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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盲点



  统计:本城之中从城长到垃圾组组长,带“长”的男女共两千零一人。马长就是这两千零一长中的一个。他姓马,又有“长”的衔,故称他马长。马长男性,大致仪表堂堂精力充沛的样子,是属于做丈夫足以让妻子引以为自豪的那类男子。马长在两千零一长中档次很高,这一点诸君很快就会看明白。
  照例,马长有一妻。此妻是好妻,身材相貌姣好,无可挑剔,风度亦佳,虽过了春光正妙的年龄,那飘飘洒洒的样子还是在举手投足间掩不住溢出来,绝不可用“风韵犹存——来形容,那太俗,有伤此妻风采;只是发型不好,留着“二刀毛子”,衣饰也不入时,有点五十年代的样子。这怪不得她,若在大城之中;她一定会打扮得像个王后,陪丈夫接见外宾或出国访问什么的,一定非常了得。但她是在本城,本城高层次的审美以平实为好,她身为马长之妻,当为表率,虽也羡慕街上花枝招展的逍遥女性,却不敢一时忘却自己的马长夫人身份,所以就留上了二刀毛子。基本可以认定她是个具有牺牲精神的女人。至于姓名,亦略,就称她为“二刀毛子”吧。
  还有必然要讲到的第三个人物是老河神——这显然是一个人的绰号,但这个人的绰号与上面两个人的绰号有本质的不同,上,面二人的绰号是行文中冒出来的,而老河神的绰号则人民性很大,传开在县城中,有不易更改的正式性。至于老河神的工作单位年龄什么的,先秘而不宣。很明确的只有一点,老河神是本城五万人中普通的一个,却又是极为神秘的一个,其神秘性一直要保持到故事结束。
  巧就巧在下面有一条船。
  讲这故事,都是这么开头的,巧就巧在下面有一条船。若无那船,事情或许是另一种样子,可偏偏就有那条船。当时无风,船停在水面上,船主在温温的阳光里走到哪家酒馆去了,河面上很静,天空深到河水里去,那船漂在河里就如同漂在天上一样。这是冬天。冬天天短,无风就暖,河面上暖暖地有极佳的景致。两岸上都是房子和楼,船边上那楼有六层,这是本城中最高的建筑,马长的住处就在那楼上的第五屋。那一层的窗子打开时没有人看见,打开窗子前,故事肯定早已开始很长了,可惜没有人看见,人们看见的是它的结局:五层的窗子打开了,我们那位具有牺牲精神的二刀毛子从楼上掉了下来,接着掉下来的还有马长,姿势都极不规则,以目击者的判断而言,很难断定是外力的作用还是主观能动的作用。一先一后落下的结果是,二刀毛子掉在船上,一条腿断了,送往医院,查出还有坐骨损伤,永不可能再站立。马长却是掉在河里,河水质软,激起浪花若干,除衣湿之外,竟毫发无损。极难思议的是,在救治二刀毛子的过程中,他又上到五楼向对面的硬地上跳了一次,摔昏,半小时后清醒,竟又毫发无损。他不再有第三次跳的可能,因为第二次跳后,教训很快汲取,有人将他看了起来。
  这件事震动了整个城,转眼之间,已有一大批人会说“巧就巧在下面有一条船”。大批的人涌到河边上看,当然看不到什么,河面上空空的,人没了船也没了。许多人知道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可仍然络绎不绝地来看,指指点点,情绪激动得不行——飞身而下的是马长及其妇啊,可不是别人!这种盛况持续有一周左右,之后渐趋平淡,而故事却越传越远。

  这就不可避免地要讲到老河神。老河神是整个事件潜在的关键人物。关于老河神的传闻很多。老河神会行医,会治极不易治的几种病,城关镇老街有一个体户,近几年开店暴发,囊中的钞票如冬天的虱子越捉越多,正得意尽欢,忽得一病,北京上海的大医院跑遍了,没法治,找老河神,只几棵草就吞好了。老河神懂天文,战国时代思想家的一套学问和近代阿波罗登月原理,都能有机地说为一体。老河神会看相,又不是迷信,是用统计学概率学的原理给你看,并融有中医理论,让你心服口服。总之,老河神神得很。早几年没听说过老河神这个人,老河神是这几年突然冒出来的,如同河边长出的一株异草。是否真有传的那么神?不知道。
  马长对老河神的名字也是听说的,没怎么在意。他在意的那天是忽然听说老河神就在城里的宾馆工作,于是就想见见。马长在城宾馆有个休息间,平时开个会什么的,中前响后就在这儿休息。这天在休息间坐定,就问欲要告辞的宾馆经理:
  “听说那个老河神就在你这儿工作?”
  经理说:“是的,马长。”
  马长说:“我想见见这个人,他在吗?”
  经理说。“在,你稍候,我叫一声,马上就会到。”经理出去了。马长马上变得有点兴奋,精力也集中起来。这是晚上,夜已在外面静出音响,马长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以为是老河神来了,却不是,走过去了。听到第二阵脚步声,又以为是来了,这一次没有走过去,敲门进来了,却是宾馆里的一个年轻姑娘。
  “马……马长,你找我有……有事?”
  “我没有找你。”马长说,看着穿着一身奇怪黑衣服的姑娘,又意识到点什么,就问:“你该不会是老河神吧?”
  “我就……就是。”
  马长差点脱口说荒唐,老河神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呢?他脑中闪现出飘动的白胡子和满是皱纹的脸,可站在面前的却是一个年轻姑娘,看上去她也就二十五六岁吧,两只眼睛很大,双眼在灵活地上下动着,但却口吃,面皮也有些粗糙,一头长发烫得丝丝弯曲,说不上是好看还是难看,拿一根黑带子束着,又是那身黑衣服,样子好像个干粗活的,又像与同龄的姑娘隔得很远。
  “哦哦,”马长说,“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我常来这儿的。”
  “我……在厨房干……干活……”
  姑娘实在口吃得厉害,你要和她说话,简直就是残忍,她说起话来太吃力了,站在面前你忍不住急得为她出汗。马长问她姓名,她说了一个,是个极普通极俗气的名字,与她的传说和样子根本联不起来,说出来未免扫兴,因此我们就继续叫她老河神吧。
  马长问:“你怎么会有老河神这么个绰号?”
  她问:“谁……谁管,他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马长心里充满了退缩的意思,见一面,淡一半,可见任何事情都是耳听为虚,以前老河神在马长心里盘下的神秘感一点没有了,那丝藏在心缝里的莫名崇敬情绪也全部淡然。这时马长的理智和经验就起了作用,想到人不可貌相,任何传闻想必都会有自己的根据,又想到晚上反正也没什么事,不防就聊几句试试。开头聊得非常艰涩,口吃加上进不了任何一个实在的话题,马长几欲罢休,可他很快就感到面前这个姑娘确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在她结结巴巴的话语里,非常明显地能听出她看事情想事情有自己的方式,怪得很又很有道理,她把任何综合的事都分割开来想,好像解剖的一样。譬如家庭,她把家庭分成好多系统来看,夫妻感情是一个系统,亲友关系是一个系统,厨房是个系统,家电是个系统,甚至自行车也是个系统——你要存放,要擦油,要有一套修理工具,例如你少一个扳子,你便常常会意识到少个扳子,车上的螺丝松了,你就感到这个系统不健全,直到把那个扳子买回来为止;有时你骑车听到车子嘎嘎地响,意识到要上油了,又不想到修车铺去,你便会想到这系统上其实还少一瓶润滑油。马长听得很有趣,渐渐就忘了时间,而时间却没忘记自己,只管将夜越椎越深。这时马长就发现谈话有了飞跃,任何一个话题都变成了很实在的话题,而且老河神几乎不口吃了,讲得非常流利起来。马长饶着兴趣的表情当然是决定性的条件,她就像本该要在这一天讲上这么一课一样,她的神情是要好好教化面前这个听众。讲到星相术,马长打断了一下,说这是迷信。
  “不思考的人才会说这是迷信”,她说,“对任何事物和任何领域里的理解都不能简单地肯定或简单地否定。有这么一个例子,一个人,手里拿了一块冰,对被他催眠的人说,现在我拿了一块烧红的铁,要烫你脐上一寸的地方,你要注意了,说着,就把冰块点上去,滋地一声,果然就烫伤了。这从物理和生理上讲都是讲不通的,可这又是事实,是写在教科书上的事实,你能说它迷信?”
  讲到治病,她有非常坚定的一个想法,认为人的一切疾病都反映在手掌之中,她承认自己没有医学方面的专业训练,可她自信有某种感悟,她得到的东西别人是得不到的。马长就面含善意,把自己手伸给她看,她看了后笑笑,说,这也不过是瞎聊聊,不必当真的。
  “我有一位亲戚,”马长说,“得了一种病,我想说给你听听。可是由于这病所在的位置,对你有些不好说……”
  “说吧,说病没有忌讳。”
  “是在肛门上,医生总说是痔瘘,动了好几次手术了,总也不好,我的亲戚自己认定是癌,可所有的人都说这是痔漏,他一天到晚都有被欺骗的感觉,很绝望。你是不是……”
  老河神举起一手,示意马长别往下讲:“你是想让他见见我是不是?”兀自想了想,很肯定地说,“可这个人是不可能来见我的。”
  马长惊异:“为什么?”
  老河神笑笑:“不为什么,不过是事实如此。”
  马长坚持问:“你有什么根据?”
  河老神不语,拿起笔在低上写了几行字给马长。马长看后,深思良久。
  “古话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马长说,“没想到到处都有人才。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知道,你是马长,本城两千零一长中。谁不认识你马长?”
  这是马长第一次听的到“两千零一”这个数字。
  此后,马长每来宾馆,必找老河神聊天,聊到最后,话题总在他那位亲戚的病上结束。至此,两人对某一件事情都已心照不宣——那件事绝不是性事,诸君切不要往那上想,我们的马长不会那么流俗,老河神就更不会。

  这时候,最具牺牲精神的好妻子产生了误会,她往这上想了。这样说有些武断,因为她未必真是这样想的,讲故事的人以正常情感而论,觉得一个年轻姑娘走到丈夫跟前,妻子当然就是一个嫉妒的角色。这是一个大范围的事情,一般讲也不会曲解到哪里去,二刀毛子至少会有这类倾向性的想法吧?
  二刀毛子和马长的恋爱是有几分浪漫的,二刀毛子因为人材太好,择夫标准就严,挑来捡去,满意的不多,成偶的就没有。马长是她在路上碰到的。马长当时还什么也不是,只是个毛头小伙子,骑着个自行车在街上转,一连当了二刀毛子两个月的尾巴,终于在一天做好了准备,冲到二刀毛子跟前正式求爱,二刀毛子当时的形象是个长辫子,她捏着辫梢看了马长半天,觉得这马路上的求爱方式有些荒唐,但心中暗想这小伙子不错,挺帅的,就不知内涵如何。她故作一副着恼的样子红了脸,转过身走去,而马长已将一封书信放到她的手里。终于是二人有缘,成了。成了之后二刀毛子就自豪得不行,因为她的丈夫也太行了,不但外表漂亮,内涵更漂亮,她几乎坚信他数年之后定会是本城里一个出人头地的了得人物。事实果然如此,数年之后她的预感变成了现实,”两千零一长,马长居高,只在一两人之下了,看那上面一两人的趋势,必然很快要为马长所代替。但是——关键就是这个但是,“但是”后面就是个大转折,这大转折我们先不讲,先讲她来找老河神的事。
  她对老河神的了解显然比马长要多一百倍,她知道老河神的单位,性别,长相,连老河神回家的路线也知道,因为丈夫的缘故,很有理由怀疑她是个神秘的侦探。她是在回家的路上把老河神拦住的。当时老河神步行回家,一边走一边看路边的树叶枯黄地往下落,眼里充满了悲悯的神色,她的思想显然不在脚步上了,眼光向前看,实际却是在向自己的脑子里看,她脑子里想些什么无人可以知道,只能看见她的神色是悲们的。
  二刀毛子叫她的名字,她一愣站了下来。她很迷惑,因为面前这个女人她很陌生。
  “你……你是……”她非常结巴。
  二刀毛子说:“我是马长的妻子。”
  “呃……”她更加结巴得厉害,而且慌乱,嘴唇动着似乎要表达一个思想,可是话怎么也出不来。
  二刀毛子说:一是这样,我想找你谈谈。”
  “谈、谈、谈什么?”她已经显出害怕的样子了,脸色也不好看,很显然,她思想的天地太大,在现实面前已经很不适应,碰到什么就不知所措。
  “你先不用紧张,我问你几句话。最近,马长常和你见面吗?”
  “是、是的……可是,我……我们……”
  “那么好。我再向你,你们在一起主要谈些什么?”
  “谈、谈什么?谈一个病……病人……”
  二刀毛子忽然出现了沉重的神色:“你跟我来一下吧。”
  “去……去哪?”
  老河神已预感到要受到伤害,可是又无法不做这个俘虏,她又看一眼路边横飘着往下落的树叶,就神色不安地跟二刀毛子走。走到一片无人可到的小树林中,二刀毛子站住了,老河神也站住,她看着二刀毛子,一心要把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可是焦急之中怎么也不能把话说周全。
  二刀毛子说:“老河神,你不用急,我这次找你,没有别的意思,听说你在治病上很有一套是不是?”
  老河神说:“那……那都是别人瞎……瞎说的……”
  “不,老河神,”二刀毛子说,“我问了几个被你治好的人,我今天还去问了城关镇老街上的那个个体户,你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你不是假的。”
  至此,老河神大致已看出二刀毛子并不是要伤害自己而是别有所图,她变得有些镇定起来,问二刀毛子:“你……找我到底要……要干什么?”
  没想到二刀毛子竟流下泪水来,说:“你们说的那个病人,他是我的一个亲戚,也是唯一重要的亲人,你一定要救救他,我这次来,就是求你这个,我不会让你白给治的……”她掏出一个包就塞给老河神,“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先给你收下,以后……”
  老河神蹭地跳开,像面前落了炸弹似的:“你……你这是干什么?”
  二刀毛子的泪流得更快了:“我求求你救救我的亲人……”
  老河神说:“这种事,是没……没有的事……就是有……我也从不收……收钱。”
  推来推去,老河神总是不收,二刀毛子再要坚持,老河神满脸通红,像受了极大的侮辱一样,二刀毛子见状,也只好罢休,她拿着没送出去的钱包流着泪,还是一个劲地求老河神要救人,老河神不置可否,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样子只是不愿眼前这个女人纠缠。二刀毛子看出对方急于摆脱自己的意思,就觉得流泪很无味,便收住泪,说:
  “总之,我拜托你了,还有,千万别把今天的事告诉我丈夫。”
  老河神得脱,不打话,匆匆地只身向前走,一边走一边看下落的黄叶,悲悯的神色又回到脸上来,但显然夹杂着某种愤怒。

  马长再见老河神时感觉就不一样了,不是他的感觉不一样,是感到老河神的态度有点不对劲,她不再有很好的兴致来和他谈话,甚至避免和他谈话。他细细研究她的样子,发现她似乎有点不想理他。这个发现使他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她怎么可能会不想理自己呢?自己是马长啊,她可以不理“马”,却怎么不想理“长”?这实在有点不合乎情理。然而事实却正是如此,她不但不想理“马”,连“长”也不想理。好几回他再让她来她都没有准时来,他很恼火。这一回他又让她来,她干脆不来了,他在休息间等了又等,不照面,就想:这还得了?我找找她去!
  他就去找她。
  她在厨房干活,很好找,他走近厨房就看见她围着大围裙,正在和几个人一起拔鸡毛。他没有直接叫她,因为他发现自己这样来找老河神是犯了个常识性的错误:两千零一长中高档次的长直接到厨房找一个普通的年轻姑娘,什么意思?他对自己说:你是马长,你和她不可能是一对一的关系,你是上面的一个点俯视下面的一个点。
  马长应付这种场面的能力是绰绰有余的。他很马长地向大家笑笑,说大家正忙着哪?其中的一个是小组长,自以为应该与马长搭话,就说;
  “不忙,马长您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啊,随便看看,随便看看。这鸡好肥是不是?”又很马长地指指老河神,对小组长说,“她就叫老河神,是不是?我今天来,是要找她谈谈的。”
  小组长就冲老河神笑起来:“哎呀老河神,你可是大大有名啦,连马长都知道你啦!”
  “也就是随便聊聊吧,没有别的意思。”马长说。
  “那就到餐厅吧,”小组长说,“现在没开饭,那边没人。”
  马长说:“这样吧,到221去吧。怎么样,小雷?”
  221是马长的休息间,小雷之“雷”是老河神的姓。
  老河神跟着马长来到了221。坐定,马长还没说话,她就先进了主题。
  “马、马长,”她说,“你……你不要再给我谈那个亲戚了……他人不见面,要想治……治好病是不可能的……我不相信不见面就能治好病的特异功能。”
  马长说:“你以前也给我讲过,那个病人是不可能来见你的。”
  “所以……对他的病,我就说……说不准,而且,我再也不……不想到你这儿来了。”
  马长说:“为什么?”
  “伤害……再要来我就要受到伤害了……”
  马长看着老河神的神情,先是迷惑,继尔又有所悟。

  现在,二刀毛子“但是”后面的大转折就出来了。这是本城的后半夜,二刀毛子蹲在地上看着马长。马长此时不带长了,他变成了一个单纯的马,一个任性的武断的不耐烦的丈夫。他很小,小得要干啥就干啥的年龄。他也是一头犟驴,犟到地上就不起来。他在用一种很到家的方式折磨二刀毛子。二刀毛子这时也不是一个仪态飘洒的好妻,而是一个心力衰竭的母亲,一个无力驾驭自己驴的痛苦的驮夫,她对此间的一切都无能为力了。
  马丈夫小犟驴这会儿正赤身裸体躺在地上。这是冬天,外面正飞扬着冰雪之花,雪敲到窗子上能听到刷刷的声响。这地方是江淮之间,没有暖气,挂在屋里的毛巾已冻成了一根棍。在历史上的这种时候。二刀毛子通常要流许多的眼泪,劝马长起来,说没有事的,会治好的,现代医学这么发达,怎么会连个痔瘘也治不好呢?马长一般来说通常先说一个字:屁!然后就说,这是什么痔瘘?这是癌,不然,几次手术为什么还不好?我完了,我得了癌,我完了!你说。这是不是癌?你不说我就不起来。二刀毛子无论如何不说那个字,她知道她一说出那个字他就完了。她不说他就躺着,直到几乎把她摧垮为止。一般的情况,两人再回到床上时都是两败俱伤。
  这一次与历史的情况有些不同,马长不问她那个字,却问她去没去见过老河神?二刀毛子先不承认,后来就不得不承认了。
  “你说,你去找她干什么?”
  二刀毛子说:“我也是为了你好……”
  “屁!你为我好?你是吃醋了吧?你是以为我和老河神睡觉了吧?”
  “怎么会呢?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我就是那样的人,我已经和她睡了。”
  “即使那样,只要你心情能好,我也不会嫉妒的。”
  “屁!你找人家,你伤害了人家。”
  “对天发誓,我没有,我根本没有。”
  “那你有什么?你说,你有什么?你把我——就是那个病人的事告诉她了?”
  “没有,根本没有。”
  “你这也没有,那也没有,有什么?就有个听我死了你才说真话吗?”
  “你不会死,你得的确实是痔瘘,你不信我,还能连那么多的医生也不信任吗?”
  马长一声冷笑:“我看州志,上面记载了好多烈女贞女,我问你,我要是死了你能为我守节吗?”
  “你不会死的。”
  “我问你,你能不能守?”
  “你不会死的……”
  “回答我的话,你能不能守?”
  “能……”
  “州志还记载,有妻子为治丈夫的病,割自己的肉给丈夫吃,你能做到吗?”
  “我能,若是你能好,别说割肉,割心割肝我都愿。——
  “你真是个好妻子,我若从这楼上跳下去,你愿和我一起死吗?”
  二刀毛子毫不犹豫:“愿!”
  马长说:“来点真的,你这会儿把头插到凉水里去。”
  二刀毛子看到了这句话的真实意思,就走到自来水龙头跟前,用冰冷的水冲自己的头。
  “操!”马长站起来,“你不要冲了!”
  二刀毛子关了水,用大衣揩了一下头,就过来拥马长上床。
  “马,”她拥他躺到床上,抱着他哭着说,“我找老河神,真的没一点别的意思,你不信我,也不信医生,心里的话又不愿给任何人讲,你能给她讲讲,我是求之不得的呀,真的,求之不得,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心情能好,你就和她睡了我也不会说二话的。”
  “屁!”马长说。

  韩信当年被一个小痞子逼着,说,从爷们儿裆下钻过去,钻不钻?不钻爷们儿就与你过不去。韩信虾一虾腰就钻了过去。就是这个钻裤裆的韩信,后来帮助刘邦灭了项羽,成就了汉朝的大业。自此,中国就多了一个丈夫能受胯下之辱的传统,这个传统渊远流长,到马长这儿威力仍旧了得。现在他又来了。这一回是他要出差,和办公室主任一起走,约好时间让主任随小车到兵馆接他,他先找老河神谈了一会。当然没有任何预感,也没有意识到已经与楼上下跌的事靠得很近了。马长仍旧是马长,仪表堂堂精力充沛的样子。他应该是这个样子。四十岁的男人才是一个男人的风度最佳的年龄,子曰“不惑”,马长是有意为之。从大街上骑自行车追二刀毛子到现在,甚至还要更早,他都是这副仪表堂堂精力充沛的样子。他知道这个样子非常重要,绝不可以随意改变,改变了就意味着自己不存在了。他有充分的理由认定这一点,你看过那太阳吧?那是好好的太阳,可那一天日全食,你一下就觉得天地昏昏的,天要黑的样子,夜游的东西直往外蹿,你就觉得那会儿太阳已经完了,人也是这样。这些年干得这么顺,除了自己的真才实学,他觉得自己的形象是个很重要的因素。他从来决意让自己的样子深入人心。货卖一张皮,人也卖一张皮,成功的男人决不可以让自己的致命弱点暴露给别人,给别人看见的都应该是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就绝不能让看见,这实际上等于是守定一个山头的战斗。他觉得,到现在为止,自己的这种坚守战都打得十分出色,尽管弹药殆尽,但他对自己非常满意。
  这一回老河神对他的态度比上一回还要坏。马长对此早有准备,并不计较。这一回时间不多,他想谈的重点主题当然还是那位不可能来与老河神见面的人。
  他说:“这些日子,我反复想你写在纸上的那些话,也与我那位亲戚研究了,觉得很有道理,但你这一回能不能再具体点说说?说过了我以后就不来找你了。”
  老河神说:“俗话说……说心诚则灵……”老河神接下来的话是:可是你那位亲戚心不诚,我再也不要给你讲你那位亲戚了。你也不要再提他了好吗?而且,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为了避免是非,你还是不要找我的好,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马长说:“明白了,可我身为马长,找找你怎么就不行?”
  老河神说:“在我眼睛里……”老河神的原话是在我眼里你并不是马长,你不过是许许多多来找我的人中的一个,我在你这儿花的时间够多的了,我对你并没有特别的责任。我说这话你不要生气。
  马长说:“我不生气。那么就先不谈这个了,谈谈你的工作吧。”
  老河神不明白马长的意思:“工……工作?什么工……工作?”
  “我觉得你肯定有独特的才能,”马长说,“你应该有一份适宜你干的工作,可这也不是个简单的问题,有待于进一步有组织地对你的能力进行鉴定,在此之前,我想把你从厨房里先调出来,你看……”
  “不!”老河神一下跳起来,“不!决……决不!你……”老河神下面的原话是: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把这个作为对我的报酬吗?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收任何人的酬金。你对我说这话真让我吃惊,你以为我在你这儿花的时间就是因为你是马长吗?我现在才知道你就是这个意思,我实在看不起你,我明确告诉你,你没有资格和我谈这个。
  说完,老河神起身就向外走。
  马长惊讶不已:“嗳,嗳……”
  老河神转过身:“我最后告诉你……你……”老河神的原话是:你的那位亲戚,他已走入男人的盲点了,他的所作所为完全两极分化,一极是最好样的男子汉,他把不该示人的东西留给自己,他的结局将是爆发的,辉煌的;另一极是,他已变成一个彻底外强中干的男人,他必须坦荡起来向人展示自己,否则就不能有救,寻常的生活乐趣将会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老河神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外面响起了小轿车的喇叭声,主任来接他上火车了。他就走出去,在门口顿一顿,整理神态,变为精力充沛的样子上了小车,又上了火车,他和主任一起出差了。
  路上,他对主任说:“人说高山出俊鸟,大海怪物多,人世间这茫茫大世界,什么异人都会有,你说是不是?”
  “是。”主任说。主任是个好主任,鞍前马后,工作能力极强,平时也最佩服马长的工作方法和工作风采。这时他望着马长,不知马长这个话题是什么意思。
  马长说:“异人也是人,或男、或女、或者、或少,是不是?”
  主任说:“是。马长,你什么意思?”
  马长笑笑:“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
  出差好多天,走了很多地方,马长一如既往,仪表堂堂精力充沛,只是不时要说出主任听不明白的话来。主任平时与马长上下级的关系十分明确,是从不开玩笑的,现在两人出差在外,便融洽谈起来,忍不住就开起玩笑来,说:
  “马长,你怎么一下有点神秘了?该不是干什么走火入魔了吧?”
  马长说:“哪里话。”
  主任继续开玩笑口气说:“听说你最近也找那个老河神谈过话,该不是遇到什么为难事了吧?”
  马长说:“不要胡扯了,没有的事。”
  主任见状,就换了话题,说:“上次手术做得还算成功?”
  “成功,很成功。”
  “可看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马长立刻否定:“没有的事,我很好。”
  主任就不再言。
  出完差回来,在车上,马长老上厕所。车快到站时,他又急急忙忙往厕所走,可到厕所跟前一扭门,门锁了,车到站前厕所不用。他焦急地乱扭身子,某种流汁类的东西开始走过理智的关卡,像过去好多次有过的那样按垂直的方向运动,嘲弄着几次手术过的位置。它们垂直,它们移动。他体验着彻底的失败。他回过头,见主任尾随身后,便立即强自镇定下来,主任会意,也不多说什么。车进站进得极慢,比哪天都慢,冷汗开始在他脸上冒出来,主任不说别的。只把行李拎到门前,傍着他,准备等车一停就先下。可车似乎永远开不到站,咯噔咯噔地往前游,他脸上的冷汗越出越多,他开始握紧手,用手掐自己,用指甲向肉里狠挖,可是车还是永远到不了站,汗出得更加多。垂直里它们移动。主任拼命地往车下看,他是尽了极大的力才没有向马长看的,他知道马长在流汗,在掐自己挖自己,可他知道马长是绝不会吭一声的,因为下车的都等在身后了。可是,他的判断马上出了错误,马长叫他了:
  “有带子吗?”
  他没有回答,立即就从口袋里掏也了一个塑料袋递过去。马长立刻推回来:
  “是带子,能扎东西的带子。”
  主任一愣,看马长,发现流汗的马长正两手抓紧裤管,他翕动了一下鼻子,马上明白了什么,立刻弯下腰去解鞋上的带子。此时车咯噔一下停了,他看到马长退后一步,让过急于下车的人,两手更紧地抓住裤管,他赶紧解下带子递了过去。
  十分钟后,主任和马长一起走上了等在车站外面的小车。
  小车司机翕动着鼻子,说:“怪,哪儿这么臭?”
  主任说:“没有,快开车吧。”
  司机不知有汉,如在桃花源中,嗅觉清晰,说:“有,这股子臭味,马长你闻到没有?”
  主任厉声道:“少费话,快开车吧!”
  司机惊住,不明何故,只好一踏油门,闷头开车。车到马长的住宅前停下。主任小心地说:
  “陪你上去吧?”
  马长说:“不用。”马长脚步飘忽上了楼。刚到门前,二刀毛子就迎了出来,这是星期天,二刀毛子知道丈夫回来,做了好多菜,静等着。她今天例外穿得很漂亮,红羽绒上衣,白靴子,可是马长看得完全相反,以为是红靴子,白上衣,脸也不是她的,是刚才那司机的。
  “回来了,一切还好吧?”她说。
  “好。”低沉地然而是咬牙切齿地说。
  半小时后,就出了那桩震动了整个城的事情。

  故事到此结事。有补者云:
  其一,那桩事以后,除了二刀毛子变为瘫痪外,马长一切如初,夫妻情感反而更好了,种种迹象表明马长绝不会再有类如那桩事的举动,他明确自己对妻子的致残具有十分内疚的责任,已扎扎实实考虑自己的补偿行为。二刀毛子到底具有牺牲精神,对马长与她跌楼的事只说是失足。城委也开过会,统一认可这种说法。但人心不齐,诸如上面故事那样的猜测流传得很广。跟着后面的事情是马长被从原来的位子上拿了下来,安排成一个高档次的主任,级别与城长一样,但人都说他降了。人心这东西没办法。其二,我们现在讲这个故事的倾向,绝没有损马长的意思,相反,我们认为马长是个好人,而且很有勇气,至于他的缺点,人无完人,这种哲学似的说法世人皆知的。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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