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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下起了小雨,庄大鹏赶忙将放在外面的半袋水泥提进屋里。屋里乱七八糟地放了许多杂物,地面上到处是水渍,他提着水泥瞅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最后他用脚将桌子底下的两只凳子勾出来,摆好了再将水泥放上去。刚放好,卫生间里传出声音来,说给我泡杯茶。 说着话,两个泥猴一样的人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庄大鹏赶忙泡了茶端上来。 这两个人是从乡下进城里来揽活的泥水匠,文化馆这两年的泥水活都由他们做。庄大鹏是副馆长,分管行政,点工的事都是由他负责。元旦过后,眼看春节又要到了,庄大鹏想将卫生间重新装修一下。那天在街上无意和这两位聊起时,他们主动答应免费帮庄大鹏做了这事。庄大鹏就真的买了材料,又请上十天假,回家张罗起来。他原以为这点事有十天时间足够,谁知拖到十一天了还没有完工。这两个泥水匠开始时倒还积极,干了两天就推说别处有事,每天抽空来弄一下,还不停地要烟抽要水喝。庄大鹏很恼火,心里打定主意,从今往后,文化馆的泥水活再也不给他俩做了。 泥水匠将凳子上的水泥提起来,随手放在地上,又从柜子上找了一张报纸垫在凳子上面,便要往下坐。 庄大鹏忙说,这是新报纸,刚送来的,我还没看呢。又说,你身上这样子,还怕弄脏了? 泥水匠说,我是怕弄脏了你的凳子。 庄大鹏说,别说笑话,就这样坐吧! 庄大鹏拿过报纸,飞快地浏览了一下。 泥水匠说,有些什么新闻,是不是又开始搞什么改革了? 庄大鹏说,你怎么也这样关心改革? 泥水匠说,我当然关心,过去总是别人改我的革;现在我也想找机会改一下别人的革。 庄大鹏笑一笑说,巧得很,今天报上一篇关于改革的文章也没有。 他抓了抓报纸。泥水匠接过去看了看,头版显要位置登的是省里一家剧团晋京演出大获成功的消息,其次是一篇科技扶贫的文章,其它几篇小文章说的是一位解放军战士跳进冰河救起落水儿童,和省易经研究会成立人大一位副主任兼任主席等等与改革毫无关系的事。 泥水匠还要看二三四版。庄大鹏一把抓过报纸,他说,改革的事只登在头版,头版没有后面更没有。你还是抓紧点时间,早点将这事干完吧! 泥水匠说,我帮你做事又上不了报纸,抓那紧干什么,又没有一分钱工钱。 庄大鹏一愣,脸上就变了色。 这时,门外有人叫,庄馆长在家吗? 话音刚落,孟保田就进了屋。 庄大鹏忙说,孟馆长你怎么有空来? 盂保田说,顺路的事,见门开着,想你一定在家,就进来看看。 孟保田进卫生间看了看,出来时说,这点活怎么上十天了还没干完? 庄大鹏说,老李他们事多,忙不过来。 孟保田说,老李,你别也学着狗眼看人低,庄馆长可是这文化馆领导班子里最年轻的哟! 坐在凳子上的泥水匠听了这话连忙站起来,说,孟馆长,我老李怎么会是那种人呢,我还指望你们给点小钱过日子呢。 说着,泥水匠就进卫生间去敲敲打打地干起活来。 庄大鹏听出孟保田话里有话,就将他请到卧室里坐下。 庄大鹏一边递烟一边问,馆里这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孟保田说,你几天没去馆里了? 庄大鹏说,整十天了。 孟保田说,也怪,怎么你就一点风声也没听见。 庄大鹏有些急,他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孟保田说,老孔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想了三天,搞出一个今年的改革方案。 庄大鹏松了一口气说,老孔就爱赶潮流,搞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孟保田说,这一回和往常不一样,他要先从领导班子动手。 庄大鹏一下子又紧张起来。他说,他想怎么动手? 孟保田说,我也是听宣传部的小郑说的,他在部长的办公桌上见过老孔的报告,他说其中一条就是将现在的副馆长改成馆长助理,助理由馆长提名报宣传部、文化局批准。 庄大鹏立即骂了一句,狗日的老孔,文化馆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阵地,你也想用来搞资本主义试验! 孟保田说,副馆长一向是组织部下文任命的,老孔这样搞其实是想在文化馆施行他的个人专政。 庄大鹏愤愤地说,老孔的野心太膨胀了。不过,我是不怕他。孟馆长,过去你总是比较软,缺少斗争精神,这次你不能再缩手缩脚了。 孟保田说,你是二把手,我听你的。 庄大鹏说,按体育比赛的计分方法,者孔是一把手得三分,我是二把手得两分,你是三把手得一分。我俩加起来最少可以和老孔斗个平手。 两人正在商议,外面又有人叫庄馆长。 庄大鹏听出来说话的人是馆里搞美术的小段,他就叫孟保田在房里坐着,自己出去应付。 小段见他开门出来,便指着地上的水泥说,这么潮的地方怎么能放水泥呢,我帮你找个地方放。 说着,小段就满屋转,然后冷不防将头伸进房门。孟保田不及躲避,正好撞上她的目光。 小段忙说,孟馆长也在这里呀,刚才我还到处喊你接电话呢! 孟保田硬着头皮说,哪儿的电话? 小段说,我也没问,是个女的,她说过一个小时再打来。 孟保田借口回去等电话,顺势告辞走了。 他一走,庄大鹏就问小段,说,是不是你舅叫你来的? 小段说,是的,他让我通知你明天上午去开馆务会,研究今年的工作。稍一顿,她又说,你别总是我舅你舅的,孔馆长和我的亲戚关系是从老远扯拢来的。 庄大鹏想也不想就说,你转告老孔,我家里的事还没做完,还得请几天假。 小段欲走,庄大鹏拦住她,说,水泥还没放好呢,你不是说帮忙找个地方放吗? 小段说,地方我早就找好了,只怕你不愿意。 庄大鹏说,什么地方? 小段说,你那床上。 庄大鹏说,我是不愿意,不过我愿意将你放在上面。 小段看了看手表,见已到了下午五点,就笑着说,行,那我就上床去了。 说着就往房里走,庄大鹏连忙拉住她的手,一边往大门外扯一边说,我知道你已心有所属,我哪敢夺人之爱! 小段装作不肯走,嘴里说,你这人一点男人味也没有。 小段刚走,孟保田不知从什么地方闪出来,神色不安地对庄大鹏说,我看她是老孔派来探听风声的,她回去一定会说我们在一起搞阴谋活动。 庄大鹏很不屑地说,孟馆长你也太胆小了,大小我们也是文化馆的两个领导人,在一起碰个头,谈谈工作,这是很正常的嘛。 孟保田说,这话也对,不过我还是对老孔有些耽心,老丁在官场上滚了几十年,到头来被老孔整得去守门卖票,我们怕不是他的对手。 庄大鹏说,老丁卖票,不是老孔整的,是他自己要去的,他从图书馆调过来时人就蔫了。 孟保田正要再说,庄大鹏的妻子梅桃一溜小跑钻进屋来。 一进门梅桃就抱怨说,下雨了,也不知道给我送把伞。 庄大鹏说,我正准备送呢,谁知道你会提前回来。 梅桃说,我在路上碰见小段了,你怕是被她缠住了吧? 庄大鹏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段是老孔的人,和我亲热得起来? 庄大鹏将小段的来意和孟保田得到的消息对梅桃说了一遍。 梅桃说,怪不得连泥水匠也欺负起我们来了。 梅桃走到卫生间里,将几件砌匠用的工具一样样地甩出大门,然后要那两个泥水匠滚蛋,剩下的活儿她用高价请别人来做。 两个泥水匠站在那里很尴尬,嘴里不停地道歉。 庄大鹏和孟保田上去劝了半天,泥水匠反复保证,今晚就是不睡觉也要将屋里的活全部干完。梅桃总算松了口,喘口气后,拿上雨伞到小学里去接儿子。 夜里,庄大鹏和梅桃吵了一架。 泥水匠是十二点之前走的。他们将屋子收拾完,上床睡觉时已是凌晨一点半了。庄大鹏钻进被窝后,正想将梅桃搂在怀里,却被梅桃一掌推开。 梅桃说,你这个副馆长当得太窝囊了,你要是硬气一点,老孔也不敢这么盛气凌人。 庆大鹏有点扫兴,勉强说,不管怎么说,大家在一间屋子办公,再说都是为了公事,哪好那么认真地闹呢! 梅桃说,怕什么,只要破一回面子,以后就能破罐子破摔。 庄大鹏说,老孔很精,他不会让我们有破面子的机会。 梅桃说,有机会你和小段闹一回,老孔准心痛。他一出面干涉,你就借题发挥。 庄大鹏说,这事也不一定是你想象的那样。话说回来,都怪你吵着要盖私房,放着馆里的公房不住,跑到这郊外来,什么都不方便。馆内的事也没法及时知道,这一回若不是孟馆长通气,糊里糊涂地跑去开会,挨了问棍还不知道。 提到这房子,梅桃就不高兴。庄大鹏总说自己前年差一点就当上馆长了,就是因为盖了私房,才没有提升他,而将老孔提起来了。这之前,老孔也是副馆长,但位置是排在他的后面。梅桃不服气,老是争辩,说老孔的提升主要靠的是县委宣传部何副部长,老孔是何副部长中学时的同学。 梅桃不愿说话,她起床周尿,才发现痰盂放在后门外没有拿进来。后门外是一片坟山,梅桃很怕那些乱坟,天一黑她就不敢开后门,有事总是支唤庄大鹏出去,而且还不准走后门,要从大门前往后门弯。她说后门吹进来的风阴森森的,一沾身子就得感冒。 梅桃要庄大鹏去拿痰盂,庄大鹏先是不愿出热被窝,随后又改了主意,要先和梅桃亲热一回。梅桃要他先去拿了痰盂,回来再说。庄大鹏怕吃亏上当,非要先亲热了再去拿。 讨了几回价,见庄大鹏还不让步,梅桃有些生气,一撩被窝跳下床便往房外走。 庄大鹏还不以为然地冲着她说,坟山上有七八个鬼,你一开门它们就进来了。 梅桃不搭话,庄大鹏听到屋里有一种哗哗的水响,正在发愣,想这婆娘是不是将尿撒客厅里了。忽听见梅桃在外面叫了一声哎哟。 跟着,梅桃就骂起来,说,庄大鹏,你这狗日的! 庄大鹏连忙爬起来,也没顾得上穿衣服便往外跑,他一下子冲到后门,后门却是闩得好好的。回头找时,才发现梅桃在卫生间里。 卫生间刚装修完,水泥还未干,梅桃蹲在便坑上时,脚下踩的那地方一下子塌了,她光着屁股正好坐在便池里。 庄大鹏上去扯起梅桃,并随口说了句,还没干,谁叫你来用一它! 梅桃当即就和他吵起来。 庄大鹏顶了几句后,就忍住不还口,还端了热水来给梅桃擦洗。 梅桃反复骂庄大鹏除了和老婆睡觉以外,没有一处像个男人。 梅桃闹到三点钟过后,才歇住嘴上床睡了。 庄大鹏却睡不着,又不敢翻来覆去,怕弄醒了梅桃。梅桃的话很伤人,但他一点也不怪她,相反,他觉得这些都是老孔抢了自己的位置造成的。假如自己当了馆长,肯定比谁都潇洒。老孔的那点本事他很清楚,老孔是搞民间音乐的,成天只会将“黄鸡公,尾巴拖,三岁讶儿会唱歌”这类现成的民歌套来套去,然后说成是自己创作的,居然也在上面弄回几个什么奖,拿回来在县里领导面前到处炫耀。他自己是搞摄影的,从十八岁进文化馆,差不多二十年了,海内外各种摄影比赛的奖证,他已积攒了几十个,有两幅作品还参加了全国摄影作品展览。那一回,中央电视台晚间新闻节目里报导影展消息时,镜头虽然是一扫而过,但他还是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那两幅作品。解放四十多年,县里业余文艺创作上了中央新闻的,他这是唯一一次。当初宣传部派人来馆里考察馆长人选时,他的呼声最高,可最后,依然是老孔捷足先登了。 庄大鹏实在想不通,自己哪一点比不上老孔,竟让何副部长看不上眼。 那次考察之后,县里开党代会。何副部长没有资格坐主席台,庄大鹏在台下的人群中找了好久才找到他。何副部长坐在正中间的位子上,前后左右都够不着,必须用中焦镜头,但光线又不足。他特意请电视台打灯光的小王帮忙,让小王将灯光照住何副部长,才拍下一张何副部长的照片。这张照片后来在地区报纸上发表了,照片上,何副部长的笑非常动人。报纸出来后,庄大鹏找熟悉何副部长的人打听过,何副部长似乎对这张照片很满意。他当时很是高兴了一阵,以为提拔正馆长的事十拿九稳了,谁知到头来一场欢喜一场空。 天蒙蒙亮,庄大鹏就悄悄地起了床。他用水和了一些水泥,将昨夜梅桃踩塌的便坑一点点地修车补好。天气很冷,庄大鹏的手一会儿就冻僵了,几个指头呆呆的一点也不听使唤。他咬着牙干了一个钟头,天大亮时,总算将便坑修好了。 修好便坑,庄大鹏赶忙弄了半盆温水,将一双手放进去泡着。浸了一会,一股暖气顺着手臂跑到全身,庄大鹏忍不住快活地打了一个哆嗦。这时,梅桃在床上翻一个身,跟着又一连翻了几个,并且动作都很大。庄大鹏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打开后门,去拿痰盂。 痰盂里的水已经结了冰,庄大鹏找了一根木棒,将冰捣碎了倒掉,这才拿进房里。 梅桃也不说话,爬起来方便过后,又钻进被窝里睡下。 庄大鹏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到另一间房里将儿子唤醒,将衣服一件一件地给他穿好。接着又将牙刷挤上牙膏,杯子里放进半杯热水和半杯冷水,然后交到儿子手上。趁儿子站在门口刷牙时,他赶忙用开水冲了一杯奶粉,又打开煤气灶煎了两只鸡蛋。 儿子洗过脸,吃完早点,他就骑上自行车送儿子上学。 路过文化馆时,他看见老孔正拿着一把扫帚在扫文化馆门前的那块地,不时有人和老孔打招呼。刚好何副部长跑步回来,路过此地,他也和老孔打了招呼,说,老孔,这块地你也承包了吗,总是只见你扫,你也要改改革嘛! 老孔回了一句什么,庄大鹏没有听清。他也懒得听,脚下一使劲,骑着车子飞快地驶过去。老孔看见了他,冲着他叫了一声,他装作没听见,只顾往前驶。 返回来时,庄大鹏见老孔还站在门口。 老孔远远地喊他,庄馆长!庄馆长! 文化馆门口就一条直街,没处可躲,庄大鹏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老孔说,我刚才喊你你没听见? 庄大鹏说,什么时候?我没听见。 老孔说,有你的电报,昨晚送来的,我帮你收了。 听说是电报,庄大鹏有些紧张,忙问,哪儿来的? 老孔说,武汉。 老孔从口袋里摸出电报交给庄大鹏。 庄大鹏也顾不上别的什么,当着老孔的面就拆开了。 电文上写着:作品已获奖,请于本周内来影协领取奖品。 老孔伸头看了一下,说,什么作品? 庄大鹏说,我交了好几幅,也不知是哪一幅。 说着,庄大鹏就要走。 老孔忙说,听说你家里的事已忙完了,上午来开个会吧! 庄大鹏心情很好,就说,有空我就来一下。话刚出口,他便意识到不对头,家里的事半夜才做完,他老孔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老孔看出了他的心思,就说,早上他碰见了那两个泥水匠,他们告诉我的。 庄大鹏没说什么,扭头骑上自行车走了。 回家后,见梅桃还在床上躺着,庄大鹏就问,你今天不上班? 梅桃没有理他。庄大鹏在床前站了一会后,又掏出电报对她说,我的作品又获奖了。 他将电报放在梅桃的枕头上,梅桃一翻身将后脑勺对着他。他心里很气,但没有表露出来,又问梅桃早上想吃点什么,是面条还是稀饭,还是上街去买糯米酒酿。梅桃依然一声不吭。庄大鹏没有办法,只好去厨房给自己做了一碗面条。 吃完面条,他打定主意到馆里去看看,家里的这种气氛呆着实在没意思。 庄大鹏骑车来到文化馆门前,他见铁栅栏门开了一条缝,估计可以钻过去,就懒得下车,扶稳龙头就往里骑。车子的前半部已过去了,老丁突然从走廊里揭出来,庄大鹏一慌,车子的脚架挂在铁栅栏门上,他一下子没稳住,连人带车翻在地上。 老丁过来将压在庄大鹏身上的自行车搬开,庄大鹏爬起来推了老了一掌,嘴里说,老丁,你怎么走路像个鬼,一点动静也没有。 老丁笑一笑说,你该摇一下铃。 庄大鹏说,我摇了铃。 老丁说,那怪我在想事没听见。 庄大鹏说,想什么事,是不是又在算命卜卦? 老丁说,早上起床后,我用《易经》椎算了一下,知道今天有场口角。 庄大鹏一愣,说,我不信你学到了这种程度。 老丁说,《易经》能不能学通,关键是各人的造化,邵海华不也是四十岁左右才开始研究《易经》,他现在成了《易经》大师。 庄大鹏说,有空你帮我预测一下。 老丁笑了一下,没作表示。 庄大鹏进了馆长办公室,见老孔和孟保田都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着。老孔正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飞快地写些什么,老孔写字的姿势很特别,人斜着坐着,本子也斜着放着,别人看上去别扭死了,可写成的字一个个都是正的。孟保田则在看报纸,他看得极认真,一支烟夹在手指上,烟灰都快弯成了一只钩子。 见庄大鹏进来,他们都冲着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庄大鹏的办公桌上积了一层灰,还堆了一堆旧报纸。 庄大鹏忍不住嘟哝一句,改什么革,改得办公桌上灰没有人抹,报纸没有人夹。 老孔的笔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下写。 庄大鹏抬起嗓门叫道,老伍,你过来一下。 老伍应声从隔壁办公室里走过来。 庄大鹏说,你这办公室主任怎么当的?报纸堆了这大一堆,也没夹一夹。 老伍说,庄馆长,对不起,这事现在不归我管,我辞职了。 庄大鹏说,为什么要辞职? 老伍说,我跟不上馆领导的改革步伐。 庄大鹏听出这话的味道来,当着老孔的面不便追问,他就说,那办公室的事现在归谁负责? 老伍说,好像是小段吧! 庄大鹏便又叫起了小段。叫了几声无人应。 老孔在一旁说,别叫了,我让她打印一份东西去了。 老伍走后,庄大鹏找了一块抹布将桌子抹干净了。然后装作洗抹布,出门找老伍了解情况,找了一圈没找着,最后才听老丁说,老伍上街买菜去了。 上楼时,庄大鹏记起电报里说的事,便拐进办公室,准备打个长途电话,问问自己的哪幅作品获了奖。进屋后,他见电话机换了新的,以前是转盘式,现在是按键式。他以前提过几次,要老孔将电话机换一换,想到老孔到底听进去了自己的意见,他多少有些高兴。 省影协的电话,过去他每月总要打几次,那号码他记得烂熟。庄大鹏一上去就按了一下027,结果是忙音,又按了几次,仍是忙音。后来,他将节奏放慢了些,一按o就出现了忙音,他这才意识到这新电话机可能是带锁的。他翻过电话机一看,那背后果然有一个锁孔,锁芯上的小缺口正对着那锁定两字。 庄大鹏一扔话筒,转身来到馆长办公室。 他问,电话是谁锁的? 老孔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孟保田趁其没注意,偷偷朝他呶呶嘴。 庄大鹏又问,电话是谁锁的? 老孔依然不作声。 庄大鹏有些火,便大声说,老孔,电话是谁锁的? 老孔扫了他一眼,说,你问问小段吧! 正巧小段抱着一大叠油印材料走进来,听了老孔的话,她随口说,问我什么呀? 庄大鹏阴着脸,说,电话是你锁的? 小段说,我是按制度办事。 庄大鹏说,什么制度,我怎么不知道! 小段将他领到办公室,指了指电话机旁边的墙上,上面果然贴着一张电话使用规章。规章规定,除了馆主要负责人以外,任何人打电话必须先到有关人员,也就是小段那儿登记,并经主要负责人认可确为公事以后才能开锁通话。 小段说,你要哪个单位? 庄大鹏正要说,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反问,是你领导我,还是我领导你? 小段说,你是副馆长,当然是你领导我。 庄大鹏说,那你凭什么过问我的事。 小段说,我这是按制度办事。 庄大鹏一拍电话机,说,这狗卵子制度我还没有点头呢。 说着,他一伸手将墙上那制度撕了下来。 小段说,庄馆长,你别朝我发脾气,我是小兵一个,有狠的,你们作领导的相互斗去,别在我身上出气。 这时,老孔出现在走廊上,他隔着窗户对小段说,庄馆长有急事,你把锁开开。 小段不肯,说,制度是你订的,怎么执行起来又变了呢,要么电话仍像以前一样不上锁,谁爱打哪儿就打哪儿,要么就坚决按制度办事。 小段的声音特别高,她一大声讲话,楼上楼下办公室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小段说,这个办公室主任你不让我代理就算了,让我代理一天,我就要认真负责一天,任何人也别想例外。 庄大鹏抓住小段这句话开始反击,他说,那老孔要打电话,你登不登记? 小段一下子怔住了。 庄大鹏说,这锁有几根钥匙? 小段说,我不知道,电话机是老伍买的。 老伍说,有两根钥匙,我都交给你了。 老孔说,另一根在我这儿。 庄大鹏说,要登记大家都登记。 老孔忽然正色说,庄馆长,你要搞清楚哟,文化馆是你领导我,还是我领导你! 老孔这话一出口,围观的人都笑起来了,说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去了。 老孔说,文化馆的自由化倾向太严重了,现在是到了该纠一纠的时候了。 老孔说完这话,大家都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庄大鹏正要走,老孔叫住他,说,干脆就这件事为契机,将馆里的改革方案先讨论一下。 庄大鹏不理他,依旧走自己的路。他走到大门口时,孟保田从后面追上来,将他拖到一边,反复劝了一通。庄大鹏冷静下来后觉得孟保田的话很有道理,如果老孔趁自己不在场时,将那个所谓改革方案强行通过了,那岂不是误了大事。 他们往回走时,见小段正通知老丁也去开会。老丁不肯参加,说没有人卖票,他脱不了身。又说这两天电视录像的片子好,看的人多,卖票的特别忙。 庄大鹏说,你是副书记,这样重要的会议,你不能逃避。 老丁说,我不是逃避,从图书馆调过来时,我就申明了,只做一个普通干部。 见劝不动,庄大鹏和孟保田就上去一人架着一只手将他拖走了。走出十几步,从他怀里掉出一本书来。小段伸手抬起来,是一本《易经》。 到了馆长办公室,见老孔已将小段打印的那些材料摆在各人的办公桌上,小段给四个人都斟上一杯茶水便往门外走。 小段走路的样子很诱人,特别是丰满的下肢一扭一扭地让人见了心跳不已。庄大鹏看了几眼,回过头来,见老孔也在看小段,眼睛里有一股不寻常的光泽。 庄大鹏故意咳了一声,老孔一回神,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庄大鹏迎着他的目光,一点也不回避。他见到老孔的眼神中有几分虚怯。 老孔故作镇静地说,孟馆长,你先将这份草案读一读吧! 孟保田说,我咳嗽了好几天,说是咽炎,不能多说话,还是让别人读吧! 老孔转向老丁说,老丁、丁书记,你读一读怎么样? 老丁说,我读不好,在图书馆干了十几年,读报读文件的事,都是别人代劳。 老孔又说,庄馆长,你呢,行吗? 庄大鹏说,这东西是你起草的,你熟悉,还是你亲自读吧! 老孔只好拿起那叠材料正要读,又放下来说,那就叫小段进来读吧! 庄大鹏说,不行,她又不是馆领导人,没资格参加。 孟保田说,过去,只有毛主席、周总理的报告可以由人代读,现在连江泽民、李鹏都亲自站在那里读报告呢! 老孔无奈,只好亲自读。 老孔说,《文化馆改革方案》(试行)。第一章,馆长助理责任制。第一款,馆长助理由原副馆长改任而成,馆长助理由馆长提名聘任,并文化局、宣传部、组织部备案。馆长有权对馆长助理作出解聘决定。馆长助理的工作只对馆长负责。第一条,馆长助理只接受馆长下达的任务;第二条,馆长助理必须每周向馆长口头汇报工作一次,每月必须向馆长书面汇报工作一次;第三条,馆长助理只负责分派的工作和任务,不得干预未经授权的任何事情。第二款,馆长助理的奖与罚……第三款,馆长助理的工作实绩的考核与计分方法…… 后面的一些条款,庄大鹏没有听清,耳朵里只有一片嗡嗡响。 老孔读完后,又说了一通话。庄大鹏慢慢地冷静下来,听见老孔在说,这个方案是关系到文化馆改革成败的关键。要想成功,就必须先解决班子问题,所以要先从领导自身上去考虑。老孔要大家先发表一下意见,然后再将草案发下去,征求全馆干部职工的意见。 老孔说完后,伸手拿过桌上的保温茶杯猛喝了两口茶水。 庄大鹏也端起茶杯,慢慢地呷了一口水,细细地咽下去,一口水尝了几分钟,然后又去呷第二口水。 孟保田则一直将那只盛满水的茶杯握在手里,两只手轮换着一会儿烫烫手掌,一会儿烫烫手背,一会儿又将茶杯举起来贴在脸上。 老丁坐在一个角落里,他微闭双眼,双臂抱于胸前,嘴里像是在喃喃地默诵着什么。 庄大鹏觉得屋子里的寂静的味道真是好极了。他看了看老丁,忽然觉得老丁脸上挂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微笑。这种微笑在他看来持别熟悉,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庄大鹏正在极力回忆,孟保田在一旁忽然开口说,嘿,你看老丁这个样子像不像一尊笑佛? 庄大鹏禁不住附和说,是的,是笑佛,就是城西那庙里的笑佛。 老丁像是没听见,一点动静也没有。 老孔不高兴地说,别扯远了,说正经的吧,孟馆长,你开个头吧! 孟保田说,老孔,这个头我可不敢开,这副馆长的工作问题只能由上面来安排,我们自己怎么好说呢。当然,只要有组织部的红头文件,该要我们怎么办我们一定就怎么办! 老孔碰了一个软钉子,停了一下,又回头说,庄馆长,你有什么好的建议,也可以提出来让大家参考参考。 庄大鹏说,让老丁先说,老丁当过图书馆的馆长,对怎么领导副馆长很有经验。 老孔只好又去点老丁的将。 老丁睁开眼睛,轻轻地说,我对文化馆工作不熟悉,就没有发言权。 老孔说,你一来就扎到基层去卖票,都快半年了,怎么说不熟悉呢? 老丁说,老孔你这话算是说对了,如果现在讨论怎样卖票,我真的可以说上一通,可现在是在讨论副馆长和馆长助理问题。 老丁说完从怀里抽出那本《易经》看起来。 庄大鹏咳了一声,说,都不说?那我就说几句。这改革既然要从领导头上改起,那为什么不从馆长头上动手,而要从副馆长身上开刀呢?改革的事每个人都得参加,都要荣辱与共,不能由少数人来指挥别人怎么改革,把苦果都给别人吃,甜果自己全留下。文化馆的改革为什么老也深入不下去,就是因为总是领导改。群众的革,而群众却改不了领导的革。副馆长算什么?算个鸡巴!连电话都无权打,他还能妨碍改革大业!昨天还是副馆长,今天就成了馆长助理,这足以见得它的无足轻重了。所以,我的看法是要真改革就得先从最重要的位置下手。 庄大鹏说话时,老孔拼命地往本子上记录着。庄大鹏说得很快,老孔记不赢。庄大鹏说完后,老孔还追记了几分钟。 趁老孔在记录,孟保田起身出了屋子。他一走,庄大鹏也跟着走了。 老孔想作个小结,他在屋里等了十几分钟,见他们没有转回来,才知他们并不是上厕所去了,他只好对老丁宣布散会。 庄大鹏到学校里接儿子,半路上碰见了梅桃。 梅桃一边走一边嗑着瓜子,见了熟人就停下来笑着说几句什么,一点也不似在家里的那种模样。 庄大鹏将自行车靠上去,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梅桃见了他,脸又阴下来。 两人并肩走了一阵,庄大鹏说,我今天差一点和老孔吵了起来。 梅桃忍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 庄大鹏说,老孔让小段代理办公室主任,我ffj都不知道。他让小段将电话锁了起来,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任何人要打电话,必须由小段登记,他批准才能打。 庄大鹏还将馆务会的情况也对梅桃讲了。 梅桃说,你该吵,你吵得对,你还该吵得狠一些。 说着话,梅桃脸上就变了色,变得和平常一样温柔好看,并绕到庄大鹏这一边来,轻轻地挽着他的胳膊。 两人接了儿子,一齐回家。 梅桃让庄大鹏歇着,自己下厨房做了几道好菜,又亲自替他斟了几杯酒。庄大鹏好久不见梅桃这样高兴,自己也很兴奋,便痛痛快快地将酒全喝了。 刚吃完饭,梅桃就要他将儿子送到学校去。庄大鹏看了看手表,见一点钟不到,而学校是两点上课,他正要说等会儿再送,忽见梅桃眼里放出一点异样的亮光。他心里一热,连忙将儿子送到学校。等他回家时,梅桃已在被窝里躺着。 一阵风雨刮过后,梅桃搂着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我恨你有时一点男儿味也没有,别人都骑到你头上了,你都在忍让。要是你老婆有一天让人欺负了,你未必也还忍让! 庄大鹏贴着梅桃的脸说,我这回真想通了,与其忍让被人欺负,不如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梅桃说,也不一定。老丁先前在图书馆要多狠有多狠,仗着是一把手,总想改副职的革,结果还不是被那几个副馆长撵下了台。你看他现在比谁都乖,见人大气也不敢出。 正在说话,外面有人叫了。 庄大鹏穿了衣服起床开门,见门外站着文化馆的老伍。 老伍见他那模样就问,大白天里和谁在屋里干好事? 庄大鹏正要说,梅桃在房里先开口,说,大鹏不是老孔,没有那么多歪心眼。 老伍笑一笑说,我真不该冲散你们的好事。 庄大鹏也笑着说,老夫老妻的,成天在一起,机会多的是。 老伍坐下来,喝了一口庄大鹏泡上的热茶说,庄馆长,这一回你无论如何要帮我的忙。 庄大鹏说,谁叫你那么傻,要自己辞职,老孔早就巴不得换掉你,你这样做正好是自投罗网。 老伍说,也怪我当时太不冷静。那天老孔找我谈话,说办公室从今年起只设半个岗,所以还必须兼半个岗,老孔说馆里半个岗的事有几种,一种是每天早上起来上食堂里煮稀饭、做馒头,供应全馆人员的早餐。一种是每天将全馆的卫生打扫一次,每三天将厕所和灰道掏一次。办公室主任虽然没有明确说是副馆级,但待遇上从来都是如此规定的。我也明白老孔这样做是逼我下台,可当时那口气实在咽不下,在气头上,我便声明辞职。老孔当即接受了,并要我从昨天起到文学部上班。 庄大鹏说,我和老孔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最近才发觉他这个人心理很阴险。 梅桃穿戴好了,从房里走出来,说,老伍你这样做是对的,办公室主任算个什么官,不过是跟昆虫一只,掉了就丢了。 老伍说,梅桃你在岸上说话不腰痛,我在河里撑船可就吃亏了。 庄大鹏说,也吃不了什么大亏,等老孔一下台,这办公室主任仍归你当。 老伍说,老孔他要下台? 庄大鹏说,这就看我们如何努力了,人心齐,泰山移,老孔只不过是一堆牛屎,说去掉就能去掉。 老伍说,庄馆长,我听你的指挥。 庄大鹏说,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办公室主任,应当知道老孔的蛛丝马迹,知道他干了哪些违法乱纪的事。 老伍说,老孔这人很精,什么事都留着后路,都防了一手,很难找到他的漏洞。 庄大鹏说,我就不信他没有辫子让人揪。 老伍想起一件事,说,老孔和小段的关系有点不一般,有一回他老婆跑来找我哭诉,说那天小段躺在竹床上乘凉,老孔忙上去将她拉起来,说她来了月经,不能这样躺在竹床上,要垫一床单。老孔回屋拿了一床床单铺在竹床上,才让小段睡下。老孔的老婆说她做月子时老孔也没有这么细心过。她还说,有一回她看见老孔伸手摸小段的脸,小段则用手在老孔的脸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庄大鹏很兴奋地说,这样的材料好,还有经济方面的没有? 老伍说,经济上的事只有会计知道。 庄大鹏说,你可以从侧面找会计了解一下,这样的事我出面不方便。 两人又说了、些话,庄大鹏就要老伍去找孟保田,过一会儿他也去,装作是无意碰上的,然后一齐做孟保田的工作,要想搞倒老孔,没有孟保田出面是不行的。 老伍起身先走,庄大鹏在屋里坐了半个小时,和梅桃说了些亲热话后,才有些不舍地出了门。 孟保田没有做私房,他住在文化馆院内。 庄大鹏去他家时,正碰见老孔从自己家里出来,两人见面时只是点了点头。 庄大鹏在门上敲了几下后,老伍将门打开了,并小声对他说,孟馆长病了,正在床上躺着呢! 庄大鹏心想,这个老孟怎么病得这样巧。他嘴里没作声,走进房里,问候了几句,然后单刀直入地说,希望孟保田能和他一道出面到县委会去将今天上午的事汇报一下。 孟保田说,我腿上无力,实在走不动。 庄大鹏说,你有没有力别人也不知道,不过,这事若让老孔恶人先告状,那我们往后的日子就惨了。 孟保田只好起床穿好衣服,跟着庄大鹏和老伍一道出了门。 三人走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县委会的楼上,一问,知道郑副书记在家,且这会儿正闲着。他们敲开门,郑副书记正在看小说。 庄大鹏将上午的事详细汇报了。他说话时,郑副书记一言不发。待他说完,郑副书记又叫孟保田和老伍作了补充,直到他们都说完了,郑副书记才开口说话。 郑副书记说,文化馆的事由宣传部何部长主管,这事你们可以直接向他汇报。说着郑副书记话锋一转,说,今年春节活动你们怎么安排,要抓紧,时间已不多了。不要老惦记着自身的得失,要多为人民群众着想,不要搞内耗。 庄大鹏他们告辞后,就去找何副部长。 何副部长不在家,他出外开会去了,四天后才能回来。 庄大鹏心知找何副部长告老孔是凶多吉少,听说他不在家反倒有些高兴,这给他们一个商量对策的余地。 往回走时,他们商定,庄大鹏赶紧去省里将奖品领回来,孟保田和老伍在家拿出一个春节文化活动方案,待何副部长回来后,借口汇报工作,再将老孔的事说出来。 庄大鹏回家和梅桃说了计划,梅桃很同意,她将家里的钱都找出来,留下二十块,其余两百多块都给了庄大鹏垫着做旅差费。 第二天一早,庄大鹏搭上去武汉的客车,车上没有熟人,他懒得和陌生人说话,在车上睡了两党就到了武汉。 下车后,他到小东门搭上14路车到博物馆站下,吃了点东西,然后就进了影协的办公楼。这地方他来过很多次,一点也不用问。影协的人也很熟,几个人见了他都笑着说,获奖专业户来了。 庄大鹏客气几句后,从旅行包里拿出些茶叶,见人给了一包,大家见是黄山绿茶都很高兴,说过年有好茶喝了。又说还是老庄讲义气,不像有的人一阔就变脸。 有人将奖证拿给了庄大鹏,庄大鹏一见只是一个三等奖,心里有些不高兴。他强忍着看清得奖的是一幅名叫《醉》的作品时,心里不由得有些吃惊。 《醉》拍摄的是何副部长在党代会上的情形。那次他挑选送省参赛的作品,开始庄大鹏并没有挑上它,在他拍摄的作品中,比它强的有几百幅。后来何副部长托人捎了个信,说他的作品中题材单调了。庄大鹏一下子就明白了何副部长的意思,便抽了一幅作品,将何副部长在党代会上的照片插进去。当时,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幅《醉》居然能够获奖。 影协的人解释说,今年的作品太平淡了,看上去千篇一律,倒是《醉》的那种粗糙的感觉给评委们留下一种不大不小的刺激。开始不少评委都说要给个一等奖,可待投票结果出来后,却变成了三等奖。 晚上,影协的人留他在食堂吃了一顿便饭,说是便饭,酒还是有的。 影协还给了他一份文件,上面写明了,建议有关单位给《醉》的作者发给不低于八十元的奖金。 吃完饭,庄大鹏叫了一辆出租车,来到湖北饭店,他要了一个双人间的铺,一夜花去四十多元。 睡了一夜,醒来后,庄大鹏就喜气洋洋地搭上了返程车。 一回县城,庄大鹏就先去文化馆报销旅差费,他出门时几乎将家里的钱都带走了,梅桃一再叮嘱他一回来就要到馆里去报销单据,免得家里到时无钱用。 庄大鹏风尘仆仆地走进财务室,要了一张报销单,飞快地填好以后,又随手交给会计小吴。 小吴说,老孔没签字,我不敢报。 庄大鹏说,谁作的规定? 小吴说,小段以办公室的名义通知我们的,庄馆长你不能怪我,我也有为难之处。 庄大鹏说,我不会怪你们的。 说完他拿上单据就上楼去找老孔。 老孔正和小段说得高兴,见庄大鹏一脸怒气地闯进来,不由得有些紧张,忙起身问候了一句。 庄大鹏没理会,他将报销单往桌上一扔说,怎么现在什么都得你签字? 老孔说,馆里财务上有些乱,得采取一些严厉措施。 庄大鹏说,我看上厕所的人更多更乱,你最好也来签字批条子。 老孔不说话,低头看了看报销单据,然后说,庄馆长,对不起,这旅差费不能报销。 这话让座大鹏的脸刷地一下红到脖子上。 老孔说,你这上面的住宿费超标了不说,关键是馆里有了新制度,从今年起,除了地区文化局和群艺馆,省文化厅和群艺馆的有关工作和任务,其它一切部门通知的业务活动费用由有关人员自理。 庄大鹏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个制度? 老孔说,昨天开会时你不在,孟馆长、丁书记都参加了,大家是一致通过的。 庄大鹏实在忍不住了说,老孔,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见我这几年业务成绩突出,奖拿得多,就想卡我,你这项规定是专门为我制订的。 老孔说,庄馆长,你要怎么想我没办法,可是有一点,馆里的钱不论节约多少我个人都拿不走。 庄大鹏说,老孔,这旅差费你到底报不报销? 老孔说,你硬要我说,那我只好说,只有两个字:不报! 庄大鹏说,姓孔的,你要是真能顶住不报,我就从你胯里爬过去。 会孔说,我要是给你报了,我也从你胯里爬过去。 庄大鹏气呼呼地从楼梯上往下走时,听到头顶上有人小声说,狗咬狗,一嘴毛。另一个人则答道,槽里无食猪拱猪。他想看清说话的是谁,等了一阵,却又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庄大鹏没有立刻回家,他先去找孟保田,可敲了半天门却无人答应。他想,狗日的老孟,一定是听到自己和老孔吵起来后,便有意躲了。他便使劲在门上踢了两下,才转身走开。 半路上,他碰见从银行存卖票款返回来的老丁。便在路中间拦住,向老丁追问详情。 老丁摇头说昨天会上的事他一点也没听进去,不止是昨天的会,文化馆所有的会他都没兴趣听,他开会时总在想《易经》,那东西比天底下一切东西都有味道。 庄大鹏见问不出什么只好放老丁走。 老丁走出几步,他又拦住他,要他用《易经》推算一下,他这次的旅差费能不能报销。 老丁蹲在地上,用一只木棍划算了半个小时后,一口咬定,庄大鹏的旅差费不仅能报销,而且还有一笔不大不小的意外之财。 听了老丁的话,庄大鹏肚子里的气消了一些。 他一进家门,就见孟保田正在沙发上坐着与梅桃说话。梅桃脸上有泪痕,像是刚刚哭过。猛地见了他,梅桃忽地又流出了眼泪。 庄大鹏忙问是怎么回事。 孟保田解释说,他在街上碰见熟人,听说庄大鹏已回来,就匆忙赶来想通报情况,不料庄大鹏没回,只有梅桃一个人在家。他将就馆里昨天开会的情况和她说了。梅桃正在着急,怕庄大鹏报销不了旅差费,她下星期一要给儿子做十岁生日,请柬都发了,到时候若没钱备酒菜,那可太丢面子了,一急之下,梅桃就哭起来。 庄大鹏免不了先安慰梅桃一番,说有《醉》获奖这件秘密武器,他肯定可以斗过老孔。待梅桃情绪稳定下来后,他才问孟保田昨天开会的事。 孟保田说老孔太狡猾了,先将财务制度读了一遍,再叫他和苦了发表意见,又说不愿提意见也行,他允许他们保持沉默。后来老孔问了几遍有没有意见,他们真的不作声。谁知老孔竟说,默认就是表示同意,他宣布财务制度获得馆务会一致通过,并不由他分说,便宣布散会。 庄大鹏将老孔骂了一通后,也觉得这事难以再推翻了,往后只能一件事一件事地处理。 孟保田又将他和老伍计划的春节文化活动方案对庄大鹏说了一遍。庄大鹏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可以改进或补充的地方,便点头同意了。 孟保田走后,梅桃说,老孟这个人有点靠不住,得防着一点,昨天会上他要说个不同意可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像是有意不说,给老孔创造硬说他是默认了的机会。 庄大鹏说,我也正这么想,老孟这么主动来家里说清楚,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知道老孟对我这几年的突出成绩很妒嫉,他巴不得老孔这么限制我一下。 夫妻两人商量好,往后凡事对孟保田得留一手,防止他倒戈。 由于有一种危机感,虽然只分别了一夜,但晚上庄大鹏和梅桃上床以后,表现得分外恩爱。 第二天中午,庄大鹏听到消息说,何副部长率人回来了。庄大鹏匆匆吃完中午饭,就到文化馆邀孟保田一齐去何副部长家。 何副部长正准备上床午休,见了他们明显露出一些不高兴来。 庄大鹏怕何副部长下逐客令,便开门见山地将获奖作品《醉》和获奖证书拿出来,一边给何副部长看,一边告诉他说,《醉》先前获一等奖的呼声很高,但后来由于有人捣鬼,只获了一个三等奖,弄得连省影协的人都觉得很遗憾。 何副部长看着照片,脸上逐渐露出了笑容。他说,老庄你这几年在业务工作上很突出,要借这次获奖,在县电视台上好好宣传一下。下午你亲自去电视台一趟,就说是宣传部的意思。 庄大鹏连忙点头答应,然后又露些苦笑来,说,可老孔对我一点也不支持,连旅差费也不给报销。 何副部长要过旅差费单据,庄大鹏趁势将省影协要求有关单位给予获奖作者奖励的文件递上去。何副部长看了看后没有作声。 孟保田眼看要冷场,连忙开始汇报今年春节的文化活动安排。他刚开了个头,就被何副部长打断了。何副部长问,这么重大的活动老孔怎么不参加汇报。孟保田说,这是郑副书记亲口交待给他和庄馆长的任务,他们不清楚郑副书记的意图,只好如实照办。听说是郑副书记意思,何副部长就不再追问了。 孟保田汇报说,今年春节文化活动仍以县城关为中心,总体构思为《百兽闹新春》,具体计划是:组织十条龙、二十对狮子、五十只蚌壳精进城,从正月初二开始,到正月初四结束,为期三天。同时,县直各单位每家门前要悬挂不低于两盏以上的宫灯。宫灯来源,可由文化馆组织民间艺人,按各单位的订货来扎制。 孟保田尚未说完,何副部长就兴奋地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一副有话迫不及待地要说出来的样子。 果然,孟保田一说完,何副部长就表态说,这个计划好,它可以把整个春节造爆了,你们再具体地规划一下,哪个乡镇出几条龙、几对狮子、几只蚌壳精都要写清楚,我向郑书记请示,亲自来当这次活动的总指挥。 庄大鹏见机会来了,就说,这只是我和孟馆长的想法,还不知老孔支不支持。老孔他现在是一手遮天,为了强化自己的主要领导形象,把别人变成名副其实的次要领导,他正在将副馆长改为馆长助理,并且实行聘任制。这会儿我们跟你汇报工作,回去后还不知他聘不聘我们呢! 何副部长当即说,这个老孔,文化馆副馆长的任免是宣传部的事,他怎么可以这样乱来呢! 孟保田又将电话机上锁的事说了。 何副部长听后沉吟了一阵,然后要他们回去带个信给老孔,晚上七点半,正副馆长都来宣传部开个会。 庄大鹏和孟保田在回文化馆的路上,反复权衡,想判断出这次汇报后,何副部长的态度对他们究竟是有利还是无利,直到进了文化馆的大门,他们也还拿不定主意。 老丁独自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桌子上摆着舞票和电视录像票,这会儿没人来买,老丁就捧着《易经》入神地看着。 庄大鹏上去招呼一声,要老丁帮忙算算他和孟保田今天的运气。 老丁开始不答应,缠不过了才被迫说了四个字:有得有失。 路过办公室时,他们见老孔正在打长途电话,老孔憋着嗓子说普通话,那声音南腔北调的八不像,难听死了。 庄大鹏不愿和老孔讲话。何副部长的意思是孟保田向老孔传达的。 老孔听孟保田传达时,脸上有一丝冷笑。 隔了一会儿,老孔出了馆长办公室到隔壁办公室里去打电话。庄大鹏悄悄地顺着墙走到窗边听了几句,知道老孔在和何副部长通电话,他刚好听到老孔反问的那句,老孔说,要我带四百块钱来干什么?何副部长在电话里怎么说的,庄大鹏不得而知。电话打到最后,老孔和何副部长开起玩笑来。老孔问何副部长这次出差在外面跳舞没有,有没有遇上中意的舞伴,等等。 庄大鹏一听到老孔说话的那语气,心里就沉重起来。 他一刻也不愿在办公室里坐,拿上获奖作品和证书就去了电视台。 电视台的人一见到《醉》,二话没说就操起机器拍了一条两分钟的新闻,并讲好今晚在本县新闻节目里播出。 庄大鹏刚想给何副部长打个电话通知一声,电视台的人已抢先和何副部长通了电话。 离开电视台,来到街上,庄大鹏见一座电话亭里正空着,便决定还是给何副部长打个电话。他拨通了宣传部,何副部长接了电话,问他有什么事,他就将晚上要播新闻的事说了。何副部长一点反应没有,只问他还有什么事。他说没有,又说了声对不起,打扰了,就搁下了话筒。 晚上,庄大鹏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宣传部,不一会儿何副部长也来了。两人谈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庄大鹏心想学着老孔和何副部长开点小玩笑,但一见到何副部长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想好的笑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接着老孔和孟保田几乎是同时进来了。 何副部长看了看表,但并无开会的意思,他将办公室的电视机调到本县台的位置上,然后回到藤椅上偷懒地坐着。八点钟左右,本县新闻开始了。庄大鹏的摄影作品《醉》获奖的消息放在第三条上,播音员只说是获了省内大奖,没说是三等奖。画面上反复出现何副部长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 新闻一播完,何副部长就将电视机关了,并宣布开会。 何副部长先说了很长一段,主要讲文化馆工作如何重要,又对文化馆的工作进行了肯定,然后就开始表扬庄大鹏,当场宣布由文化馆发给庄大鹏奖金四百元,鼓励他今后再创作出比《醉》更好的作品来,并指示老孔,今后凡是影协和新闻单位通知庄大鹏参加的活动,其费用文化馆应一律予以报销,同时相应打给这些地方的电话,也要一律给予方便。 庄大鹏心里正高兴,何副部长又说,关于文化馆副馆长改为馆长助理的尝试,应以稳妥为主,不要搞一步到位,可以先设一个副馆长,一个馆长助理,取得经验后,若好就全部改为助理,若不好,可以退回来,仍旧搞副馆长制。 庄大鹏猛一听还以为是件好事,是对老孔的所谓改革的沉重打击。 接下来就只剩下研究春节文化活动的人员安排了。尽管活动的计划是庄大鹏和孟保田出的,但最后被委以重任的仍是老孔,老孔当春节文化活动办公室主任,庄大鹏和孟保田分别是第一行动小组和第二行动小组的组长。庄大鹏负责召集民间艺人扎制宫灯,孟保田负责和各乡镇联络,督促各个龙灯、狮子和蚌壳精的排练与及时行动。 散会后,何副部长叫庄大鹏单独留下,他以为有什么重要事情,谁知何副部长只说,他这次的旅差费就不要再在馆里报销了。庄大鹏没料到一下子能领这么多的奖金,当然就应允了下来。 回到家里,庄大鹏将会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梅桃听。梅桃没听完就叫起来,说,你真是个苕,上了当还不知道。 庄大鹏一时没拐过弯来。 梅桃说,过去你和老孟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现在却一分为二,一个成了副馆长,一个成了馆长助理,这不是明摆着被分化瓦解了吗?你要是仍当副馆长,老孟肯定会对你有意见。反过来。老孟若仍是副馆长,他还不马上和老孔钻到一条裤子里去! 庄大鹏听了梅桃的话,身上出了一层冷汗。他这才意识到老孔和何副部长的关系好到了何种程度,他觉得自己原先想争取何副部长支持自己的企图,真是痴心妄想,比下井里捞月亮的猴子和想吃天鹅肉的癞蛤模还傻。 尽管梅桃再三安慰他,庄大鹏仍蔫了不少,一连几天,他很少到文化馆去。他知道老孔只会聘自己为馆长助理。果然,没过几天,他就见到了宣传部的红头文件,自己被改聘为馆长助理,孟保田仍为副馆长,老丁仍是副书记。 文件下来的那天,老伍跑来坐了一下午,要庄大鹏不要灰心,他正在搜集老孔的问题材料,只要找到三五条,就可以将老孔撵下台。 庄大鹏怕自己这个样子又被梅桃瞧不起,就振作精神,下乡去跑了几天,找了十几个扎匠来文化馆扎宫灯。扎匠一来,各单位订购宫灯的人也来了,庄大鹏就显得格外忙碌起来。 由于离春节放假只剩下二十来天,扎匠们几乎天天晚上得加班,所以庄大鹏常常也得陪着熬到半夜。 孟保田保住了副馆长,心里挺感激老孔,工作上也格外卖力,整天泡在乡镇里不回来,弄得别的乡镇有急事时,老孔或者小段都必须下去跑。 何副部长不时来馆里转转,见了这番景象,很高兴地说,改革和不改革就是不一样,这一下子每个人的积极性都发挥出来了。 这天傍晚,庄大鹏吃了晚饭正要出门到馆里去加班,老伍推门进来了。 老伍脸上一副神秘色彩,进屋就小声问,屋里有外人吗? 庄大鹏说,没有。 老伍不放心,仍到各个门口看了看,见屋里真的没有外人,他才兴奋地说,这一次,我可抓住老孔的尾巴了。 老伍说,上个星期四,老孔和小段分别搭车去石桥镇和李河乡检查春节文化活动的筹备情况,到石桥镇要经过李河乡,他俩本可以一起坐同一辆车走,可是他俩却分开一个上午走,一个下午走。老伍说,他们越是这样他倒越怀疑。随后他就留心打听了一下,结果发现,老孔那天没有到石桥镇,小段那天也没有到李河乡。所以,这中间肯定有名堂。后来,他一直泡在财务室,看他们怎么报旅差费单据。今天下午,老孔终于进了财务室。老伍装作到桌子上找图钉,凑过去一看,发现老孔的住宿发票是用一张白纸条代的,上面写的理由是发票丢失了。老伍转身到办公室给在地区工作的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朋友的弟弟在石桥镇政府管理客室,他要他们帮忙查一下上星期四来客室住宿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位姓孔的。那边查了一下后,回话说,那天住宿的人当中,没有姓孔的。 等老孔拿了钱出了财务室以后,老伍故意套会计小吴的话,问怎么现在空白条子也可以报销。小吴说,只要老孔签了字她就给报,反正是国家的钱。老伍问老孔给谁签过字没有。小吴说老孔前天给小段签过类似的条子。 庄大鹏对这个消息反应很好,他要老伍用点心,查出那一天他们到底去哪里了。只要证据确凿,就不怕老孔不受处分。 梅桃拿了一碟瓜子上来,然后坐在一旁,说,光有男女作风问题,还搞不垮老孔,一定要找到他的经济问题。 老伍说,老孔昨日中午领着两个泥水匠在楼上指指点点,像是要整修下水道。 庄大鹏说,是不是先前在馆里做事的那两个? 老伍说,不是,是两个新的。 庄大鹏放下心来,说,你瞄准点,他们肯定要朝老孔进贡。 老伍捏了一撮瓜子正要走,庄大鹏叫住他,说,馆里的电话机锁了,你怎么可以打长途呢? 老伍笑了笑,不肯明说。 庄大鹏说,你一定也有钥匙,如果是这样,那你就是和老孔串通一气,朝我耍诡计! 老伍忙说,这怎么可能呢。我在邮局有位朋友,是他告诉我一个办法。先将电话上的按键乱按一通,邮局的程控电脑就会说,对不起没有这个号码,请查对清楚后再拨。这时,可按一下压簧,并迅速地按下o键,电子锁就通了。县里的程序电脑反应慢,它的程序还没调整过来时,电子锁就一点用也没有。 庄大鹏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省得我去找小段和老孔要钥匙。 老伍说,我怕打电话的人一多,反而暴露了目标。 庄大鹏坐不住,要到文化馆去试试这法子。 路上,夜风很大,他们走得很快。还没进文化馆大门,就听到住在五楼的扎匠们吵吵嚷嚷地响成一片。 庄大鹏不管这些,和老伍先去了办公室。 小段不在,她和老孔在隔壁馆长办公室里悄悄地说着什么。 庄大鹏拿起耳机,试着拨了两次武汉,都没有拨通。老伍在一旁教他手法要再快一点,他又试了几次,终于通了。他在区号之后,又拨了省影协的电话号码,只听见嘟嘟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响,却无人接。他记起省影协办公室夜晚是无人上班的,便有些扫兴地放下了耳机。 这时,五楼上的吵闹声越来越响。 庄大鹏听到隔壁小段的高跟鞋磕嗑地响起来,就抢先几步,跑到走廊上。刚站稳,那边屋里的老孔和小段也出来了。 听了一阵,老孔说,庄馆长,你去看看,处理一下,若是处理不了,我再去。 庄大鹏对老孔说话的语气很反感,却又没办法,只好朝五楼攀去。 一到五楼,他就闻到一股酒气。 庄大鹏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悄悄地将门边的一个小徒弟招出来。一问才知道,扎匠们说在馆里干了十来天,眼看过年的时间就来了,想提前预支点钱,捎回家去。天黑时,他们和小段说了这意思,谁知小段一口拒绝了,说不干完活就不能付钱。扎匠们生起气来,趁着酒意闹事,要将扎好的宫灯放火烧了,然后卷起铺盖回家。 庄大鹏略一思索,想好一个主意后才进屋。 他一进去,扎匠们就围上来找他说理。说他们过去无论是在公家还是在私家里干活,只要干到一半,总能顶支一部分钱,他们说还从没碰到过像文化馆这么不讲理的单位,真是越有文化越不讲理。 庄大鹏问他们要预支多少,扎匠们说七十决八十块都行。庄大鹏随口表态,干脆每人先领一百块钱,这样好算帐。扎匠们很感动,说他们就是日死狗,也要将宫灯按期扎好。 扎匠们分别打了领条,庄大鹏一一在领条上签上“同意领取”四个字,再署上自己的名。 他吩咐扎匠们明天上午找小段领钱,今晚的活必须干到下一点。扎匠们都点了头。 庄大鹏下了楼,来到馆长办公室,见老孔和小段还在那里说话,他就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说了声,扎匠们的事我已处理好了。 老孔似乎无心和他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庄大鹏转身往家里走,一路走他一路冷笑。到了大门口,见老了怀里抱着一只烘篮,坐在那里等人买票。 庄大鹏上去说,丁书记,这门口连鬼都没有一个,你还守在这里干什么? 老丁说,不一定呢,昨天晚上九点钟我还卖出去两张票呢!天冷谈恋爱的人没去处,正好可以到录像厅里坐一坐。 庄大鹏不好与他争什么,走在大街上他一直在琢磨老丁失败的原因,按说那两个副馆长都不是他的对手,可结果还是一败涂地,连经营了十几年的老巢也丢了,跑到文化馆来干起卖票的事。 他到家时,梅桃己睡了。 他将洗脚盆搬到房里,一边泡脚,一边和梅桃说话。说的自然是老丁的事,梅桃一口咬定,老丁大败的原因是他最后将图书馆所有的群众都得罪了,老了也是总想改别人的革。 庄大鹏想不出别的道理,就同意了。但他又有了一个新问题,为什么文化馆的群众总是发动不起来呢? 他和梅桃商量了多时,才得出结论,老孔很聪明,他想先从干部头上动手,杀鸡给猴看,或者先将班子稳定,下一步他不可能不触动群众利益,到那时就有好戏看了。 上了床,庄大鹏好半天也睡不着,他有一种预感,觉得用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像老丁一样,只管卖票,不问其它。 第二天,他有意不起床,在被窝里睡懒觉。半上午时,孟保田在外面叫门。起初他不答应,后来,孟保田说他知道他在屋里,他有急事。 庄大鹏想起自己忘了叫梅桃将大门反锁了,只好爬起来开门。 开了门,他说,孟副馆长,这贵的脚,怎么来了? 孟保田说,庄馆长,你别挖苦我,早知老孔用的是离间计,还不如和你一道当个助理算了。 庄大鹏说,你别得了好处又来卖乖,你心里没有一定的想法,别人能离间得了。 孟保田说,这事各人凭良心,若光凭说是说不清的。你快到馆里去一趟,孔馆长有急事找你。 庄大鹏冷笑一声说,哟,怎么不叫老孔了? 孟保田脸一红说,我这是礼貌,他总是称我们为馆长呢! 庄大鹏说,你回去告诉你的孔馆长,我今天生病了,要休息。 说着,他就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待孟保田走后,庄大鹏锁上门,不声不响地跟上去。 盂保田没有发现庄大鹏在后面跟上来,他一进馆长办公室就对老孔说,老庄他在家装病不愿来见你。 老孔说,他怎么说的? 盂保田说,他说大不了你将他的助理职务解聘了! 庄大鹏在门外听了这话,一下子跳进去,说,老孟,你再说一遍,这话是谁说的? 孟保田措手不及,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庄大鹏说,我不像你,我不懂什么叫离间计,我只搞阳谋,不搞阴谋。 这时,老孔插进来说,都是误会,别再说了。庄馆长,我们先说点紧急的。你怎么可以不经我同意,就答应预支钱给扎匠们呢! 庄大鹏说,我这是按照馆长助理责任制规定去做的呀,你让我管扎匠们的事,我就管了。 老孔说,我没叫你答应可以预支呀! 庄大鹏说,可你也没说不让我答应嘛! 老孔生气了,说,庄馆长,你这是存心不与我合作! 庄大鹏说,恰恰相反,是你存心找我的叉。不过,你也别发火,我签的字不值钱,我去宣布作废就是。 庄大鹏说着就要上五楼去。老孔连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襟。 老孔说,你别再煽风点火了,扎匠们闹了一上午,刚刚歇下。我已叫小段去银行取钱了。那两千块钱是各单位订购宫灯的预付款,原先准备给全馆人员发点过年费;这下子让你一风吹了。 老孔这话一会儿就传遍了全馆,庄大鹏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人指桑骂槐地咒他。庄大鹏不敢再得罪群众,便装作没听见。有事没事,他都和扎匠们泡在一起,所以宫灯扎得很快,到腊月二十七就全部扎完了。 腊月二十八,各单位放年假,之前他们都将宫灯在门前挂好了。入夜,何副部长上街来检查,见满街五彩缤纷,就不断地夸者孔,说如果不是老孔果断地抓改革,就不会有此新面貌。 庄大鹏见何副部长只字不提自己,心里很不服气。 检查完后,庄大鹏来到老伍家,他要老伍加紧注意老孔和小段的行动,估计放年假之前他们若真有关系,就一定要找地方幽会。 第二天上午,老伍匆匆赶到庄大鹏的家里,说他刚刚在老孔的办公桌抽屉缝里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晚十一点公园门口等”几个字。老伍说他看过之后,又依照原样塞在那道抽屉缝隙里。 庄大鹏沉吟了一阵,他有些怀疑,这样的腊月寒天,干吗要这晚去幽会呢?在梅桃的一再耸恿下,他终于决定和老伍去捉奸。 晚上九点,梅桃给他们做了一些酒菜,两人吃过后便到了十点。他们悄悄来到公园门口,找了一个地方隐蔽起来。 半个小时后,天上下起了小雨,跟着又刮起了北风,庄大鹏冻得直打哆嗦,到十一点时,见仍无人来,就要回去。老伍要他再忍半个小时,他们可能迟到了。庄大鹏不肯,老伍又减到十五分钟。 又熬了十分钟,仍无动静。他们正要回去,不知从哪里钻出几个巡夜的联防队员,并不由分说地将他俩带到派出所去关了起来。 派出所的人都认识他们,只是他们自己没法说清那么晚躲在那里干什么,虽然人熟也不好放他们。 腊月三十中午,有的人家在吃团圆饭了,老孔才来将他们保出去。 老孔什么也没问他们。他们知道自己上了老孔的圈套,也不便说什么。 庄大鹏一到家就发起烧来,三十、初一都在床上躺着。由于老孔说的那话,馆内群众都认为是庄大鹏使坏,才让他们少领了百多块钱的过年费,所以初一里没有多少人来拜年,只有老伍、老了来过。老孔和孟保田在天黑后,也结伴来坐了坐。 正月初二一大早,各乡镇参加春节文艺游行的队伍就进了城,老孔叫庄大鹏在家休息,街上的事有人张罗,免得他上街后一累一冻后,旧病没好又添新病。 庄大鹏怕老孔又趁机散布他的坏话,这大的活动,文化馆一年只有一次,他不露面的确容易招人议论。若硬撑着去了,恐怕真的会惹上新病。 正在犹豫之际,梅桃忽然在门口惊喜地叫起来,说,老庄,快放鞭炮,何部长来拜年了! 庄大鹏一时不相信,待出了房门,才见何副部长果真从门口 进来了。 庄大鹏连忙点了一串五百响的鞭炮,扔在何副部长的脚下。鞭 炮昭昭叭叭地响完以后,庄大鹏说,恭喜何部长新年如意发大财。 何副部长不作声,只是笑,在屋里转了半天,庄大鹏和梅桃叫了好几遍坐,他才坐下来。 梅桃上了瓜子、糖果和菜水,便要去张罗莱,留何副部长在家吃中午饭。 何副部长很坚定地说声,不! 又说了几句闲话,何副部长就正色说,我亲自来找你,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政治任务要你去完成。政治局的一位常委近日要来我县慰问、考察。昨天晚上县委开了紧急会议,确定了每一个参加接待的人员,你被选作了我县的唯一一名摄影记者,这是你的光荣,但责任也是重大的。这事你先不要跟任何人讲,常委来是一级保卫、严格得很,一点也不容有闪失。馆里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会直接和老孔讲清此事的。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庄大鹏又惊又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反复地说着,感谢领导对我的信任。 何副部长带着庄大鹏来到县委办公室,将他亲自交给郑副书记。 郑副书记分管组织和政法,他被委以这次一级保卫工作的常务副总指挥。何副部长想在一旁听点消息,但郑副书记挥手叫他走开了。 郑副书记为了显示重视,就向他和盘托出了挑选他的经过。庄大鹏听后才知道自己这是抢了何副部长的位置。何副部长也爱照相摄影,他还亲自给郑副书记打电话毛遂自荐愿意当一回摄影记者,但郑副书记对他的摄影技术信不过,仍然挑了庄大鹏。 庄大鹏领了任务回来,老孔又在家里坐着,他心知老孔是来探听小道消息,便故意一点风不透,让老孔干坐。逼得老孔只好直接问他。他马上顶回去,说,郑书记交待了纪律,关于常委的事,一律不许外传。 老孔觉得没趣,坐了坐就走了。 庄大鹏参与接待常委的事一传出,来家里拜年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从下午到晚上,来的人没有五十个也有四十个。原计划可以吃用到正月十五的瓜子、鞭炮,一天就光了。 晚上九点以后,屋里静下来。没有外人时,庄大鹏和梅桃反而更兴备。一夜之间他们接连亲热了三次。梅桃还喘着气说,她有好几年没有这种强烈的感觉了。 常委哪天来县里,大家都不知道。常委的行程属于绝密。郑副书记带领参加接待和保卫的人,每天从早到晚守在县委宾馆里,一连守了五天,才得到准信,常委明天上午到达。 初八这天,常委来了。 庄大鹏知道自己的任务。常委带来了一大帮名记者,那些人手脚快,机器好,脾气也大,抢镜头时,常常动手推人。庄大鹏拍新闻片反应比他们慢,就老是挨他们推搡。庄大鹏没空计较,他要将常委同县里每一个干部握手或交谈的镜头拍下来,以留作资料。 常委在县里呆了三天,既访贫问苦,也考察星火计划,每天的日程安排得很紧。这样就苦了郑副书记,他总要在常委到达之前就带领保卫人员控制现场,待常委走后才能撤离,然后又要拼命赶到头里去,控制下一个现场。所以,三天都快过完了,还没有机会和常委握手交谈。 郑副书记心里很急,那模样庄大鹏看了个清清楚楚,他见所有人的镜头都有了,就缺郑副书记的,心里也觉得若真的一张也没拍着,日后见了郑副书记可就不好办。 庄大鹏留了个心眼,密切注意着郑副书记的举动。 初十下午,常委看完县里最后一个点,准备乘车到安徽省去视察。上车前,常委见附近有棵古树,树身上有个很大的洞,就走过去看了看。 这树洞是最后一站保卫工作最大的隐患,树又不能砍,但树洞里的情况谁也搞不清,没奈何,郑副书记就带着县公安局两个身手最好的侦察员守在树洞前。 常委走过来时,郑副书记又紧张又兴奋。跟在常委身后的县委第一书记介绍说,这是县委郑副书记,这次视察的保卫工作都由他负责。 常委伸出手说,辛苦了! 郑副书记赶忙抓住常委的手紧紧地握着。 庄大鹏看到这个情景,连忙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常委走后,庄大鹏同所有的人一道深深地嘘了口气。 三天没休息好,庄大鹏一到家就上床蒙头大睡起来。睡得正香,他被汽车喇叭声吵醒了。回过神来,听见外面有人叫,庄大鹏是住这儿吗? 庄大鹏从窗户里往外一看,见一辆桑塔纳轿车里坐着郑副书记。 他连忙将门打开。 郑副书记进门就问,照片冲出来了吗? 庄大鹏说,还没有呢! 郑副书记说,什么时候可以冲出来,我晚上来拿行吗? 庄大鹏想了想说,行! 吃过晚饭,郑副书记真的又来了。 这时,庄大鹏还没有进暗室。他便说照片还没洗出来。主要是因为老孔卡他,他没有好药水和好相纸,那些次品货化学反应又慢又差,他怕将底片弄坏了,不得不倍加小心。 郑副书记忍不住说,老孔这人到底怎么样,我听宣传部的老何说他很不错,还想报副局长呢! 庄大鹏见郑副书记主动问,就大胆地说,据大家议论,老孔这人作风上和经济上都有问题。 郑副书记说,有真凭实据吗?没等庄大鹏回答,他又说,听说老孔将你聘为馆长助理! 庄大鹏说,还不是仗着何部长是他的老同学,给他撑腰! 郑副书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老庄,以后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找我反映。你是个人才,不能让人随便压制。 郑副书记站起来要走,庄大鹏向他保证,明早他一定将照片送到他的办公室。 庄大鹏忙了一个通宵,将照片弄了出来,准时送到了郑副书记的办公室。 郑副书记捧着那张放大到十二寸的照片,看自己和常委握手的模样,又一次激动起来。他吩咐秘书上街买了一个最好的像框,夹好后,挂在办公室里,他要庄大鹏再将照片放大一张,然后挂在家里。 庄大鹏国馆上班后很是有股傲气,他大咧咧地朝老孔要了电话机的钥匙,打开电话机,和影协的人聊了半个多小时,他故意放大音调和对方谈常委的事,弄得老孔和小段他们都竖着耳朵听。 风光了几天后,庄大鹏就和老伍商量如何搞到老孔错误行径的确凿证据。 老伍被上次的事搞怕了,心有余悸,脑子也不灵活了,怎么也想不出办法来。 老丁不知为何喝醉了酒,整个下午都在大门口高声朗读着《易经》,读一段后,又解释一通。那些话大家都听不懂。只听得懂他说他研究了自己和图书馆几个副职们的命相,发现他们一个个都是自己的克星。会计小吴在一旁逗他,问他研究过文化馆的情况没有。老丁说他一来就研究过了,文化馆几个头头的命相都是相克的,特别是老孔和庄大鹏。初看命相是老孔克庄大鹏,但庄大鹏的大运好,所以到头来反克了老孔。 除了文化馆的人围观外,过路的人也聚了不少。小段来吆喝几次,要文化馆的人都去上班,大家都没理她。 后来,老孔跑来铁青着脸将老丁拖到楼上办公室狠狠骂了一通。老丁一句也没听进去,依旧在读《易经》,气得老孔将那本《易经》夺过来,几把撕成粉碎。 老丁酒醒后,大家纷纷笑话他。老丁自己还不相信。会计小吴说,要是当时有个录音机录了下来,看你还赖不赖。 庄大鹏听到这话,心里一动,跟着就想到了县剧团演出时用的那种无线话筒。 他拉上老伍就往剧团跑,老伍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路都是糊里糊涂的。 庄大鹏在剧团找了一个熟人,向他打听无线话筒的使用办法,弄清了用无线话筒并配上调频收录机就能进行现场录音。 庄大鹏很高兴,返回的路上,他将自己的计划对老伍说了。老伍听了也觉得切实可行,而且百分之百地保险。 他们到五金商店问了问价,无线话筒要九十多块钱一只,调频收录机最便宜的也要两百四十块钱一台。 庄大鹏原想将两件东西的钱由两人平分了,但老伍不同意,说搞倒老孔,庄大鹏就有可能当馆长,谁的收益多,就应该多出点钱。庄大鹏想想也有道理,就不好反驳。又想到录音机家里也正需要,说不定将来还可以拿到馆里去充公报销,他就同意由老伍买无线话筒,自己买调频收录机。 庄大鹏回家和梅桃说了买调频收录机的用处,梅桃有些心痛平白无故花这么多冤枉钱,但想到这是关系到庄大鹏的前途大事,就咬着牙答应了。 老伍买了无线话筒,庄大鹏买了调频收录机。 庄大鹏借口光线不好,风又大,将办公桌移到紧挨着老孔座位的位置。然后将无线话筒藏在办公桌的抽屉里。 无线话筒的电波发射距离只有五十米,庄大鹏的家离得太远,接收不到,他只能带着调频收录机猫在老伍的家里。 老伍的窗口正好可以望见馆长办公室。 第一天,他们见小段从那门里进去,就赶忙打开调频收录机,只听到一阵高跟鞋响声后,有几声很微小的滋滋声。庄大鹏说这是接吻声。果然,过了一会儿,老孔小声说,青青,我爱死你了。小段说,你不是爱死我,你是想用胡须扎死我。两人一阵想笑,老孔忽然说,有人来了。 庄大鹏也连忙从窗户朝那边看去,见走廊上并无人影。 调频收录机里,老孔说,我骗你的,看你吓成这个样子。小段说,你只知道骗人,你说给我的金项链呢?老孔说,昨天就买好了,可回家时没藏好,被她发觉,我只好顺水推舟说是给她买的。小段说,你也许就是真给她买的。老孔说,你莫赌气。有件事我总是不放心,去年年底我们一起住的那夜,不该用真名,老伍好像一直在暗中调查,若是查出来了可就麻烦了。小段说,什么时候我再去那里住一宿,趁机将那发票存根偷出来。老孔说,你可要小心,小段说,你放心,女人做这种事不会被人注意。停了一会儿,老孔又说,晚上我们约个地方行吗?小段说,算了吧,老伍和庄大鹏的那双眼睛,就像贴在我的背上。老孔说,怕什么,现在对男女的事管得松,只要是双方愿意,谁也干涉不了。小段说,你们男人脸厚,我可受不了! 接下来,他们开始谈馆里的工作,上半年搞哪些项目,下半年再搞哪些活动,等等。 庄大鹏和老伍听得乏味,就将调频收录机关了。 关机之后,他们笑着说起刚才听到的情话,才意识到不该没有录音。要录音就得有磁带,庄大鹏和老伍商量了好一阵,决定先由老伍买一盒,用完后,下一盒由他买。他们估计真正录满两盒,那就够老孔受的了。 庄大鹏回家将偷听到的事都对梅桃说了。梅桃说她早就看出老孔和小段关系不同寻常。 庄大鹏和老庄偷听了一个星期,除了发现老孔和小段确有私情外,其它什么问题也没听见。倒是那天那两个泥水匠到了办公室,见四周无人,便将两百块钱给老孔,结果被老孔严词拒绝了,还说他们若再这样,文化馆的活儿他就去请别人来做。 庄大鹏和老伍听到这话时,都不相信这话是老孔说的。 这天,庄大鹏在家耽误了一会儿,到馆时,见老孔和孟保田正在小声说什么,他进屋时,他们立即停下来不作声。庄大鹏装作没注意,在屋里坐了一会,便匆匆忙忙跑到老伍家,迫不及待地打开调频收录机。 只听见孟保田说,庄大鹏和老伍最近像是在搞什么秘密活动。老孔说,我也觉得他们有些鬼头鬼脑的样子。孟保田说,我看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你搞改革得罪了他们。老孔说,我不怕,他们感不出三尺高的尿。孟保田说,老庄利用他手中的照相机笼络了不少领导,我觉得你应该再培养一个搞摄影的,何部长的儿子不是想到文化馆吗,干脆就让他来,来了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老庄手里的照相机要回来,交给何部长的儿子实习。免得他老拿什么奖证来压馆里。老孔说,你这个建议行到是行,可就是何部长的工作做不通,他要儿子到电视台搞摄像。孟保田说,也是,那事比摄影更时髦,不过,馆里唯一一部照相机得掌握在可靠的人手里。老孔说,来硬的老庄不吃,得来软的。我有一个设想,干脆让老庄在一楼开个照相馆,让他自负盈亏。收录机里滋滋地空响了一阵后,孟保田说,这样恐怕不妥,一来馆里更控制不了他;二来,以他现在的名气,开个照相馆还不发大财!老孔说,孟馆长你说得很对。’ 庄大鹏在老伍家里气得直发抖,破口大骂说自己从前太小看这个王八蛋的狡猾了。 孟保田刚走,小段又进了老孔的办公室,照例先接了一个吻,大概是老孔将手伸进了小段的衣服里,小段小声叫着,哎哟,冰死我了。接着,小段说,五金公司来了人,听说我们装修舞厅在买音响,他们愿意优惠卖给我们全套音响,每一万块还可以给一千块钱回扣。老孔沉吟一会儿说,音响可以在他们那儿买,但回扣一分也不能要,馆里现在很不平静,有人在抓我们的把柄,所以,在经济上连半点问题也不能出。经济上出了问题,谁都不敢出面担保。小段嗯了一声,正要走,老孔忽然又说,青青,我真没料到你会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献给我!小段说,我也没料到。 庄大鹏和老伍商定,停一个星期不听,免得被他们发觉。 下午,庄大鹏一进馆长办公室,见老孔和孟保田又在窃窃私语,不由得不动气,忍了半天没忍住。 他说,老孔,老孟,我有个想法,我想在一楼开个照相馆。 老孔和孟保田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庄大鹏说,我在这屋里坐着你们总感到不平静,而我也想有个平静的地方呆一呆。 老孔说,这个问题我答复不了,你是副馆长级干部,得请示部局后才能决定。 庄大鹏说,你们是不是怕我发了大财。 老孔和孟保田很奇怪,听庄大鹏的语气像是完全了解他们上午的谈话。 庄大鹏说了一通后,就平静了些。然后就有些后悔,生怕自己的话里露出了破绽。 他对一脸狐疑的老孔和孟保田说,中午在家里吵了嘴,心里憋得慌,你们别见怪。 一连几天,庄大鹏哪儿也不去,要么坐在办公室里看书看报,要么就到大门口帮老丁卖票,并听老丁讲《易经》中的奥秘。 老丁讲得云来雾去,他越听越糊涂,但他还是很乐意听,他就是要装出一副无聊的样子,让老孔他们消除疑心。 这天,庄大鹏正在办公室里用老伍教的法子给影协打电话,老孔的老婆忽然在楼下叫嚷起来。 老孔的老婆说,庄大鹏,你给我出来! 庄大鹏不知何事,连忙搁下电话,站到走廊上。老孔也闻声出来了。 老孔的老婆大声说,庄大鹏,你给我说清楚,你老婆说我这项链是老孔要送给别的女人的,你今天就给我将那个女人交出来。 小段本来已走到门口,听到这话,又退了回去。 老孔的老婆在楼下挥动着金灿灿的项链。 庄大鹏说,这种事怎么问我呢,你应该问老孔! 老孔骂了一句后朝楼下吼道,你给我滚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老孔的老婆说,现在嫌我丢人现眼,你当初干什么去了,眼瞎了吗? 老孔正要说话,梅桃从大门里钻进来,脸上有几块血迹。 梅桃呼天抢地地还没见到人就哭喊,庄大鹏,你老婆叫人打成这个样子,你要是个男人,就出来帮我出这口气。 老孔的老婆见梅桃进来,就扑了上去,非要撕碎她的嘴,敲光她的牙齿。梅桃长得瘦弱,老孔的老婆生得粗壮,一交手就分出了强弱。 庄大鹏见梅桃吃了亏,就飞快地从楼上跑下来,当胸一掌推开老孔的老婆,将梅桃护在身后。 老孔的老婆退了几步后,又扑上来,朝庄大鹏又是撕又是咬,还骂老孔不下来帮她。 在大鹏忍住不还手,他朝楼上喊,老孔,老子不打女人,你给我下来。 老孔犹豫一下,还是下来了。 庄大鹏指指梅桃的脸上的血,朝老孔左脸甩了一耳光。后又指指自己脸上的血,再朝老孔的右脸甩了一耳光。 庄大鹏一动手,老孔的老婆忙扑上来帮老孔。这边梅桃见势不妙,也冲了上来,顿时四个人扭成一团。 会计小吴在旁边见了,乐得直叫,快来看混合双打。 楼上,小段见此情景,赶忙给何副部长打了电话,说庄大鹏在馆里打老孔。 何副部长赶到时,老丁已将他们四人分开了。他铁青着脸说了句每人交一份检查来,然后就叫老孔上楼去了。 庄大鹏顾不了别的,赶忙上老伍家,偷听他们在说什么。 他先听到何副部长的半句话:……像个鸡巴馆长!老孔说,我没还手,是他们在打。何副部长说,你心里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项链是不是准备送给别的女人的?那女人是谁?你说清了我才能保你呀!老孔说,是小段。何副部长说,连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你他妈的连兔子都不如。老孔说,可这事谁也不知道呀!何副部长说,你以为天下就你最聪明?老孔说,我知道,这是庄大鹏在捣鬼,他的矛头实际上是在指向你,他仗着攀上了郑副书记,明里暗里总和我作对。何副部长说,所以你更要小心,郑副书记一直对我有成见。那年他当中学校长时,和一个女学生通奸,被我撞见了。其实我谁也没说,可他一直对我耿耿于怀。老孔说,那这事怎么办?何副部长说,你和老庄一人交一份检查,然后叫你老婆不要闹,就说她若再闹下去,我就有可能撤你的职。 庄大鹏听见何副部长叫老孔唤自己去,就连忙从老伍家出来,出门时正好碰上小段。小段不看他,却老朝老伍家里看。 何副部长对他很客气,委婉地批评了几句,说他对家属管得不严,以后要多加注意,等等。 正在说话,小段拿着一只收音机进屋来,说,何部长,这收音机里有你的声音呢! 何副部长不怎么信,他拿过收音机,大声喂了几下,收音机里果然也同时喂了几下。 小段说,这屋里一定藏着无线话筒,这是调频收音机,它能收到无线话筒的信号。 何副部长当即将老孔、老丁和孟保田叫来,要他们将各自的抽屉打开。 几个抽屉打开后,里面并没有无线话筒。 小段冲着庄大鹏说,庄馆长就剩你的了。 庄大鹏红着脸说,我忘了带钥匙。 老孔正要说什么,何副部长拦住他,说,老庄不是那种人,搞艺术的人讲的就是一个人格,他不会低贱到去窃听别人的秘密。 何副部长说话时并不看庄大鹏,而是看着老孔。 何副部长要老孔带他去看看舞厅装修的情况,出门时,他又喊上孟保田、小段和老丁。 庄大鹏感到何副部长这是在有意给他机会,他连忙开了抽屉,将无线话筒揣进怀里。 回家后,见梅桃的鼻子还在流血,他安慰了几句,就拿上录音磁带去找郑副书记。 在路上,他觉得这一回不但老孔非垮不可,就连何副部长也自身难保。 郑副书记将录音磁带一段段地听了,一边听一边说,这老孔太腐化了。可听到最后,郑副书记却一句话也没说。 这时,秘书推门进来说宣传部何副部长打了电话来。郑副书记点点头,然后拿起桌上的耳机。电话通了好几分钟,郑副书记只是不停地嗯。 郑副书记放下电话耳机,盯着庄大鹏看了十几秒钟,然后说,录音磁带都在这儿?有没有复制? 庄大鹏被郑副书记看得心里发慌,不知他为何这么看自己,便如实说,还没来得及复制,都在这儿。 郑副书记忽然变脸,将那堆磁带扔到地上用脚踩碎,并严厉地说,庄大鹏,你太不像话了,将克格勃的一套学来对付自己人,这还像个共产党的干部吗?你回去好好反省一下,等候组织处理。 庄大鹏不明白,怎么郑副书记说变脸就变脸,比六月的天气还变得快。他回到家里时,一直在等待音信的老伍,问他郑副书记表态没有。庄大鹏只知道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老伍很着急,接连追问几遍。 庄大鹏才吃力地说,你回去吧,我们俩这回其完了。 说着,他往沙发上一仰,眼里滚出几颗泪珠来。 梅桃见状,忙收起自己的痛苦样子,先将老伍劝走,回头再问发生了什么事。 庄大鹏依然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几天,庄大鹏才恢复过来。并对海桃和老伍说了当时的情况。然后,他也记起问梅桃那天为何同老孔的老婆吵闹起来。 梅桃说,她那天上菜场买菜,无意之中吐了一泡痰。不料正巧吐在老孔的老婆脚边,那女人说梅机是故意的。两句话不对劲,就开始当众相互揭短。 庄大鹏在家呆了半个月,天天提心吊胆地等处分,可处分总也不来。老伍也一直不见上门。 这天,老丁给他送来省影协的一封信。他趁机问馆里的情况如何。 老丁说,一切照旧,山没动,水设移。 庄大鹏拐弯抹角地说,大家对我有什么反映没有? 老丁说,大家说你那天不打女人百只打男人,很有股西方人的味道,过瘾得很! 庄大鹏说,没说别的? 老丁说,别的再没什么可说了,再说只有说改革。 庄大鹏见老丁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便越发不放心,因为按规律,处分越重,事先就越保密。 老丁走后十几分钟,小段来了。 庄大鹏站在门口不让她进屋,说,是不是通知我去开会? 小段说,你是不是拜老丁为师,也学起了《易经》? 庄大鹏说,你要是想我学《易经》,我就去学! 小段装作不懂他的话,说,县里马上要开人代会,抽你到会务组搞宣传,何部长要你今天下午到招待所报到。 庄大鹏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了半天。 下午,他到招待所报了到,领了一只人代会工作人员的绿牌牌和十个彩色胶卷。他见大家对自己仍像往常一样客气,没有一点异样的言行。 吃了晚饭回家,他才记起影协来的那封信,拆开一看,是举办今年摄影作品大赛的通知。一个熟人在通知的边上写了一行字,希望他今年拿出更好的作品,不知为何,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上床后,梅桃主动向他求欢,他也来不了精神,结果让梅桃很不满意。 会议期间,庄大鹏多次碰见郑副书记和何副部长,碰面时,他们总是主动过来同他握手说话,像是一切事情都未发生过。 散会后,庄大鹏到文化馆走了一趟,他发现自己的办公桌这次不仅没有堆满报纸,而且还被擦得干干净净的。孟保田说,桌子是老孔亲自抹的。 从这天起,庄大鹏又开始天天来文化馆上班。而老伍则成天在外面拉赞助,写报告文学,他弄到一个书号,准备出一本报告文学集,郑副书记答应为此书写序。 没事时,庄大鹏就搬个椅子和老丁一起坐在门口,一边聊天,一边卖票。有熟人在门前经过,他就大声和他们打招呼。 老丁总爱和他讲《易经》,但他总也听不懂。老丁说他这是六根本净,心思还在尘世里浮沉。庄大鹏不承认,说自己早把名利看得空空的了。老丁说他看空了也无益,他生就了是个凡夫俗子,该在宦海中飘泊。 半年过去,庄大鹏的处分还不见下来,他自己甚至已将此事忘记了。省影协通知的大赛,他无心再去创作新作品,只从过去批剩下的作品又挑了几幅寄去应付一下。何副部长有天给他打电话,询问今年有没有什么比赛活动,若有应该将那次常委接见郑副书记的照片寄去试试,何副部长说,他给那幅照片取了个名字《早春》,他说郑副书记很欣赏这个名字。庄大鹏告诉何副部长,寄作品的截止日期已过了。何副部长要他到省里去活动活动,一应经费他负责让老孔报销。庄大鹏后来从会计小吴那里预领了三百块钱,带着梅桃一齐去了趟武汉。他根本就没去影协,就在黄鹤楼、东湖里转了两天,又去武汉商场和六渡桥买了一天衣服。回来后,他对何副部长说,今年省影协也改了革,评委的思想水平都提高了,坚决不肯开后门。何副部长只好叹气让他明年一定记着再寄去。 开馆务会时,小段依然通知他参加。老孔还每次不忘点名叫他谈谈想法或看法。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凡是老孔提出来的东西,他便表示赞同。 他不作声,文化馆就安静下来,一件件工作也就有条有理地进行下去。有的还搞得有声有色。 到了下半年,文化馆开始不断受到表扬。 年底,馆里开会总结今年的工作。 先是领导带头汇报自己这一年来做了些什么事。老孔是一把手,管全盘当然不用进行自我总结了,他只总结全馆的工作。因此,第一个讲的是孟保田。按照上面先前发的任职通知,应该是庄大鹏在前,然后是老丁,最后才是孟保田。但这大半年来,由于庄大鹏一蔫,百事不问不管,从上到下都把孟保田看成了二把手。所以,遇事老孔说了,就轮到孟保田说。老孔谈了今天总结评比的意义以后,孟保田便毫不客气地说起来。 孟保田概括自己在领导工作上,今年配合老孔作了十件大事,同时在自己的业务工作上也做了十件有一定影响的事情。孟保田是搞书法的,他的业务工作主要是帮助县里的一些领导作字画,有时干脆摹仿他们的字体,替他们写。老孔说这也叫辅导。孟保田辅导的几幅作品,在省地举办的老年书画比赛中频频获奖。 接下来是老丁说。老丁说,我今年百事没做,只卖了三万三千六百九十零半张票,发送赠票二千七百七十一张,合计三万六千四百六十一张半。 开会的人都笑起来。 老孔笑着问,哪来的半张票? 老丁说,不知怎么地票款里多出两角钱来,刚好是半张票的价,我就将余下的票撕掉了半张。 老孔说,不错不错,积微成巨,从小见大,老丁这种精神值得大家好好学习。老丁,你这有什么要补充的? 老丁说,没有了。 于是,大家就都将目光转向庄大鹏。 庄大鹏有些尴尬地说,我今年只找了几个扎匠来扎宫灯,另外,平时还协助老丁卖了一些票,没什么好总结的,明年再努力吧! 他一说完,老孔就站起来说,庄馆长太谦虚了,你今年做了几件了不起的事嘛!作品《醉》再次在省里获大奖,县电视台还作了专门报道,今年我馆工作上了电视的,包括这次一共也才四次嘛!特别特别重要的是,你代表全馆同志,参与接待中央最高领导,并且非常完满出色地完成了接待任务,这在我馆历史上是开天劈地头一回,是可以写进馆史的重大事件。还有,馆里今年的各项改革,如果没有你的主动配合,还能顺利完成吗?因此,我建议大家在评先进时,投庄馆长一票。 老孔的话让庄大鹏大吃一惊,他感到老孔已经有了何副部长和郑副书记那样的气度。 大家见老孔评价庄大鹏如此公正,自我总结时便都丢下顾虑放开来说,因此总结会的气氛既融洽又热烈。 老孔及时给何副部长打了个电话,请他来参加一下。 何副部长抽空来听了半天后,不由得大发感慨,说改革的确是副灵丹妙药,没有改革就没有文化馆今天的景象,他鼓励文化馆将改革更加深入地进行下去。 隔了几天,宣传部来了两个笔杆子,将文化馆的改革经验写成材料,散发到全县。 老孔劲头十足,又想在春节期间搞一次大型活动。他搞了一个计划上报到宣传部,何副部长很有兴趣,但由于规模太大,必须请示县委领导。他将报告送上去后,却被郑副书记打回来。 郑副书记在报告上批示:国家对国庆节尚且是十年一大庆,五年一中庆,三年一小庆,去年春节兴师动众进城演出,弄得乡下一片冷清,今年可否组织城里文艺团体下乡演出,还情于农民?来而不往非礼也,请宣传文化部门酌情考虑。 文化馆传达郑副书记的批示时,大家都默不作声,唯有老丁不知为何忽然笑出声来。 会计小吴在一旁嘟娥,大过年的,把我们往农村撵,你还有心思笑! 老丁说,我没笑哇! 小吴说,大家都听见了,你还赖! 老丁说,我真的投笑。 见老丁极为认真的样子,庄大鹏就解围说,老丁是没笑,是菩萨在笑。 庄大鹏知道老丁这是在卖傻。 郑副书记的意见馆里讨论了一天也没个结果,最后还是老孔硬性规定,正月初三、初四、初五和正月十四、十五,一共五天,全馆人员分成三队,由孟保田、老丁和庄大鹏各领一队,下去慰问演出,东西南三片,一队负责一片,节目自备。老孔自己跑面上,小段在家里留守看电话应付日常事务。 到了正月初二,庄大鹏名下的那些人一齐跑来请假,都是些急得不能再急的理由。庄大鹏说自己无权同意,也无权不同意。大家明白他的意思,都说,我们不让老孔和小段发现就是了。 夜里,庄大鹏去给老丁拜年。老丁说他名下的那些人也都请了假,就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 两人一商量,决定干脆合二为一,两人一道下去跑,不到乡镇,专钻山沟,也不告诉老孔他们到了哪里,老孔也无法查证。他们吃点苦,让别人在家过个安稳年。 第二天一早,庄大鹏和老丁就悄悄地搭车下了乡。头一天半,他俩跑东片,后一天半,他俩跑西片。庄大鹏会唱多种戏曲,尤。其擅唱山里人喜欢的采茶戏。老丁会说快板书,加上学了《易经》,常常一边打着快板,一边就在炕子里的人群中扯出一位来,数落着此人的家事、过去和未来。所以,他们所到之处大受欢迎。原计划初五下午回县城,结果被人一再挽留,直到初七下午才回。 他们还没回,县电视台就在一条口播新闻中,播送了县文化馆组织演出队,到东片和西片演出的情况。不知何故没有提孟保田带队跑的南片。 回来后才听说,孟保田虽然硬将分到他名下的那些人都拖下去了,但那些人都不愿出节目,孟保田只好搞几个大合唱,结果没有一个人愿意看。那些放了假的新闻通讯员也不愿为他们写新闻稿。 庄大鹏和老丁到家的第二天,两个队的人偷偷请他们在一家餐馆里吃了一顿鸳鸯火锅。 从餐馆里出来的路上,庄大鹏醉酝酿地问老丁,那次为何说他可以反克老孔,怎么不见灵验。 老丁也半是朦胧地说,快了快了,就在这一两年之内的事。 庄大鹏说,老孔狠到没有一个对手了,谁还克得了他? 老丁说,老孔最厉害的对手是老孔自己。 正月十五过后,老孔又开始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搞改革方案。 那几天,孟保田有些惶惶不安,庄大鹏装作没看出来,私下却对老丁说,孟保田是怕老孔也将他改成协理了。 三天过后,老孔才露面,并开始召集他的手下开会讨论自己精心构思的改革方案。 就在老孔将自己反锁三天的这段时间起,庄大鹏、老丁、老伍都陆续听到消息,说老孔马上要提升,有三个位置供他选择,一是文化局副局长、二是文联常务副主席、三是宣传部文明办副主任。 孟保田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所以他愈发显得焦躁不安。 老孔的方案一公布后,大家才发现内容很保守,出发点只是稳固去年以来的改革成果,在加强社会效益的同时,适当注意提高经济效益。 庄大鹏想了想,也明白老孔的良苦用心。马上要高升的人,走之前是不能出差错的,不然就会搞得鸡飞蛋打一场空。换了庄大鹏自己他也会这么考虑的,这是当领导的起码常识。 这天老伍在街上碰见庄大鹏,便说他听到小道消息说,老孔建议由小段来接替他留下的位置。 老伍说,老孟这次可以舔女人的屁股了。 庄大鹏笑笑后说,女人屁股香,舔得更舒服。 这是庄大鹏最后一次听到关于老孔将要提升的消息。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大家仿佛已将这事给忘了。倒是老孔和小段表现得越来越焦急,隔一阵就主动和别人谈老孔提升的事,问别人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有一次,小段还问过庄大鹏,同时还暗示庄大鹏到郑副书记那儿去探探口气。 庄大鹏也想知道上面对此事的态度,就借口找郑副书记,问他和常委握手的那张照片能不能送到省里去参赛。在郑副书记同意他送去参赛之后,他装作是无意间随口问了一句,说,老孔的工作好像是要动一下吧? 郑副书记却不着边际地说,最近,中央可能有新的精神要下来。 庄大鹏吓了一跳,那意思像是老孔要调中央工作。 没过多久,报纸、广播和电视台开始大力宣传小平同志的南巡讲话。庄大鹏将那些文章反复看过之后,才恍然悟出郑副书记那话的意思其实是在说,现在需要的是有经济头脑的人才,要优先提拔懂经济的人,老孔不懂经济就肯定无望了。 庄大鹏发现老孔也及时地领悟到了这一点,一连十几天,老孔总在看一些有关股票和市场经济的书刊,还不停地做笔记,与人谈话时,多数用的是经济语言。 庄大鹏在家对梅桃说,老孔这人是有些了不起,他太精了。 梅挑不以为然地说,老丁昨天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他说越精的人越傻,越俊的人越精。 庄大鹏说,那你认为我傻不傻? 梅桃说,文化馆没有比你更俊的了! 庄大鹏说,可我还是一点也不精,我是真傻了。 老孔重新将自己反锁起来,不过这次他似乎没有以往那样沉浸其中。有天上午,小段和小吴在隔壁办公室里大声齐唱《真心真意过一生》,老孔从自己办公室里冲出来,毫不客气地将她们吼了一通,说想在文化馆上班就别唱,想唱就调到剧团去。 庄大鹏见状,心里想,老孔这次是不是动真格搞改革了! 老孔这一次将自己反锁了一个星期才拿出一套方案。 方案之一是,提倡在岗人员以自己的业务专长为依托,在兼顾业务工作的同时,创办经济实体,一年打基础,两年求发展,第三年才向馆里上交利润。 方案之二是,为鼓励馆内干部通过各种关系谋求上级财政部门的拨款,今后馆内一律按所获财政拨款的百分之久发给有关人员作为奖金和服务费。 方案之三是,从本月起,行政节支奖暂停发放,待年终时,将根据每个人的工作实绩的考核情况酌情发放,坚决做到奖勤罚懒,并根据好般差,拉大档次。 方案之四是,将一楼大厅临街的墙全部打开,标价出租。 馆务会讨论时,庄大鹏、老丁都跟着孟保田和小段说好。 老孔有些激动,说,改革到了这一步才算触动了大多数人,因此,领导班子要格外保持团结,保持过去一年来的坚强的战斗力。在具体实施过程中,我馆领导先带头。譬如,在馆长曾要求办个照相馆,那时没政策,条件不成熟,但现在完全可以搞。小段、段主任也可以搞个美术装满广告公司,这是她的专长。孟馆长长于书法,也可以考虑办个什么培训班、学校等。老丁嘛-- 老孔一时没想出老丁可以干什么。 庄大鹏下意识地说,老丁可以办个人生预测中心。 这话一出口,小段带头笑起来。 老孔说了许多,大家都没有不同意见。 散会时,会计小吴进屋来,说,有件事,趁各位领导都在,请帮忙解决了。 老孔说,现在大家都在改革,忙得很,你的事可不可以放一放! 小吴说,那可不行,县直幼儿园发了文件,今年新生每人得交一千元集资款。先集资后报名,今天是集资的截止日期。 老孔说,往年不是五百吗? 小吴说,现在什么东西不涨价? 老孔说,今年的大气候不一样,这集资款恐怕得由自己出。 小吴说,怎么过去都由馆里出呢,我女儿才三岁,她是犯了什么重大错误呢,还是汉奸特务,资产阶级自由化分子呢? 老孔正要回击,小段在旁边使了一个眼色,老孔停了停才说,这样,钱你先垫着,你这种情况馆里今后还有,得慎重研究一下。 小吴说,我之后就轮到小段了,小段生了孩子,还愁没人供他上幼儿园。 小段红着脸不接话,径直朝门外走去。 跟着老孔也走了。 小吴坐在办公室里哭了一通,最后还是听了庄大鹏和老丁的劝,答应就按老孔说,自己先将集资款垫上,待以后研究了再说。 傍晚,老伍来到庄大鹏家,说他刚才在城外,看见小段在一片树林边等老孔,他问庄大鹏有没有兴趣去捉好。在大鹏说他不想动,那是老孔的艳福,冲散了他们的好事会遭报应。老伍就说他也不想管这闲事,干脆就当老孔和小段是在研究改革好了。 庄大鹏问老伍这一段拉了多少报告文学。老伍伸出了一双手。 庄大鹏说,十篇报告文学赞助款总在两万块吧? 老伍避而不答,只说,我现在一点不在乎文化馆的这点工资了,老孔怎么改革我都不会慌的。 半夜里醒来,庄大鹏想起老伍的话不由得一个人笑起来。梅桃被他惊醒,责怪他深更半夜发什么疯。庄大鹏将老伍说老孔和小段在城外幽会是研究改革的笑话说了。 后来,庄大鹏对梅桃说,我们也来研究一回改革。 说着便翻身将梅桃压住。 老孔的改革方案,没有像预期那样在文化馆引起强烈反响。方案公布了两个星期,也没有人到老孔那儿来报名办公司。老孔以为是温度不够,就将何副部长请到馆里来,再次进行动员。 何副部长讲完话就要走,馆里的几个领导将他送到大门口。 分手时,何副部长对他们说,今后文化馆的事我可能帮不上忙了,你们要自我努力。 庄大鹏很奇怪何副部长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回头看了老孔一眼,见老孔也露出些不解的神色来。 回到会议室,会计小吴先放了一炮,说,上面正在千方百计找财政部门商量,想将文化馆也变成吃全额补贴的单位,别人又没叫我们改革,我们却屈眼不痛抠着痛,自己挑起来砸自己的铁饭碗,想出风头也不能拿别人的温饱问题来作抵押呀! 小吴还对女儿上幼儿园集资的事有气,说话很尖刻,老孔忍住没有计较。 接下来有人附和小吴的话,但大多数人都说,过去总是领导来改群众的革,这一次希望领导先带一下头,自己改一下自己的革。等领导干出经验来,他们再学着干。还说领导若不先体会一下,尝尝梨子的滋味,又如何能领导别人进行改革呢! 大家发言时,老孔心神不定地出去打了几次电话,庄大鹏装作上厕所,站在走廊上听了听,才知道老孔是在我何副部长。他明白,老孔急于想了解何副部长那话的准确含义。 下班之前,老孔问,对这几个方案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可以会后个别找我谈。 大家都不作声。 隔了几天,庄大鹏才搞清楚,何副部长将到邻县去担任宣传部长,并进入县委常委。 老孔情绪低了两天后,又开始张罗馆内的改革。 小段出人意料地辞去办公室主任职务,办起了“扬子江美术装满广告公司”。老孔将一楼的一间大房子交给小段做店面,至于交不交税金却只字未提。但老孔明确宣布,第一年内,小段的工资仍在馆内领,而公司所赚的钱完全按馆里的改革方案办。 宣传了个把月,总算办成一个公司。 何副部长最后表扬了文化馆一次,就到邻县走马上任了。庄大鹏听到消息,何副部长的荣调,是郑副书记找他那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的同学帮的忙。 改革的事告一段落后,老孔就带上两千块钱到省里疏通关系要钱去了。 老孔在省里住了十天,这中间小段借口购买材料也到武汉住了三天。小段回来时,连一寸材料也没带回。老孔的老婆天天来馆里打电话寻找老孔的行踪,馆里的电话仍然锁着,她打电话的方法是老伍教的,老伍还教她找到老孔住的宾馆后,先打楼层服务台的电话,让服务员去查老孔的房间里还有谁。可惜,老孔的老婆不会说话,她找到了那座宾馆,但楼层服务员不愿到老孔的房间里去查看。老孔的老婆说老孔一定将服务员收买了,她说老孔做这种事比谁都内行。 老孔回来后,将两千块钱都变成了各种单据和条子。 小吴不肯报销白纸条,老孔就发脾气,还说她若不想干了可以辞职,反正现在是改革年代,允许人才流动。小吴没办法只好如数报销了。 老孔在办公室里对庄大鹏他们讲,他这次找省财政厅要了三万块钱。 孟保田说,两千换三万。十五比一。比县里哪个企业的利润都高。 庄大鹏还是常和老丁一道在大门口卖票。小段的公司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头一个月,小段总在公司里坐着,人也不怎么精神。之后,小段在公司里坐的时间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精神,并接而连三地请了几个人当雇工。 老孔常和小段一起上上下下地跑生意,有时各自骑着自行车,有时小段就坐在老孔自行车的手架上。 不过,大家都不相信小段能赚很多钱,都想等着看小段破产后怎么下台。 中秋节后的第三天,老伍来馆上班时,在楼上楼下到处说,小段私人在城南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大家正在怀疑时,小吴也开始说开了,她说得比老伍清楚,小段买这套房子花了三万八千块,全部现款。 中午,大家提前下班,随小吴偷偷到小段买的那套房子附近看了,果然见小段和老孔在那阳台上站着,并用手比划着什么。老伍说,这肯定是准备将阳台改成封闭式的,那样又得再花三千块钱。 大家这才相信小段办公司发了大财。 返回的路上,小吴他们气得脸都红了。 小段买房不久,省财政厅的那笔钱到了帐。按照早先的改革方案,由于这笔钱是老孔去要的,所以老孔应该得到三千块钱的奖金和服务费。 为了这事,老孔还是很慎重地开了馆务会。他一提出来,孟保田就说,规定早就有,政策也是旧的,对照条款,该得多少就得多少。 老孔又问老丁的意见。 老丁拍着手中的《易经》说,我给你算过,你今年有一笔意外之财。 老孔忍不住问,你还给我算过别的没有? 老丁说,你四十岁左右要交桃花运。 老孔打断老丁的话,说,别说这无聊的东西了。庄馆长,你再说一说。 庄大鹏心里觉得不妥,他想你老孔是法人代表,你本来就有责任去解决馆内的各种困难和问题嘛。但他嘴里却说,有规定就按规定办吧! 老孔见大家意见很一致,就说,改革年代本无定规,我就当一回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吧! 当即,老孔就打了领条,到小吴那儿将三千块钱领走了。 庄大鹏以为小吴他们会借机将这事张扬出去,或者找有关部门告老孔一状,出奇的是大家都没有作声。 转眼就到了年底,老孔见一连几关都顺利闯过来了,就开始着手搞年终奖金分配方案。 这天,老孔亲自通知,让孟保田、老丁和庄大鹏到他家里去开会。 老孔的老婆被他支到在黄州上技校的儿子那儿去了,屋里除了馆里领导以外,再也没有别人。 老孔先说之所以将大家叫到家里来,是因为他考虑到年终奖金发放方法,事先事后都绝对不能透露出去。老孔说,他想了很久,香港老板那种给每个职员单独发红包的方法,是很可取的,它可以使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拿到了自己应得的那份收入,而老板又能根据自己所掌握的情况,决定每个人按实际状态应得到的报酬。所以,他打算也采用这种办法。 老孔详细地说了每一个细节,第一步先从会计那儿技奖金总数将现金提取出来,并由四位馆领导在领条上集体签名,给会计作报销用。第二步再由四位馆领导中的一人造好发放表,并裁成一张张的单独的小纸条。第三步就是由某个领导单独地找到某个具体的人,由其签字领款。最后再将所有签过字的纸条重新粘贴好,交给老孔备案存档。 对老孔这份详细的计划,庄大鹏觉得实在是无可挑剔。如果换了他,是怎么也想不出来的。 孟保田也连声说好。剩下老丁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随后,老孔又提出,下半年扣下未发的行政节支奖,共有三千一百元,可设一等奖三个,每个奖金五百元。二等奖三个,每个奖金三百元。三等奖七个,每个奖金一百元。 对于这些大家也没意见。 接下来就开始讨论谁得一等奖,谁得二等奖,谁得三等奖,谁不得奖。 孟保田先开口,说老孔今年抓改革成绩突出,他不得一等奖,别人就更不能得。 老孔则说,一等奖应该给孟保田,馆里日常事务全靠他在抓。 剩下一个一等奖,庄大鹏和老丁都知道自己无望,他们能评上一个三等奖就不错了。所以他俩都提出应该给小段,不管怎么说,能这样做就很了不起。 评完一等奖后,老孔和孟保田又提名庄大鹏和老丁获二等奖。这是他俩所意料不到的。 评完领导后,小段在外面叫门。老孔安排小段的公司今天中午请客。他们在餐馆里吃喝了一顿,并在酒席上将剩下的一个二等奖和七个三等奖都确定了。 一向不请假的老丁,在领了奖金后突然请了半个月的假。 庄大鹏开始并无警觉,但当小吴问老伍须了多少奖金以后,见到他们交头接耳的神色,他也跑去找老孔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他刚走,几个没有领到奖金的人就在馆里闹了起来。 庄大鹏前脚到家,老伍和小吴后脚就赶到了。他们要他提供奖金发放的详细情况。庄大鹏起先不肯说。他们就将自己摸的情况,写在纸上让庄大鹏看。庄大鹏看过后不由得不服气若伍和小吴的聪明劲,馆里谁得了多少奖金推算得一个不差。 老伍和小吴得的都是一百块钱。 庄大鹏劝他们说,算了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的人还没有呢! 老伍说,全部奖金只有三千一百块,可你们五个领导却并得了两千一百块,这叫谁能服气! 庄大鹏听了这话不由不愣,他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经老伍一说,他觉得这奖金发得是问题。他便把整个的来龙去脉都对老伍和小吴说了。 小吴的火气最大,她女儿的集资款者孔至今还不给她报销,所以她说,看你老孔这回怎么躲得过去。 小吴将没有奖金的和只得三等奖的人都发动起来,不声不响地忙了一个星期,不仅将老孔和小段以夫妻名义住旅社的发票存根搞到了手,还搞到不少证明。证明某人某月某日曾给老孔送了何种礼物,请他帮忙解决何种问题。小吴还将老孔报销的白条子,以及那笔三千元的奖金加服务费的领条都复印了,装订成一份整整齐齐的材料,然后找到庄大鹏,要他领头告老孔。 庄大鹏却死活不肯出头。 老伍当过办公室主任,小吴又去找老伍颌头,不知为什么,老伍也躲了。 小吴只好亲自去找郑副书记。 郑副书记看了材料,当着小吴的面打电话将县纪委书记叫来,要他亲自抓一下这个案子,不能让某些投机分子趁改革之机中饱私囊。 老孔被停职反省时很不服气,说他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改革的殉葬品,还说他为这一点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如果因此而被押上刑场,他也会高呼共产党万岁! 老孔停职后,庄大鹏被临时指定代理馆长。决定宣布后的当天,先前的两个泥水匠就提了一大包东西来家看望。庄大鹏答应以后有泥水活时,会优先考虑他俩。 泥水匠一走,梅桃问,你真会请他俩到馆里干活。 庄大鹏说,有活总得请人干吧,人都是这样,你以为别人就不会势利眼! 庄大鹏在馆里召开了连续三天的信务扩大会,他将老伍和小吴都扩大进来,再加上原来的老丁和孟保田,他也请了小段,但小段不来。她说她做生意上了瘾,对别的事没有兴趣。馆务扩大会的议题是如何将文化馆的改革事业进行下去。 大家都对从前的一些作法进行了批评,只有老丁和老伍很少发言。老丁不说话是很正常的事,但老伍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和让庄大鹏感到不可理解。 大家越说,庄大鹏反而越觉得着孔的许多作法是有道理的,自己若当了正馆长,说不准还要从中进行借鉴。 有天中午,庄大鹏没有休息,来到办公室技笔记本上写自己关于文化馆工作的一些打算。忽听见隔壁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了。有人进去打电话。电话通了后,他听见打电话的人是老伍。 老伍问对方,他写的关于郑副书记的报告文学什么时候能登出来,他要求越早越好,并一再要对方多多关照。 庄大鹏听了,心里不由一动,等老伍走后,他也到隔壁办公室打起长途电话来。他向省影协的熟人,自己的有幅摄影作品叫《早春》,他想补寄过去,但不知有没有希望获奖。那边的人说,今年评委的口味又变了,都有唯美倾向,对新闻性政治色彩太浓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庄大鹏不由得很失望,对着电话机愣了半天。 下午,他叫小吴买了一只锁,又做了一只小箱子,将电话机锁了起来,留了一只耳机在外面,只能接,不能打。钥匙他都要了过来,不给任何人。老伍看着上了锁的电话机,不笑,也不说话。呶着嘴一个劲地逗小吴的女儿。 一个星期后,庄大鹏见到新来的报纸上有篇老伍写的报告文学,正是写的郑副书记。 老孔死活不认错,也不肯退钱,大家都以为肯定会受很严重的处分。但结果只是调到图书馆当工会主席,并保留正馆长级待遇。 元旦之后,宣传部新来的徐副部长找庄大鹏和老伍集体谈话。宣布老伍任文化馆馆长,庄大鹏为书记。徐副部长说,这是部里的意见,也是郑副书记的意见,让老伍担任馆长并负责全馆业务工作,是因为老伍比较懂经济。 离开宣传部,一路上,庄大鹏和老伍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谈到老孔,老伍说,哪个当领导的想将自己改革得一点好处也没有了呢! 半路上,庄大鹏将电话机箱子的钥匙掏出来,揪下一根递给老伍。老伍接过去,随后挂在钥匙串上。 远远地看见文化馆大门时,庄大鹏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其实像老丁这样过最舒服。 老伍说,真正让你变成老丁了,你又会不舒服。 停了停,庄大鹏又说,那回买调频收录机的发票,你什么时候签个字?, 老伍说,等等吧,太急了会显眼的。 1993.12.18于英山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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