检二百条裤,有一多半的裤长“针”数与“封样”的裤子的“针”数不相符。 不合格。 “啊呀舅舅,怎么搞的嘛!”吕显安把自己弄得很急,可“急”不出汗,便用了湿毛巾擦脸,像是“急”出汗来:“这是世界名牌!按国际标准走的!您以为是咱们国家市场上的裤子呢?裆的肥瘦不一样,两条腿长一分短半毫没事!不是说了吗,人家外商对你们提供的样品检查合格,针数合格很勉强。这方面不是没标准,只是与你们的样品相一致就行了!你不明白什么是名牌吗?名牌不就名在工艺名在做工考究吗?!” “这个这个。”舅舅真出汗了,顺脖子流。“这个这个是不可能的。我们技术厂长亲自蹲车间,吃饭都不离开。我们自己都不信我们能生产出这么讲究的裤子,只是忽略了针数问题。” “你把我坑苦了,舅舅。”吕显安摘下眼镜,使劲地挤眼,“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大外甥儿,别急,你别急。”舅舅显露出不安,在屋里地上转了几圈:“我把厂长请来。” 二位厂长又来了。脸色大变地走进来。明白了,却是永远的不明白。掏出经过公证的合同看看,百分之百与瑞斯没责任,责任全在自己这方。 “这样吧,我他妈豁出去了!要死咱们死在一条船上!”吕显安把声音放的大大的,配合点山东人的豪爽和气概。“再拉回一千条面料!这回就是死了也得把它弄合格了!” 又一千条纯毛面料拉走。又一千条成品裤送来。又是一个无法通过的不合格。 “小梅,你别拦着,我从这楼口跳下去得了!”吕显安只是怕自己笑出来,才把脸扭向窗户说:“舅舅呀,您算把我坑苦了!瑞斯公司从来没这么栽过!” “大外甥!大外甥!”舅舅急切地说,然后猛拍一下大腿:“我操名牌他的妈!” “舅舅,您别急。”许梅抱住舅舅,真吓哭了:“你们都别急,操谁都没用!全怪我!全怪我呀!” “舅舅,”吕显安摘下眼镜擦擦眼:“这一把咱们全栽了!小梅,赶紧给舅舅把那十万元抵押金办了汇票,越快越好,别让外商察觉后去起诉咱们!舅舅您带着钱下午赶紧回去!我怕外商来让你赔面料呢!全是专门进口的,更完了!” “大外甥,我……对不起你们!”舅舅嚎啕大哭起来,一听到大外甥比他还急迫地要退十万元抵押金,感动得不得了,差点就跪下。 故事结束了。“玫瑰合同”显示出了巨大的成功。 是瑞斯的杰作。是吕显安的成功。 他牢牢掌握住一个信条:瑞斯公司只跟离北京越远越好的客户合作。客户越穷的开不出支来越好。这样的客户一百个有一百个是迫不及待的。要收抵押金,以后不再是十万,量情再长。合同遇到问题时,所有客户最关心的是已经付出去的钱能不能追回来。瑞斯的原则是不用追,主动退。抵押金是大头。他只收两万至五万的中介费,这就变成了小数目。所有的业务瑞斯都无责任,又见能顺利地退款,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还提什么中介费! 瑞斯公司第一笔生意还得了两千条做工考究的裤子。除了名正言顺地挣两万元不多不少的中介费,还把这两千条裤子批给了小商贩。——商贩可不小,在京城高档的时装店都有他们的足迹,也都有瑞斯公司由此而来的“裤子”。 不仅仅是裤子、衬衫、裙子、大衣。两年多以后,吕显安凭借“玫瑰合同”,凭借全国数不清的经营不景气、没活可做的厂家的急迫迅速发展。是京城几万家大大小小公司中的奇迹。 还要发展。不能光围着时装做文章。早晚会撞到比他更高的人手里。况且,能吃的外地客户把敢吃的都吃的差不多了。当然至少也有百分之七十的厂家没有上“玫瑰合同”的当,他的成功率在签定“玫瑰合同”之前不是百分之百。签“玫瑰合同”之后才是百分之百。也被起诉过一次,上过法庭,可他没败诉,不可能败诉。 近三年的时间,他所签定百十余份“玫瑰合同”,没有一个能履约。没有一个责任在瑞斯。这就是“玫瑰合同”的绝妙。绝妙的在人。他从不对一个客户胃口太大,否则一定会生出是非来。他把利润常常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把“抵押金”一类的越长越高。他的“舅舅”直到今天还在感激他。 只要步入了轨道,“发展”就是顺风船。人走运了摔个跟头可能还会捡到点什么,不走运了放个屁没准就会砸了脚后跟。他又“开发”出个新项目:仿大理石水泥砖。 中国经济过热体现在哪儿?中央抓的时候先从何处下手?基建规模。这是目前的中国热点。“盘条”从一千四百元一吨已猛激到五千多元一吨还买不到。他抓准了这个机会。花了八千元买了一个“技术转让”配方,就是用水泥做胚底往上面涂上几种化学剂品,而且的确效果不错。最好的是成本低。每平方米不过五六元,还要加上不可见成本部分。市场的零售价在二十元一平方米。出厂价可控制在十三至十五元之间,百分之一百还要出头的纯利。或许还要多。他“制做”了一千万平方米的委托书,从大街上小贩手里买了枚“公章”,也只用一次就销毁了。一千万平方米在理论上得到的利润是多少?达六千万! 当然,吕显安不会这么傻。他是一个出道高明的“骗子”,但从不把人“骗”得“太惨”。每一笔生意他都会让“客户”量力而行。没有一个客户会那么傻,虎着心一头往进扎。 可终于碰上了一个。吕显安只是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不知道合肥某县的彭文先生认准了这单生意。那次来京,吕显安陪他转了半个京城。让他开开眼。几乎满世界的白色外墙砖,快把北京弄成个大澡堂子了。要改一改。要变一变。鼓文兴致勃勃地参观了北京,确信“外墙砖”市场不仅巨大,而且一丝都不怀疑瑞斯公司手中“一千万平方米”的合同。 彭文和吕显安不仅签了“玫瑰合同”,而且回去后进行了大规模建设。这是吕显安没有想到的。现在他已来到北京,找到许梅,得知吕显安和那个王红住在总统套房,于是送来了没有属名的一卡车“玫瑰”。 不是他自己,还带来了弟弟,是个哑巴。 吕显安把这笔业务只做了两家,一个是彭文,还有一个就是今天晚上赶到的从兰州来的客户。 接待完从兰州来的客户,他将在总统套房签完最后一份“玫瑰合同”。然后瑞斯公司将不复存在。他知道那几位兰州人不仅把公章放进公文箱,里面还装着一张三十万元的汇票。最后一笔业务他是下决心真正骗他一把。五天的时间不长。在总统套房和王红享受完在国内的最后五夜,也躲开许梅不让她发现什么动静,然后把汇票兑了之后转到城市信用社的另一个帐户,提成现金,换成美元,也跟银行的一个朋友打点好,为他出具美元私人存款证明。他一共将有二十多万美元带到巴黎去。许梅是瑞斯公司的会计。她这位“会计”只会把现金把得紧紧的,一点不知道吕显安早悄悄拿了支票,瑞斯公司的帐上只剩下五百元了。 44次列车晚七点二十一分到站。兰州来的客户一定会把汇票带来。不是电话约定,而是十天前两位兰州人离京前确定的。前天打来电话,通知瑞斯公司他们的汇票已经办好,而且买好了第二天的卧铺票。他信。他和王红深信兰州人天性诚实又可爱。跟他们做生意起初很累,毛病多,是因为他们似乎什么都不信。可一旦信了就绝不食言,说话算话。与他们的生意远远谈在从合肥来的彭文之前。彭文的生意在吕显安看来早已做完了,兰州人这才有了些眉目。他们认真地也像彭文一样“考察”了北京市场,走访了使用过“仿大理石水泥砖”的用户,确信了一条:即便是不能完全按“玫瑰合同”执行也不至于上当,充其量最坏的结果是不能返回五万元中介费。产品一旦达不到验收标准,在兰州同样可以用。所以他们从急切地想得到一千万平方米的百分之五十定单中冷静下来,看到合肥来的彭文已签了合同,而且去做了“公证”,才放下心来。筹措到资金,其中二十五万元是“技术保密费”。“玫瑰合同”执行完或执行不下去时都能保证退款。吕显安凭着操作三年瑞斯公司的经验,自然相信这次同样不会失手。每位客户在签定“玫瑰合同”之前远比他急迫的多。瑞斯公司每笔生意在理论上都将为客户带来巨额效益。 要人上钩就得端起点架子。所以吕显安从不会去到什么地方去接谁谁谁。自己不去,也不让王红去。更不会让许梅去。他丢不起人。其实心里有时也承认,瑞斯公司因为有一位太难看的小姐——外人不知道是他的老婆——反而有好处。让客户不设防。所有的人到所有的京城包租在五星级酒店中都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女人。所以瑞斯是个干实事的公司。没有花枝招展的小姐媚情诱惑。王红只是充当帮衬角色。她自己都不知算不算是“瑞斯”的人,起码自从在大粤海酒家“认识”吕显安之后,就是吕显安的人了。许梅既讨厌又不讨厌王红。只是讨厌她太漂亮,不讨厌她分明是在勾引丈夫上床的。不要紧。她和吕显安心照不宣的有了“君子协定”,除了哪一笔钱属于谁其余的如何支配外,各找各的相好人。她也不会今晚去接什么兰州来人。她有两个由她供养的“情夫”。有一个甚至还算是个“导演”,专门给企业编排有偿电视剧,能不能播出是电视台的事儿了。“导演”在外面每日泡妞儿是要花钱的,钱得从许梅这儿来。昨天下午和“导演”刚上了床,便有人敲门。气急败坏地开了门,却见是彭文,还有一个长得跟他极像的人一句话不说,原来是个哑巴。她急急忙忙地告诉这两位大汉不知吕显安在哪儿,明天再来。彭文摇头不信,一定要进门面见吕显安。她为证实是真的,告诉他明天可以去总统套房见他,还把兰州人要求接站并注明了在几车厢的电报拍给他看。彭文这才信了。带着哑巴弟弟走了。先没有去总统套房,在前门的一家旅馆住下,然后带着弟弟去了鲜花公司付了款,开始到北京四处游逛。哑巴弟弟长到三十七岁只去过两趟县城。他要带他好好玩玩北京。享受享受。他爱他的弟弟。弟弟本来会说话,他没能帮助他再次说话,是他最大的遗憾。非常遗憾。 “吕哥,想什么呢?” 王红发现吕显安愣神儿,手停在她腰上半天没动,便问。 “红红,你说这玫瑰花是不是彭文送来的?” “他有病呀!为两万块中介费打了一百次电话,还能再花这么多钱抽疯?” “也是。二十五万保密费早退他了,他不会生事的。这玫瑰花篮总让我别扭。” “好啦,你是困的,赶紧上来好好睡一觉吧。晚上一鼓作气把兰州的三十万拿下,明儿一早我先去入了帐户。不,得你去。你老婆该跟我急了。” “用不着理她。入帐不要那么多事,财务章和另一本支票我也带着呢。我那黄脸婆只会把现金的,以为银行的钱只是在银行一直呆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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