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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归来的报复


  走来的两位交通民警向老简敬了礼,态度和气地问:“中央大街不能停车,你不知道吗?”
  “知道,错了。任罚!”老简态度诚恳地答。
  “驾驶证!”一位民警把手伸进车窗,冲老简要证。因为他违章驾驶,民警必须履行公事,对他的证件——自然包括行车执照进行检查。
  民警翻开老简的驾驶证,又详细看看他的脸,顿时脸色变怒,把驾驶证往兜里一揣,厉声命令老简:“把车开到路边停下。”
  老简以为违章驾驶,要接受交警训斥,就把车开着慢慢地紧贴路边停下来了。
  坐在车里的胡丽丽慌忙解释:“民警同志,我有急事。”
  “有急事?”民警冲她笑了笑,问,“你手持凶器,要干什么?下车!”
  胡丽丽不接受命令:“凭啥让乘客下车?!”
  两民警互相对望一下,说:“因为你遇着点麻烦,我们要审查你!”
  两位交通民警已经看出,开车的老简就是市局刑警大队发通缉令要找的那位司机。既然司机找到了,那么他车上坐的女人定是通缉令里说的那位女逃犯无疑,尤其她手里紧紧握着刀子。
  迎面驶过来一辆警车。
  交警摆手将其截住,并递上老简的驾驶证件,指着说:“就他!”
  “上车!”穿混纺毛料夏装的警察,在警车里把头一摆,两名交通警将老简与胡丽丽押上警车,开走了。
  到了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门前,胡丽丽绝望地一摆头,欲向东门上的铁柱子撞去。因为她发现了追捕队——也是她所在七中队的管教队长马二菊,管教邱莹和张薇薇……
  但胡丽丽被押她同来的交警一把拉住了。
  马二菊麻利地将她双手铐上铐子,一拉她的胳膊:“走!”
  胡丽丽被拉到预审室里,她坐在受审的位置上,被讯问着。
  “说!”马二菊居高临下,在高背椅子上坐着,威严地向她发问:“与你同时逃跑的371号犯人赵彩萍、393号犯人沈林氏呢?”
  胡丽丽举头望着马二菊,目光茫然地轻轻摇摇头。
  她真的不知道进城之后,赵、沈二位同犯的下落以及她们可能隐身的地方。
  胡丽丽只为没看到女儿又被捉住惋惜,也许,将是她一生的憾事了。
  她的心被女儿占去了……
  是夜,阴云翻滚,电闪雷鸣。雨来之前的一场大风刮得好凶,家家关门关窗。
  赵彩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身上披着灰色的塑料雨衣,怀里别一把剔肉的尖刀。
  她出门的时候,很久就卧病在床的母亲问她:“雨大,做啥去?”
  她答:“去厕所,要大便。”
  她家住在市区那片尚没有改造翻建的棚户区里,解大手只能去公共厕所。
  她要在这阴雨连绵的漆黑夜去杀人——杀她那位背信弃义,已另有新欢的丈夫。
  她是因他而犯罪啊!可他却因她犯罪被囚禁就不要她了,就抛弃她了……
  在监狱里,在逃跑的路上,赵彩萍对她的丈夫——那个负心的汉子是多么寄于怀恋啊!
  早晨,当她在那间布置得异常美好、异常奢华的家里出现的时候,此屋已经换了另外的主人——一对她不相识的老年退休夫妻。
  “他们家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说出丈夫的名字问新房主。
  “没说,我们也没问。”新房主中的老胖太太回答着,并且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赵彩萍。
  “啊!”她叹口气,理了理额前的散发说,“没想到……”她转身走了。
  “你找他啥事?”她背后传来老太太的问话声。
  她没听到,听到了也不好回答,有啥事来找他呢?他毕竟是自己的丈夫啊。
  天黑时,她偷偷回到自己的娘家——那片棚户区里的一幢茅草小屋。
  母亲见她突然回来,大吃一惊。这位因思念女儿而久卧床上的老女人,枕头下还枕着被她过一大就撕下一页的日历牌。她认为,撕掉一张,与女儿赵彩萍见面的日子就贴近一天。她天天撕,月月撕,年年撕。终于,她在痛苦的思念中病倒了……
  赵彩萍的家境十分贫寒,早先年幼丧父,她是老大,弟弟由她参加工作后挣钱供着读书。后来,大学毕业,他也有了女友;再后来,成婚后不得不按女方提出的要求分家另立户口本……
  是的,如今的年轻人谁能跟一个身无半文,疾病缠身的老婆子居住在一起呢?况且,老母亲居住在一个破败的草屋里。
  赵彩萍的弟弟随着他的妻子住在她的家里。那个家庭与赵彩萍的家庭,贫与富形成天上地下的差别。
  如果赵彩萍的弟弟不是大学生,那位家庭富有的姑娘又岂能嫁给他?
  老女人,赵彩萍的母亲,甘愿老守旧屋,过着清寡淡漠的日子。
  赵彩萍在天黑悄悄进入家门的时候,弟弟没有回来。也许他工作忙,也许他的妻子不容许他总回来。
  她的归来,使母亲险些哭得昏死过去。这位苦难一生的女人,抽泣着把赵彩萍的丈夫已好几年不上门,并且搬了家与一个时装模特姘居的消息告诉了她。
  她的本意是劝女儿,蹲监狱归来就别再找他,母女相依为命吧!
  可赵彩萍心里怎么能忍受得了呢?尽管她在母亲面前没有悲伤,没有流泪,可她的心似乎在流血啊!
  她安慰了母亲,谎说她是被提前释放回家侍候母亲的。
  那老女人好哄,欺骗的语言她也信,因为是女儿亲口告诉她的。
  赵彩萍跟母亲共同吃罢晚饭,其实她又怎能吃得下呢?但是,为欺骗母亲她必须装作多吃饭,对母亲好言相劝,并保证永生不离母亲一步。尽管已不再可能当会计了,但她还可以找大集体企业,找街道办事处要求一份工作来养母度日……
  那老女人信以为真,还答应等天明后,吃了早饭让赵彩萍把委主任找家来,由委组出面去为女儿联系工作。她还艰难喘息着说:“萍啊!如果没有委主任你张娘对娘的照顾啊,娘怕是见不到你回来呀……”
  饭后,天黑,雨稠。赵彩萍望着泼墨似的天空,如注的雨流,要杀死她那负心丈夫的决心已经下定。
  生活,已将她推到这样的地步,那个男人变心了,她心里的希望之光灭了,永远地灭了。
  假如,她不因为他才做了贪污巨款的罪犯,去服长刑受折磨,那么,她的心理压力还不会这样重,生活的天平还不会一下子就倾斜过去。
  下雨,天黑,也许是天助我成功,赵彩萍在心里下着决心。
  于是,她找到一把生锈的但仍然很锋利的尖刀——是弟弟在家玩时自己制做用来削瓜果,削什么鞭杆、木杆儿之类用的。披上雨衣去复仇。
  她走出家门,在雨中默默伫立着。她依恋不舍的目光注视着躺在床上有了笑模样的老母亲,心里默默念叨着:
  “娘,女儿不孝,我已经顾不了您了,不了却我的心头之恨,女儿是不可能活下去了,我的心碎了。了结了这桩仇恨,女儿也就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娘,您保重!”
  她噗咚一声跪在泥水里,冲亮着灯的草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抬起满是泥水与泪水的脸,咬住额前溜下来的一缕散发,一跺脚,转过身匆匆而走,进入茫茫的黑夜里……
  街路无人。赵彩萍满怀仇恨地走着,她曾想起许多往事:
  第一次同丈夫谈恋爱时,去电影院看《梁山伯与祝英台》,散场后已经是天黑,也是下着雨。那时,那个颇会献殷勤的男人,没有伞脱下自己的衣服,二人蒙在头上顶着雨水走路……
  啊!那初恋的感情,是那样的真切,那样的难忘……
  她想了许多:
  婚前。
  婚后。
  上班前。
  下班后。
  他和她一件件甜蜜的往事。她为了报答丈夫对自己的恩爱,为使她心满意足的丈夫不为家贫苦恼,她才由巧妙的小贪污,走上明目张胆的大贪污,直至犯了大罪……
  爱的力量,为什么那样大呢?
  而今天,失去了爱,这恨的力量又为什么这般强烈呢?
  赵彩萍走着,想着,她沿着街路寻找着丈夫隐居的所在。这地点是母亲亲口对她说的,母亲之所以知道,是弟弟亲口对她说的啊!
  到了,马上到了。越接近那个看上去还亮着暗红色灯光的窗子,她的心就越是跳得厉害。她怕吗?不是,她是被他这间失去她,又有另外一个女人跟丈夫寻欢作乐的所在气的,恨的。
  来到屋脊下,她抬头望去,这是间俄式旧板房,窗台几乎与地面拉平,暗红色的窗帘上已经清清楚楚地映出他男人和一个披肩长发女人亲吻的影子。
  卑鄙的男人,他当年亲自己时的姿势也是这样的。
  无耻的女人,你为什么占据着我应当占的位置上,夺去了我的爱呢?
  一个闪电,她的心一抖,咬咬牙,紧紧握着手里的尖刀。她在思考着将怎样入室,将怎样动刀子,将先刺死丈夫还是先刺死那个女人……
  她没有杀过人,但在监狱里押着的漫长岁月里,她听过女杀人犯曾仔细地向她介绍过杀人的情景。
  对!就学那个杀人犯,一刀下去既要稳,又要狠!
  室内,这两个姘居的男女没有料到夜色掩藏着杀机,他们没有料到赵彩萍已经逃跑归来,他们更没有料到死亡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雨打窗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偷情者以为这样的天气,谁会在窗前瞅他们呢?谁又能怀有杀机地来寻找他们呢?
  偷情的大胆,偷情的狂痴,已使这对男女忘记了一切——拥抱亲吻过后,他们已经脱掉了衣服。
  “哗拉”一声脆响,一大块窗玻璃被一只脚端碎。
  出现在赵彩萍面前的两具黄澄澄的裸体,像马,像驴,像狗在暗灯光下。
  男人一惊,见赵彩萍身披雨衣,手握尖刀,他恐惧地:“你,你,要干什么?”
  女人一惊,忙拉过毛巾遮住身子,慌恐地大声喊叫:“快来人啊,要杀人啦!”
  喊声使赵彩萍不得不把目光移向她。她眼冒着敌视、仇恨的火,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臭婊子,骚女人,我杀了你!”她向女人逼近。
  想不到那女人猛地捞过一只枕头砸向握刀的赵彩萍,旋即她跳下床来奔门欲跑,喊叫声大得令人发疹,就像猪被绑缚着要挨刀子。
  女人喊:“救命啊!救——”她刚跑到门口,第二声救命尚没来得及喊出日,一把生锈的尖刀猛地刺入她的后腰。这女人屁股大,但腰却细,这一刀已经贯穿腹腔。她身前身后流着血,扑倒门前……
  赵彩萍抽出刀又要去杀死那个男人,但此时,他已纵身破窗逃去了。他边跑边狂喊:“抓杀人犯,抓杀犯!”
  也许,他的喊声对赵彩萍是更大的刺激,也许这喊声更迫使赵彩萍坚定要杀死他的决心。
  他喊着,跑着。
  赵彩萍已追出窗外。
  此时,大雨已经变成小雨了。街路上已有车辆驶过。
  赵彩萍追杀着她的男人,在马路上跑着。
  那男人迎着扑面而来的车跑着,呼救着。汽车陡然刹住,他也陡然站住。司机探出头大声问:“你找死呀,闪开!”
  此时,赵彩萍已经追上来,一刀刺在男人的左肩上,他一回头,赵彩萍第二刀正刺进他的胸腔。顿时,殷红的血浆喷溅出来,洒在男人身上,也洒在赵彩萍身上。
  男人趔趄两步,倒在汽车前的大灯下,两处刀伤涌出的血,把他的身体浸泡着。
  司机傻了,愣了。
  车灯开着,像一双惊诧得没有灵魂的眼睛。
  马路上静了,车不走,人不走,雨不下,柏油路面上躺着个死的。
  汽车前,尸体旁立着个活的——手握滴血尖刀的赵彩萍。
  又一辆车来了,停下。再一辆车来了,停下。
  没有灵魂的汽车,停下来是一堆钢铁。
  没有胆量的人,立在路上像一个个木桩。
  这就是我们看到的景象。
  “呜嗷,呜嗷!”远处有旋转红灯的警车驶过来。赵彩萍极其平静地瞥一眼之后,慢慢地将身上披着的灰雨衣脱下来,扔在那具穿裤头的男尸首上。
  啊!他毕竟是她的丈夫。
  警车的灯光,照射着赵彩萍。她手里拎着尖刀,用另一只手一下下慢慢地将沾在刀上的血抿掉,抿掉。
  马二菊从警车上走下来,快步来到赵彩萍面前。她身后跟着邱莹、张薇薇,她们谁也没拔出手枪,连马二菊也没举着她平时动不动就惩罚犯人的电警棍。
  赵彩萍一见来了马二菊,她没有言语,“咣啷”一声,扔下手里的尖刀,把两只手并在一起伸向马二菊。
  一副锃亮的铐子,举在张薇薇手里。她走过来轻轻地、慢慢地铐上逃犯加凶犯赵彩萍的双手……
  赵彩萍极其平静地瞥一眼身卧血泊的丈夫,眼睛的泪光一闪不见了,她主动向警车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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